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裡內建日式咖啡店指定席。
我家是租賃來的三房一廳的老公寓,一開始就和男子休日成員們一起用工作室的空間思考,把傳統的「客廳」變成工作空間,擺大木桌便於工作,而房間分配的部分則是室友擁有坪數較大的套房,而我則分得兩個中、小房間以及一間衛浴。
在獲得的這兩個房間後,小的房間我拿來當臥房,而...
在家裡內建日式咖啡店指定席。
我家是租賃來的三房一廳的老公寓,一開始就和男子休日成員們一起用工作室的空間思考,把傳統的「客廳」變成工作空間,擺大木桌便於工作,而房間分配的部分則是室友擁有坪數較大的套房,而我則分得兩個中、小房間以及一間衛浴。
在獲得的這兩個房間後,小的房間我拿來當臥房,而中的房間則用來擺書、唱片,以及放置電視螢幕,當成工作與睡覺之間的休憩空間。
只是這樣一個休憩空間其實之前一直沒能好好規劃,書櫃雖擺好了,但若要利用這個空間就只能用矮桌坐在地上,使用起來不太方便,也容易腰痠背痛。後來東西囤積一多,就變成了類似倉庫的功能,實在相當可惜,後來我起心動念想改造,用「日式咖啡店指定席」的概念去思考,便開始在摸索中前進。
第一個思考:榻榻米。
我想要這個空間有榻榻米,但這樣台式的空間其實不像日本有大大的落地窗和拉門,所以要把整個房間都鋪滿榻榻米實在不可能,如果直接鋪在地上,離窗戶的位子太遠,光線進不來超尷尬,加上門是往內開的設計,若還要留開門的空間,實在有點好笑,加上鋪滿榻榻米所費不貲,於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決定買一張榻榻米就好。
第二個思考:墊高。
想像有一張榻榻米後,再來要規劃的是「如何擺?」我想像中的畫面是坐在榻榻米上要能看到窗外(窗外則有陽台上植物的綠意),讓光能照進來,所以我需要做的設計是「墊高」。
只是我不可能請來木工在租屋空間裡大興土木地做一個木架墊高,所以我靈機一動,用無印良品的橡木櫃來完成這個概念。
我上網查了橡木櫃的尺寸,計算出「六個櫃子橫放拼起來」後的長寬高,再用這樣拼起後的長寬去訂製一張榻榻米,這樣的方法實現了「墊高」的概念,同時還無需施工,因為六個櫃子平擺拼起來,整個就已經很穩固,直接擺上榻榻米就可以使用,下面的三格對外的格子還能拿來收納,萬一要再更動空間也很輕鬆。
或許你會想私訊問說「這樣穩嗎?」我只能說「拼起來根本超穩」。
第三個思考:氣氛。
有了榻榻米和櫃子,那接下來氣氛要怎麼營造?對於我來說,我對這一角的想像是日式咖啡店,轉身就有日式雜誌、漫畫、玩具可拿取,有個抱枕可以靠,貓咪可以跳上來玩(我家貓實測之後不會抓榻榻米,不要再私訊恐嚇我說「貓不是會抓嗎?」)於是我想到,那就可以搭配竹簾。
有了竹簾的需求,馬上上網找了竹簾廠商訂做,掛起後配合竹簾拉起或放下的高度,能調節日光,也能讓氣氛更加完美。
在所有物件都齊備後,我花了不少時間和力氣大粒汗小粒汗地在不大的空間裡挪動既有的書櫃和 CD 櫃,書和唱片都比想像中還重上許多,移動時根本恨透了這麼愛買書和唱片的自己,完完全全都是甜蜜的負荷。
經過一番整理,約莫在WFH開始的那幾天,整個空間差不多配置妥當,這個角落成為我在家最愛的角落,平日白天在外頭工作桌工作,若因公需要 Concall 會議,我就抱著電腦移動進來,和室友互不打擾也能轉換上班氛圍。
晚上下班後我會坐在另一角看電視,聽音樂或讀書或跟貓玩,偶爾我會在榻榻米上打盹或是發一下呆,在不能出門的日子裡,這裡就成為我神遊放鬆的最佳指定席。
浪費了這個空間兩三年,這回總算在一鼓作氣下重新還給這個空間該有的功能,還在 WFH 期間成了心靈上的小綠洲。花的金額算下來還不到一萬五千元,對我來說非常划算,畢竟還有什麼比讓自己舒服和快樂,更有價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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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資訊。
01.榻榻米:
尺寸74×104 cm
廠商名字是「上茄苳榻榻米」
詳細介紹我寫在 #dato選物 專欄
請自行翻文章來看
02.橡木櫃:
每個尺寸約寬52×深37×高34.5 cm
品牌是「MUJI無印良品」
我買了6個
03.竹簾:
我選擇「篁城」
請依照自己家的窗戶尺寸
以及自己喜歡的材質訂購
我選的是「【型號:630】咖啡色碳化處理金線編織」
更多細節請自行 Google,自行問廠商。
橫拉窗尺寸 在 一線三的日常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PTT marvel板長篇小說連載
《一線三的日常—祂們 Part 2》
為遵守偵查不公開原則,本篇以創作為標題,
若有雷同,純屬虛構,請別吉我。
非經同意,請勿轉載、複製、引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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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說到小安處理完人生中第一件A1車禍,
到了醫院的安息室與家屬接洽並詢問狀況,
結束後卻發現自己把小便帽忘在車上沒帶下車,
接著連續做了整整一周的惡夢,不得安眠。
小安的媽媽(以下簡稱安媽)也有著同樣的體質,
從小就知道小安帶有這方面的天命,
為了不讓她踏上自己的後塵,安媽無所不用其極,
就是想趁小安還小,關上她的天靈蓋,
可惜事與願違,小安就這麼糊裡糊塗地長大,
對另一個世界的所見所聞也是與日俱增。
安媽的職業是翻譯,任職公司高管,
一次公務中認識了一位在韓國修道的師姐,
這位師姐不會講中文,安媽則擔任她的翻譯,
久而久之私交也越來越好,在得知家族體質後,
師姐變成類似小安家族專用的家庭醫生,
幫她們處理大大小小無法解釋的事情,
這次的A1車禍事件著實使小安不堪其擾,
後來也是靠韓國師姐出面處理才圓滿落幕。
時間過了半年,除了偶爾會被「祂們」嚇到外,
小安在交通隊逐漸習慣,也慢慢步上軌道,
與同事相處融洽,漸漸將不如意拋諸腦後。
身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正港台北人,
小安從小住家裡,求學階段不曾離開台北市過,
在考上警察前也奉行搭乘大眾運輸工具的精神、
不會騎車、不會開車,直到受訓報名駕訓班為止。
平時住在交通分隊的女生寢室、放假就回家,
沒有讀大學,也不曾有外宿或與室友相處的經驗,
所以當同事小琪向她提出一同合租宿舍的要求,
小安自然是喜出望外地答應了。
小琪說,家人在新北市某郊區有間祖厝,
佔地很大,共三層樓,最近剛剛重新裝潢,
一樓出租給中藥藥材店,二樓改建成分租套房,
三樓則是陽台與曬衣間等公共空間,
正好在找租客,加上小琪自己也想搬出去住,
便邀請小安與其合租。
從小到大鮮少在外過夜的小安很興奮,
加上剛好與前男友提分手,心情很雜亂,
正巧需要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整理情緒,
小安沒有想太多,稍微跟小琪打點完租賃事宜,
向家裡報備後就著手整理準備搬出去住的行李。
到了約定好看屋的那一天,
小琪正好因勤務繁忙而加班,
只好把鑰匙連同地址丟給小安,
要小安自己去看房,同時也答應讓她先選房間。
小安抵達後,從中藥材行走進去,
穿過櫃台,與面無表情的掌櫃打了招呼,
剛好看到兩個師傅從二樓的樓梯走下來,
裝修師傅熱情的對小安說道:
「你是要來看房間的妹妹齁!」
「走廊的電燈裝好了,房間的燈要等明天哦!」
「上去打開走廊的燈,應該就看的到了!」
說完便拿著工具準備離開,離開前叮嚀了一句
「啊等你看完再幫我們把門鎖起來嘿!」
小安興奮地踩踏樓梯,乒乒乓乓來到二樓,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深不見底的黑色長廊,
地上散落著油漆刷、捲一半的壁紙等工具,
伸手「啪」一聲打開牆壁上電燈的開關,
電流傳導聲閃了幾下,走廊的燈便啪搭地亮了。
心裡正覺得奇怪,師傅不是說剛裝好電燈嗎,
為何打開走廊燈,整個走廊還是昏昏暗暗的?
仔細一看,天花板上長條的燈柱還閃著青光,
但體驗第一次外宿的興奮感立即壓過了不安,
定神後,二樓共三間房間,房間門朝著同一面,
走廊往前走便可以抵達通往三樓的樓梯,
小安興奮地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錄影,
一扇一扇地把三間房間的門全都打開,
讓走廊上的微弱光線透入房間。
房間很大,除了一張雙人床外,
電視、書桌、衣櫥、對外窗,浴室一應俱全,
因為重新裝潢的關係,所有的家具都是全新的,
即使電燈尚未安裝、只能靠著走廊的昏暗光線,
小安依然開心地打開instagram錄製限時動態,
分享藏不住的喜悅給身邊的好友。
「挖靠,房間超大的欸,比我家客廳還大!」
「床墊該不會是席夢思的吧!有夠高級的!」
「這液晶電視的尺寸不科學啊!」
看著朋友針對一則則限時動態留言,
小安一邊開心地回覆,一邊繼續拍攝,
一個箭步走進原本就敞開大門的浴室,
對著嶄新的浴缸跟洗手台拍攝,一邊比畫著,
構思該怎麼樣裝飾自己未來的小窩,
同時繼續上傳限時動態到instagram上。
「咦,小安,誰跟你一起去看房啊?」
「哇,小安女神,該不會復合了吧?」
「旁邊的男生是誰呀?什麼對不對?」
七八則留言頓時湧入,小安一頭霧水,
蛤?男生?今天不就自己一個人來而已嗎?
小安點進最新的限時動態,霎時心涼了一半。
「是我的對不對?」
https://reurl.cc/3LxNzM
(非嚇人影片,讀者若無心臟病或高血壓等疾病、
對於八字與民俗信仰不在意者可放心觀看)
短短幾秒鐘的影片,只看到偌大的浴室,
還有小安反射在牆上自己的影子,
卻傳來疑似男人的聲音。
「我的,對不對?」
點開第二次,卻聽到與第一次不一樣的內容,
小安不敢多想,說服自己,草草看完便鎖門離開。
結果在正式搬進去之前,小琪便調去其他單位,
最後變成小安與學長A各挑了二樓相鄰的套房,
就這麼把家當搬了進去,開始了外宿生活。
果不其然,入住後便不斷發生怪事,
先不提常常看到黑影在走廊與牆壁間穿梭,
畢竟有靈異體質,對小安來說早已司空見慣,
三樓明明是曬衣服的公共空間,但自從搬進去後,
彈珠聲、腳步聲、小孩嬉笑聲不絕於耳,
穿透二樓的天花板,搞的小安精神耗弱。
更詭異的是,租屋處明明是間老套房,
即便重新裝潢拉過管線,整體依然偏老舊,
小安卻在社群軟體上形容自己住在皇宮一樣,
不斷稱讚格局、家具或設備多新多漂亮,
說每天回到租屋處都有「家」的感覺等云云。
在外宿前小安每逢輪休便往外跑,
喜歡運動、到處踏青的她原本陽光少女,
但自從搬進這間古厝後,便足不出戶,
下班後回到家也倒頭就睡,隔天卻睡過頭遲到,
輪休兩天都待在房間,卻是越睡越疲累,
導致健康每況愈下,時常精神不濟,
這樣的狀況讓她好幾次在值勤時差點受傷。
小安媽知道小安在外租屋後,
出於關心,說要帶著韓國師姐去幫她看看,
卻被從小到大一向溫順的小安一口回絕,
無論怎麼威逼利誘,依然堅決不透漏租屋處的位置,
安媽覺得不妙,暗自盤算著。
一晚,小安在房間看著youtube,
天花板又傳來哐啷哐啷的腳步聲,伴隨嬉鬧聲,
咚咚咚地橫越整個房間,吵得小安無法專心,
小安嘆了口氣,看向木板隔間的牆壁,
牆的那頭是學長的房間,傳來鍵盤的敲打聲,
學長正對著麥克聲說話,大概是在玩遊戲吧,
木板隔音這麼差,學長肯定也聽到腳步聲了吧,
小安心想,傳了封簡訊,要學長進自己的房間。
三分鐘後,學長拿著手機踏進小安的房間,
說時遲那時快,樓上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學長在小安房間的沙發滑了十分鐘的手機,
天花板絲毫沒有任何動靜,讓小安更加氣急敗壞,
忍不住質問學長,都沒有聽到腳步聲嗎?
學長一臉茫然,什麼腳步聲?我什麼都沒聽到,
就是樓上的腳步聲啊!還有嬉鬧聲,小安補充,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聽到腳步聲。」
正當學長舉起三根手指,戲謔的笑道,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天花板傳來既急促又憤怒的踏步聲,
彷彿是冰雹落下、想要把水泥踏破般,
震耳欲聾的聲響嚇得小安跟學長跳起來,
立刻衝出家門,當晚在外面的小吃鋪度過。
接著連學長都遇到怪事。
小安跟學長認識很久,基本上無話不談,
學長跟小安抱怨,搬進古厝後,身體越來越虛,
即使跟女友滾床單也無法「那個」,十足困擾。
有一天小安在值班,接到學長打來的電話,
「OO安,你在家是嗎?」學長劈頭就問,
小安一頭霧水:「我明明在分隊啊?」
學長說,當天休假,躺在床上半夢半醒,
迷糊中突然感覺床墊的尾端明顯下陷,
接著感覺有人從下方開始往上爬,
四腳朝地陷下的床墊朝頭部逼近,
甚至感受到臉部被長髮微微拂過。
回過神來眼睛張開卻發現周遭根本空無一物,
沒有頭髮,沒有下陷的床墊,甚麼都沒有。
「我想說我昨晚跟你說我不能勃起,」
「所以你今天偷偷跑上床要幫我確認咧!」
少根筋的學長這麼說著。
「幹你老師。」小安白眼翻到後腦。
後來這棟古厝的鬧劇持續到最後,
安媽透過關係找到小琪,得知古厝的地址後,
帶著韓國師姐立即驅車前往。
路上撥了通電話給小安,
不想小安卻在電話中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不要!不要!你們不要來!」
「你們敢來的話,我就讓她死給你們看!」
讓她死給你們看…?
這句話從小安的嘴裡爆出,
安媽腳下的油門踩得更用力了。
到達後,師姐一下車便皺起眉頭,
「這個,我沒辦法處理,她必須立刻搬家。」
最後這一段小安是沒有記憶的,全靠安媽轉述,
安媽抵達後小安整晚都陷入瘋狂大哭的狀態,
靠著師姐嘴裡不斷念念有詞、對小安灑粗鹽,
最後哭累到昏厥才沉沉睡去。
醒來時,整棟古厝二樓被貼滿了黃色的符咒,
廁所、房門、牆壁、床板,甚至天花板,
像是把符咒當成壁紙拿來裝潢一樣。
安媽拜託小安的同事來幫忙搬家,
隔天天一亮,四個警察朋友驅車前往古厝,
師姐交代,入內時全數人員都要著整齊制服,
戴著警帽,搬東西途中絕不可以開口說話,
能洗的個人物品,通通浸鹽水之後再洗淨,
不能洗的,直接搬到戶外就地灑鹽後燒掉。
裹著師姐給的布巾,恍惚的小安被載離此地。
「後來聽我媽說,師姐處理完身體很不舒服,」
小安繼續說道,師姐為了這件事休息了快半年。
「師姐說,這棟房子裡面住了二十幾個。」
房裡的東西,看準了小安的體質,
想要把小安「留下來」在這裡陪伴祂們,
這也是師姐說為什麼小安必須立刻搬走的原因,
因為小安的魂魄已經被祂們牽走一半了;
祂們不喜歡學長,所以想盡辦法想把他趕走,
這樣就只剩下小安一人了。
搬家後,小安便逐漸恢復正常,
變回那個愛唱歌、愛玩耍的陽光少女,
只是偶爾想起這件租屋往事還是會起雞皮疙瘩。
「所以,那個師姐有沒有說,」
「那天在浴室錄的影片,是誰在講話啊?」
在看完小安傳給我的影片瑟瑟發抖的我問道。
「有啊,影片裡有兩個人在討論。」
小安一派輕鬆,好像完全不關她的事一樣。
「她是我的對不對?」
「去看房的第一天就被盯上了,」
小安沒好氣地說道,嘆了口氣:
「要是我的桃花運也這麼旺就好了。」
--
https://i.imgur.com/pf28s7B.jpg
https://i.imgur.com/YOPO4kr.jpg
https://i.imgur.com/Vp5gCeI.jpg
分享一下當時與小安的對話截圖,
第一次點開影片時我剛好蹲在馬桶上,
說真的從脊椎一路發涼到頭頂…。
Based on true story
#一線三的日常
Edited by Mo
Written by 一線三
Post by M編
Refine by Iris
Special thanks lazy9m 小安
橫拉窗尺寸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燒倉房的怪癖】
前陣子看了之前的一部韓國電影《燃燒烈愛》,後來在找相關討論時,才發現是由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燒倉房〉改編。
以村上的風格來說,這部短篇小說的隱喻算是比較明顯的。雖然最後還是留下懸念,但讀者大都能猜到,故事的最後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發生了什麼呢?來看看這部〈燒倉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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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倉房 / 村上春樹
三年前,我和她在一個熟人的婚禮上相遇,要好起來。年紀我和她幾乎相差一輪,她20,我31。但這不算什麼大問題。當時我傷腦筋的事除此之外多的是。老實說,也沒工夫一一考慮什麼年齡之類。她一開始就壓根兒沒把年齡放在心上。我已結婚,這也不在話下。什麼年齡、家庭、收入,在她看來,都和腳的尺寸聲音的高低指甲的形狀一樣,純屬先天產物。總之,不是考慮便能有對策那種性質的東西。
她一邊跟一位有名的某某老師學默劇,一邊為了生計當廣告模特。不過,因她嫌麻煩,時常把代理人交待的工作一推了之,所以收入實在微乎其微。不足部分似乎主要靠幾個男人好意接濟。當然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只是根據她的語氣猜想大概如此。
話雖這麼說,可我並非暗示她為錢而同男人睡覺什麼的。偶爾或許有類似情況。即使真有,也不是本質性問題。本質上恐怕單純得多。也正是這種無遮無掩不拘一格的單純吸引了某一類型的人。在她的單純面前,他們不由想把自己心中盤根錯節的感情投放到她身上去。解釋固然解釋不好,總之我想是這麼回事。依她的說法,她是在這種單純的支撐下生活的。
當然,如此效用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這同「剝橘皮」是同一道理。
就講一下「剝橘皮」好了。
最初認識她時,她告訴我她在學默劇。
我「哦」了一聲,沒怎麼吃驚。最近的女孩都在搞什麼名堂。而且看上去她也不像是一心一意磨練自己才能的那種類型。
而後她開始「剝橘皮」。如字面所示,「剝橘皮」就是剝橘子的皮。她左邊有個小山般滿滿裝著橘子的玻璃盆,右邊應該裝橘皮的盆—這是假設,其實什麼也沒有。她拿起一個想像中的橘子,慢慢剝皮,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把渣吐出。吃罷一個,把渣歸攏一起用橘皮包好放入右邊的盆。如此反復不止。用語言說來,自然算不了什麼事。然而實際在眼前看十分、二十分鐘—我和她在酒吧高臺前閒聊時間裡她一直邊說邊幾乎下意識地如此「剝橘皮」—我漸漸覺得現實感被從自己周圍吮吸掉。這實在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情。過去艾科曼在被送上以色列法庭時,有人建議最合適的刑法是將其關進密封室後一點點將空氣抽去。究竟遭遇怎樣的死法,詳情我不清楚,只是驀然記起這麼回事。
「你好像滿有才能嘛。」我說。
「哎喲,這還不簡單,哪裡談得上才能!總之不是以為這裡有橘子,而只要忘掉這裡沒橘子就行了嘛,非常簡單。」
「簡直是說禪。」
我因此中意了她。
我和她也不是常常見面。一般每月一回,頂多兩回。我打電話給她,約她出去玩。我們一起吃飯,或去酒吧喝酒,很起勁地說話。我聽她說,她聽我說。儘管兩人之間幾乎不存在共同話題,但這無所謂。可以說,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吃喝錢當然全由我付。有時她也打電話給我,基本是她沒錢餓肚子的時候。那時候她的確吃很多,多得叫人難以置信。
和她一起,我得以徹底放鬆下來。什麼不情願幹的工作啦,什麼弄不出頭緒的雞毛蒜皮小事啦,什麼莫名其妙之人的莫名其妙的思想啦,得以統統忘卻腦後。她像是有這麼一種本事。她所說的話沒有什麼正正經經的含義,有時我甚至只是哼哈作答而幾乎沒聽。而每當側耳傾聽,便仿佛在望遠方的流雲,有一股悠悠然的溫馨。
我有跟她說了不少。從私人事情到泛泛之論,都可以暢所欲言。或者她也可能同我一樣半聽不聽而僅僅隨口符合。果真如此我也不在乎。我希求的是某種心緒,至少不是理解和同情。
兩年前的春天她父親心臟病死了,一筆稍微湊整的現金歸她所有。至少據她說來是這樣。她說想用這筆錢去北非一段時間。何苦去北非我不清楚,正好我認識一個在阿爾及利亞駐京使館工作的女孩,遂介紹給她。於是她去了阿爾及利亞。也是因勢之所趨,我到機場送她。她只拎一個塞有替換衣服的寒傖的波士頓旅行包。外表看去,覺得她與其說去北非,不如說是回北非。
「真的返回日本?」我開玩笑問道。
「當然返回呀!」她說。
三個月後她返回日本。比走時還瘦了三公斤,曬得黑漆漆的,並領回一個新戀人,說兩人是在阿爾及利亞一家餐館相識的。阿爾及利亞日本人不多,兩人很快親密起來,不久成了戀人。據我所知,此人對她是第一個較為正規的戀人。
他二十七八歲,高個子,衣著得體,說話斯斯文文。表情雖不夠豐富,但長相基本算是漂亮那類,給人的感覺也不壞。手大,指很長。
所以瞭解這麼詳細,是因為我去機場接兩人來著。突然有電報從貝魯特打來,上面只有日期和飛機航班。意思像是要我接機。飛機一落地—其實由於天氣不好飛機誤點四小時之久,我在咖啡屋看了四本週刊—兩人便從艙門挽手走出,儼然一對和和美美的小夫妻。她將男方介紹給我。我們幾乎條件反射地握手。一如在外國長期生活之人,他握得很有力。之後我們走進餐館。她說她橫豎得吃蓋澆飯,我和他喝啤酒。
他說他在搞貿易。什麼貿易卻沒說。至於是不大喜歡談自己的工作,還是怕談七來只能使我無聊故而客氣不談,情由我不得而知。不過老實說,對於貿易我也不是很想聽,就沒特意打聽。由於沒什麼好談的,他講起貝魯特治安情況和突尼斯的上水道。看來他對北非到中東的局勢相當熟悉。
吃罷蓋澆飯,她大大打個哈欠,說困了,樣子簡直像當場就能睡著似的。忘說了,她的毛病就是不管什麼場所都困。她提出用計程車送我回家,我說電車快自己坐電車回去。搞不清自己是為什麼特意來的機場。
「能見到你真高興。」他懷有歉意似的對我說。
「幸會幸會。」我也回道。
其後同他見了幾次。每當我在哪裡同她邂逅,旁邊肯定有他。我和她約會,他甚至開車把她送到約會地點。他開一輛通體閃光的銀色德國賽車。對車我幾乎一無所知,具體無法介紹,只覺得很像費裡尼黑白電影中的車,不是普通工薪人員所能擁有的。
「肯定錢多得不得了。」一次我試探她。
「是的。」她不大感興趣似的說,「肯定是的,或許。」
「搞貿易能賺那麼多?」
「搞貿易?」
「他那麼說的,說是搞貿易工作。」
「那麼就是那樣的吧。不過……我可不太清楚的。因為看上去他也不像怎麼做事的樣子,總是見人,打電話。」
這簡直成了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我想。做什麼不知意,反正就是有錢,謎一樣的小夥子。
十月間一個周日下午,她打來電話。妻一清早就去親戚家了,只我自己在家。那是個天氣晴好的愜意的周日,我邊望院子裡樟樹邊吃蘋果。僅那一天我就吃了七個蘋果。我不時有這種情況,想吃蘋果想得發瘋。也許是一種什麼預兆。
「就在離你家不遠的地方,兩個人馬上去你那裡玩好麼?」她說。
「兩個人?」我反問。
「我和他呀。」
「可以,當然可以。」我回答。
「那好,30分鐘後到。」言畢,她掛斷電話。
我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呆,去浴室沖淋浴刮鬍子。等身體風乾時間摳了摳耳朵。也思忖是不是該理一下房間,終於還是作罷。因為統統理好妥當時間不夠用,而若不能統統理好妥當就莫如乾脆不動為好。房間裡,書籍雜誌信件唱片鉛筆毛衣到處扔得亂七八糟,但並不覺得怎麼不乾淨。剛結束一件工作,沒心思做什麼。我坐在沙發上,又看著樟樹吃個蘋果。
兩點多時兩人來了。房間傳來賽車刹車聲。出門一看,見那輛有印象的銀色賽車停在路上。她從車窗探出臉招手。我把車領到後院停車位那裡。
「來了。」她笑吟吟地說。她穿一件薄得足已窺清楚乳峰形狀的短衫,下面一條橄欖綠超短裙。
他穿一件藏青色輕便西服,覺得與以前見面時印象多少有所不同—至少是因為他長出兩天左右的鬍鬚。雖說沒刮鬍鬚,但在他全然沒有邋遢感,不過陰翳約略變濃一點罷了。下了車,他馬上摘下太陽鏡,塞進胸袋。
「您正休息突然打擾,實在抱歉。」他說。「哪裡,無所謂。每天都算休息,再說正一個人閑得無聊呢。」我應道。
「飯食帶來了。」說著,他從車座後面拿出一個大白紙袋。
「飯食?」
「也沒什麼東西。只是覺得星期天突然來訪,還是帶點吃的合適。」他說。
「那太謝謝了。從早上起就光吃蘋果了。」
進了門,我們把食物攤在桌子上。東西相當可觀:烤牛肉三明治、沙拉、熏鮭魚、藍漿果冰淇淋,而且量也足夠。她把東西移往盤子時間裡,我從冰箱取出白葡萄酒拔出軟塞。儼然小型宴會。
「好了,好吧,肚子餓壞了。」以久饑腸轆轆的她說。
我們嚼三明治,吃沙拉,抓熏鮭魚。葡萄酒喝光後,又從冰箱拿啤酒來喝。我家冰箱惟獨啤酒總是塞得滿滿的。一個朋友開一家小公司,應酬用的啤酒券剩下來就低價格分給我。
他怎麼喝臉都毫不改色。我也算是相當能喝啤酒的。她也陪著喝了幾瓶。結果不到一個小時空啤酒罐就成排成行擺滿桌面。喝得相當可以。她從唱片架上挑出幾張,放在自動轉換唱片的唱機上。邁爾斯·迪巴思的《空氣精靈》傳到耳畔。
「自動轉換唱片的唱機—你還真有近來少見的東西。」他說。
我解釋說自己是自動轉換唱機迷。告訴他物色好的這類唱機相當不易。他彬彬有禮儀地聽著,邊聽邊附和。
談了一會唱機後,他沉默片刻。然後說:「有煙草葉,不吸點兒?」
我有點猶豫。因為一個月前我剛戒煙,正是微妙時期,我不清楚這時吸大麻葉對戒煙有怎樣的作用。但終歸還是決定吸了。他從紙袋底部掏出包在錫紙裡的黑煙葉,放在捲煙紙上迅速卷起,邊角那兒用舌頭舔了舔。隨即用打火機點燃,深深吸幾口確認火著好後轉給我。大麻葉品質實在是好。好半天我們一聲不響,一人一口輪流吸著。邁爾斯·迪巴思終了,換上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集。搭配莫名其妙,不過不壞。
吸罷一支,她說困了。原本睡眠不足,又喝了三瓶啤酒吸了大麻的緣故,她確實說困就困。我把她領上二樓,讓她在床上躺下。她說想借T恤。我把T恤遞給她。她三兩下脫去衣服只剩內衣,從頭頂一下子套進T恤躺下。我問冷不冷時,她已經噝噝睡了過去。我搖頭下樓。
客廳裡她的戀人已卷好第二支大麻。小子真是厲害。說起來我也很想鑽到她旁邊猛猛睡上一覺。卻又不能。我們吸第二支大麻。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仍在繼續。不知為何,我竟想起小學文藝匯演上演的劇來。我演得是手套店裡的老伯,小狐狸來店找老伯買手套。但小狐狸帶來的錢不夠。
「那可不夠買手套噢。」我說。角色有店不地道。
「可我媽媽冷得不得了,都紅紅的凍裂了。求求您了。」小狐狸說。
「不成,不行啊。攢夠錢再來。那樣……」
「……時常燒倉房。」他說。
「失禮?」我正有點心不在焉,恍惚自己聽錯了。
「時常燒倉房。」他重複道。
我看著他。他用指尖摩挲打火機花紋,爾後將大麻狠狠吸入肺裡憋10秒鐘,再徐徐吐出。煙圈宛如actoplasm(心靈科學上假設由靈媒釋放出的一種物質)從他口這飄散出來。他把大麻轉遞給我。
「東西很不錯吧?」他問。
我點頭。
「從印度帶來的,只選特別好的。吸這玩藝兒,會莫名其妙想起好些事來。而且都是光和氣味方面的。記憶的質……」說到這裡,他悠悠停了一會,尋找確切字眼似的輕打幾個響指。「好像整個變了。你不這麼認為?」
「那麼認為。」我說。我也恰好想起文藝匯演時舞臺的嘈雜和做背景用的厚紙板上塗的顏料味兒。
「想聽你講講倉房。」我說。
他看我一眼。臉上依然是沒有堪稱表情的表情。
「講可以麼?」他問。
「當然。」
「其實很簡單。澆上汽油,扔上擦燃的火柴,看它忽地起火—這就完事了。燒完15分鐘都花不上。」
「那麼,」我銜住煙在口,竟找不出下一個詞來。「幹嗎燒倉房呢?」
「反常?」
「不明白。你燒倉房,我不燒倉房。可以說這裡有顯而易見的差別。作為我,較之是否反常,更想弄清這差別是怎麼個東西。再說,倉房是你先說出口的。」
「是啊,」他說,「的確如你所說。對了,可有拉比·沙卡爾的唱片?」
沒有,我說。
他愣怔了一會。其意識仿佛拉不斷扯不開的橡膠泥。抑或拉不斷扯不開是我的意識也未可知。
「大約兩個月燒一處倉房。」他說,繼而打個響指,「我覺得這個進度最合適不過。當然我指的是對我來說。」
我不置可否地點下頭。進度?
「燒自家倉房不成?」我問。
他以費解的眼神看我的臉。「我何苦非燒自家倉房不可呢?你為什麼以為我會有幾處倉房?」
「那麼就是說,」我說,「是燒別人的倉房嘍?」
「是的,」他應道,「當然是的,別人的倉房。所以一句話,這是犯罪行為。如你我在這裡吸大門,同屬犯罪行為。」
我臂肘拄在椅子扶手上不做聲。
「就是說,我是擅自放火燒所以的別人的倉房。當然選擇不至於發展成嚴重火災 來燒。畢竟我並非存心捅出一場火災。作為我,僅僅是想燒倉房。」
我點下頭,碾死吸短的大麻。「可一旦給逮住就是問題喲。到底是放火,弄不好可能吃刑罰的。」
「哪裡逮得住!」他很自若地說,「潑上汽油,擦燃火柴,轉身就跑,從遠處用望遠鏡慢慢欣賞。根本逮不住。何況燒的不過是小得不成樣子的倉房,員警沒那麼輕易出動。」
其言或許不差,我想。再說,任何人都不至於想道如此衣冠楚楚的開外國車的小夥子會到處燒人家倉房。
「這事她可知道?」我指著二樓問。
「一無所知。說實話,這事除你,沒對任何人講過。畢竟不是可以對誰都講的那類事。」
「為什麼講給我聽呢?」
他筆直伸出左手指,蹭了蹭自己的臉頰,發出長鬍鬚沙沙作響那種乾澀的聲音,如小蟲子爬在繃得緊緊的薄紙上。「你是寫小說的,可能對人的行動模式之類懷有興趣,我想。並且猜想小說家那種人在對某一事物做出判斷之前能夠先原封不動地加以賞玩。如果賞玩措辭不合適,說全盤接受也未嘗不可。所以講給了你。也很想講的,作為我。」
我點頭。但坦率地說,我還真不曉得如何算是全盤接受。
「這麼說也許奇怪,」他在我面前攤開雙手,又慢慢合在一起,「我覺得世上好像有很多很多倉房,都在等我點火去燒。海邊孤零零的倉房,田地中間的倉房……反正各種各樣的倉房。只消15分鐘就燒得一乾二淨,簡直像壓根兒不存在那玩藝兒。誰都不傷心。只是—消失而已,忽地。」
「但倉房是不是已沒用,該由你判斷吧?」
「我不做什麼判斷。那東西等人去燒,我只是接受下來罷了。明白?僅僅是接受那裡存在的東西。和下雨一樣。下雨,河水上漲,有什麼被沖跑—雨難道做什麼判斷?跟你說,我並非專門想幹有違道德的事。我也還是擁護道德規範的。那對人的存在乃是誒廠重要的力量。沒有道德規範,人就無法存在。而我覺得所謂道德規範,恐怕指的是同時存在的一種均衡。」
「同時存在?」
「就是說,我在這裡,又在這裡。我在東京,同時又在突尼斯。予以譴責的是我,加以寬恕的是我。打比方就是這樣,就是有這麼一種均衡。如果沒有這種均衡,我想我們就會散架,徹底七零八落。正因為有它,我們的同時存在才成為可能。」
「那就是說,你燒倉房屬於符合道德規範的行為。不過,道德規範最好還是忘掉。在這裡它不是本質性的。我想說的是:世界上有許許多多那樣的倉房。我有我的倉房,你有你的倉房,不騙你。世界上大致所以地方我都去了,所以事都經歷了。好幾次差點兒沒命。非我自吹自擂。不過算了,不說了。平時我不怎麼開口,可一喝酒就喋喋不休。」
我們像要要驅暑降溫似的,就那樣一動不動沉默良久。我不知說什麼好。感覺上就好像坐在列車上觀望窗外連連出現又連連消失的奇妙風景。身體鬆弛,把握不准細部動作。但可以作為觀念真切感覺出我身體的存在。的確未嘗不可以稱之為同時存在。一個我在思考,一個我在凝視思考的我。時間極為精確地燒錄著多重節奏。
「喝啤酒?」稍頃,我問。
「謝謝,那就不客氣了?」
我從廚房拿來四罐啤酒,卡門貝乾酪也一起拿來。我們各喝兩罐啤酒,吃著乾酪。
「上次燒倉房是什麼時候?」我試著問。
「是啊,」他輕輕握著空啤酒罐略一沉吟,「夏天,八月末。」
「下次什麼時候燒呢?」
「不知道,又不是排了日程表往日曆上做記號等著。心血來潮就去燒。」
「可並不是想燒的時候就正好有合適的倉房吧?」
「那當然。」他沉靜地說,「所以,要事先選好適合燒的才行。」
「做庫存記錄嘍?」
「是那麼回事。」
「再問一點好麼?」
「請。」
「下次燒的倉房已經定了?」
他眉間聚起皺紋,然後「噝」一聲從鼻孔深吸口氣。「是啊,已經定了。」
我再沒說什麼,一小口一小口啜著剩下的啤酒。
「那倉房好得很,好久沒碰上這麼值得燒的倉房了。其實今天也是來做事先調查的。」
「那就是說離這兒不遠嘍?」
「就在附近。」他說。
於是倉房談道此為止。
五點,他叫起戀人,就突然來訪表示歉意。雖然啤酒喝得相當夠量,臉色卻絲毫沒變。他從後院開出賽車。
「倉房的事當心點!」分手時我說。
「是啊。」他說,「反正就這附近。」
「倉房?什麼倉房?」她問。
「男人間的話。」他說。
「得得。」她道。
隨即兩人消失。
我返回客廳,倒在沙發上。茶几上所以東西都零亂不堪。我拾起掉第的雙排扣風衣,蒙在頭上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房間一片漆黑。七點。
藍幽幽的夜色和大麻嗆人的煙味壅蔽著房間。夜色黑得很不均勻,不均勻得出奇。我倒在沙發上不動,試圖接著回想文藝匯演時那場戲,卻已記不真切。小狐狸莫非把手套弄到手了?
我從沙發起身,開窗調換房間空氣。之後去廚房煮咖啡喝了。
翌日我去書店買一本我所在街區的地圖回來。兩萬分之一的白色地圖,連小胡同都標在上面。我手拿地圖在我家周圍一帶繞來轉去,用鉛筆往有倉庫的位置打X。三天走了方圓四公里,無一遺漏。我家位於郊區,四周還有很多農舍,所以倉房也不在少數:一共16處。
他要燒的倉房必是其中一處。根據他說「就在附近」時的語氣,我堅信不至於離我家遠出多少。
我對16處倉房的現狀一一仔細查看一遍。首先把離住宅太近或緊挨塑膠棚的除外。其次把裡邊堆放農具以至農藥等物尚可充分利用的也去掉。因我想他決不想燒什麼農具農藥。
結果只剩五處,五處該燒的倉房,或者是說五處燒也無妨的倉房—15分鐘即可燒垮也無人為之遺憾的倉房。至於他要燒其中哪一處我則難以確定。因為再往下只是喜好問題。但作為我仍想知道五處之中他選何處。
我攤開地圖,留下五處倉房,其餘把X號擦掉。準備好直角規、曲線規和分線規,出門圍五處倉房轉一圈,設定折身回家的最短路線。道路爬坡沿河,曲曲彎彎,因此這項作業頗費工夫。最後測定路線距離為7.2公里。反復測量了幾次,可以說幾乎沒有誤差。
翌晨六時,我穿上運動服,登上輕便鞋,沿此路線跑去。反正每天早晨都跑6公里,增加1公里也沒什麼痛苦。風景不壞。雖說途中有兩個鐵路道口,但很少停下等車。
出門首先繞著附近的大學運動場兜了一圈,接著沿河邊沒人走動的土路跑3公里。中途遇第一處倉房。然後穿過樹林,爬徐緩的坡路。又遇一處倉房。稍往前有一座賽馬用的馬廄。馬看見火也許多少會嘶鬧。但如此而已,別無實際損害。
第三處倉房和第四處倉房酷似又老又醜的雙胞胎,相距也不過200米。哪個都那麼陳舊那麼髒汙,甚至叫人覺得要燒索性一起燒掉算了。
最後一處倉房在鐵道口旁邊,位於6公里處。已完全被棄置不管。朝鐵路那邊釘已塊百事可樂鐵皮招牌。建築物—我不知能否稱其為建築物—幾乎已開始解體。的確如他所說,看上去果真像在靜等誰來點上一把火。
我在最後一處倉房前稍站一會,做幾次深呼吸,之後穿過鐵道口回家。跑步所需時間為31分30秒。跑完沖淋浴吃早餐。吃完歪在沙發聽一張唱片,聽完開始工作。
一個月時間裡每天早上我都跑這同一路線。然後倉房沒燒。
我不時掠過一念:他會不會叫我燒倉房呢?就是說,他往我腦袋裡輸入燒倉房這一圖像,之後像往自行車打氣一樣使之迅速膨脹。不錯,有時我的確心想,與其靜等他燒,莫如自己擦火柴燒乾淨來得痛快。畢竟只是個破破爛爛的小倉房。
但這恐怕還是我想過頭了。作為實際問題,我並沒有燒什麼倉房。無論我腦袋裡火燒倉房圖像如何擴張,我都不是實際給倉房放火那一類型的人。燒倉房的不是我,是他。也可能他換了該燒的倉房。或者過於繁忙而找不出燒倉房時間亦未可知。她那邊也杳無音信。
十二月來臨,秋天完結,早晨的空氣開始砭人肌膚了。倉房依然故我。白色的霜落在倉房頂上。冬季的鳥們在冰冷的樹林裡啪啦啪啦傳出很大的振翅聲。世界照舊運轉不休。
再次見到他,已是去年的十二月中旬了,耶誕節前夕。到處都在放聖誕讚歌。我上街給各種各樣的人買各種各樣的聖誕禮物。在乃木阪一帶走時,發現了他的車。無疑是他那輛銀色賽車。品川編號,左車頭燈旁邊有道輕傷。車停在一家咖啡館停車場內。當然車沒以前見過那麼神氣活現閃閃發光。也許我神經過敏,銀色看上去多少有些黯然。不過很可能是我的錯覺。我有一種把自己記憶篡改得于子有利的傾向。我果斷走入咖啡館。
咖啡館裡黑麻麻的,一股濃郁的咖啡味兒。幾乎停不到人語,巴羅克音樂靜靜流淌。我很快找到了他。他一個人靠窗邊坐著喝牛奶咖啡。儘管房間熱得足以使眼鏡完全變白,但他仍穿開司米斜紋呢大衣,圍巾也沒解下。
我略一遲疑,決定還是打招呼。但沒有說在外面發現他的車—無論如何我是偶然進入這家咖啡館,偶然見到他的。
「坐坐可以?」我問。
「當然。請。」他說。
隨後我們不鹹不淡聊起閒話。聊不起來。原本就沒什麼共同話題,加之他好像在考慮別但是們。雖說如此,又不像對我和他同坐覺得不便。他提起突尼斯的港口,講在那裡如何捉蝦。不是出於應酬地講,講得滿認真。然而話如此細涓滲入沙地倏然中止,再無下文。
他揚手叫來男侍,要了第二杯奶油咖啡。
「對了,倉房的事怎麼樣了?」我一咬牙問道。
他唇角泌出一絲笑意,「啊,你倒還記得,」說著,他從衣袋掏出手帕,擦下嘴角又裝回去,「當然燒了,燒得一乾二淨,一如講定的那樣。」
「就在我家附近?」
「是的,真就在附近。」
「什麼時候?」
「上次去你家大約10天後。」
我告訴他自己把倉房位置標進地圖,每天都在那前面轉圈跑步。「所以不可能看漏。」我說。
「真夠周密的。」他一副開心的樣子,「周密,合乎邏輯,但肯定看漏了。那種情況是一定。由於過於切近而疏忽看漏。」
「不大明白。」
他重新打好領帶,覷了眼表。「太近了。」他說,「可我這就得走了。這個下次再慢慢談好麼?對不起,叫人等著呢。」
我沒理由勸阻他。他站起身,把煙和打火機放進衣袋。
「對了,那以後可見她了?」他問。
「沒有,沒見。你呢?」
「也沒見。聯繫不上。宿舍房間沒有,電話打不通,默劇班她也一直沒去。」
「說不定一忽兒去了哪裡,以前有過幾次的。」
他雙手插衣袋站著,定定注視桌面。「身無分文,又一個半月之久!在維持生存這方面她腦袋可是不太夠用的喲!」他在衣袋裡打幾個響指。「我十分清楚,她的的確確身無分文。像樣的朋友也沒有。通訊錄上倒是排得滿滿的,那只不過是人名罷了。那孩子沒有靠得住的朋友。不過她信賴你來著。這不是什麼社交辭令。我想你對她屬於特殊存在。我都有點嫉妒,真的。以前我這人幾乎沒嫉妒過誰。」他輕嘆口氣,再次覷了眼表,「我得走了,在哪裡再見面吧!」
我點下頭,話竟未順利出口。總是這樣。在這小子面前語句難以道出。
其後我給她打了好多次電話。電話因未付電話費已被切斷。我不由擔心起來,去宿舍找她。她房間的門關得嚴嚴的,直達郵件成捆插在信箱裡。哪裡也不見到管理人,連她是否仍住在這裡都無從確認。我從手冊撕下一頁,寫個留言條:「請跟我聯繫」,寫下名字投進信箱。但沒有聯繫。
第二次去那宿舍時,門已掛上別的入居者名牌。敲門也沒人出來。管理人依然不見影。
於是我放棄努力。事情差不多過去一年了。
她消失了。
每天早上我仍在五處倉房前跑步。我家周圍的倉房依然一個也沒被燒掉。也沒聽說哪裡倉房給燒了。又一個十二月轉來,冬鳥從頭頂掠過。我的年齡繼續遞增。
夜色昏黑中,我不時考慮將被燒毀的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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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士勞斯基短片選(ㄧ)
還記得金馬五一的時候看了《機遇之歌》,誇張一點說,他改變了我的一生,那時候我發現原來電影可以這樣拍,可以離真實這麼近,然後又同時與情感保持疏離,克制的令人既投入其中,又能看清楚自己的處境。
導演論或許是真的,奇士勞斯基窮極一身在告訴我們宿命與自由意識的拼搏應當是如何,國與家的關係應該是怎樣,而我一股腦地,向是宿命般的被吸進電影裡面,也是希望能夠有一點稍稍清出我與影像的距離,或許便能看得清楚些。
後來陸續看了幾部《十誡》、三色、《雙面薇若妮卡》,但卻一直沒有機會好好系統性地看他的作品,於是這次終於下定決心,自辦奇士勞斯基經典影展,希望能藉由爬梳他的創作生涯,看出一些端倪,也更了解大師一點。
以下觀影時的隨手筆記
電車(1966)
奇士勞斯基的第一部,如果要定義一個主題的話,我想或許可以說是一個孤寂的人急欲被這個世界理解,最後卻徒勞。故事起於一個男子百無聊賴的待在派對中,最後因為遲遲沒有跟人搭上話所以決定返家,在電車上,邂逅了一名女子,兩人有過短暫的眼神交流,讓男子重新恢復自己對於其他人的信心,但他依然有些自卑,不敢上前搭話,甚至期待對方會來主動示好。然而因為這對於世界的審慎態度,或說怯懦,導致兩人沒有發展出如《愛在黎明破曉時》的那種故事,最後電車離去,才想到要追逐卻已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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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1966)
奇士勞斯基早期的紀錄短片,大抵就是關注一個類似公所的單位處理民眾關於社會補助的一些案例,有趣的地方是影片中人員反覆的問著來的人說「你這輩子做了什麼」好似人地一輩子就可以這樣被輕易定義似的。因為對於奇士勞斯基整體的生涯,從一開始還沒有看得很清楚,但或許可以看出,它關注社會上底層民眾所遭遇的困難的反應,也或許可以以此延伸出它創作影片的道德立場。
觀察到那些很細微的特寫,常常落在人不經意或很日常的動作上,比如說喝水,比如說嘴巴細微的變化,是不是要藉此映照一個人的狀態,還不是很確定。但在上一部《電車》中也有類似的運用,還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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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願音樂會(1967)
這一部特別注意了開頭結尾中都有一個戴眼鏡男子像是偷窺般地凝視,男女主角這對情侶。如果延伸一點說,這感覺跟電車中的那個男子一樣,處境孤寂,疏離的看著熱帶的中心,自己因為一堵牆被隔絕開來,這面牆士什麼,或許是社會,或許自卑,或許少懦弱。但我覺得有趣的地方是,這種凝視當中卻又體現出了人的兩面性與複雜的辯證,觀看的同時卻也是觀看,巴士乘客要求女生跟他們走的那段或許是一種短暫衝破、彰顯可能性的設計,但這道最後依然是徒勞的,不過依然有種見證的意味在。應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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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片 (1968)
奇士勞斯基早期的一部紀錄短片,片長大概三十分鐘。主要在講當他(奇士勞斯基)在一個士兵的攝影展上發現了一張兩名兒童的合照後,決定取尋找這兩個人,看看他們現在在做什麼。於是影片就一路跟著他尋找,最後也真的找上
了當年的男孩,並給他們看照片。
我覺得就敘事來說,本片其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但比較有趣的點在於,拿著一張照片去問當年的影中人你還記得自己當時在做麼嗎,這點有點類似於黃邦銓的《去年火車經過的時候》,有種照片的客觀紀事與當事者主觀詮釋在裏頭。而若進一步延伸,就如同照片中弟弟所說,似乎並不是每件事情都值得再度拿起相片去提及,哥哥也說當時候雖然照片看起來很歡樂,但現在想起來當時卻是很痛苦的,因為母親在照片中的房子生重病後來去世了。所以,那所謂的回憶,所謂的紀錄到底要如何才算數呢,哪些才是有意義的呢?這就連當事人都說不清楚的事,或許也就
更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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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是個士兵 (1970)
奇士勞斯基的一部紀錄短片,就內容上來說,其實一如前面在《洛茲小城,》中可以看到的,他關注那些受到戰爭排擠、影響的小市民的生活現狀。只是這次鏡頭直接對象了曾經參與戰爭的四名老兵,透過他們的言談,讓我們慢慢地進入他們戰後孤寂的內心世界。就影像上可以發現,畫面中時常有著黑色的前景橫豎在觀眾與主角之間,其實某種程度上也標示著那些人與世界之間的隔閡。透過影像,我們發現這四個人失明了,「一開始摸溼溼的以為是汗,到後來才發現是血,不久後我便看不到了」。戰爭的傷害,讓他們失去所有,對於世界的理解只剩下一面黑,當然這部影片的最後毫無疑問地指向了反戰,他們希望消滅戰爭,帶來和平。
但諷刺的是這些事情就有如他們的失明一般不可能改變也不可能發生,最後他們應該如何自處呢,又回過頭來該如何去看待自己當年的愛國行為呢?我想或許沒有一個定論,但在他們的內心當中,又或者夜晚睡著之後,總有著個彩色的美夢等著他們,在夢裡他們看得見,生活一片絢爛,他們很快樂,而唯一支持他們活下去的,便是睡上一覺,頓入夢中,到最後,誰是現實,誰是夢境,好像都已不重要得。然而,這樣的樂觀、模糊,也再次顯示了戰爭的殘忍,也某種程度上體現了奇士勞斯基一路所觀眾得主題以及他的道德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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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 (1971)
奇士勞斯基的一部約長18分鐘的紀錄片,主要分成兩個場景進行,一個是鑄造廠的會議室,老闆官員資方喋喋不休的在討論工廠營運的狀況以及轉型的計畫,另一部分則是無聲的勞工默默的操作著機器工作著。
若其實不刻意去注意片子的類型,很難分辨《工廠》是一個紀錄片還是劇情片,我想奇士勞斯基老早就在用拍劇情片的方式在經營紀錄的影像,他巧妙的將鏡頭融入了會議裡頭,特寫、過肩特寫X,然後再與工廠工人的工作畫面交叉剪接,產生了某種強烈的連結與社會拚判性。
老實說,實際上會議中那些人吵些甚麼我在觀影當下反而不是很在意,甚至我覺得就算拉掉字幕也不太會影響對於這部片的理解。我想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的出發,一開始往往都是以一個由下往上共生共榮的姿態進行,然而隨著規模擴大、集體產生、組織產生、效益、產值、目標產生,那集中、階級、權力似乎也自然而然的產生,資本主義或者階級制度最後好像又再次回到了人民身上,社會主義好像一場騙局,話都是上面的在講,下面的永遠只有服從,也不曾有過耳朵。大概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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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力賽之前(1971)
奇士勞斯基的一部紀錄短片,因為找片源的時後遲遲找不到有字幕版本檔案,所以就將就著的在沒有字幕的情況之下把它看完了。劇情其實蠻單純的,就我的臆測,大概就是有人想要參加拉力賽,所以在比賽開始之前晉行一連串的準備與車輛技術的調整,當然也有所爭執,也有所阻礙,但最後還是順利的上場比賽。
有趣的點在於,其實影片中對於那種緊張感的營造好像沒有很充足,反倒是過程當中安插了許多開車飛馳的窗外場景令人印象深刻,搭配輕快的音樂,瞬間在壓力下獲得了些許的自由。
另一方面,開頭結尾同樣是輕快的音樂,特別在結尾前的剪了一個小男孩滿心期待看著父親的畫面,再轉接比賽正式開始,也同樣令人印象深刻,進一步說,這也將通篇影片的煩躁感抵銷掉,可以好好的上場比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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疊句 (1972)
奇士勞斯基的紀錄短片,主要在紀錄一個政府喪葬公證單位工作的日常。有趣的點是,它用一個很極簡的方式講述了一個現代社會制度下的悲哀(又或者是共產以及社會主義下的悲哀),也就是當一個人的一生到頭來的意義只剩下一些數字,運費、棺木尺寸等,然後變成一個商品一般,可以訂製、可以交易,那所謂的人生該何去何從,然而,最後更諷刺的是,它剪了一段剛出生幼兒被依序的放在育嬰籃中,標示著數字,那那終老後杯數字化、規格化、交易化的絕望又更深了,因為這一切好像從出生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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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羅茨瓦夫和錫隆納葛拉之間 (1972)
奇士勞斯基的一部類似地方政府宣傳片的紀錄短片,老實說雖然只有十分鐘,但整部沒什麼重點,就有點像了無新意的消費性廣告片,大致介紹了當地的地景、設施以及民眾的生活休閒。
如真要說甚麼特別的地方,或許便是它是奇士勞斯基一路看下來首部彩色的電影,感覺還在習慣色彩的運用,沒有像黑白電影那般來的悠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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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礦廠安全與衛生守則(1972)
奇士勞斯基的紀錄短片,這次稍長大約22分鐘,它的取向與《弗羅茨瓦夫和錫隆納葛拉之間》類似,就是一個功能取向的影片,這次面向銅礦廠內部,拍攝了類似教學影片的產品,教導員工正確的SOP,以及如何避免職災。不過整體而言其實就沒什麼看點,中規中矩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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磚瓦工(1973)
奇士勞斯基的紀錄短片,以一個平凡磚瓦工第一人稱自述的口吻,講述他是如何從一個默默聞名的磚瓦工,後來因為區委員的安排前進華沙,又是如何參與社會主義的建設活動,然後最後回過頭來,他看似還是最懷念那一開始他擔任磚瓦工時的歲月,因為他可以走在路上指認,他曾修過哪些路、哪些牆,好似這些代表的的青春,也證明自己沒有虛度光陰。而雖然影片沒有明講,但如果以此延伸,似乎也暗示著往後那些組織內部的、社會主義的工程,似乎有一些不那麼踏實,踏實、對國家有貢獻的,似乎依然是那些基層的勞工,只是他們很少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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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行地下道(1974)
奇士勞斯基繼《祈願音樂會》之後睽違七年再度執導劇情片,但雖然這樣說,但他在這期間的紀錄片其實也混雜了許多形式,多以一種劇情片的方式在處理紀錄片。而這部《人行地下道》其實也是以一種紀錄片的方式在拍攝劇情片,所以基本上紀錄片與劇情片的分野在奇士勞斯基身上是相對模糊的。而或許也歸功於他早期大量的紀錄片經驗,因此可以發現他的劇情片其實往往以一種靠很近卻又疏離旁觀的感覺,一方面能夠體現情感的真實,另一方面又能達到觀看的克制,我想這或許在往後的長片中會越來越明顯。
回到故事本身,《人行地下道》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便是述說一個波蘭小鎮的教師隨著學校遠足來到華沙,順道找尋前妻試圖挽回的故事。如果將這樣的一個故事視為一個典型,那或許可以說奇士勞斯基從很早便開始探討一種人性的疏離與情感追求的徒勞,以《人行地下道》來說,雖然看起來夫妻兩人仍眷戀著彼此,也互相吸引,但先天上的差異仍硬是將他們分開。而若擴大一點來說,如果命運是不適合的人分開,而眷戀是自由意志的掙扎的話,那命運似乎一直獲勝,因為人的努力終將徒勞,即便情感上百般不得已。
然後有一點有趣的是,當一開始男生找到女生時,奇士勞斯基選擇用了一段情緒豐沛的民謠當做配樂,當然代表的是情感的外溢,但這讓我想起王家衛早期如《旺角卡門》時,也曾有一段期間用這樣俗的方式外顯的表達情感,讓人感到格外親切,果然大師也都是從小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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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光(1974)
奇士勞斯基的紀錄短片,紀錄一群因為工殤而罹患肺結核的工人,出事之後被安置在寧靜的療養院中,雖然一開始在風光明媚、沒有壓力的環境中感到放鬆,但過沒多久他們就受不了了。
因為在過去,他們付出、他們勞動、他們為生活奔波,然後換取報酬活下去感覺自己擁有存在的價值,但現在不勞而獲,就感覺自己曾經唯一僅存對於世界的貢獻與作用被剝奪了,於是他們陷入一種對於自身存在虛無化的焦慮,他們拚了命想要逃離,那怕打雜也好也想要勞動。我覺得這裡可以分成幾個點,一個事社會主義的運行之下,是不是養成了人民不勞動就沒有價值的觀念,另一方面,若放在奇士勞斯基作品的框架下,這其實也是一種今昔自我的錯置,懷念過去、想回到過去,討厭現今的自己,近而否定自己的存在。然後想要回復,卻又無法,又陷入一種生命的徒勞感。從此對於生命、對於世界疏離。
當然這是以一種全知的角度再看這樣的事情啦,如果站在第一人稱的話,那可能就是再怎麼困苦,都要追求美好,但我也不確定這樣的想法是過於樂觀,還是被教育成真的相信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