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水〉

作者：陳韋安

古語有云：「過咗海就係神仙」。香港人日日過海返工，卻從來沒有見過神仙。

參考維基百科，所謂「神仙」，乃指「人們所崇拜的擁有各種超自然能力的傳說及宗教人物。神仙長生不老，不必投胎，可隨意變化形態（一般化為人形），法力高強，生活於凡人無法抵達的境界之中。」

香港有神仙嗎？當然沒有。香港人卻只想快活過神仙。甚至，香港人渴望如神仙一般長生不老，因為唯有長生不老，香港人才有辦法將樓供完；香港人渴望如神仙不必投胎，因為投胎約有18.5% 的機會率繼續做中國人；香港人渴望過着神仙的生活，因為只有住在凡人無法抵達的境界之中，香港人才有真正的生活空間。

我再強調，香港並沒有神仙存在。神仙水卻存在。

所謂「神仙水」，乃指某著名日本護膚品牌的鎮牌之寶。各大大小小 Shopping Mall 都有分銷門市發售，網上登記即可索取試用裝。（利申：以下內容取材自廣告）神仙水蘊含超過90%天然生物Pitera™美肌精華。據聞 Pitera™ 乃是日本四百萬年琵琶湖的天然湖水發酵後的珍貴酵母。這酵母與人體肌膚保濕因子的成分相似，可幫助新陳代謝，促進肌膚的更新週期，有效提升肌膚底層健康，保持肌膚平衡。

總而言之，一個字：「神奇」。神仙水是一件神奇產品。神仙水的神奇之處，在於它叫人立即返老還童，逆轉肌齡。雖然生活千瘡百孔，苦不堪言，但卻仍能表面地散發亮麗光鮮的外貌。神仙水，恍如一個神蹟。明明做到隻積，卻感覺出現奇跡。因此，「神仙水」物如其名，神仙一般的產物，甚至，乃是港女之恩物。

你以為我講護膚，其實我講緊耶穌。

「港女」其實於二千年前的地球存在。根據聖經約翰福音的記載，此港女與耶穌曾經有過一段驚天動地的故事——「活水」的故事。從前，某一個烈日當空、需要補濕的中午，耶穌遇見一位港女。憑外貌不知年紀的港女。耶穌對港女說，「我要給你活水。」（約4:10）讀者留意，所謂「活水」，其實不是甚麼宗教字眼。「活水」本來的意思很簡單，就是「流水」——流動的水。當然，耶穌將「活水」這個字昇華，賦予一個更深層次的意思：活（life），水（water）。生命的水（living water）。

但是，港女誤解了「活水」的意思。她以為「活水」就是「神仙水」。沒錯，就是類似上文所述的神奇產物——只要投資一點金錢，找一個捷徑，就能得到神奇、妙不可言果效的神仙水。任何千瘡百孔、生活坎坷、心靈空虛、隱性暴力、高牆壓迫，都可以神奇地、表面地用神仙水來解決。方便快捷。繼續美麗。

一心想要神仙水的港女，對於耶穌所賜的活水，她問了耶穌兩個很「港式」的問題：
v11 「先生，沒有打水的器具，井又深，你從哪裏得活水呢？」這是一個方法的問題。
v15 「先生，請把這水賜給我，叫我不渴，也不用來這麼遠打水。」這是一個運送成本的問題。

明明是關乎生命最基本、嚴肅的存在問題，港女卻將它轉化為「方法與成本」的資本問題——如何減低成本，如何提高效率，如何快捷達成理想的目標。「生命」淪為「貨物」。

事實上，不只是港女。香港人，最懂得計算方法與成本。或者，讓我直接點說，香港本身就是一個港女。

香港人從小到大都被教導要追求目標。香港人被要求要「贏在起跑線」。香港人一直被教導要往上爬。「買到樓，就俾你做傑青。」香港人被教導要為自己定下長遠的目標：每日為自己定一個具體清晰目標、一步一步實現計劃、追求卓越，不斷進步。Positive、Positive、Positive 。提升自己的競爭力。接受每一個 Challenge。積極。樂觀。不斷增值。追求成功。邁向成功。所謂「成功」，原來只是更多、更豪、更爽。住豪宅、開名車、飲紅酒、讀名校、去旅行、戴名錶，將好多好多護膚精華塗在臉上。

香港人以為這種卓越（卓悅）就是生命的活水。奈何，這只不過是神仙水（literally speaking，卓悅的神仙水）。今日，香港人只是純粹的活着。bare life。來去匆匆的活，不斷向前的活，毫無意義的活。朝九晚九苦澀的活。失眠不足的活。一切恍如神仙水，外表青春、暖滑、美白，內裏卻極度枯乾。他們以為「過咗海，就係神仙」，誰知，原來卻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耶穌卻對港女說：「凡喝這水的還要再渴；人若喝我所賜的水就永遠不渴。我所賜的水要在他裏頭成為泉源，直湧到永生。」（約4:13）

「凡喝這水的還要再渴」——不斷的追求，不斷的追求，不斷向上爬，不斷向上爬，鬥多、鬥快、鬥遠、鬥高！這正是整個香港社會的問題。更多、更快、更遠、更高以後，當人低頭再望望自己裏面內心的時候，卻發現原來裏面卻可以仍然非常脆弱。耶穌說：「凡喝這水的還要再渴」，上帝告訴港人：生命從來都不是用「多、快、遠、高」來衡量。任何人一旦用「多、快、遠、高」來定義自己是生命，你就註定失去生命。

「人若喝我所賜的水就永遠不渴」——真正的活水，不是神仙水，不是神仙，而是上帝。不是用成功來填滿自己，不是用別人的失敗來定義自己；不是用生活享受來延續自己；不是別人的稱讚來證明自己。真正的活水，一次見效。一劑搞掂。真正的活水，是真正的活着。

我盼望，香港這位港女有一天能夠真正的活着。

（原刊於 Breakazine 048《香港命水》，大家不妨買來睇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