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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水仙尊王英文產品中有3篇Facebook貼文,粉絲數超過14萬的網紅每天為你讀一首詩,也在其Facebook貼文中提到, 出發◎楊牧 (給名名的十四行詩) 1 一些些風雨之後,強大的 日光照醒苜蓿,地丁,薇蕨 我們相扶持走過草地,巡視 潮濕的圍牆,發散着早春的 氣味,往朝北朝西的方向 移植一棵冬青,順手將角門 釘牢。然後又是徹夜的風雨 在我們生命巨大的古琴上 拉緊預言的絃,張開一片恢弘 嚴肅崇高,豐盈的三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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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楊牧
(給名名的十四行詩)
1
一些些風雨之後,強大的
日光照醒苜蓿,地丁,薇蕨
我們相扶持走過草地,巡視
潮濕的圍牆,發散着早春的
氣味,往朝北朝西的方向
移植一棵冬青,順手將角門
釘牢。然後又是徹夜的風雨
在我們生命巨大的古琴上
拉緊預言的絃,張開一片恢弘
嚴肅崇高,豐盈的三月天
我們在凌晨的小寒中依偎
互相期許等待,傾聽最遠處
雨雲在海面漸漸聚集,分裂:
莊嚴的號角聲,準確的鼓點
2
在那個完整的日子裏,我們
目睹冬寒節節向春暖讓步
破曉爆炸的聲響,在長橋
兩側,濺起廣大的湖水和烟
當生命以超越的端毅,挾貫耳的
萬鈞雷霆在那選擇了的日子
那個完整的日子裏向我們宣示⋯⋯
朝陽後迅速下過一場細雪
豪雨乃在午間洗滌清醒的大地
山脈升得更高,河流急急
蒼松在狂風裏喧嘩催促,瞬息
瞬息間,一群白鳥掠過萌芽的
原野,飛雹敲打面海的大窗:
你選擇了一個完整的日子來到
3
我聽到宇宙震動如橄欖葉
當它感受歸來的春風,海浪
在無限的空間裏以時間的
面貌將過去,現在,未來
雍容地延續——超越感官的
真實的聲音;我看到天地間
久久堅持的一份光明如爝火
如北斗七星,如劍訣,如電
如哲人無垢之鏡,一燈心傳
長照除卻灰塵苔綠的寶殿
——超越一切的,眞實的炫耀
在東南之東,北西以北——
我們聽見,看見,當生命
以大無畏的聲音和光明呈現
4
面向萌發的葉芽,巨樹
森嚴的手勢,我的大門洞開
羣鳥從草地上躍然飛起
啁啾相呼於牆裏牆外,搶據
新綠的枝頭,叮噹搖響的
簷角,所有的蓓蕾都提早
迸裂去年的寒衣,蚯蚓
在土壤裏迅速翻了一個身
小蛾焦躁,頂撞著金色的蛹
以他正成形的翅膀;古典的
和浪漫的書在架子上爭持不下
應該朗誦幾首詩?以甚麼程序
進行?中文先呢還是英文?
迎接他們啼聲宏亮的小主人
5
這是你的王國,牛乳領域
最初的家園譬如草莓小島
風波萬里——牢記蓊鬱一片
萬里風波外的才是鄉土
模仿它,億萬倍廣闊偉大
牢記香蕉鳳梨的南溫帶
藍天大海的西涯,美麗的
火山連鎖裏突破雪線的峯巒
而所有河水都向四方奔流,齊赴
仰望,等待的汪洋。這就是
你的王國,是我們集結的
營盤,在多雨微涼的北溫帶
我要你認識這小院落的經緯
草莓和牛乳。你從這裏出發
6
我們比你自己性急,中午
凝視你在蒲公英的手推車上
驚喜如對鏡,眉毛逐漸成型
逼向日光的眸子聚滿遼闊的天
你不知道你在何處,我們知道
夜裏我彷彿打開一盒粉蠟筆
看你進行偉大的顏色試驗
在燈前,黃與藍調和為衝刺的
新綠,紅與黑互相砥礪,構成
歐洲最深刻,不朽的古典
我甚至讓你肆意將光的七色
揉碎在一面鏡子上,看你如何
對著暗淡的後果納悶,體驗
性情,一次放縱想像力的失誤
7
並且自一次小小的失誤中
領悟夢幻以外的經驗,準確的
線條和顏色如東籬新栽的
菊苗。小滿黃昏淺淺的天——
雲霓忽遠忽近,在雨後搬弄
一些樓臺和城堡,嘽嘽揚塵的
馬匹,武士的旗幟——瞬息間
化為古琴,團扇,刀尺,秋千
或者這些將證實為經驗以外
帶著夢幻色彩的現狀,然而
透過落花的小院,北窗高處
若無聲息一架軍機,筆直
由西向東飛行,穿破解散的
秋千影,讓我們神馳傾聽
8
七重天外,宇宙的起點
和終點,永遠閃爍著的
是我們認同的星海。如此熟悉
你的聲音和面貌,如此熟悉
許久許久以前,在另外的
一個世代,我們曾經是一體
結伴而行的形和影,流浪過
在無比沉寂的七重天外
以一份不可追懷的意志,反抗
人間愚妄的制和哲學體系
向激情的權威挑戰,以冷漠
以不可詮釋不可模仿的微笑
我們曾經並肩,跋涉千山萬水
搜索人間的公理,正義,同情
9
你必將認知,通過一些喧囂
誇張的歌詠和頌讚,認知
人物和事件的舞臺;倘若可能
在歡呼聲中保持我們的沉默
用理性的心靈去觀察體會
逼視冗長,一再重複的戲劇
帶著不妥協的眼光,永遠永遠
卓越地,堅持我們傳承的三一律
則你將認知,一切空間時間
和角色都必須和諧統一如神諭
事件的虛實可以辨別,根據
大自然,日月星辰和山岳河川
根據宇宙開闢的法則和秩序
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必容許
10
遲遲的夏陽在蘋果林外
渲染歲月連綿,風從山谷
從鮭魚的家鄉吹來,擁向
大海,濃厚的針葉林的氣味
我們將為你說明,一般的
洋流方向,廣闊汹湧的姿勢
亘古而然——歸向一條抽象
威猛的子午線,由北極以北
垂直向南切入企鵝的冰山
你將飛越這永恆的抽象和威猛
感受,且旋轉尋覓親切的
北回歸,西東不斷的走向
在上升的氣溫和濕度中,葱龍
快綠,平生最美麗的島嶼
11
風也吹向山谷,河水來自
原始的寧靜。刺青,鳴蟬
那是我們秘密的世界,充滿
無遠而弗屆,不是你有限的
粉臘筆所能描摹,有一種
焚身的炙熱,從童年的彼端
傳來,曾在我生涯裏挫折冷卻
又導回童年的此端,熾熱如昔
你不必畏懼,往檳榔樹開花的
方向走去,使用簡單的方言
有禮親善的手勢,在適當的
場合,以微笑回報族人的好奇
他們將擁戴你如部落的兄弟
故鄉,我們不可凌辱的土地
12
這一切都是眞實的,蘆葦花
如此,容許它在鐵路橋下飛奔
過車聲和心血的脈搏,眞實
凝重跌宕,不是異邦的白雲
它閃過你學習認識的眼睛
復停留在磊落鏗鏘的記憶
海岸線曝晒的漁網,容許它
張開我們先人求生的信念
蹈向無窮的波浪,如同憤怒的
雨點,寧為浩瀚天地之一霎
碎落虛無深處,見證擔當
一份意志之揮舞,又如彎刀
砍入黑暗的森林。這一切都是
眞實的,我們不可凌辱的先人
13
你是會喜愛,我們的鄉音
甚至積極聆聽寺廟的鐘,鼓
焚唄,微風吹過甘蔗田,瑟瑟
悠遠,甜蜜的信仰。是的
人們曾經失落在交談和議論
在不實的消息和忿怒之中
我們找尋到穩固的立足點
冷眼觀察竄走潛伏的灰塵
輕薄可笑的宣言和控訴,因為
我們也曾經失落,卻在認眞的
思考之後,選擇了青山巍巍
流泉的冷冽和充沛,我們
從鄉村進入都市,又回歸
鄉村,清潔亢奮如新鼓
14
這是出發,在號角聲中
鐘鼓齊鳴的日子,微風細雨
充足的陽光是你的被褥,啊春天
水仙和蜜蜂已經廣泛散開在
你快速成長的領域。你揮動
有力的雙手,佈置滿天燦爛的
音符。你必須認識這些
進而加以支配。讓飛雁的行列
嘎嘎為西經,鯨魚噴水是北緯
月色安詳着色,小星星亮晶晶
裝飾你學習抬頭翻身的床
車馬和船舶都在驛站上等候
準確如音樂交響,如篆如隸
如黼如黻,如一組十四行詩
---
詩人利文祺賞析:
〈出發〉寫於一九八零年。前一年的十二月發生了美麗島事件,以及接下來的美麗島大審和林宅血案,這些事件皆標誌了台灣民主運動進入新的里程,更多的台灣人覺醒,發現國民黨的惡行以及渴望更自由和民主的社會。寫於這樣政治背景之中,楊牧的〈出發〉不僅只是寫給未出生的兒子名名,亦透過兒子,表達下一代的政治面向的期許,以及對於台灣未來社群 (community)的想像。
楊牧以很特別的體裁來寫這首詩,因此有必要花點時間討論詩的形式。和這首詩連袂的是寫於八零年一月的〈海岸七疊〉,也是獻給未出生的兒子。〈海岸七疊〉有七段,每段七行,同樣地,〈出發〉為工整的十四首十日行詩。我們或許可以用楊牧喜愛的愛爾蘭文學解釋這樣的手法。學者Tara Guissin-Stubbs發現,愛爾蘭詩人似乎常寫十四行詩,但溯及傳統,十四行詩應為沙士比亞以降的英格蘭產物。這樣的僭取(appropriate),除了表現愛爾蘭文學的混雜性(hybridity),也表示這體裁如何在愛爾蘭生根,從「英格蘭的」(English)成為「愛爾蘭的」(Irish)。Helen Vendler也注意到葉慈的十四行詩有類似傾向,她將葉慈的作品稱之為「僭越性的十四行詩」(transgressive sonnets)。熟悉英語文學的楊牧,將這樣外來的文學形式套用在台灣本地,書寫美麗島事件後對自由的想望,可以說體現了台灣文學的「混雜」,以及如何將中西文學在地化,成為「台灣的」(Taiwanese)。
在內容方面,可謂典型的「台灣情節」。陳芳明認為,楊牧在美國寫的詩都是在回盼花蓮,如〈瓶中稿〉這首詩,因此陳芳明稱之為「花蓮情節」。有趣的是,〈出發〉確實展現了類似精神,只是從花蓮放大為整個台灣。在詩的一開始,地點是西雅圖家中的花園,楊牧和妻子盈盈將角門修好,等待兒子的誕生。他想像如果兒子出生,他將開始以西雅圖作為經緯,教他認識世界,如第五首:「我要你認識這小院落的經緯/草莓和牛乳。你從這裏出發」。他也將讓孩子拿起粉臘筆畫畫,並允許他放縱想像力(對比國民黨戒嚴時期不給予太多自由)。第七首最為關鍵,透過飛機飛出窗外,從西雅圖,飛到第八首之後的台灣,進入台灣的情境描寫。
第八首開始楊牧的「台灣情節」,從這裡開始,不再描繪西雅圖那邊屬於童稚時期的歡樂場所,而是在台灣,討論兒子長成青年之後(或者廣義的說,所以下一代的台灣年輕人包含我長大之後)所要面對的期許和課題。第八首提到楊牧他們那一代,也就是那群「黨外」人士,曾經「反抗法治」、「向權威挑戰」、「搜索人間的公理,正義,同情」。雖然是回顧過去,但也期許了下一代能繼續擁抱其精神。在第九首,楊牧提到下一代將在喧囂時刻「保持沉默」,「用理性的心靈體察」,「帶著不妥協的眼光」,頗析這個社會。在這裏我們彷彿聽到楊牧曾說的「右外野的浪漫主義者」,亦是保持距離,隨時警醒,觀察社會動向。除了社會正義,楊牧也提到了族群正義。在第十一首,楊牧寫到對於原住民的尊重,這些原住民也是「兄弟」,他們的土地「不可凌辱」。在第十二首,楊牧想到了本省人,他們跨過黑水溝而來台定居,有堅強的意識,然而他們的後代,在國民黨時期被外省人排斥,本省人和他們的祖先應也是「不可凌辱」。
在這首詩歌,楊牧描繪了對外來社群的想像,他希望下一代比他們更勇敢、睿智,挑戰國民黨的權威,熱愛民主和自由,他也同時描繪了族群和解,不管是本省或是原住民,都不應該被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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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泱泱
圖源:https://pxhere.com/en/photo/1452645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楊牧 #社會關懷 #利文祺 #臺灣大學楊牧詩文研讀課程
水仙尊王英文 在 蘇震清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蔡英文總統今天回到故鄉屏東,參訪潮州鎮四春三山國王廟、三山國王廟-忠主宮、萬丹鄉萬惠宮、水仙宮、麟洛鄉徐粄家、內埔鄉小博士幼兒園、屏東市北極殿。
所到之處,人氣沸騰,「總統好」呼聲此起彼落,大家對「屏東人女兒」展露了疼愛之心。
小英總統說:
(一)守住台灣主權,才能守住尊嚴和自由、民主,而要守護台灣主權,領導者要有決心、要能堅持、更要團結台灣人民保護台灣。
(二)台灣經濟成長率這幾年都是向上走,今年第二季是四小龍第一名,今年全年也會是四小龍第一名。經濟有進步,稅收增加,今年五月是有史以來最大減稅。
(三) 她上任時,長照二.0預算僅五十億元,明年將增至四百億元,讓老人家能夠安享晚年。政府也提供托嬰與幼兒園補助,讓小朋友在成長過程有國家陪伴。
(四)下個階段,政府會提供更多照顧,但國家不增加負債,謹守財政紀律。明年是二十二年來第一次編列平衡預算,歲入、歲出平衡,沒有舉債。
(五)台灣還有很多機會可以越來越好,但也有挑戰,希望能有決心一起來拚。她請國人再給她四年,讓她做好事情,而要做好事情,立委選舉也請多多支持。
(六)屏東舉辦二0一九年台灣燈會非常成功,今年國慶焰火也將在屏東施放,她邀請大家一起到屏東走走看看。行政院已經宣布高鐵南延屏東,未來會讓台灣的軌道建設形成環狀,不只讓屏東人出入方便,也讓台灣的交通更便利。在醫療方面,高雄榮總屏東分院將要動工,可以讓屏東的醫療照顧體系更好。
「阿忠」籲請大家,台灣的未來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2020年1月11日總統及立委大選,總統選票請投蔡英文總統、立委選票請投民主進步黨提名候選人、政黨票請投民主進步黨,讓蔡英文總統能夠連任、立法院席次能夠過半,成為守護台灣最堅定可靠的力量。
#總統過關國會過半
#2020台灣要贏
#台灣加油
來加阿忠的line👉🏻�https://goo.gl/qDAqD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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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完整解析 - 暴政下的背叛與救贖
#終究會等到自由的那一天
《返校》上映至今票房已經破億,將躍居今年國片票房冠軍,也再次引起社會對於中國國民黨恐怖統治時期的回憶。也因為《返校》的高人氣,在政壇上甚至出現了國家暴力的被害者與不曾反省的加害者都一致好評的古怪現象。小編上映之初便進場觀影,花了一點時間,這邊把把片中的象徵元素與影片結構整理出來和大家分享。
《返校》並不是一個單純控訴國家暴力的故事,而是一個探討人心在國家暴力下變化的故事,這是這部電影的「普世性」,世界上,無數的國家與民族都曾經歷過類似的創傷,也都能在這部電影中得到共鳴。然而,返校作為本土電影,另一個重要的意義是,喚醒那些「害怕想起來」的人,要治療我們的社會,便需要了解我們自己的歷史,而不是嘗試掩蓋或輕易遺忘。過了這麼久,台灣終於有了一部對過去發起正面挑戰的主流電影,這則是這部電影連結彼時此刻的「本土性」。
為了了解《返校》的世界,我們將以時間、空間象徵,以及登場人物的心理機轉三個部分,來介紹電影的結構。當然,以下會有大量爆雷,請小心!
第一部:#時間
在電影一開始,明確地告訴觀眾,時代背景為民國51(1962)年,然而,從一些細膩的暗示,和整個劇情的氛圍來講,時間卻可能更早。譬如說,方芮欣的學號為493856,代表1949年起的戒嚴,持續38年56天;魏仲庭的學號501014,則是「光明報事件」中,基隆中學校長鍾浩東被槍決的日期1950年10月14日。49和50,依台灣學校常見慣例,當然是指民國49年與50年入學,然而,就其象徵而言,指的卻是1949年與1950年,也就是說,暗示著本片的「政治年代」為1951年。
1950年代時由於中國國民黨流亡政權仍未穩固,在擔心共黨滲透同時,也是大量濫殺無辜,破獲炮製眾多「讀書會」冤案,並用誇張理由查禁書刊的年代。例如片中被禁的泰戈爾《漂鳥集》、廚川白村《苦悶的象徵》只是因為譯者附匪或有親共嫌疑,就被連累;屠格涅夫《父與子》,則因作者是俄國人,又描繪反抗舊有規則的年輕人,而被查禁。相形之下,1960年代的政治氣氛隨著中國國民黨政權根基站穩,而略有放鬆,部分禁書也只要換掉作者譯者名字,就可出「海盜版」,警總轉而更注意查緝仍寫作中的當代作家與政治運動。
但本作並非「歷史劇」,重點不在年代的考究,而在描繪「白色恐佈年代」的速寫。因此,片中也反映了1960年代查禁台語歌曲,1970年代打壓布袋戲等「文化殖民迫害」。民國51年/1962年,更像是增加現實感的定錨,同時也呼應當時柏林圍牆建立,古巴飛彈危機美蘇對峙下的「冷戰高峰期」氛圍,便於從「世界史」的認識去切入這部作品。
電影背景中時代的模糊,更進一步對應到戲中大量運用的交叉倒敘。
電影分為三段,「惡夢」、「告密者」、「活下來的人」。在「惡夢」之前還有一小段片頭,告訴我們在這個肅殺年代中,學校讀書會的存在,並預示觀眾,讀書會之後被查獲,魏仲廷被捕刑求。之後進入「惡夢」此章的起頭,方芮欣就在深夜無人的教室中醒來,帶著觀眾嘗試填補這兩個時間點中的空白。
在現實世界中,大部分回憶的完整劇情都發生在同一天(以下稱 X-Day),其他的只是後續支離破碎的片段。
在這天中發生的事大概是這樣的:
一早,天氣晴。方家酗酒的父親對懷疑他有外遇的母親家暴,方芮欣發現母親沈浸於求神問卜中,放棄安慰母親而出門上學。上學時,阿聖攜帶的禁書差點在門口被白教官發現,魏仲廷為其掩護成功。 升旗典禮時,憲兵闖入,同樣收藏禁書的黃老師被抓走,升旗後,白教官為了塗鴉的惡作劇叫住方芮欣,張老師幫她解圍,把方芮欣帶到辦公室用筆談心。放學後,讀書會在儲藏室秘密集會讀泰戈爾,成員擔心黃老師被捕的後續效應,提出由學生輪流傳遞禁書的方案。
晚上,方芮欣和張老師在半山腰的佛寺外相會,老師重複畫著水仙,方芮欣教老師彈「雨夜花」。方芮欣回家時發現方父因涉嫌貪污被憲兵逮捕,並驚見方母就是找出帳本的告密者。受到打擊後,方芮欣在雨中跑到張老師家,張老師面對女學生顯得窘迫,給她自己的衣物,幫她燙衣晾乾,方芮欣不想離開,老師為她戴上白鹿項鍊,方喃喃唸著「不要跟他們一樣離開我」,就趴在桌上睡著。
X-Day為何重要呢?
在這天中,讀書會險遭破獲,埋下伏筆;我們見到了「國家機器」除了單純的恐怖外,更可透過「密告」被庶民利用來對付仇人;同時,儘管是處在恐怖統治中,人仍有追求心靈自由、追求愛情的渴望,因此這天中也有方芮欣與魏仲庭在肅殺氣氛中,最後的快樂回憶,這樣的人性,在陰暗的「惡夢」中,再也無處可覓。也讓我們看到獨裁政權的可怕。
那麼,為什麼方芮欣與魏仲庭的「惡夢」會是「返校」呢? 接著,我們就要來探究《返校》中的校園世界。
第二部:#空間
進入「惡夢」章節後,方芮欣在教室中醒來,不久後遇到魏仲庭,很快的,觀眾便意會到,這個世界中,似乎只有這兩個「活人」,而其他人都消失了......或已都不是完整的「人」。
一開始,兩人直覺地要離開學校回家,然而,在暴雨中,學校聯外道路被洪水沖毀,兩人只好回到教室。在洪流之中,小小的學校,猶如當時這個島國一樣孤立無援(片中多次重複暗示:學校=國家),可怕的不是走不出去,而是潛藏在學校中的黑暗。
《返校》的場景選擇在校園中,原因之一自然是校園呈現出的權力規訓,在這個學校中,沒有什麼校長、主任登場,只有「白教官」象徵著統治校園的權力者。從學生每日的行軍列隊、升旗典禮,讓校園和軍隊幾無差別。
原因之二呢,則是學校必須如此嚴格控制的起因:在白色恐怖年代初期,有許多大案,都是以學校師生為整肅對象,例如1940年代末以師大和台大學生為主要受害者的「四六事件」、基隆中學「光明報案」、山東流亡學校煙台聯合中學的「澎湖七一三事件」,標誌了白色恐怖年代的開始。「七一三」事件中,估計有300多人遇害,數千學生被強逼充軍,更有外省人的228之稱。
為何中國國民黨政權需要這樣強力鎮壓校園? 那是因為,包含蔣介石、陳誠等人,均把中國內戰失利的原因,怪罪在「共產黨滲透校園」、「宣傳失利」,把「學運」當作洪水猛獸,因此,管他是不是共產黨,只要讀左派書籍、甚至連左派思想都算不上的文學禁書,都要嚴加查辦;「民主自由」只能掛在口中,若要求實踐,或是比照美國等「盟邦」的標準,也都是該死。
在害怕「思想會顛覆國家」之下,教育體制被嚴加看管,教員要做身家調查,檔案列管;教官直接進駐校園,由軍事管理取代教育體系的行為輔導。現代化國家的教育體系,是要把人培養成資本主義體制下的「生產大軍」,而中國國民黨的教育體系,除了產能,更要負擔對外作戰、對內糾察的雙效合一功用,讓這個「失去祖國」的殖民政權得以用少數殖民者,壓制多數被殖民者。莫怪乎,魏仲庭認為:「返校」的惡夢,比遭受刑求還要難受,在這邊,學校這個場所,就是監獄與國家的延伸。
有人說,《返校》「美化」白色恐怖,許多案件中,人是在一夜間人間蒸發,連大喊「國家殺人」的機會都沒有。與之對比,《返校》中師生的逮捕,均發生在白天的操場;而夜晚的禮堂,則是「國家」譴責叛徒的場景。將恐怖赤裸裸地放在檯面上,或許減弱了懸疑感,但在這裡強調的卻是「被迫觀看」。
給誰看呢,在片中,逮捕是表演給所有的學生看,因為這是「教育」的一環,在這座學校,即使在回憶中我們也沒有看見任何正式上課的場景,公開處刑的「行為教育」,和私下流傳的「自由知識」形成對比。另一方面,學生的「被迫觀看」,也呼應在自身的「被監看」,這是個秘密有罪的世界。凡是秘密被發現,就要被拿出來「公審」,在這個世界中,終究無處可躲,結局從一開始已被預先告知。
於是,學校成為了學生的惡夢,自由與生命,在這座學校中被吞噬。但有個問題是:這是誰的「惡夢」? 是誰建構出來的空間?
第三部:#人心
《返校》的英文片名叫做Detention(留校查看),後者更接近影片的「被迫」意義。
從魏仲庭被刑求時的獨白,一開始我們以為這是他的夢;然而,在電影中,更多的是以方芮欣為視角的敘事過程。在校園中出現墓碑的鏡頭中,我們則發現了魏仲庭與方芮欣雖然出現在同一個世界中,但兩人看到的事物並不完全相同。
在不同心理學派中,對「夢」的理解有微妙的差異,例如佛洛伊德認為夢是潛意識的動機或需要,透過偽裝的形式而以夢呈現。然而,《返校》中對這場「夢」的了解,較偏向完形治療學派,例如該派大師Perls便認為,夢中的每個部分都是代表著當事人部分自我的投射,代表做夢者未完成的情境,而夢是通往整合的捷徑。
完形學派主張,要把夢境帶到現實生活中重現,夢和現實中不同的部分,就是自己矛盾和不一致的層面,需要讓夢境表現出來,透過這些矛盾間的對話,做夢者才能體認的自己情感表現出的世界。
魏仲庭與方芮欣雖然恰巧有著共同潛意識投射出的夢,但兩人有著不同的自我矛盾,有著不同的未竟事宜,因此,在兩人共同逃離「國家暴力」的攻擊後,兩人在校園中分道揚鑣,各自尋找夢境的解答。
在大魔王白教官出現後,他直接說出:「這是負罪的死者的世界」,又對魏仲庭說,你很快會加入他們。
因為這解釋實在太白話了,對於白教官神來一筆的提醒,自然讓觀眾也不用再去推理。但看完全片後,可以理解魏仲庭的罪在因為暗戀學姊而違背原則,害讀書會被查獲。而方芮欣的罪當然是因為嫉妒而陷害他人,進而也害死了自己的愛人。
問題是,其他那些有夠衰的人有什麼罪呢? 而真正犯罪的國家,怎麼還是維持大魔王狀態,繼續懲罰負罪的死者呢?
合理的解釋是,這世界其實就是這群衰人的潛意識集合,長期的恐怖統治,除了對個人的外在壓迫外,也造成「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小警總」,外在的肉體禁不住嚴刑銬打,內在的心靈也難以維持正常,而活在恐懼的重現中,自己嚇死自己。
方芮欣的情況則是,她長於一個屬於當權階級,但卻是父親酗酒家暴,母親逃避現實的家庭。缺乏愛,讓她渴望愛,無法處理家中的狀況,讓她學習母親(用國家的恐怖對抗丈夫的恐怖),引進國家的力量(用國家打擊情敵,順便幫忙父親早日釋放)來干涉私人領域。
在「惡夢」世界中,有三個角色曾經殺人,一個是鬼差、一個是白教官,而另一個就是方芮欣。
白教官將手槍交給方芮欣這段,其象徵明顯的幾近刻意,就像是黑幫電影中也常見大哥把槍交給新入行的小弟或外人,吩咐他殺人,表示「從此以後我們就是一夥的了」。國家利用人性的種種弱點,讓人出於愛而互相殘殺,讓每個人都成為國家的耳目,這是極權政權最可怕的「借刀殺人」控制手段。
當她因害怕「被拋棄」而費盡心思做出種種操作時,她卻發現自己傷害了更多人,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這是方芮欣的重大「創傷」,就如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中常見的解離症狀,這也是她「失憶」的合理原因。
和魏仲庭與方芮欣相反,有個角色,沒有真的出現在惡夢中,那就是只有方芮欣看得見背影的張明暉老師。
在一開始,張老師的背影是方芮欣四處探索的動機,一通來自張老師的模糊神秘電話,只聽得到「快離開」,意思是:快離開這個你們建構出來的世界。
在方芮欣終於想起來之後,在回憶的場景中,張老師告訴身邊的方芮欣,她雖然犯了錯,但「不是妳殺人,是國家殺人」。張老師是「讀書會案」八名受害者中,唯一在片中寬恕「抓耙子」的,也因此他不被這個世界所限制。
在張老師的啟發下,方芮欣解決了自己的矛盾,毀滅這個由自身罪責構成的世界,幫助魏仲廷有勇氣活下去講述事實。而魏仲廷也「想起來」老師的遺言,決定要不計代價活下去。
當魏仲廷把自己的夢境帶回現實中,有點諷刺的是,他也「克服」了自尊,表示「我什麼都招」,換取活下去的機會,完成老師沒能完成的事。
大家會好奇的另一個點是,在現實中,方芮欣死了沒有? 從影片中的墓碑,鬼影這些符號,似乎暗示著方芮欣已經成為無法離開學校的幽靈,然而,方芮欣又是在惡夢中具有自主意識,能夠結束這場惡夢,卻選擇與這個世界共同毀滅的人。筆者姑且如此解釋,方芮欣就算活著,但她靈魂的某一部份,已經隨著愛人的消逝永遠埋葬。她的生命定格在那一刻,肉體是生或死已經不那麼重要。
結語:#當自由來臨的那刻。
隨著《返校》的觀影人數日益上升,從各種角度分析的影評也越來越多,確實,在電影藝術上《返校》仍存在許多不成熟之處,主要角色魏仲廷刻畫太過單薄,白教官的邪惡僅流露在表面上(還好把演員的造型也弄得很像邪惡的某人),不少劇情表達缺乏懸疑太過直接。然而,《返校》仍會影史留名的原因,在於填補了社會長久的期待,德國有無數描述納粹罪行的電影、韓國近年也拍出多部以軍政府極權統治時期為題材的賣座大片,但台灣對於四十多年的白色恐怖歷史,鮮少有電影作為題材,就算有,也是當作「背景」為多。
《返校》以懸疑片的方式,呈現了極權政府的恐怖統治特徵,僅管沒有明確的說出「誰是兇手」,但時間背景與採納的符號,和過去已經有了突破。片中幾句反覆被引述的台詞「你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事情都過去了,就當一切沒發生過,不好嗎?」 更有著對台灣電影界陳述的畫外之音。我們期待,更多以台灣本土史為背景的電影,能持續超越,進軍國際。
《返校》也提醒了我們,就算在「自由來臨」以後,還存在著只強調政府鼓勵拍片,卻絕口不提影片內容的市長;還存在著把殺人當作保衛政權的必要之惡,甚至就像年金一樣理所當然的「白教官們」。有了自由,卻有人不想要,寧可擁抱沒有自由的外國政權。
許許多多,沒能等到自由來臨,但相信那一刻總會到來的人,如果他們地下有知會如何是想?
這應該是這部沒有很恐怖的恐怖片,最恐怖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