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23 ⠀ ▌朴贊郁復仇三部曲：《我要復仇》、《原罪犯》、《親切的金子》 ⠀ 認真說起來，朴贊郁的電影儼然成為了令我難以筆述的人生經驗。說得羅曼蒂克一點，我想那更趨近一種精神上的解脫。 ⠀ 身為一個平凡的 20 多歲青年，生命中從未出現什麼需要血債血還的生死大仇，從小到大如車廂般環環相扣的教育系統，終於還是讓我的外顯形象成為一個合乎標準的「好人」。這是一個凡事講求以禮相待的世界啊！哪怕在公車上被隔壁的洋傘重捶腳踝，痛得眼淚縱橫，卻沒得到一句抱歉；這時偶遇對門鄰居，還是會習慣性的面帶笑容、噓寒問暖。 ⠀ 很多時候，我都會想，人類真的有辦法直面這種偽善嗎？恆久信奉的善良遇上都市的疏離與冷漠，當善意早已化作一縷青煙，我們自鳴得意的道德又將要依歸到何處？ ⠀ 腦中初次閃過「人性本惡」的跑馬燈，出自我在捷運上惡意滿盈的幻想。那是胃酸翻攪的一天，捷運上人潮洶湧，開始發抖的膝蓋迫使我不得躡手躡腳地坐上博愛座（對，像偷了什麼東西那樣）。但自坐下的那刻開始，無數審視的目光黏上我的手腳，你就是知道他們在打量——像是確認我是否具有弱勢的資格。 ⠀ 太痛了，痛得來不及理性思考。我無神地掃視著車廂，看著身旁無論如何擁擠卻總像禁地一般死寂的深藍色座席，彷彿也看見了黑色的汽油從我的腳尖到他們的腳尖——澆上對面先生的皮鞋，斜前方 OL 的娃娃鞋——然後總有人會得意的點起一把火，讓令人作嘔的視線都化為灰燼。 ⠀ 那一刻，我確實憎恨著這個凡事都要給交代的世界。 ⠀ 這使我認知到，也許我能保證這一生都不傷害別人，就事論事、並理性待人；但一旦感覺被傷害，我便再無法抑止腦中鮮血四濺的殘殺。這就像做了一輩子的好學生，某日照鏡自省，竟穿越了皮囊，看見胸口處無法自抑的冒著黑水，溢出惡臭的血絲和氣泡；像一座死火山，一世未曾爆發，卻在笑臉之下翻滾、沸騰了數十年。 ⠀ 若說群體生活就是逼著人們將壓抑的心結內化為憂鬱，那麼教育與文明就是人類對本我進行的大屠殺；但本我是殺不死的呀——他只會在一次次的吞忍中結痂、潰爛，最後演化成一隻蠶食五感的蛀蟲。 ⠀ 而《原罪犯》給我的感動，正是這樣一件事。朴贊郁的電影中一直存在著許多灰色地帶，在那裡，人們魚貫而入，拼了命的推擠與扭打，善惡未曾真正的分明。所以無害的青年在心頭豢養著火龍，邪惡的反派在窗前呵護著一朵花；直到那襲象徵道德的幕簾在尾聲時放下，人們才有辦法真正的去定義潔白與濃黑。在這些電影裡，善與惡宛如雙生，卻也讓愛的本質顯影得更加透徹。 ⠀ 這些主角們多數沒有時間去思考要成為善人或惡人——若選擇了愛，便是破釜沈舟地避開所有因不愛而起的鈍痛。歸根究底，世道如此荒謬，愛了要交代，不愛也要交代，那我們是否可以殺死那個已知的自己，只要傾身擁抱就好？ ⠀ 回想《原罪犯》的觀影過程，一路被吊著、鞭笞著的心智最終被安放在雪地裡，大秀跟美道的愛情看來淒厲的可怕，但細細凝視又有救贖的光——那是受道德綁縛的我們一生都做不到的放棄。 ⠀ 暴力及復仇真的可以作為美學的一種嗎？在我的認知中，所謂的美是人類為了維持秩序而創作出的軟性規範，美是合法、是不能插隊的乖小孩，但暴力再怎麼絢爛，它的本質都是紊亂的。 ⠀ 有段時間，我甚至會害怕這些電影被理論所瓜分，因這些只能在影像中存在的殺戮，總歸是某個人類在難以玷污的真善美中所鑿出的道德缺口，猶如一帖旁門左道的偏門藥草；如果最終仍無可避免地流入文明的脈絡，還真叫人無法不甘心。 ⠀ 那些在現實中無力續寫的故事，就委託給一部部的「私電影」來替我們完成吧。血味十足卻餘韻無窮的《親切的金子》，和《楢山節考》一樣，是每隔 20 年再搬出來都能反映社會現況的作品，因為世界再怎麼天馬行空，人性總是亙古不變。 ⠀ 私刑殺死了綁架犯，人心的空洞仍然還在滴滴答答地滲水——每一個「金子」都無法阻止惡意的萌生。當錐心的憎恨無法獲得平定，人們又怎麼能輕許清白的願望。 ⠀ 朴贊郁復仇三部曲由後數來，《我要復仇》做為首部曲卻是最風格化，最讓人驚艷，也是最缺乏微光的人性採寫。最後的河中，兩個男子正面對決，「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人。所以，我想殺你的心情，你應該能理解吧？」 ⠀ 宋康昊一句台詞莽撞、毫不猶豫地搗碎了人們心中的天真爛漫，下一秒又捧著這些碎片流下溫柔的眼淚。被看穿的釋然伴隨著再也無法解套的負罪感，估計就是朴贊郁用電影創造出的、最令人上癮的悲哀吧。 ⠀ ———— ⠀ #復仇三部曲｜#我要復仇｜#原罪犯｜#親切的金子｜#朴贊郁｜#李英愛｜#宋康昊｜#楢山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