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老媽去國父紀念館聽中華音樂人交流協會辦的《美詩歌》演唱會，歌手
有吳楚楚、楊弦、朱哲琴、李建復、許景淳、殷正洋、蘇來、葉樹茵、巴奈、于冠
華、李昀陵、黃韻玲、林明樺、謝宇威、王介安、古皓，唱了三十一首古今詩人作
品譜成的歌。製一個表好了。

　

　　歌名　　　　　　　　詞　　　　曲　　　　　　

　蘇來

讓我與你相遇　　　　　　席慕蓉　　蘇來　　　　　
偈　　　　　　　　　　　鄭愁予　　蘇來　　　　　
生別離　　　　　　　　　席慕蓉　　蘇來　　　　　

　葉樹茵

金縷鞋　　　　　　　　　周夢蝶　　朱介英　　　　
梅雪爭春　　　　　　　　徐志摩　　張志亞　　　　
齟齬　　　　　　　　　　夏宇　　　葉樹茵　　　　

　巴奈

城市英雄　　　　　　　　童大龍　　陳玉立　　　　
離開你走近你　　　　　　鄧禹平　　黃克隆　　　　
我的思念　　　　　　　　鄧禹平　　李達濤　　　　

　于冠華

偶然　　　　　　　　　　徐志摩　　陳秋霞　　　　
說時依舊（連上首）　　　三毛　　　梁文福　　　　
你在煩惱些什麼，親愛的　李格弟　　薛岳、韓賢光　
殘酷的溫柔　　　　　　　李格弟　　齊秦　　　　　

　Friends合唱團（李昀陵、黃韻玲、林明樺、謝宇威、王介安、古皓）

男孩看見野玫瑰　　　　　李廢　　　黃韻玲　　　　
散場電影　　　　　　　　賴西安　　洪光達、馬兆駿
夢田　　　　　　　　　　三毛　　　翁孝良　　　　

　殷正洋

再別康橋　　　　　　　　徐志摩　　李達濤
我心似清泉　　　　　　　胡玉衡　　陳揚
迴旋曲　　　　　　　　　余光中　　楊弦

　楊弦

關於詩　　　　　　　　　陳育虹　　楊弦
風鈴　　　　　　　　　　余光中　　楊弦
兩相惜　　　　　　　　　余光中　　楊弦

　吳楚楚

好了歌　　　　　　　　　曹雪芹　　吳楚楚
陽關三疊　　　　　　　　王維　　　黃永熙
小小孩　　　　　　　　　奚淞　　　吳楚楚

　朱哲琴

獨上西樓　　　　　　　　李煜　　　劉家昌
釵頭鳳　　　　　　　　　陸游　　　楊秉忠
但願人長久　　　　　　　蘇軾　　　梁弘志

　李建復

牧歌　　　　　　　　　　鄭愁予　　張世?
美目盼兮　　　　　　　　洛夫　　　李泰祥

　許景淳

春天的浮雕　　　　　　　羅門　　　李泰祥
小木屐　　　　　　　　　余光中　　李泰祥
天窗　　　　　　　　　　鄭愁予　　李泰祥

　合唱曲

一條日光大道　　　　　　三毛　　　李泰祥

　安可曲

距離讓我們心更靠近　　　梁弘志　　梁弘志



　　我一直很關心古詩詞與新詩譜成歌曲的表現，今天有這個機會，自然要把握
住。這場演唱會是民歌三十年前導活動中的最後一場，明年就是一九七五年六月
六日中山堂民歌演唱會的三十周年了，到時他們定有更多活動，且不論，先講今
天的表演吧。

　　對了，先聲明一下，以後我所有樂評文字，除有另外聲明者，一概以我個人
主觀的興趣、感覺與喜好為準，而我評論的目的則是為我自己的創作技巧與方向
借鏡。

　　下面就開始講吧。講究一點的話，還當把歌詞都附上，不過那樣太累了。

　蘇來

讓我與你相遇　　　　　　席慕蓉　　蘇來　　　　　

　　歌詞中的「剎那」，應該讀作「岔挪」，歌者唱成「霎吶」了。

偈　　　　　　　　　　　鄭愁予　　蘇來　　　　　
生別離　　　　　　　　　席慕蓉　　蘇來　　　　　

　　我覺得有些詩不適合唱，只適合吟；又有些只適合唸，不適合吟；還有些只
適合看，怎麼唸都不對勁。上面三首我覺得都不太適合唱，因為它們的語調，是
說話的語調。如果要唱到有感覺，得靠曲和演唱者的匠心與詩心。

　　而這三首的曲子與演唱，似都是走藝術歌曲一路，有些唱藝術歌曲的常犯一
種毛病，就是只顧自己飆高音，而忽略了歌詞的意思，以致詞是詞、曲是曲，互
不搭調，就不能讓人有感覺了。三首詩並不難懂，但要以歌聲詮釋當非易事，而
對我來說，蘇來是失敗了。

　葉樹茵

金縷鞋　　　　　　　　　周夢蝶　　朱介英　　　　

　　周公此詩應緩緩吟哦，而曲子是中板的歌，不甚搭調；這首詩也是說話的語
調，頗多「吧」和「了」這類輕聲句尾，唱起來便嫌軟弱；要唱，應該改成唱歌
的語調，於詞當適加刪修。當然這樣要處理得好是很困難的，除非詞曲作者有良
好溝通或者是同一人，否則以曲屈就詞很難有好作品。

梅雪爭春　　　　　　　　徐志摩　　張志亞　　　　

　　此詩介乎「語調」和「歌調」之間，然而旋律嫌平板，記不住，也沒能把詞
表達得很好。

齟齬　　　　　　　　　　夏宇　　　葉樹茵　　　　

　　現代詩，現代曲風，搭配了舞者卓庭竹的現代舞，意境飄渺，旋律不俗但也
記不住。我和現代詩是不同調的，這種歌於我多半也只能傳達一種感覺，而這感
覺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留不下什麼印象。

　　另外可以講一個問題：歌是拿來唱的，而這種歌你要唱給誰聽？不像抒情也
不是詠志，更不是戲謔或實用的進行曲，只像囈語。且先不分類或定性，我只想
說：一首詩或一首歌，如果在日常生活裡，沒有什麼場合適合把它拿出來用的話
，我就不免懷疑它是不是行得通。有些創作者不在乎行不行得通，而我在乎。包
括這首歌，許多現代藝術取徑畢竟太奇，而我的品味是普通的。

　　葉樹茵的歌聲清新、嬌細，只是歌曲的曲子不太動人；〈齟齬〉最有感覺，
不過對我也只是感覺了一下子而已。

　巴奈

城市英雄　　　　　　　　童大龍　　陳玉立　　　　

　　夏宇、童大龍、李格弟、李廢，同一人也，後三者為寫歌詞的筆名，所以這
首本來是歌詞，不會有不搭調的毛病。這首是我今晚聽到最喜歡的流行歌曲，對
都市裡普通人的生活有輕巧又慧黠的描寫，唱起來也輕快；巴奈是著名原住民歌
手（未知哪一族，乞告；我不喜歡籠統稱人原住民），嗓音極富情感與磁性，聞
名已久，今晚終於親耳聽到了，的確傑出。

　　我最喜歡這種入世的，寫社會、人生、政治歷史而能雅俗共賞的詩歌，夏宇
於此似乎也寫得不少，可惜多半不通俗。不普通的像是〈齟齬〉，讓我借鑑，頂
多當成參考資料、技術文件而非活生生的能動人的作品，終差了一級也。

離開你走近你　　　　　　鄧禹平　　黃克隆　　　　

　　詞很簡單，三段反反覆覆都是一個意思，句法也差不多，還沒有押韻；曲則
平平，意境也普通，是一首普通的情歌。

我的思念　　　　　　　　鄧禹平　　李達濤　　　　

　　這首就比上首好得多。「化我的思念　為白雲片片」……三段歌詞，每一段
都不長，最簡單的《詩經》式章法。很簡單雋永的一首歌，以前應該流行過，但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它以後不會再流行，雖然詞曲都不錯，巴奈唱得也好。或許，
說到底，這也只是另一首沒有什麼特性的普通情歌吧。

　于冠華

偶然　　　　　　　　　　徐志摩　　陳秋霞　　　　

　　名詩，名曲，好詩，好曲，好歌，只是于冠華犯了只顧自己飆音的毛病，未
能充分傳達意境。

說時依舊（連上首）　　　三毛　　　梁文福　　　　

　　〈偶然〉告一段落，鋼琴接著彈一橋段後就是這首。三毛的詞不錯，不過最
後一句「等爸爸回家把飯開」，「把飯開」有點怪，拗口，又沒有押韻。曲則平
平。

你在煩惱些什麼，親愛的　李格弟　　薛岳、韓賢光　

　　這首歌好像很有名，不過我聽了沒什麼感覺。基本上歌詞裡有太多「的嗎了
呢」語尾者，很少有能讓我讚賞的。尤其「了」要唱ㄌㄜ‧還是唱三聲ㄌㄧㄠˇ
？輕聲乏力，三聲又怪（有時還不協韻）。我寫歌詞是盡量避免用的嗎了呢作句
尾的。

殘酷的溫柔　　　　　　　李格弟　　齊秦　　　　　

　　情歌。我聽情歌除了特別的、特別好的或有臻於至境者，一般沒什麼感覺。
單單講愛情的歌曲，我向來沒什麼興趣。

　Friends合唱團（李昀陵、黃韻玲、林明樺、謝宇威、王介安、古皓）

男孩看見野玫瑰　　　　　李廢　　　黃韻玲　　　　

　　又是夏宇。流行歌曲中有很多是一兩句詞反反覆覆唱十來次的，上一首和這
首都是，有時那一兩句就能打動人心而紅。這首歌，詞還不錯，曲普通，我感覺
普通。

散場電影　　　　　　　　賴西安　　洪光達、馬兆駿

　　聽說這首曾經很紅，但我聽詞曲都不甚特別，大概它還缺乏一些真正好歌的
能超越時空的特性。

夢田　　　　　　　　　　三毛　　　翁孝良　　　　

　　這首就是留得下來的經典了，詞曲皆好，最重要是意思好；齊豫、潘越雲如
同天籟的和聲，我今年在台中羅大佑演唱會聽過，以後可能難再聽到了。珠玉在
前，現場這三男三女自要作不一樣的詮釋。先是謝宇威帶頭吟唱了一段不知道什
麼語言的歌曲開頭，再接到〈夢田〉。也唱得不錯，但還是不如齊豫、潘越雲的
天籟啊。

　殷正洋

再別康橋　　　　　　　　徐志摩　　李達濤

　　這首是今晚演唱新詩唱得最好的。殷正洋好像一直都是那個時代的人，氣質
和歌聲都像徐志摩、新月社那樣浪漫，由他來唱〈再別康橋〉是最適合了。果然
，完全把〈再別康橋〉的意境與情感唱出來了，真是好詩好曲好歌手。不過，以
後大概難找到能唱好這首歌的人了吧。

我心似清泉　　　　　　　胡玉衡　　陳揚

　　一首二十多年前的，為一個有關反共義士投奔自由的電視節目寫的主題歌，
再唱於此時此地引人莞爾。歌詞頗有趣，「我心似清泉向上流」，水怎麼向上流
？效蔣公小時候看的逆流而上的魚嗎？「青天白日下自由鐘迴響」，以前他們寫
這歌唱這歌都是很認真的，我若在當時看，大概要倒胃口；然則時過境遷再聽，
卻也別有一番趣味。

迴旋曲　　　　　　　　　余光中　　楊弦

　　一首語調的不短的詩，能譜成曲實不易，但也不免多有失黏處，所以聽來沒
有特別的感覺。奇怪，以前這種歌為什麼這麼流行，大家都在寫，都在給新詩譜
曲？我想這就是潮流吧。現在做這種事的少了，大概就證明這條路走不太通，適
合譜曲的新詩不太多，最重要的可能還是：現在大家都不太讀新詩了。或把現代
詩譜曲，那現代詩又不會是我喜歡的那種。

　楊弦

關於詩　　　　　　　　　陳育虹　　楊弦

　　楊弦出場──今晚出場的詩人、歌手大都有其歷史地位了，楊弦尤其特別。
他今晚帶來了這幾年寫的，尚未正式發表過的作品。這首詩有個別字句唱來還怪
異，如末句「如此如此便也印證了人生　其他便也無關緊要了」，句尾又是「了
」，「便」字唱來又嫌有點拖沓。如果只是讀，這些應當不成問題，但唱起來就
是另一回事了。

風鈴　　　　　　　　　　余光中　　楊弦

　　比較輕快，不少狀聲詞「叮鈴叮鈴噹」正好唱；「你在塔上也感到微震嗎」
「這蠱人的音樂禁不勝禁　除非叫所有的風都改道　鈴都摘掉　塔都推倒」富政
治聯想，我喜歡，可惜這意思沒再進一步發展，也不是點到為止，還沒搔到養處
就停了不算點到為止。曲不是特別吸引人。

兩相惜　　　　　　　　　余光中　　楊弦

　　余光中最適合唱，而且意思最好的一首詩。歌詞的調子是古雅又通俗活潑中
國民歌，曲子也是中國風，寫得好，一些地方聽得出還要用上傳統戲曲式的唱腔
。可惜楊弦本人的歌聲並不特別出色，也沒有這方面的功底，只能表個意思。這
首〈兩相惜〉如能讓適合的歌手來唱，一定大受歡迎！

　吳楚楚

好了歌　　　　　　　　　曹雪芹　　吳楚楚

　　開始唱古詩詞了。〈好了歌〉實在是一等一的好歌詞，但是怎麼唱才好？且
聽吳楚楚怎麼唱。曲子還不錯，簡單易記，只是節奏快了點；如能放慢點唱，再
唱得更滄桑點，就很好。

陽關三疊　　　　　　　　王維　　　黃永熙

　　詩是經典的七絕，不過唱起來也就只能反反覆覆唱同一段。老媽和許多觀眾
都跟著唱起來了，大概以前音樂課有教。我的感覺倒不甚特別，但如果我把這首
歌學會了，以後應該也可以時常掛在口頭上。

小小孩　　　　　　　　　奚淞　　　吳楚楚

　　一首關懷兒童的歌，還行，只是我對一般的健康歌曲、公益歌曲興趣不大。

　朱哲琴

獨上西樓　　　　　　　　李煜　　　劉家昌

　　主辦單位把〈獨上西樓〉的作者弄錯，寫成李清照了，真不應該。朱哲琴穿
一襲白紗蓬蓬裙上場，扮相有點怪。唱〈獨上西樓〉和〈但願人長久〉是極具挑
戰性的，因為珠玉在前，有原唱鄧麗君。朱哲琴的聲調趨奔放，詮釋王國維所謂
「粗服亂頭」的李後主詞應當不錯，不過她今天狀況似乎不很好，一沒能唱過鄧
麗君，二也沒能充份展現自己的特色。

釵頭鳳　　　　　　　　　陸游　　　楊秉忠

　　〈釵頭鳳〉我沒聽過！不知誰唱過？乞告。不知是曲還是歌手的問題，朱哲
琴唱這首時氣音很多，許多句尾的字沒唱清楚，如「東風惡　歡情薄」的「惡」
和「薄」；「錯！錯！錯！」「莫！莫！莫！」的末字也唱倒了，失敗。要是成
功，不知聽來如何？

但願人長久　　　　　　　蘇軾　　　梁弘志

　　千古絕唱。藉此機會貼一下之前沒貼過來的，十一月八日我在音樂五四三站
紀念梁弘志的文章：


　　梁弘志許多作品中，我最愛鄧麗君唱的〈但願人長久〉。

　　上週六晚上看公視播梁弘志的紀念節目及幾個月前那場幫他加油的演唱會，
節目裡一位導演說：梁弘志是一個有大情大愛的人。「大情大愛」這四個字我記
下了。（按：十月三十日）

　　是要有大情大愛，寫出的曲子才能配得上蘇東坡的中秋詞。鄧麗君溫柔醇厚
的聲音與情感，更完美地詮釋了它。王菲也唱過〈但願人長久〉，但她唱得孤高
、清寂，我便覺得不對，不是東坡本意了。查東坡作此，本是中秋夜與友人聚會
，大醉之後兼懷子由而寫，那之中是何等深長濃郁的情感，雖寄語清幽明月，其
實是滿滿的柔情。梁弘志的曲子，體會到了這點；鄧麗君的歌聲，呈現了這點。
他們都懂，或可說，都有一份能與古之偉大心靈相通的大情大愛。

　　梁弘志的作品深得風雅蘊藉之意，又是向一切眾生發聲，現在已經很少見到
走這種路線的創作者了；至若鄧麗君《淡淡幽情》這樣給古典詩詞翻新的專輯，
也不見來者。我雖深愛之，希望見到有後繼者，又能奈何？或許只有靠自己去學
、去寫了。


　　朱哲琴唱此曲，也多氣音，多不及鄧麗君的婉轉厚醇。這絕對是一首易學難
精的歌曲，需要個人的生命修養以及對前人情懷的深刻體會，我認為所有想唱美
聲的華語歌手都可以把〈但願人長久〉作為最高的挑戰。

　李建復

牧歌　　　　　　　　　　鄭愁予　　張世?

　　李建復歌也唱得極好，嗓音渾厚。此詩簡短而有韻緻，曲也不錯，惜乎只是
不錯而已。或許，以詩中淡淡的情致，曲也只能如此而已吧。

美目盼兮　　　　　　　　洛夫　　　李泰祥

　　語調的詩，唱來不搭調。曲而就詞，詞不適合唱者，我好像還沒聽到過一首
好聽的曲子。

　許景淳

春天的浮雕　　　　　　　羅門　　　李泰祥

　　「妳的手也是琴弦　妳的髮也是琴弦　妳的眼睛裡　都是琴弦」，好可怕的
詞！頭髮是琴弦，可以殺人了！眼睛裡都是琴弦，我想到動畫裡經常出現的，眼
眶內像吃角子老虎一般流動的景象……

　　「太陽和月亮裡都是琴弦」什麼都是琴弦！我怎麼又想到伊藤潤二的漫畫《
漩渦》？什麼都是漩渦！

　　這種詞有視覺和聽覺的暴力，易生不祥聯想，而蓋過了其他的意思，宜戒之
。

小木屐　　　　　　　　　余光中　　李泰祥

　　踢踢踏、踏踏踢……Friends六人出來合唱，與許景淳一起載歌載舞，很可
愛，而且很難得沒有做作的感覺。

天窗　　　　　　　　　　鄭愁予　　李泰祥

　　也是語調的詩，而且章法稍近散文，不利為歌。李泰祥先生作了頗多這樣的
歌曲，他很努力，曲的章法也都很嚴謹，可這先天的限制終究不易突破，這條路
大概還是難走通的。李泰祥最好的作品，配的都不是這種不適合為歌詞的詩。

　合唱曲

一條日光大道　　　　　　三毛　　　李泰祥

　　先是Friends出場合唱，黃韻玲彈鋼琴，謝宇威耍口技（他很強！），唱
完，大家安可，然後全部歌手出場再唱一遍。聽主持人陶曉清說這是黃韻玲許景
淳等四人當年參賽得獎的歌。這是一首很健康開朗的歌，但在健康開朗的歌詞之
下我找不出什麼內涵，而我不是這個調調的人，所以對此曲興趣不大。

　第二安可曲

距離讓我們心更靠近　　　梁弘志　　梁弘志

　　梁弘志的遺作，眾人合唱。是寶刀未老，勵志而不流於淺薄的安慰與勸善，
詞曲也平易近人，是我該取法的對象。可惜英年早逝。聽著逝者的歌，感慨也深
了一層。


　　散場後走路回家。寫這篇花了將近三小時。明天晚上七點半還有一場，國父
紀念館，想聽的不妨去買票。

　　詩與歌該如何結合才好，今晚的心得大致如上；我是作詞的，以後寫詞，今
天所聽，好或不好，通或不通，皆可參考。在場觀眾大多數是中老年，多半是為
懷舊而來的吧，而我是為創新，為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創新。

　　繼續努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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