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沖曬菲林英文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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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曬菲林英文 在 BusinessFocus | 商業、投資、創科平台 Instagram 的精選貼文

2020-05-11 22: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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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沖曬菲林英文 在 巴黎不打烊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2019-11-16 22: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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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巴黎一千零一夜 - M媽(後記)|

    *巴黎

    這次的滑雪假期,我白天要和高山滑雪挑戰,晚上要面對複雜的人際關係,還有要詐騙我又有危險性的M媽,可以說是內憂外患心力交瘁。千辛萬苦帶著女兒回到巴黎之後,真有大鬆了口氣,死裡逃生的感覺。

    M媽住在我們辦公室樓上,照理說我應該會常常遇到她,但沒想到回來之後卻很少遇到她。偶爾遇到她的時候,她總是抱著她的貴賓狗低著頭走過,或故意用她蓬鬆的頭髮遮住臉,呈現一種隱形狀態。

    以她在山上對我頤指氣使又發瘋狂吼的態度,我原以為她回來巴黎後,會因為詐騙不成而跟左鄰右舍到處閒話,沒想到她卻異常的低調,完全隱形消失的像失戀的白鳥麗子。

    沒多久孩子們又開學了,我和P媽相約喝咖啡,才知道M媽也避著她。M媽無論是到她女兒爸爸的店裡上班,或小孩上下學都得經過P媽家門口。M媽為了避開P媽,乾脆繞一大圈的路上下班,而女兒的話,就不管她啦,反正小孩自己會上下學。

    M媽避著P媽是一定的,因為她還欠P媽火車票和她們原先預定的airbnb房錢。這些當初我不願意刷卡代墊的費用,她就找P媽刷卡。以她欠稅、銀行卡被凍結、欠電視税等的財務狀況,這些費用她當然不願意償還。所以這次的滑雪之旅,損失最大的就是P媽了。

    P媽的工作是我們辦公室隔壁大樓的管理員,因此地緣關係非常好,附近的商家都跟她熟稔,可以說是個包打聽無誤。她不但認識M媽女兒的爸爸,也認識M媽現任的追求者。P媽回到巴黎後,很快就聽到勁爆的八卦,原本被M媽嫌棄的追求者,現在成了她的入幕之賓。兩人常常熱戀情侶模樣的漫步蒙馬特,抱著M媽的貴賓狗散步。

    經P媽這麼一說之後,我稍微讓自己不要那麼遲鈍,也就偶爾看到這對神鵰俠侶抱著狗在路上散步,的確像是熱戀情侶,M媽髮型花俏,幾次看到都不一樣,有時候是歐陽菲菲大蓬頭,有時候是瑪丹娜馬尾,或奧黛麗赫本第凡內早餐的超高包頭,搭上和滑雪一樣的大濃妝,每個造型都風情萬種。

    巴黎就是這麼一個神奇的地方,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事情都會發生。M媽繼續她的優雅,我也繼續自己每天的忙碌,運動健身、工作展覽、孩子學校⋯等。M媽總是超慢步調的抱著貴賓狗在路上走著,而我不是全身運動裝剛慢跑回家,就是快步匆匆的趕到辦公室工作,完全沒有交集。

    有孩子的時間過得很快,一下子又過了6個星期,孩子們又要放春假了。我在轉角遇到跟我一樣腳步匆忙的P媽,閒聊二句問她要帶女兒去哪裡渡假?沒想到P媽氣沖沖的跟我說,M媽用她的信用卡預定了瑞士的民宿,讓她女兒的爸爸帶孩子去瑞士渡假。後來是M媽女兒的父親主動打電話給P媽,跟她道歉並且匯款民宿的房租給她。原來她們當初訂airbnb時,M媽就把P媽的卡設定為日後主要付款的銀行卡。發生這種事,P媽是可以去警察局報案將M媽繩之以法的。但是M媽女兒的爸爸為了孩子,趕緊在P媽發現之前主動跟她聯絡,以免事情鬧大。

    對於M媽這些很扯的行徑,還有M媽女兒說髒話、偷東西的行徑,回到巴黎後我少不了跟外子訴苦。他竟然說不意外,我早就跟妳說過她女兒偷東西了。我大驚問道:「有嗎?!!!」女兒此時在一旁補槍說:「有啊,我們知道那天就跟妳說了,妳還叫我們不要說人家偷東西。」

    原來有一天外子去舞蹈課接女兒時,和他們同路回家的M媽女兒跟我女兒說:「彈珠不用買呀?商店裡那些散的都可以拿。」外子很敏感,馬上跟女兒說那是偷竊行為,只有我這個媽媽還傻呼呼地說:「你們不要亂說人家偷東西,搞不好是贈送品。」

    「那你既然知道M媽這個樣子,幹嘛不阻止我?」還記得外子當時也在辦公室,一切看在眼裡默不作聲,只有重要時候會說個一句,但也只是一句話,沒有多做什麼評論。

    後來演變到這種情況,他竟然也完全不意外。「妳在發展自己的媽媽人脈關係,有些事情我跟妳先說了,妳不見得會相信,所以就讓妳自己去試試。」好吧,我雖然大翻了一個白眼,但他說得也沒錯。

    怪不得M媽曾經跟P媽說我先生很怪,原來怪的原因是我先生完全沒正眼看她,就算她不知道噴了什麼香水還是熏香把我們辦公室弄得都是她的味道,我先生還是在寒冷的冬天開窗通風,要把她令人窒息的香味散掉。這樣的男人,對她來說真的很怪,誰能抵擋她的魅力呢?

    其實我和外子私下有討論過,我們相信M媽年輕時絕對是個美人胚子,看她女兒就知道,她女兒濃眉大眼非常漂亮。這樣漂亮的女性,在巴黎肯定追求者眾多,只要她願意,是可以靠男人供養而過得無憂無慮。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年輕時曾經和她的老闆去滑雪。也或許是這個原因,在一趟法南尼斯之旅,她還沒有心理準備時,就懷上了一個有婦之夫的孩子,而對方又沒有要娶她的意思,這對她非常尊重女性清白的摩洛哥娘家,M媽應該很難解釋。

    也可能因為傳統的穆斯林文化,讓M媽回到巴黎之後就不敢再面對我,不是因為我有理,而是因為我有男人,她沒有。所以她很快就接受了她不喜歡的追求者,然後在大馬路上曬恩愛,要大家都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很多事情,如果換一個角度想,就大概能夠了解了。

    *再滑雪

    就說有小孩的時間過得很快,又到了秋天規劃滑雪之旅的時候了,P媽看著女兒滑雪這麼開心,決定隔年再和我一起帶孩子上山。我又約了一對台灣母女,就這樣,我們又是三個媽媽帶著三個女兒去滑雪。

    今年三個媽媽的組合非常有趣,P媽不會說英文,而另一位好友E媽不太會說法語,常常是我在中間翻譯,但是我們卻配合得非常好。我們三個媽媽都不喜歡孩子遲到,所以早上大家分工合作很有效率,準時出門、孩子也準時上課。孩子上課後我們就一起去喝杯咖啡吃可頌,然後在小鎮上逛逛再回家裝備午餐。今年的天氣非常好,我們也學其他法國家庭,裝備了三明治或其他餐點在雪地裡野餐。而三個媽媽當中,我負責安排規劃,E媽負責煮,P媽負責收拾打掃,什麼事情大家都分工合作、互相協調。

    傍晚滑雪課結束後,我們會把孩子們先送回家,三個媽媽去鎮上的小酒吧喝杯餐前酒,小朋友們則在家中吃點心。媽媽們有自己的時間,小孩們也有自己的時間。而今年我們三個媽媽的最大話題,除了談戀愛的P媽,就是令人振奮的M媽!

    什麼?!今年還有M媽?還令人振奮?是的,在孩子們滑雪課開課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屎遮眼什麼都看不到,而P媽一早就看到M媽的影子。她抱著貴賓狗,和她的男朋友出現在雪場上散步。

    然而今年M媽沒有上滑雪課,她每天都會在大家吃飯的中午,獨自練習滑雪,因為這個時段的雪道上沒有滑雪學校的學生,使用纜車等排隊的人潮較少。她會在大家下課時,和大家反方向走向學場,她抱著狗,她男友抱著她的滑雪器材。等她換上滑雪器材後,男人再抱著狗離去。

    M媽沒有花錢買纜車通行證,她用的是一種用手拉的免費電纜。這種免費的電纜,靠的是自己雙手固定在捲動的電纜上,然後把自己往山坡上拉。這是初學者使用的電纜,雖然不用錢,但成年人必需要手臂很有力,才能把自己扣在電纜上往上拉。

    因為M媽練習的小坡就在我們眼前,我們每天中午一邊吃飯,一邊看M媽練習,真是一場真實版的人生勵志劇!要知道對一個成年人的初學者來說,像這樣一個二三十公尺的短坡其實很不容易,更何況M媽已經五十好幾!她第一天練習連拉纜繩上坡都有困難,還摔了幾跤。滑下坡、走上坡也有困難,但是她完全不放棄,上上下下練了十幾二十次!我這個滑雪初學者和不會滑雪的E媽,看了都覺得很累。

    到第二天中午,我們坐在露天咖啡座吃中飯喝咖啡的時候,她又出現了。她還是一樣在那個位子,不鬆懈的拉纜繩上坡,再慢慢的滑下來,再拉纜繩上坡、再滑下來,又這樣上上下下十幾二十次都不休息。

    到了第三天中午,我們又在同一時間觀看勵志劇時,我跟E媽解說這種上坡纜繩很低,但是成年人如果彎腰遷就它的高度,像M媽彎腰屈膝的動作,其實會很累。這種纜繩很有彈性,成年人只需要站著把纜繩拉高到腰邊,就可以輕鬆上坡。說著說著,我們就看到M媽從原本的彎腰屈膝站起來了!我和E媽兩人忍不住驚呼,真是太勵志了!

    到了第四天中午,M媽已經覺得手拉纜繩這一段的坡度不夠她練習,她把自己拉到坡上時,就穿著長長的雪板走一大圈繞過路障,從付費纜車的雪道滑下來。然後再穿著厚重的雪板,辛苦的走到手拉纜繩上坡,再繞過路障到另一條付費纜繩的雪道,再慢慢滑下來。又是一個十幾二十次的上上下下,看得我和E媽兩人對她的精神敬佩有加,還像看電視劇配飯一樣,不知不覺把碗裡的飯都扒完了。

    第四天M媽滑完雪後,她的男友就抱著狗來接她,幫她搬雪板,兩人就去還雪板離開了。今年她女兒上了另一個滑雪學校的課程,學費較便宜,滑雪的天數也較少。我們午餐的勵志劇也結束了。

    今年的滑雪假期就這樣結束了,雖然每年的滑雪假期還是不輕鬆,但我們三個媽媽和三個女兒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相約明年還要再來滑雪。明年會不會再看到M媽呢?明年就知道了。關於這二年因為滑雪而發生的一切,還有為何會寫M媽,將會在明天跟大家做個清楚的解釋。

    今年的滑雪假期,我喜獲女兒照片一張。因為女兒滑雪的技術已經比媽媽好太多,每年都在雲深不知處的高山上,媽媽想看也看不到。好險有滑雪學校的攝影師拍下女兒跳躍的帥照一張,媽媽才能看到自己孩子滑雪的英姿。

  • 沖曬菲林英文 在 靛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2015-01-01 21:3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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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數有限,故事未完啊~
    如果有100like就在comment post餘下來的吧!

    〈1月0日,晴〉from《人海日月》December

    99.12.31 晴
    現在是23:23,氣溫應該有十七、八度,我只穿着單薄的睡衣,坐在我那部已有四年資歷的電腦前,把幾個功課用的文字檔存入軟片磁碟內。
    在等待儲存的同時,我瞄向電視轉播的倒數節目,王菲在唱「郵差」,我跟着唱起來,直到整首歌完結,主持走出來,跟一排歌星明星在說着什麼話,大概就是眾人的新年願望,多老土。
    這時門鈴響起,我質疑是誰會在這個不早的時間登門拜訪,我還是去應門,但事先把防盜鏈鎖上。門外的人就是你,對當時的我來說,只是一個不知名的男人,而你亦一臉愕然,隨即展示了一張證件,笑容滿面地說:「你好,我是天天日報的攝影記者,我在找適合拍攝倒數人潮的地方,你的單位能看到時代廣場,而且角度很好,我想借你家的窗口拍照,可以嗎?」
    我沒想過第一年住進這單位,就遇上這樣的事。沒錯;早前家人讓我搬出來自立時,我就是為了在銅鑼灣鬧市的便利位置而選擇這裏。
    「不行。」我說得斬釘截鐵,當我想要關門時,你叫道:「慢着!只是倒數那刻拍幾張照片,絕不打擾你的。」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我給你這個,那你就可以知道我是誰。」你把職員證由鐵閘之間傳過來給我,我細看當中的資料,是面前的人的樣子,名字是「藍日明」,這讓我重新打量你。
    「你叫藍日明?」我問。
    「是的,你可以叫我大明。」
    這名字讓我驚訝,差點衝口而出,可是面對這個陌生人,不可以。
    你再問:「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我微笑道:「其實我也想幫你,可是現在家裏只有我一個人,讓一個陌生男子進來實在太危險了。」
    「哦……也是的。」你點點頭,表情像是真的諒解,這讓我留下正面的印象。
    「所以,對不起。」
    「真可惜,最近幾年我都是借用這單位的窗戶拍照,照片都得到老總採用。不過,我也明白,你的顧慮也是對的。」我以為你會轉身離開,你卻說:「但我有個不情之請,明年,如果明年除夕你的家人沒外出,請你讓我進來拍照,可以嗎?」
    我只是一個人住在這裏,如果一年後我仍未搬走,大概仍會是只有我一個。我沒多解釋,只是支吾以對。你向我點點頭,在的關上門之前已轉身離開。
    我回顧你的要求,想到自己是否太不近人情,看看時間,現在已經是23:48,我趕快回到我的電腦前,沒再在意門外的人,甚至瞬間把這件事忘掉。電腦中重要的資料已備份到軟片磁碟內,共存了十二隻,沒辦法,我的老爺電腦未有光碟燒錄,又沒法借來一個外置的。
    我靜靜地等待0:00的到來,電視上的倒數節目如火如荼,由它陪伴獨個兒的自己。視線留意螢光幕的時鐘,23:59:50、23:59:51、23:59:52、23:59:53、23:59:54一直在跳的同時,窗外也傳來大眾的喧鬧,十、九、八、七……,我也跟着倒數,四、三、二……一!時間順利跳到0:00:00,然後是0:00:01、0:00:02、0:00:03……我的電腦安然無恙,現場跟電視畫面中的人潮一同喧鬧,世界沒有因為這個對人類來說特別的時候而有任何異樣,在踏入千禧年的一刻,地球運轉如常。
    第二天,我外出用餐,在便利店門前看到報紙架,瞄了一眼《天天日報》的頭版,果然是一張倒數人潮的照片,不過不是時代廣場外,而是尖沙咀廣東道。
    我拿了一份找找攝影師的名字,一如所料沒發現什麼。不過,在港聞版中所有時代廣場的照片,都是由藍日明拍的。
    忽然有點內疚,令你沒拍到可以登上頭版的照片。但對一個獨居女孩來說,這也無可厚非吧?
    過去了就忘掉它吧;今天是千禧年的第一天。
    新年快樂。

    00.12.31 晴
    今晚我約了幾個莊友一起去倒數。其中一個提議,既然我家就在時代廣場對面,在我家倒數是最舒適不過的選擇,可是其他幾個卻覺得倒數活動一定要擠在人群當中才盡興,於是我們還是決定晚餐之後到時代廣場等待倒數節目開始。
    當我們九時多來到時代廣場,對出整段羅素街已擠得水洩不通,最後大夥兒還是到我家。我們邊吃零食邊聊天等待,莊友把幾張心頭好歌曲錄成的MD帶過來播放,我最喜歡的還是Jay的歌──「可愛女人」、「星晴」、「黑色幽默」和「龍捲風」,我都耳熟能詳。
    23:33,門鈴響起,莊友們疑惑是不是我的地下男朋友前來給我驚喜,其實她們都知道我從來沒跟男生正式交往過。不過門外正正就是一個男子,是你,並開懷地說:「啊!你仍住在這裏真好!今次你的朋友都在了。」
    「你是誰?」跟在我後面八卦的莊友直接問你。
    「我是《天天日報》的攝影記者。」
    「記者?這裏有新聞嗎?」莊友問得不知就裏。
    「就是除夕倒數的新聞。今次,我能進來拍倒數的照片嗎?」
    我還沒開口,莊友已搶先說:「原來報紙的相片是你拍的嗎?」
    「一小部份是,不同記者負責不同部份的。」
    「酷!」難怪莊友如此雀躍,她正是傳理系的學生,但凡有關係的人與事都能令她興奮。
    「可以嗎?」你又一次問。
    「呀……」我在猶豫,陰謀論地想──五個大學女生,能跟一個成年男子抗衡嗎?
    「沒所謂啦!只是拍照。」我對莊友的輕率有點不滿,我說:「不!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幫你?」
    「唔,」你像在考慮什麼,認真地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就當是送我一份生日禮物吧?」
    我沒想到你會提出這麼兒戲的理由,於是我不甘示弱,說:「這樣嘛,明天是我的生日呢,如果你有禮物給我,我就讓你進來。」
    「真的嗎?」
    「當然!」其實,我真的沒說謊,我是一月一日出生的,每年生日都是公眾假期,同學都不用上學,於是跟我慶祝的機會亦因而少了許多。
    「好呀,明年我帶禮物來。」
    「明年?」
    「嗯,如果我說今天我有帶禮物在身,你也不會相信吧?但,為了答謝你,明年,我會帶禮物來。」
    我有點哭笑不得,明年的事誰說得準?然而你雙手合十,「我真的很需要這張照片,求求你!」
    「小明,就當日行一善吧。」莊友說。
    「原來你叫小明?我是大明啊!」是的,我的名字是熊月明,朋友都叫我小明。即使事隔一年,我仍記得你叫藍日明,大明。
    我終於打開門鎖,讓你進來,「脫鞋子!」我再三吩咐你,除了為了乾淨,我把你的鞋收到櫃下,要是有什麼壞事發生,赤腳的你也逃得慢一點。
    接下來的時間,並沒有令幾個女生驚恐的事情發生。你至少說了十數次「謝謝你」和「打擾你真不好意思」,我沒有覺得你很煩,願意相信你是個為人設想的人。當我看到莊友興致勃勃地不停問你有關這行業的事情,她那種期待興奮的表情,我想,這樣子也不錯嘛。你甚至應莊友的要求,為我們拍了幾張合照。
    今年的倒數很特別,第一次跟莊友一起,加上你這個半陌生的人。
    時間來到23:55,你已經在我家的窗前準備好三腳架和照相機,對準對面的人潮。那片風景,其實我也沒好好看過,於是我們都擠到窗前,由電視帶領,開始進入期待的狀態。眼見你怕我們的動作推倒你的照相機時那驚心動魄的表情,我們更興奮。
    當二千年最後十秒來臨,除了窗外和電視機前熟悉的叫囂人聲,每一秒都加插照相機快門開合的聲音,「喀嚓喀嚓」,我彷彿看着那一瞬間的熱鬧被攝入單鏡反光機內,永遠保存下來。
    也許,「永遠」只是感性的人的口頭禪;但由這年開始,我會存起刊載這張照片的剪報。

    01.12.31 晴
    今天系中有個派對,可是我不想去。
    Year2開學已經四個月,今年我當了個獨行俠,不情不願的,莊友們不是反目了,就是轉了學系。這個除夕,我一整天都沒上街,留在家中睡覺、上網,餓了就叫外賣。樓下滿街是人,實在不想出去了,第一次在這種一片歡樂的時刻感到沒甚興致。
    我吃着餐蛋麵,眼睛盯着電視,正在播國際大事回顧,客機撞擊世貿大廈的一幕重現眼前,雖然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但已沒了當時那種震驚得起疙瘩的感覺。這次襲擊讓我討厭恐怖分子,也不喜歡自視過高的美國人,我甚至覺得自持是萬物之靈的人類,本身都是自大的。
    當電視上的大樓倒下時,突然間我想到你,你有採訪這新聞嗎?不過,去年你曾向每事問的莊友提及過你負責港聞版,大概不會因這新聞而專程跑到紐約去吧?
    老實說,這一年來,每當我讀到刊有照片的新聞,很多時都會留意一下有沒你的名字,不過,我發現自己已開始淡忘你的面孔,只記得你架著黑框眼鏡。
    23:34,門鈴響起,我由沙發中起來,悠閒地走到門前開門。
    「哈囉!」門外的你從容地打招呼,這是你第三次出現在我家門前,我開始不再憂慮安全問題,直接開門讓你進來,彷彿你是個熟稔的朋友。
    著你脫鞋子之後,我攤出左手,問:「禮物呢?」
    「啊!我以為你忘了。」
    「別說沒有!」
    你揚揚眉毛,嬉皮笑臉。
    「快拿出來!」我伸手去抓你的包包,被你制止,「沒有,我沒有藏起來啊!」
    我停下動作,叫道:「原來你只是說說而已?」
    「對不起……」你卻邊說邊笑,一點也不認真。
    我真的失望,說:「豈能相信你這個陌生人的話呢?是我太天真了。」
    「不……」還沒等你說完,我已動手把你恨恨推出大門,你知道自己真的惹毛了我,緊張起來,「小明你聽我說!」聽到你稱我做小明,對了,你是大明啊!聽起來很笨,但這種又笨又無聊的牽絆,真的讓我冷靜了兩秒鐘。
    「給你的禮物我真的有找過,這一年都在找,可是沒找到。」
    「找了一年?」我不容許自己輕易相信你了。
    「是的,因為沒有新品了,而我又真的想送你那個東西,只好在二手市場找,只是,要找到狀態良好的,真的不容易。」
    「是什麼來的?」
    「告訴你了就不有趣;我也怕要是真的找不到會令你失望。」
    我狐疑地看着你。你說:「我會努力去找的。」
    我沒打算追究下去了,也沒再理會你,逕自收拾外賣盤,然後拿了一杯熱鮮奶,坐到電視機前,懶理你在窗前準備。
    「這麼晚吃東西你不怕胖嗎?」
    我知道你的相機在拍我,我毫不客氣對你說:「這跟你有關係嗎?」對於我的冷漠,你只是苦笑。
    「聽說今年倒數會有『飄雪』效果。」你說,於是當進入最後十五秒,我也來到窗邊湊熱鬧。你的眼窩已貼在取景器前準備,倒數開始,來自快門的聲音在耳邊一同在打拍子,當最後一秒要過去的那一刻,除了「喀嚓」聲,我還聽見你說的一聲「新年快樂」,可是聲音實在太小,令我疑惑到底剛才你的說話是否在自言自語。
    你終於抽離取景器,發現瞪着眼的我,你笑說:「謝謝你再一次願意幫忙;去年的照片你有看過嗎?」
    「你都沒給我那些合照,你有帶來嗎?」
    「啊!沒有……」我不屑你的無心裝載,你卻說:「我指,在你家拍的倒數照,你有看過嗎?」
    我點頭,不過當然不會把剪存起來的事告訴你。
    「那你明天也留意一下,今年我的照片能否登上頭版吧。」
    「好。」其實不用你說我也會留意的,「你啊!記得明年把照片帶給我!」
    你笑着回應:「好的。」
    我開門送你離開,在你走到樓梯轉角時,你回頭說:「除了照片,明年我一定準備禮物來的。」說完就向我揮揮手,繼續你的路。
    聽起來,你欠我的東西好像愈來愈多。我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你,不過,經過這個晚上,我的心情的確舒暢起來。

    02.12.31 陰
    如無意外,這是最後一年大學生活的除夕。
    我知道自己不是唸研究院的料子,不少同學已開始寄求職信和找實習機會,我卻沒有,上課加上寫畢業論文已夠我感到壓力,時間都不夠用。不過,我還是想在這特別日子讓自己放假一晚,系中的倒數派對,往年我沒有來,這次是最後機會了。
    今晚是我們第一次正式交談,真沒想到,在final year的倒數派對。
    讀大學以來,在我出入系core的lecture hall、福利社或是學生canteen時,已見過他許多次,但我不知道他跟我同系,是去年畢業的新任「老鬼」。他甚至邀請我跳舞,我是感到驚喜,畢竟這些日子,我有留意過這個人。
    我們聊過一些寒暄話,當音樂轉調子的同時,他把我帶到小食檯,我拿起一杯薄荷賓治,他卻要失陪了。
    我無法不看他的背影,目不轉睛地,但他似乎沒有在意,甚至去邀請了其他的女生;在我看得見的情況下,都已有兩個。
    我苦笑,枉我還在心猿意馬。
    我算什麼呢?
    踏出禮堂,還有一個鐘才到零時,但我真的不想待在街上,我已經累了。不知道這個時間還能否回家?那邊附近一帶定是擠得萬人空巷,只好硬着頭皮回去。
    來到銅鑼灣站,人山人海的程度如我想像。由列車擠到地面上花了我二十分鐘,在銅鑼灣繞了一個大圈才能回到我家樓下,只是十米之隔,警察卻說人潮管制封路不許我繼續前進。
    這個時刻,是我唯一想要搬走的原因。
    「我家就在前面!那樓梯上去!」我近乎用吼的,也許是現場太吵,也許這個警察根本沒打算理會我。
    一隻手由我身後伸過來,拿着一張證件伸向警察,後面的男人說:「阿Sir,採訪的。」
    我回頭看,是你。警察看看你的記者證,揚揚手示意你過去,你二話不說,拉住我的手把我藏到你的背後,兩個人二合一溜到樓梯口去,我趕快打開大廈的鐵閘,以免被人潮淹沒。
    幾經辛苦終於回到家門前,你也鬆一口氣:「現在你能想像我每年這個時間跑到你家來,真不容易!」
    我沒理你,掏鑰匙的時候,你繼續說:「你不是出去倒數嗎?幸好你趕得及回來。」
    我停下動作,說:「慢着,禮物呢?」
    「啊?」
    「禮物!」我重申,「沒有禮物你不能進去。」
    「你太嚴厲了吧?」
    「那就是沒有吧?那我的照片呢?至少應該把我的肖像還給我吧?」
    你居然笑,苦笑。豈有此理。
    「那抱歉了。」我開門想要入屋,你仍鍥而不捨地說:「看在我讓你能來到這裏吧?」
    「是你答應過我的,只是你食言。」我知道,我是有點兒將由他而來的氣遷怒在你身上。
    「對不起,你的禮物,我還是未找到。」
    「到底是什麼東西找了兩年也找不到?」
    「好吧我告訴你,是個絕版相機。」
    「相機會絕版嗎?」我對相機一竅不通,當然從來沒聽說過。
    「當然有,不少都是。」
    「你要送我哪個?」
    「能進去才說嗎?」
    我皺眉頭,最後還是讓你進來,不過你已來不及跟我解釋,這分鐘已是十一時五十分,你把鞋子收到櫃下,匆匆走到窗邊,開始架起你的相機,我心生疑問:「你這個是絕版嗎?」
    「這個是『數碼單反』,怎會絕版呢?」
    至少我聽說過單鏡反光機,但不大清楚為什麼數碼單鏡反光機就不會絕版,不過我沒打算問,以免顯得我無知。
    我開了電視攤在沙發上,但忙碌的你比起電視畫面的內容更吸引;我靜靜地看着,但不敢打擾,我知道你會把對面那一顆顆逐一亮起的蘋果燈飾拍下來,明天我會像等彩票開獎一樣跑去買報紙。
    你也留意到我在盯着你,沒想到,你把相機向着我,拍了不知多少張,只聽見「喀嚓喀嚓」響了好幾次。
    「照片是數碼照吧?給你電郵傳給我行嗎?」
    「我想好好把照片曬出來才送給你,終有一天你會收到的,放心!」
    我再次抱懷疑的態度,可是沒勉強你的打算。把這個作為明年你繼續來訪的理由,也是個愜意的藉口。
    我開始習慣,每一年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刻,你都會在我家這個窗戶前忙得不可開交,而你對於這種匆忙似乎已習以為常,甚至悠然自得。
    「你當攝影記者多少年了?」我問。
    「差不多十年了。」
    「啊,拿金牌了。」我常聽說從事一個職業超過十年,就能成為前輩。
    「我看起來那麼老嗎?」你詫異地望向我。
    「做滿十年不是會有金牌嗎?我爸以前是這樣。」
    「我當了十年攝影記者不代表這十年都待在同一家公司,而且,今天不同往日,哪會有什麼金牌,老土死了。」
    我點點頭。對於一個大學生來說,當一種職業十年仍是遙不可及的事。
    「我看起來那麼老嗎?」你重申,要知道現在距離零時還有不到一分鐘,可想而知你有多在意。我笑說:「至少比我老。」
    「哼!」你吐出不屑,注意力重新回到相機那邊,不一會,鏡頭在眨動的喀嚓聲音又再響起;今年倒數加入了煙火表演,空氣中多了一種火藥的味道。
    就這樣,二零零三年來了。
    「其實,還好吧。」在你收拾的時候,我說。
    「什麼?」
    「你呀,看起來不老呀。」
    「這個我當然知道。」
    「哼!」我也學你嗤之以鼻。
    「男人嘛,有什麼關係呢?錫鐵銅銀金,年紀愈大愈有吸引力。」
    「那你多等三五七年吧。」
    「沒關係,終有一天會到的。反而是你,要好好把握現在了。」
    「你說什麼!?」忽然被揶揄令我深深不忿,「明年你不要旨意我會開門讓你進來!」
    你知道其實我不會,可是你還是依我說的把角色演下去:「不要啊!你家窗戶的位置實在可遇不可求!」
    「那就給我乖乖聽話啊!」
    「是的,明年定必奉上禮物!」
    我沒完沒了的,「還有我的照片呢?」
    「是是是!小人遵命!」你裝出來的下人姿態讓我忍俊不禁。
    我開門送你出去時,你問:「想要到樓下吃宵夜嗎?」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反應是拒絕你,「我剛從下面那個地獄回到人間,別要我再回去了。」
    「那我買上來如何?」
    「呀,不好了,我想要睡了。」這是我第一次因為你而感覺到心跳加速,其實我有一刻想過不如就讓你為我買宵夜,可是為了什麼呢?那一刻我叫自己不要多想。
    「好吧,那明年見了!」你向我揮揮手,瀟灑地離開。
    其實,就算明年沒有禮物,也沒關係。
    只要你繼續前來就可以了。

    03.12.31 晴
    畢業袍一直掛在衣櫃前,下月三號之前要歸還了。這像是有種象徵意義,把學生身分一併交還。
    今天已經是零三年最後一天,五個月內我發了超過一百封求職信,仍未找到一份全職工作。我沒有後悔之前沒跟同學一樣提早開始寄求職信,也沒埋怨一場沙士令經濟一蹶不振人心惶惶。在這樣的經濟環境下,沒法找到工作是意料中事,但意料之內歸意料之內,我仍會因為雙失而感到沮喪。合約工作的工資只夠我多撐兩三個月,要是我再找不到長工,我就要找個更便宜租金的地方。
    無可否認,今晚我是刻意推掉約會,留在家裏等你的,當你像候鳥一樣前來的時候,我還是在這裏。如果今年我們沒見到面,也許以後也不再有機會。
    來年,我可能要搬走了。
    這晚,對面的倒數活動不時響起梅艷芳的歌。23:35,門鈴依時響起,我竟抱持一種不安的心情去開門,我怕門外的人不是你。事實是,我實在多疑了。
    「哈囉!沒上街嗎?」
    「廢話。」我故意刁難笑容滿面的你,是為了掩飾自己過分緊張。
    你停下動作,說:「真古怪,沒理由你毫不質疑就讓我進來,莫非你有求於我?」
    我怕被發現內心的暗藏想法,心虛得不敢妄語,只想逃出這個說話的陷阱:「對,今年我你要幫忙,你有工作介紹我嗎?我一直沒法找到工作。」
    「果然!」
    你真的以為自己猜中了,喜上眉梢的樣子真笨。
    「你要找什麼類型的工作?我最熟悉的還是報館。」
    「也好呀,只要是長工,只要有機會。」
    「你找到臨時工嗎?」
    「嗯,在中央圖書館當助理,合約制,只有三個月。」
    「像暑期工。」
    「暑期工已不容易!」
    「這陣子市道真的很差。好吧,我替你留意一下。」你由袋中拿出那一台數碼單反安裝到剛才架起的腳架上,同時問我:「有什麼喝的?」
    「嗄?」
    「你家有什麼可以喝?我由中午起一直在外邊工作,來到你家才停下來。」
    「你可真老實不客氣!」我邊說邊走到廚房查看冰箱,問:「汽水行嗎?」
    「好極!謝謝你!」其實你沒想像中那樣不客氣。我再出來的時候你已經準備好那枝鏡頭,電視傳來每年一樣的喧鬧。
    我看着在忙的你,想到你說會替我留意一下工作,也許你只是說說而已,我根本不應該認真對待。每一年你來到這裏的目的還用說嗎?我勸自己別想得太多,就當為日行一善,每年一次,只因我的確欣賞你的照片。
    你剛拍下了新的一輯,二零零三年除夕的;然後開始收拾你的攝影工具,我問:「完成了?」
    「沒錯。」
    「又一年了……」
    「你好像很唏噓。」
    「我是真的唏噓!」
    「因為一年一年變老了?」
    「因為一年一年看着你變老了。」
    「哈哈哈……」沒想到你還是會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九九年,是上世紀的事!
    「我們的認識跨越一個世紀。」
    「我還記得第一次你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我進來。」
    聽到你這樣說,我也不甘示弱:「我亦記得你說給我送生日禮物。」我攤出手掌搖呀搖,等待你用同一類理由打發我,可是這一次,你伸手進那個彷彿能把一個人收納進去的袋子內,掏出一個用牛皮紙包裝的長形盒子,放在我手上,說:「終於送來了。」
    因為我驚訝的表情,你面露得意笑容,著我打開來看看。
    牛皮紙包着一個膠盒,裏面裝有一台相機。盒的兩邊各有一張印工說不上精美的貼紙,其中一張更破了四分之一,上面寫着英文字母「LOMO」。我完全不認識這個牌子,什麼LOMO,「老母」嗎?真難聽,我把看起來四方笨重的相機拿出來,終於開口問:「這該不會是個玩具吧?」
    「這相機型號是LC-A,當年作為輕便相機的始祖。」
    「輕便?」
    「對啊!這一台是俄羅斯製造的,現在新機已經改由中國生產,有點要求的都知道兩者不能相提並論。別看它外表老套,在snapshot界可是個大紅人,手動對焦,焦點只有四個,零點八米、一點五米、三米和無限遠。光圈方面別擔心,有自動,不怕顧及不來。」
    我像聽聞外星語言一樣無法分析你的說話。我的人生中就算使用過菲林相機也好,也一定沒試過用半手動相機,「你能想像,我不懂如何裝上菲林。」我靦腆地說。
    你從茫然的我手上接過那台相機,在袋中取出一卷菲林拆開,「我怕你一開始時不懂操作,已準備好菲林,別擔心,用最普通的135就行了。」
    你給我示範如何安裝菲林,給我指示電磁盒的位置,必要的設定,如何確認菲林穩妥,然後把相機交回我手上,說:「來,試試拍第一張照片!」
    「現在?」
    「當然!」
    「我還未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懂得……」
    「不用擔心,Snapshot的意思就是隨意的快拍,不用太在意設定是否正確,只要留下你喜歡的那一刻就行了。」
    我遲疑地把手中那黑色的一團看了又看,決定了焦距,捲好了菲林,眼睛貼到小小的取景器前,看得不很清楚,只見到面前的你;你也拿起你那專業得多的相機,把無知可笑的我拍下來。
    你拍了至少五張之後,我才按了一下快門,仍在猶豫自己的動作是否正確,「我沒法想像自己拍到什麼……。」
    「這就是它的過癮之處!」你說。
    「但對於新手如我來說,這是戰戰兢兢多於過癮。」我苦笑。
    「希望你能找到它的樂趣,別冷落它由它發霉。」
    「好的,一定。」
    「一定由它發霉?」你笑說,我也笑着點頭。還是向你道謝,雖然我不肯定自己到底會否愛上這台小機器,不過我倒喜歡把喜愛的片刻留下來的概念。
    例如這一刻,你正正在我面前的這一刻。

    04.12.31 晴
    因為冷鋒到來,這個除夕很冷,今晚更跌破十度。
    我冷得用棉被捲着自己,我已經整整病倒了一星期,感冒咳嗽,但我堅持只看醫生但不請病假,並不是因為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病假是無薪的,但我可以報銷最多一百二十元的醫生費。
    檯面散落了幾個藥袋,色彩繽紛的藥丸,咳藥水,喉糖,苦口卻不是良藥,複診兩次還是沒法好過來。這晚天氣寒冷,更是難熬。
    23:25,頭很痛,連MSN也不想多回,索性關掉。
    皺着眉沖泡一個杯麵,服藥後人沒法清醒,仍只能在電腦前發呆。螢光幕旁邊,貼着一張開始變舊的照片,熟悉得很,這是你送我那台Lomo LC-A所拍的第一張照片。失焦下你的樣子有點模糊,在我的病眼看起來更影影綽綽,背景是我家的小客廳,不遠處的電視畫面,是梅艷芳,那個晚上是她病逝第二天。
    今晚電視在播她的紀念特輯,除此之外就是南亞海嘯的新聞,整天不斷地報,這個年末,過得分外愁雲慘霧。
    我走到窗邊,今年聚在廣場倒數的人依舊的多,今年多了個為南亞海嘯賑災的主題,但依舊都是大明星粉飾下的歌舞昇平,我是一點也沒被那氣氛所感染。
    23:50了,怎麼你還沒到呢?
    迷糊的我想由廣場的人海中找尋你的身影,別說是黑夜,就算是白天也是不可能的,可是我還是把每個角落都看了又看。人聲鼎沸,來到倒數的時刻,最後十五秒,我看着那一顆顆出現的蘋果燈飾,心跳追過倒數的拍子,我仍希望你趕及出現我家門前。
    可是你沒有。
    我在窗前呆站足足有五分鐘,才把自己由恍惚的狀態中抽離,頭一下子很痛很痛,而且手腳冰冷。我把貼在螢光幕的照片撕下來,夾在擱在小桌子上的相簿內,關掉電視,倒在沙發上。
    趁睡意來臨之前,我隨手翻翻相簿,裏面有天空,海岸線,飛鳥,屋子,還有很多很多,差不多每一天一張。我把我的生活點滴,收納在這本一個月前買下的相簿,一整本滿滿的,為了讓你看。
    我以為相隔一年已經夠遠了,但原來連這也不是必然的。
    為什麼你沒有出現?是不是找到另一個更好的拍攝地點?還是,你已經不再需要拍倒數人潮了?
    我抱住疑問在沙發上沉沉睡去前的一秒鐘,納悶地確定你每年到來的單純目的。

    05.12.31 陰
    今晚我加班到八時才離開公司,這已經算是早的時間,過去半個月的上班日,我至少十時過後才能下班,只因今天是大除夕,才能網開一面。
    離開位於商廈區的公司,附近一帶寂靜得像是半夜時分。我抱住裝有文件的工事包,打算回家之後繼續工作,即使明天是紅假期。對此我沒有怨言,我已經離開了那一家斤斤計較的公司,現在貿易公司當採購員。這工作我說不上很喜歡,但這是一家很有人情味的公司,老闆對待員工如朋友,毫不吝惜,原來這很重要,士氣好,大家才願意為公司賣命。
    我趁沖曬店關門前最後一刻走進去,取回早前拿來沖曬的菲林和相片,然後去買晚餐外賣回家吃。
    一邊吃河粉,一邊把照片都攤在桌子上,每一次都拿起來細細欣賞。除了負片菲林,我還開始用幻燈片,一張張小小的菲林鑲在黑或白色的膠框上,一個個繽紛的小窗口,記下一個現實中情節的某一刻,只有用光,才能看得見。但我不大喜歡俗稱「E沖C」的正片負沖效果,我還是對原來的色調較有好感。
    在客廳工作間的一角,掛了幾條繩子,數十個小型木衣夾子夾在上面,每一個都夾上至少一張照片,都是我拍的Lomo照片。我發現,新鮮的照片根本不應馬上被相簿吃掉,當照片愈拍愈多,以繩子列陣才是最佳的展示方式。
    我在剛沖曬出來的照片中挑選了喜歡的,這次共有二十多張,逐一換掉夾子陣中比較舊的照片。所有相片都不會被擺放超過三個月。除了一張,不難想像,那是我第一張用這照相機拍的照片,我不再介意把它展示出來。
    近乎每一次,當我欣賞、整理或是替換照片,我都會想到你。要不是有你,其他所有照片都不會出現。
    今晚是大除夕,我在所難免期待你會再次出現。我想,你也會欣賞我這一幅照片拼貼出來的畫布。
    但我知道機會多麼的渺茫,有一年多的時間,我再沒在報紙上見到你的名字,我死心不息,甚至打電話到報館去,幾經辛苦接了又接,終於問個明白,原來你已經離職了。
    今年,我待在窗前學着你拍倒數的照片,當然了,我的模樣幼稚得多──用這麼一台小菲林相機,沒什麼設定可言,單靠雙手擱在窗邊,看起來也真好笑。但這樣就是了,為了留下這一刻,用什麼方法也都沒所謂,一張照片有什麼的價值,不過在於是人的心念而已。
    我把眼睛貼在細小的取景器前,倒數蘋果一顆接一顆的出現;我還是第一次如此留心這個景象。
    自愛上拍照之後,我覺得自己的感官比以前開放了,更留意到身邊的微小事物,天空的顏色、雲的形狀、街角的貓、一列木屋;一道光,一抹影,視感上分出層次,雖不算有深度,但比以前好多了。
    想到這裏我還能趕及在燈飾統統亮起的一刻按下快門,然後拉動下一格菲林,再拍一張密密麻麻的人潮。
    我絕少拍自己,覺得自拍大多數都不好看。所謂好看,並不是要美目瓜子臉唇紅齒白那種典型的美,而是,我無法捕捉那瞬間即逝的角度。比起美麗,感覺更難求。
    我多希望你能拍的不止是那些實用或者美輪美奐的新聞照片,甚至幻想你已經朝我所羨慕的攝影理想踏出一大步。如果你在,我一定會請你為我拍一張照片。
    但我知道你不會再來,你不再是報館的攝影記者了。
    數碼相機越來越盛行,連手機也可以拍照,可是我倒過來愛上了菲林拍攝的質感,這是數碼相機無法媲美的。我慶幸培養出這個嗜好,一整幅牆掛滿喜愛的照片讓我感到滿足,生活也不那麼單調寂寞。
    人的腦袋很多時候都不可靠,假如有天,你不再是為了工作,而是像探訪老朋友一樣前來看看我,我一定會興高采烈地為你介紹這些我遇見過的種種。

    06.12.31 晴
    我很期待今晚的派對。
    宴會在灣仔會展舉行,意想不到的是我成了他的舞伴。為此我早在三星期前已準備好晚裝和高跟鞋,七時半下班之後,還趕到化妝專櫃化妝,到髮型屋理髮,對我來說,華麗的打扮難得一見,畢竟這是個隆重的晚宴,我盡力令自己花枝招展。
    終於,我沒再留在家中等你,也嚐試不去在意你會否撲空。
    晚會上,我跟他一同等待倒數,跟他與他的朋友們聊天,享用美酒小食,甚至跳舞,在除夕的派對跳舞是一個最典型的節目,但我從來沒有嚐試過。雖然我完全不懂舞步,但只要跟隨節奏擺動身體,注意一下儀態,已經不會出洋相,夠令我愉快。
    會場中有小型的倒數燈飾,小燈泡取代了熟悉的蘋果燈飾,我才發現,原來我只看過時代廣場的倒數,而且說不上是參與其中,極其量,我只是冷眼旁觀。
    新一年來了,我們在人群中擁抱,互相送上新年祝賀。大會安排了攝影師,為來賓客拍照留念。他把我拉到燈飾前拍了兩張,原來是即影即有照,映像馬上現形。
    我拿着寶麗萊照片,有熟悉的感覺,那是一種溫度,像那一牆Lomo照片的溫度。他卻不甚滿意,說照片不夠清晰,顏色說不上鮮明,更沒層次感可言。
    他拿出一個小盒子,原來早就為我準備了新年禮物,他期待又着急的想我拆開,是一台新款數碼相機;他的選擇不難想像,因為他老是質疑為什麼這個世紀我還在用菲林相機。
    他早就為新相機充了電,拉着我到處拍照,也試用不同的場景效果,對於這件新玩具,他比我雀躍得多。
    倒數過後,是時候回家,我們一同離開。
    凌晨時分時代廣場一帶的道路已解封,可是人還是很多;我目送的士離開,走過充斥酒精氣味的馬路,回到我的寓所,回到一個人的地方。
    洗過澡,把新相機的照片拷貝到電腦,我的電腦是大學年代換的,來到現在又再次變得很「老爺」,面對這麼高像素的照片顯得力不從心。
    縱使速度不濟,我仍逐一細看,試圖回味今晚的一點一滴。已經忘了到底有多久沒試過過一個如此充實的除夕夜,本想說這晚真的很高興,可是,那種快樂是短暫的,過後我又覺得,好像沒什麼留下來。
    我倒了一杯開水,敷上過夜的水份面膜,鑽進被窩醞釀睡意。把玩剛收到的禮物,這個全新型號的相機集合了先進和方便,把人物拍得清清楚楚,顏色鮮艷繽紛,攤開那張印刷精美、簡單易讀的快速使用手冊,介紹了多種嶄新功能── 5毫米微距,3吋顯示螢幕,6個場景拍攝模式,8張人面對焦,10倍光學變焦,20張連環快拍,720高清影片,1200萬像素特高解像……這相機彷彿可以將整個世界拍進那張隨機附送的4GB記憶卡內,而他還嫌不夠,多送我一張16GB的;我笑說,可以連月球地球太陽的海陸空都統統收納在內。
    趟在牀上的我突然記起了什麼,爬起來由手袋中找出那張寶麗萊,珍而重之的把它夾到那一幅照片牆上。
    雖然日子開始久遠,但這堵牆壁很堅固,就算我把餘生拍的照片都貼上去,仍綽綽有餘。

    07.12.31 晴
    這晚我沒打算參加什麼慶祝活動。我又回復一個人,那個他才不到三個月就消失在我的生命裏。
    我本來就不那麼渴望多姿多彩,我享受一個人的時光,唯有獨處的時候,才會聽見內心的說話,那些話沒分真假,也沒分表裏,都是真心的想法。
    人們總是那樣害怕獨自度節,覺得那是沒面子。羞於孤獨,亦是因為不懂得面對自己。
    我到美食廣場買了豐富的食物回家,加上一小枝果味香檳,慰勞挨過這一年的自己。現在的我更懂得欣賞生活中的細微部份,能輕鬆安靜地享受喜愛的美食,洗一個熱水澡,然後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不用憂慮什麼,已經值得感恩。
    今晚高清啟播,電視轉播在尖沙咀海旁舉行的啟播儀式,容祖兒在寒風之中唱歌助慶,但我沒條件見識最近熱話的「高清化妝」,並非因為我的眼睛看得不夠清楚,而是因為家裏的電視是個盒子形的舊款式。別說是機頂盒,業主連電視也捨不得換新的,由我搬到這裏至今的八年,我都是安於以這個廿一吋的古董來看電視。
    轉眼間,我搬到這裏已經八年了。
    把一桌子食物都解決,滿足地放下木筷。電視上倒數節目已經開始了,我拿着果味香檳走到窗邊,跟過去八年一樣,樓下的人群已擠得水洩不通。
    今年我沒有拍照的意欲,只想專注地等,等待新一年來臨。這時候門鈴忽然響起,我嚇得差點兒摔破手中的香檳;下意識看看鐘,現在是23:45。
    我愣在窗邊不懂反應,腦海中千頭萬緒。門鈴又響了一下,我需要咬緊牙關鼓起勇氣才能過去應門,卻又沒留意到掛上防盜鏈,讓我手忙腳亂的,我是緊張得什麼也忘了。
    門外很暗,我記起梯間的照明燈壞了,但我能馬上認出門外矇矓的剪影。
    「你好嗎?」我沒忘記你的聲線,如此熟悉。
    「為什麼你突然又出現?」
    「來探望你嘛。」你微笑說。
    我難掩激動,「我以為你沒當攝影記者之後,我家的窗戶就不再有利用價值。」
    「別這樣說……」你一臉疲憊,「其實我一直想前來探望你,但,比我想像中困難。」
    「困難?怎麼困難?」
    「能讓我進來再說嗎?」
    我開門讓你進來,當留意到你並沒帶你那一袋攝影器材,我為此暗喜,卻又感觸,「我真的以為你不會再出現。」
    「我知道,我遲了許多,對不起。」
    聽到你這句話,心裏一下子充盈起來,充滿得由眼眶溢出,乾澀的雙眼終被滋潤。
    「傻瓜,幹嗎在哭?」你過來輕撫我的肩膀,語氣比以往任何一次到訪時都溫柔,「對不起,我太遲了。」你真的知道我的心事,讓我破涕為笑,擦乾眼淚,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我終於來到了。」你顯得不勝唏噓,是的,你終於來了,我們都覺得這是難能可貴。雖然以前,我們的瓜葛明明只有那麼少。
    你發現廳一角那幅照片牆,過去細看,驚訝地說:「你居然拍了這麼多!好厲害!」
    「今年拍的不多,只有很少是新的。」
    你差不多看過每一張照片,有的讓你微笑,有的讓你皺眉,最後目光停留在當中最陳舊的照片,伸手想要觸摸,「沒想到你還保留着……」
    「因為是第一張相片,而且難得拍的是人物。」除了你,我幾乎沒拍過相識的人。
    「為我再拍一張,好嗎?」
    沒想到你會有這要求,但我很高興再次有機會拍你。我拿出良久沒操作過的LC-A,發現裏面沒有菲林,把屋子翻過一遍,也沒找到一卷新的,議:「上次剛好拍完了,忘了買……我到便利店買!」
    「不……」
    「為什麼?」
    「時間到了。」
    你拉着我走到窗前,下一秒我就明白你的意思,我們又在一起看倒數,在同一個熟悉的地方。當時間來到凌晨的一刻,我對你說「新年快樂」的同時,你卻對我說生日快樂。
    我意想不到,笑起來,「還是第一次聽到。啊!昨天是你的生日,我卻從來沒有跟你道賀!」
    「沒關係。」
    我開始懷疑,「其實,那是真的嗎?除夕是你的生日。」
    「當然!」
    「真的?」我裝作狐疑。
    「相信我……」你好像有點沮喪,我笑盈盈地點頭,沒意為難你。
    「相信我,」你重申,「我一直都想來看你。」
    你突然這麼說,讓我感到迷茫。其實我想要相信,只是覺得沒有說服力,「那為什麼,你只會在這一天出現?」
    「不知道,只有這一天,我才是我自己。」你瑟縮起來,「不過,離上一次見你,感覺就像昨天。」
    「但對我來說,太久了。」
    我們安靜下來,其實我怕,怕這次之後,你又會消失無蹤,我說:「下年你再來吧,好嗎?」
    「嗯,我會來的,到時再為我拍照。」
    我笑,你也一樣,至少這一刻能相聚,已經滿足,這微小的心願。
    「既然不是為了工作,就不用馬上離開了,是嗎?」
    「多待一點時間,沒關係。」
    我們靠在沙發上,蓋着棉被一起看電視,我娓娓細數現在的生活、過去的日子。在我們相識的第八除夕,我們終於能侃侃而談。
    夜已深,慣了早起的我張着惺忪睡眼,一對黑眼圈深得嚇人。你說不如看着我進睡,然後才離開;但我不太願意,反正明天是假期,如果你不累,我們不睡繼續聊也可以。
    其實我根本捨不得閉上眼,因為你說你能來的日子,一年就只有這麼一天。
    少得完全不像樣,但,至少還有這一天。
    你為我蓋好棉被,我仍聽到你的聲音,才經過不久,卻已是白天……我們一起出門去吃早餐……然後……我被晨曦曙光喚醒。
    原來是夢。
    印象中,不論是白日還是晚上的片段,都一樣像個夢。
    被窩內暖烘烘的,但我第一時間起來尋遍了整個屋子,只有我一個人。

    08.12.31 陰
    這陣子我陸陸續續準備好一堆物品──新的地毯放在茶几下,漂亮的靠墊套,精美的客杯,罐裝茶葉跟茶壺,櫃子裏有一枝紅酒,冰箱裏有果汁和蘇打水;除了零食,廚房也有方便麵,雖然我沒有特別去做一頓宵夜,但我真的曾經上網找過一些食譜,並記下了一些喜歡的。
    我還買了幾卷菲林,甚至,一份生日禮物。這一切一切都是為你而準備的,我想,這是我最想你出現的一個除夕。
    我的倒數未到十時經已開始。等待的時間很漫長,何況每年都會重複,即使我曾多次暗自立誓,假如你再一次失約,我以後都不再抱等待的心態,但下一年,我還是會依舊留在家裏。
    無聊時候我把菲林裝好,把家裏的每個角落都拍一張。上次這樣做已是前年的事了,那時候用的是那個他送的數碼相機,再上一次,則是剛剛收到LC-A的時候。我深信仍然可以找到沖曬出來的照片,可是數碼相機所拍的,卻要看「老爺電腦」的心情了。
    整個晚上我都坐立不安,總是不自覺緊盯着櫃上的跳字鐘,發亮紅線像蟲一樣在我眼中跳動,看得久了就會灼痛視網膜,可是我還是按捺不住看了又看,怎麼還只是過了五分鐘。
    我決定以浸浴來打發時間,也帶了收音機進去解悶。
    沒多久,浴室內充滿霧氣,我在水中加入薰衣草香味的浴鹽,香氣與溫熱的水舒服得讓我快要睡着。
    當我第二次聽見「囍帖街」在播的時候,門鈴居然響起來。
    門外的人果然是你,我主動投案:「對不起,我在洗澡,沒想到你會早到。」我回頭看看鐘,原來已過了十一時五十分,似乎我真的在浴室睡着了。
    「已經不早了。」你甫進來就坐到沙發上,神態自若得像個剛回到自己家的人;我留意到,這次你又帶來了你的單反相機,但只是掛在頸上,什麼隨身袋也沒帶。
    「你等等,我去善後一下。」我躲入溫暖的浴室換過另一套衣服,因為剛才情急之下,來不急擦乾身體,衣服都濕透了。
    待我出來的時候,你正拿着相機向我,「喀嚓」響了一下,把我嚇一跳,「我披頭散髮的還沒擦乾!」
    「沒關係,旨在為照片牆加點新作,怎麼還是那些。」
    我驚訝你居然會發現,「你認得當中的照片嗎?」
    「我也奇怪,就像昨天看過一樣,記得的不少。」
    我趁機抓起相機為你拍了一張,「老是你替別人拍照,讓我拍一下你。」
    「只在這裏拍不夠有趣,我們出去吧!」你提議。
    「出去?可是現在滿街也是人!」
    「不會,我過來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
    「怎麼可能?今晚是除夕啊!」
    「真的!我沒騙你。」
    你拉着我走到街上,雖然燈飾在閃動,但視野之內,馬路、行人路與廣場上真的一個人也沒有。
    「你不感到意外嗎?」
    「當然意外,但我沒法找出原因。」
    頭上的蘋果燈飾逐一亮起,這是個奇異的情景,只有我們兩個的除夕倒數活動,仍在進行。
    第十五個蘋果與2009年字樣亮起,半空的裝置爆開噴出萬千錫箔紙與紙條,更有歷時兩分鐘的煙火匯演,就像為我倆而發放的,那種感染力彷彿能跟元旦第一道晨曦媲美。
    我回頭看你,你正在為我拍照,我能想像到,相片中只有我單獨一人,在元旦的零時零分,時代廣場上,漫天紙屑,源源不絕地飄落,詩意極了。
    氣氛讓我忘掉弔詭感覺,我們在廣場內嬉戲玩耍,拍照留念。走到仍然營業的便利店,同樣是空無一人,連店員也沒有,我們在暖櫃內拿了兩罐熱咖啡,坐在馬路邊的梯級細細品嚐。
    我呼出白霧,用手心接住其中一張飄落的紙屑,它不會溶化,實在的一張,沒停過落下,逐漸在地上積聚起來,像一層薄薄的雪,不冷也不會打濕衣服的雪,鋪滿整個廣場。
    「這是夢嗎?」我問。
    「也許是吧。」
    「夢中是否什麼也能成真的?」
    「那你有什麼願望?」
    「我希望,這一刻可以長一點,甚至停下來。」凝望這個不可思議的景色,讓我依依不捨,「每一次,都要相隔了一整年;每一次,都不知道有沒下一次。」
    「天亮的時候,我又要走了。」
    「但,別再突然消失,好嗎?」我說出心底話。
    你沒作聲,讓我的頭擱在你的肩膀上,我們就這樣依傍在一起,看着紙屑雪由夜空徐徐飄落,積聚在衣服上的紙屑愈來愈多,像蓋上被子。
    其實我知道,這是夢,怎麼可能不是?從來沒試過,知道自己身在夢中。
    我再次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瑟縮在沙發上,沒有蓋被子,衣服是半濕的,頭髮也沒有乾透,連布沙發也沾了一圈濡濕。
    頭顱又重又痛,全身發熱,看來我是冷病了。
    挨着星斗直冒的暈眩去查看相機,已經拍了三十多張,昨晚跟你一起聊天拍照是真的,可是記憶像默聲片一樣模糊又遙遠。怎麼我在這樣的狀態下睡着了,我全然沒有印象,無論我如何細心回想,都只是在清水中打撈。
    曾經,你的體溫是如此的實在,卻總是在天亮之前就悄然無聲地消失。
    夢醒了,你已經走了。

    09.12.31 陰
    家裏正堆疊了一個個紙箱,今年的大除夕是最應景的一年,棄舊迎新,今天我把家裏幾大袋雜物丟掉。
    因為樓市暢旺,業主早前通知我,想要收回我租住的單位放盤。這陣子租金升得很厲害,再租房子一個人住會很不划算,跟媽媽商量過,我決定搬回去暫住。
    在一個地方住上十年,積存的雜物一點也不簡單,我單憑一雙手,這些日子每天都在努力收拾。
    大掃除往往是緬懷過去的好機會,照片牆上的照片,紀錄了數百個風景片段,像日記一樣,讓我重溫一次那些經歷。我特意由相簿中,找回幾張初初搬進來的時候拍下的照片,對比一下現在屋子所呈的模樣,我發現,十年來房子沒有任何大轉變,搬進來所用的家具、佈置、電器,大多數仍在用,只是顏色變了,變淡了,變舊了,變熟悉了,變靜止了。
    而我自己呢?由準大學生到踏入社會工作,這些年來經歷過風浪起趺,有時候我會感覺到迷惘。我沒有遠大抱負,只要能安居樂業已經滿足;雖然,自由的獨居生活即將改變。
    你的照片仍只有那罕有的一張,雖然去年我拍了一整卷,但卻沒有曬出任何一張,原來我竟然笨拙得沒把菲林捲妥,整個菲林根本沒有曝光。為此我飲恨了幾星期,到現在我更是後悔,因為實在不知道還有沒機會。
    我要搬走了,可是我沒法通知你。對於你的一切,我一向都沒把握,我能做的仍只是留在這個地方,靜靜等到同一個時間,看你會否出現。
    所有照片被我一張張拆下來,收入一個塞在櫃下的鞋盒內,裏面存了一疊舊剪報,刊載的都是你由我家窗口拍的倒數照片,我一張接一張的翻看,零一至零四年的一月一日,原來,只存了四張。
    事實上,你跟我的淵源,遠遠不止四年。今晚,是我們認識十周年。
    我想要找更多有關你的東西,無意間在鞋盒後面發現一份已經發黃的報紙,那霉舊的程度,令我以為那是十年前的報紙。我看看日子,卻只是零五年的一月一日,五年前,我生日的那一天。
    我記不起為什麼報紙會原封不動塞在櫃下,最大可能是因為找不到你拍的照片,於是隨意亂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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