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了燈的操場（1-31）

1.
人生有一些永遠的阻礙
從有意識至今仍然使我感到困擾的有
睡眠 和 語言
方向感很差這件事不能算在裡面
因為迷路不是我的阻礙
2.
睡不著、睡不好又睡不長
昨天凌晨五點睡著今天早上九點就醒來
每天我醒來第一個念頭都是：
我的房間好亮啊
3.
我下載了一個會記錄我每天走幾步路的APP
發現每天要走到一萬步竟然有點困難
學生時代每天沒事也走超過一萬步吧
為了湊到一萬步的低限
我吃完晚餐就會去操場散步或隨便跑跑
4.
今天我突然意識到
陪伴過我的操場
其實都是同一個操場吧
高中清晨一邊練習節奏一邊跑步的操場
因為要倒垃圾才順便晃晃的操場
有足球場的操場
沒有足球場的操場
鄉下的家附近人多嘴雜到像逛廟會的操場
城市的家附近給小朋友玩連跑道也窄得不像話的操場
有盪鞦韆和太空艙的操場
被山群擁在懷裡的操場
下過雨後看得見自己的倒影的操場
5.
我好喜歡夜深後才醒來的操場
如果操場的照明設施10:00要關
我就會9:50去
整個操場的燈被關掉的那一秒鐘太棒了
那是有星星的天空被打開的時刻
6.
空曠的操場黑黑的、暗暗的
可是仔細看還是看得清楚事物的形狀
違章建築、穿白汗衫的倒走老人
有時我覺得事物決定性的差異就是這麼地小而已
在沒開燈的時候
沒有辦法透過光辨識顏色的色相差異的時候
7.
我在Pchome24hr買了一個大書架
一直被丟在地上的書終於有地方放了
我還買了米和義大利麵醬之類的東西
這真是美好的購物經驗
好吃的台東池上米
還有我每次去日本超市會買的料理包和咖啡也有賣
我就這樣點點點
包裹就送到我家門口
不需要扛行李箱或爬樓梯
想要的東西24hr（耐心的極限）之內就會送來
我的詩集根本不該想說要去上博客來或誠品
應該要把上Pchome24hr當成第一志願吧
8.
空間是不是真的有記憶呢
知道在自己身體裡來去的人
是否曾真心地依靠它、珍惜它
我和室友因為受不了我們住的公寓最近散發出來的悶意
一鼓作氣地把我們的房間都做了整理
我移動了我的書桌和書櫃
空出一個乾淨的桌子讓我可以安靜地讀書
我竟然花了整整四天才完成這件事
房間收拾好以後
某些無以名狀的東西好像也被重新歸位和定義了
我最心愛的皮蛋石頭和石英片
放在房間最舊的書架上面
9.
看以色列轟炸加薩走廊的新聞時
我想像我是巴勒斯坦的平民
我想像我是哈瑪斯組織的要員
我想像我是以色列設計飛彈按鈕啟動裝置的人
我想像我是德國某個吃完早餐走路上班鎖上毒氣室鐵門再把鑰匙掛回腰間的人
想像使人痛苦
想像能夠帶來真正的原諒嗎
10.
有時我想像地球也是一個被租賃的老公寓
來去的人類和它自己正本能性地發展著某種趨於集體的記憶
而最荒謬和最合理的事都只是
因為受傷 所以學會了使人受傷的方式
因為被愛 所以也學會了去愛人的方式
11.
但最荒謬又最合理或許還是宗教
宗教教人向善，接納異己，同時卻成為排擠他者的首要手段
甚至無限獻身、不惜一戰
12.
或者不惜打下一架飛機
13.
人是不是只有發自內心哭泣的時候最接近神性
14.
小碩說她是台灣人，Alex是烏克蘭人
有次他們一起在紐約的家中看電視
兩個人各自為了自己國家的新聞哭了起來
15.
生而為人用短短的一生糾結在原以為已經夠複雜
但永遠還可以更複雜的存在命題裡
可是往往這些謎團裡自有被解讀的語言只是我還不懂你
或者你還不懂我
而那個懂 總是最簡單又最直接地
在重複的複雜裡毫無驚奇地現身
16.
上禮拜遇到小薇 不小心被她發現我低落
她也沒說什麼就是開車載我去彰化大吃一頓
她帶我去吃烤豆皮、炸糯米棒、豬肉餡餅、鳳梨汁...
但彰化最棒的美食果然還是肉圓！
小薇說她遇到困難就要先找答案
我遇到困難卻總是先問問題
17.
六月底前去了一趟羅馬
大家都問我羅馬是不是很好玩
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玩因為地上都是
衛・生・紙
我真的快被滿地的衛生紙和垃圾逼瘋了
18.
每間奉養神祇的宏偉教堂前
都有人跪著乞討
19.
不知道為什麼義大利還讓我購物欲低迷
回來的行李箱只有10公斤比去的時候還輕
但義大利有送給我一個禮物就是我的味覺變好了
回台灣後煮菜簡直就是義大利名廚的等級
還是只是因為我的心終於可以安靜了
所以我可以煮飯了
20.
烹飪就是一種
心靜煮時 是菜
心煩煮時 是ㄆㄨㄣ
的活動
21.
連爸爸也看出我浮躁
上次回家他問我：
「你讀過王文興的小說嗎？
你看他 一天寫三十個字
那樣的日子 該有多寂寞 多孤獨啊
可是你看他 那樣寫 也有他的快樂
所以 你要有快樂」
22.
我都不知道爸爸什麼時候開始讀王文興的
其實我讀不懂王文興
我還不夠安靜到能夠讀他
或者說我還不夠成熟到足以成為一個具有志業的人因而能夠真正地讀懂他
23.
我只是很明白一個人在某處無法突破的阻礙
總會在其他地方以不同的面貌一再地回到他身上
24.
決定再更厚臉皮一些
「即使你的星球和我的星球不一樣
但總有一條軌道是可以被尋找、可以相通的吧！」
最近我總是想起那句我20歲時寫下的話
25.
去女巫店聽王榆鈞與時間樂隊
之前我在youtube聽了一些她的音樂
不知為何我都無法久聽
聽現場時我才發現只要她開始唱中文我耳朵旁邊就會出現一種干擾電波
但如果是哼哼的聽不懂的或用唸的就很好 讓我很進入狀況
我好希望她一直哼歌或用某種新的宇宙語言來唱歌
而且她唱歌的時候我一直想要寫一首叫做「礦物表的成分」的詩
同行的朋友說我有病因為他覺得一切正常非常好聽
26.
小時候最好的朋友搬到了我家附近
只要散步五分鐘就可以到她家門口按門鈴
我去看了她的第二個寶寶
我好喜歡她的寶寶
大的寶寶已經會踢足球了
還會一直說一些只有他親生父母能夠翻譯的語言
於此同時我也熬夜看了好多場世足賽
球員紛紛被撞飛或踢倒在場上的時候
我其實覺得我和古時坐在羅馬競技場上看人獸爭鬥的觀眾沒有什麼不同
但我又真心享受看世足賽還有帥氣的足球明星們尤其是小矮子梅西
他輸球的時候我都覺得我也要哭了
我們用一個比賽把不同種族不同語言不同宗教的人關在一個昂貴的球場上
然後把自己投射進去想望自己就像他們一樣願意為了某個目標一摔再摔
在早已不可追遂是誰訂定的規則與傳統裡
用野蠻而不失文明的方式進球得分
至少我們可以吶喊 追逐 不因一時的虛無而憂鬱
而人們真實地感受到希望與屈辱
這就是榮耀吧？這就是榮耀嗎？
榮耀的重量竟然可以這麼有形 又這麼沈重
27.
我思考著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 甚至用上我所有的青春
去學習釐清或趨近這些抽象的事物的語言
但我看著我的好朋友餵食著兩隻還沒辦法清楚發音的寶寶的美麗神情
我忽然覺得我思考的事情好像都微不足道
28.
不管煮什麼菜 我最喜歡切蒜頭
我想要蒜頭的味道一直留在我手上都不要散
晚上睡前還想要聞一聞手指有沒有蒜頭的味道
29.
最近每天都很熱 我一直流汗
烹飪時流汗 走路時流汗 坐在書桌前也沒幹嘛也汗如雨下
汗鹹鹹的 沾到皮膚很快就會痛 變成濕疹
有些事情 又癢 又痛 永遠也不會改變
30.
不管身體面 或精神面
這都是一個最痛苦
又最快樂的夏天
31.
但是我知道
生命就是那座關了燈的操場
一個人 在事物色相不明但或許尚能辨識形狀的微小差異裡
一圈又一圈地走著
哪個操場 都是一樣的操場
先能孤獨 才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