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學二年級時，我曾經認識過一個左手有點跛的女生。因為她害怕他人對她的目光，以及我害怕他人對她的目光，所以我們都答應對方：「如非必要」，這段關係就不公開了。 我和她在冬天認識，我倆每次見面都包到像粽一樣，所以她的手臂是粗是幼，我根本不會知道。終於冬天過去，某天她突然來到我的宿舍房門外面，眼裏凝着一眶眼淚，她說有話要告訴我。 我以為她要和我分手。 她正式告訴了我關於她手臂的事——自她出生以後，她左手骨頭的厚道沒有跟上肌肉增長，大概這樣吧。因此她左手臂的骨頭，一直比其他人幼。 「原來有這樣的事。」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她吃飯很正常，看戲很正常，所以我以為她的生活沒有任何問題，拍拖的兩個月間，我也不曾發現這件事。直至她當日走來，坐在我的床邊，她拉起衣袖，想我看她的手臂。 「我不會因為這些小事不喜歡你。」我對她說。 「不是。」她對我說：「我只是不想你不知道。」 她捉着我手，把它放到她左手臂上，叫我捉住她的手臂。她的手臂很冷，而且那隻手臂的骨頭，的確比所有人都幼，別人手臂上面本來該有一片肌肉的地方，在她身上消失了，甚麼都沒有。 她問我害不害怕。我不肯定：「應該不算是害怕？」我不想說她奇怪，說她特別也是廢話，我告訴她：「我一直沒有碰過你的手臂。」 我回想起和她拍拖的日子，經她說起，我才找出些微線索，好像我每次站在她左邊時，她都會和我換位。我以為這只是她的習慣。 我倆坐在床邊，這是我第一次坐在她的左面。她向我列舉了很多生活沒有左手的不方便：「每次出去，我也不會讓你牽我左手......還有我拍照時候會用右邊身體對着鏡頭......出外吃飯，我不想吃要用刀切的東西......」 她再三向我確認：「你真的不會覺得，我的左手後奇怪嗎？」 我說完全不奇怪，甚至若她一輩子不告訴我，我也可能一輩子不能發現她的左手有問題。她說這樣就好了，她說她終於放心在我面前穿着短袖衫。 這些時候，我也好像應該告訴她甚麼秘密，好讓我們以此交換。那是我們拍拖之後，第一次甚麼也沒有做的，貼得那麼近地聊天。當然貼得那麼近總是有的，但每一次我總不能安定下來，好像最終都會摟住她、親吻她，或是做愛收場。 「我們一起之後，好像沒試過這樣聊天。」她說。 宿舍窗外的黃昏褪成一筆淡黃的線，我們從床邊望向窗、望向舊城的矮樓、望向山腳、山背，當所有人都沉默着，我們可以看見雲在飄遠，雲飄走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我想起一件事。 「很對不起。」我向她道歉：「我經常不想談自己的事。」 我不知道該怎樣談起。我要是在她面前扮開心的話，我會連最後一片可以傷心的淨土都失去。但到我真的傷心，她也覺得很累，她會覺得是我不喜歡她，所以和她一起少不會開心。 「和你一起我很高興。」例如她寫給我的生日卡、她為我買的頸巾，我以前從來沒有收過這些東西。「只是我本來就這樣。即使在某些時候看見我，覺得我很高興，但我其實很痛苦。」 「痛苦甚麼呢？」她問。我們並肩坐着，我覺得她像我的朋友，而非情侶。我和情人不曾談過這些話。 「我不知道。」我回答她，事實上也回答不到甚麼，只能道歉：「很對不起、很對不起......」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和她解釋。 「我想，我或多或少也有些殘缺。」最終我也只能用些拙劣的比喻，「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一個女人不愛我，我希望她會愛我，但到她愛我了，我希望她會恨我。我說殘缺，正是這一類近似腦部的殘缺。那時因為每天都想死，所以希望她很憎我，憎恨到她會因為我的死訊而高興，這便好了。 「很對不起。」我向她道歉，但甚麼也沒有坦白。 我本來想告訴她，其實我或多或少也有殘缺的部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康復。這可能會浪費她一點時間，但我真的愛她。可是正因為她好，（一如既往地）我更不覺得自己值得讓她花費心力。直至我們分手，她還對我說，叫我一定要找個會令我幸福的人。 她是我一生所遇過的女人中最特別的，但最終和其他女人一樣，我們分了手，沒留轉圜的餘地。 如今她過得很好，她的男友很照顧她，他們一起住，一起養了一隻貓。這些近況我是在她的Instagram上看見的，那是一幅她用手抱貓的照片。她的左手臂上多了一道以前沒有的疤痕，但她現在抱得起一隻貓了，只剩我自憐。 ————————————————— 不要讓我在你的Wall上消失 Follow、Like與Share： @gaakyoung ————————————————— Photo by Cristofer Jeschke on Unsplash #文學 #文字 #長文 #小說 #心理學 #心理 #人生 #哲學 #愛情 #抑鬱 #焦慮 #香港 #HKIG #HK #TAIWAN #即刻完唔爛尾 #gaakyoung #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