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Thiel 再現風采

對於矽谷哲學家Peter Thiel，矽谷的人，私下對他的思考能力和看法，大概都佩服不已，但很少人敢公開地稱讚他。這是劃時代的先知常有的命運，不同的是Thiel這先知，坐擁財富，俯仰不求，言他所欲言，讓他的獨立思考更有價值。

Thiel日前宣佈要從舊金山南遷到洛杉磯，很大的理由是，舊金山已經是個瘋狂的地方。「如果一房的公寓，月租二千，那你可以說是景氣繁榮。但現在舊金山一房公寓要一個月四千的房租，然後這城市的政府處處失敗，警察不行，馬路不行，教育不行。四千塊其實像是很高的稅金。然後文化上，到某個時點，群眾的智慧變成瘋狂的人群。最後變成一種集體性，像是會集體自殺的旅鼠一樣。舊金山其實已變成一個比較沒有創意的地方。」

他預測未來會是分散，去中心化(decentralized)的，所以他不需要待在瘋狂的舊金山灣區。

這只是Peter Thiel最近在瑞士雜誌「世界周刊 Die Weltwoche」專訪裡的一小段。整篇專訪，充滿了智慧，讓我幫大家選取一些重點討論，有興趣的讀者，可以點全文連結，好好研讀。

Thiel預測未來會是去中心化的原因是，他認為歷史是像鐘擺一樣，在兩個極端之間擺盪。六零年代時，人們想像未來有一個強有力的中心，控制一切，但讓人們幸福，一如電視劇Star Trek所描繪的烏托邦。但後來的電腦時代，尤其是八零、九零年代，那是脫政府的自由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主導的電腦世界，也是Thiel創辦PayPal時的理念。但現在的鐘擺，又已擺到集權中央，類似中國那種，透過人工智慧之類的科技，控制社會，但想要帶給人群幸福的烏托邦理念。Thiel覺得那個方向已經過頭了，現在又要回到分散、自由的狀態。

這種鐘擺式的觀點，在Thield 哲學裡，處處可見。

他被問到為什麼矽谷變成這樣的一言堂時說，「二十一世紀初的科技進步文明是一個複雜的世界，已經不可能讓每個人都為自己思考每件事，人們不能像十八世紀啟蒙時期的那種全材。你無法成為歌德，所以有必要聽聽專家意見，尊重別人。但同時，也會有走得太極端的危險，人開始不再獨立思考。這事在矽谷常發生。這也多少是為什麼矽谷常有泡沫。」更根本的，他認為，經營企業，非常困難，曠日費時，但又得常要聽取反應，為了要驗證商業理念，等不及市場反應，最後就只好仰賴
所謂的專家意見，一窩蜂一樣的專家意見。

Thiel對商業、社會、政治的觀察，常常一針見血，但許多人不知道，他的經濟素養，也不輸經濟學家。甚至經濟學家的腦子，都常要被他的意見撼動。這專訪裡，我就被他一個獨到的觀點，嚇了一跳。這觀點，是有關川普的貿易戰。

一百個經濟學家裡，大概有九十九個會告訴你，自由貿易是好事，另外那一個，就是川普的顧問Peter Navarro。但沒有人用Thiel的觀點看這個問題。他說，川普徵的進口關稅，就像歐洲國家通行的VAT，附加價值稅。VAT是在生產和銷售的過程裡，從一個商家到下一個商家，只要有附加價值，政府就徵一次稅。經濟學家通常認為VAT是比所得稅來得好，對生產和投資的扭曲效果比較不顯著。但歐洲的問題是，課了VAT，所得稅還是照課。但Thiel說，VAT不是壞事，因為VAT是對付福利國家的一個方法。

這說法，讓我想了會兒。他說，如果一個年輕人，不事生產，光打電玩，那是他家的事，但如果和社會福利沾上了邊，這年輕人不事生產，還要領社會福利，那就關社會裡每個人的事了。而VAT懲罰消費，如果社會福利的支出是相對平穩，增加福利幅度不大，那這個不事生產的年輕人，「收入」會相對縮水，VAT課得越重，越會逼他出門找工作。所以他說VAT是個好事。而進口關稅，實質上，也是VAT，也是在懲罰消費，對美國福利國家的走向，有矯正的效果。換句話說，川普打貿易戰，雖然背離傳統共和黨支持自由貿易的走向，但居然也符合共和黨討厭福利國家的意識型態。

對此說法，我有點存疑，但那是後話。

訪問者繼續追問Thiel對自由貿易的看法。他說，在理想的世界，自由貿易當然是好事，亞當．史密斯說得對，「有海港的國家，不會自己把石頭丟到港口裡，讓它不能用」(叉個題，這話讓我想到明清的禁海令，中國真是個奇妙的地方)，但現在的世界，離那個理想世界遠的很。照理說，應該是美國這樣的先進國家，有貿易盈餘，經常帳的盈餘，用投資帳的方式，把錢投資到中國這種後進國，因為中國快速成長，投資報酬率高。二十世紀初的大英帝國，就是這樣，拿著貿易順差，投資落後國家。

但現在的情況，好像是「中國的農民存了錢，但錢往上坡去，投到了美國低回報的投資，投到了歐洲的負利率債券。這動態，某些方面一定是瘋了。」中國無法讓外人投資的問題很多，像是「高額關稅、貿易壁壘、非正式的管控、偷竊智慧財產、對資金的不可思議的限制」等等。川普，這一貿易戰，只是把這些問題拿到檯面上而已。

現在訪問Thiel，是沒辦法不問到川普的問題。Thiel對川普十分贊賞，說這一年半的成效驚人，雖然有很多波折，雖然極化的情況比Thiel設想的更嚴重，但他被川普主導議題的能力，給震攝了。他說，「貿易的議題，被轉向了，現在在矽谷，沒有人為中國講話。但他們不會正式地認同川普。我想，移民的議題，在美國也相當程度地轉向了，歐洲更是。沒有人要給川普總統應得的功勞，但我和歐洲人講話的時候，雖然他們不喜歡川普總統，但在歐洲的移民議題上，已經發生移山倒海的改變。他也在NATO 和中國的問題辯論上，相當顯著地改變了風向。」這點觀察，非常一針見血，你再不喜歡川普，也無法否定他改變辯論方向的能力，這也許正是美國現在所需要的。

先知如果沒有點世界末日式的預言，那就希奇了。

Thiel提到2016年的選舉的一個類比，讓我印象深刻，很難從腦海移除這個圖像。他說，有個人把2016年的選舉，比為「93航班」的選舉。93航班是九一一恐怖攻擊的四架被劫的其中一架飛機，是唯一一架有乘客勇敢衝入駕駛艙對抗恐怖份子。2016年時的美國，甚至是所有的西方世界，彷彿已經被恐怖份子劫持，左派主導的社會主流，把所有的短期和長期問題，都模糊化了。如果不做些什麼，就來不及了。二年前就是這麼迫在眉捷，但問題是，想要做些改變的人，其實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先衝再說」，先把恐怖份子幹掉再說。

93航班的下場，和其它被劫班機下場一樣是墜機，全體身亡。不知道Peter Thiel有什麼深意要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