某天到了一個分享會。跟很大機會入獄的女子分享事前要準備的事情。那天我們十多人圍著坐。
其實當每次說這些痛苦之事時,都不會不想提起,不會不想憶起,尤其是當監獄此處已成了日常。不願跪著、對不公作出反應的人,都有機會面對這樣的一件事。沒錯香港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跟她們談要帶進去的膠眼鏡、什麼髮型較好...
某天到了一個分享會。跟很大機會入獄的女子分享事前要準備的事情。那天我們十多人圍著坐。
其實當每次說這些痛苦之事時,都不會不想提起,不會不想憶起,尤其是當監獄此處已成了日常。不願跪著、對不公作出反應的人,都有機會面對這樣的一件事。沒錯香港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跟她們談要帶進去的膠眼鏡、什麼髮型較好、髮夾有幾多個、廁紙幾卷、M巾幾款、胸圍款式、底褲顏色、三餐飯汁、豬肉房之夜、抽煙不抽煙的分別、幾時出糧、馬桶乾不乾淨、零食清單、書單、郵票信封。瑣瑣碎碎,裡面擁有的物件不多,一兩個膠箱,因而一卷廁紙都重要。
聊完膠杯牙刷,我們談折磨創傷。每人道出擔心什麼、在乎什麼。有人言說自己對此地的責任和承擔。不方便轉述她們說了什麼,只能說當刻的感覺。其實有幾個𣊬間忍住了淚,從話中聽到,她們勇氣太多、私心太少;坦誠太多、計算太少。
等待上庭,是漫漫長路,如同其他九千二百多被捕的人、也如同無數投入其中的人,都是在時代革命裡頭,為了活像自由人,而站直,豁出去抗爭、繼而付上代價的人。望往前方,不論是已知或未知的事情,重量都沉厚。
不論是跟社工分享如何和被捕青年同行的坐談、給獄中人聽的電台節目,還是這一次,我都是說,你們沒有做錯,這件事是光榮的。
每次到這些場面,要談到這樣的課題,都有一陣心絞痛,誰會想到,年青如你,不是談風花,而是談失去自由、失去生活,僅是因為這些人很喜歡香港。當是非顛倒、事物不能再以常識去理解,注定感到超現實卻正在確切發生而產生的苦澀。
曾經有種強烈感覺,自己2017年入獄的事情不再值得一提,不論是刑期長短、面對的處境、帶來的代價,我是何許人士?根本不值一提。但有人來問,仍會跟人說起。想了又想,還是希望可以謙卑地說一些結在心頭的話:你是一個怎樣的人,就會做出怎樣的決定。在不同的苦難和創傷裡面,知道自己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就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從被捕到入獄,當時等了三年,那段時間難找長工,要如何跟僱主明言呢,更別說規劃人生。那個等待,是等待某天在圍欄裡聽一個年期,等待著 ——— 制度產生種種問題,而你作出回應,等待隨著這個回應而來的壓迫,等待著這樣的一個宣判。然後,後來的事,是一個暫結,也是一個開始。
那天分享完結後,有人過來給了一個擁抱,她說自己會好好的。其實我很怕醜,那刻有點不知所措,回到洞穴的家裡,剩下自己,又生起一個念頭,這個時代有這些人,有這些信念和義勇,都好想一一擁抱。
這年間不時跟人碰面,聽到太多心碎和震撼的事情。每個人都在承受專制的惡果,何以權力可以奪去如此多人的青春?何以政治操作可以奪去如此多人的生活?何以要如此苛刻、如此進迫?何以有資格暴力剝奪生而為人的權利?
在很多個不眠的夜裡、在凌晨寫信予在囚者的時光裡,不斷有種無以明狀的感覺,感到心裡的一部分已跟著無數人付上代價的這些事變得沉重不起;感到心裡的一部分已跟著香港活在痛苦中的這件事而不能復原。深深感到無法如常,亦不願如常。當中最沉重的部分,會一直壓於心臟跟著前道走著走著。
這不是一種悲觀或消極,而是深知已經不能回頭。我們無法回頭,因此我們難行裡前行。
2019、2020的「香港」,是無法磨滅的。因此我IG的每一則貼文,不論照片是在荃灣、大圍、灣仔、粉嶺或是哪裡拍的,我都會把location輸入為香港。每個思緒的碎片,都是屬於香港的。香港,是每天醒來後,想得最多的事情。
接近清晨,我跟A說,我希望可以跟你在沒有黑暗的香港相見,A輸入中,我心酸,A回話:總會有這樣一天的。
#2020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