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頂思考帽子 作用與局限

文︰許寶強

文章日期：2006年10月13日

【明報專訊】近年中、小學教師常用的教學工具，包括了由心理學者Edward de Bono在20世紀80年代中提出的六頂帽子思考方法（Six thinking hats）。所謂六頂帽子，是指代表事實與數據的白色帽子﹔代表情緒與直覺的紅色帽子﹔代表批評/負面思考的黑色帽子﹔代表讚美/正面思考的黃色帽子﹔代 表另類/創意思維的綠色帽子和代表控制及組織思考過程的藍色帽子。Bono提出這六頂帽子的思考方法，是希望透過仔細的分類，減少不必要的誤解和混淆，讓 人們的溝通和思考過程變得更為有效。

不等同創意思維和批判能力
隨著本地的教育愈來愈重視創意思維和批評能力，香港的中小學也不斷採用各種新的教學技巧，而Bono的六頂思考帽子也成為了炙手可熱的課堂工具。不過，把採用六頂帽子等思考工具簡單地等同於培育學生的創意和批判能力，很可能會事與願違，距離教改的目標愈來愈遠。

六頂帽子的分類方法所依據的是一些十分抽象的理念，對不少小學生甚至中學生來說，儘管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大概也可模糊地感到事實與情感或批評與讚美的分別，但要求他們以抽象的六色帽子嚴格地區分事實與意見、負面與正面、創意與後設等概念，卻又是另一回事。

應避免機械地套用
翻閱一些中、小學常識或綜合人文學科的教科書，當中有關六頂思考帽子的章節，大多是在簡單介紹完不同顏色的帽子代表不同思維以後，便引用一兩例子， 說明六頂帽子的分別。例如討論新年假期學校應否舉辦露營，白帽子（事實）考慮的是全校性的民意調查，看看有多少學生贊成或反對﹔紅帽子（情感/意見）考慮 的是露營能否增進學生感情，個人又是否喜愛露營等問題﹔黑帽子（負面思考）會指出新年期間露營的壞處，例如人多交通混亂、新年後要考試測驗、野外露營有危 險等﹔黃帽子（正面思考）則會提出在新年的節日中應拋開一切，享受假期的喜悅﹔綠帽子（另類/創意）會點出避免人多擠迫的方法，例如找出人少的露營地點或 非繁忙的出發時間等﹔最後，藍帽子將總結各類不同性質的問題和意見，嘗試作出決定。

上述嘗試印證六頂帽子的分類方法的例子，倘作為一種思考練習，自然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不過，倘若教師以此為絕對的標準，要求學生把六頂帽子套用於現 實中，截然分割複雜的事情，那麼得出的效果恐怕不僅無法培育學生的創意和批判能力，更可能會限制了學生的思想，令他們習慣於以套用公式般的方法，為複雜的 現實問題作出非是即非的簡單分類。

在現實的世界中，統計數據並不一定就是事實，主觀意見也可以構成新聞的主要內容。贊成或反對舉辦露營的學生數目的多寡，與問卷設計明顯有關。倘若問 題是「你是否贊成新年（考試前）舉辦學校露營﹖」，可以預期贊成的學生將會比回答「你是否贊成新年（一個星期長假）舉辦學校露營﹖」的少﹔同樣道理，如果 我們並不知道問卷的設計、訪問對象的背景和傾向，也很難僅僅依賴報章的報道，判斷傳媒引用的香港競爭力排名榜數字在多大程度上是「事實」，還是僅代表調查機構的傾向或一小部分商界受訪者的偏見。事實與意見、客觀與主觀在這些情境中，顯然不是那麼截然明瞭。

同樣道理，人多交通亂、假期後的考試測驗和野外露營的危險，除了可以是負面的因素外，也可同時被看作為正面積極的動力——鼓勵學生和學校發展創意方 法，以避免人多交通擠塞﹔或讓學生提早溫習﹔或改變考試的時間和形式﹔或將野外露營的危險作為新鮮的解難訓練，變成吸引學生參與的誘因。事實上，在不同的社會脈絡中（social context），批評可被理解為不負責任的拆台，但也可被接受為積極的規勸和改進的起點﹔讚美除了可以鼓勵士氣增加信心以外，也可能成為虛假的逢迎和求進的障礙。是正是反也變得不易判斷。

面對現實社會複雜的事情，倘若教師只訓練學生以是非題式回答什麼是「事實」與「意見」，或強迫學生一定要截然分辨「正面」與「負面」思維，那麼習慣 了這種是非題式截然判斷的學生，恐怕以後會一看見統計數據便會不加思考地接受為「事實」，一聽到批評便理解為負面思維，這樣簡化地劃分和判斷事情，真的是 我們追求的創意思維和批判能力嗎﹖

「他們的生命早早地就納入了一條狹窄而固定的軌道，並且以同樣的方式把自己的子女也培養成片面的人。」～周國平

看了一份考卷，主要是在考背誦，而且很瑣碎。就是那種只要拿起手機google，就能找到更多、更精準的答案的那些題目，還可能有影片講解，或者能詳述正反兩方不同的說法。這些題目，我想我們大部分人都不陌生。

我也看過教育工作者舉例他們本身甄試的題目，也是非常多的背誦，思辨能力的評量比例過少，也有很多無奈與無力感。所以我明白，制度已經形成，文化已經根深蒂固，孩子們的學習很難跟上時代。

只要跟孩子相處過，就知道考試與成績，占了孩子生活多大的比重，而且持續多年，這時正是人格養成與身體發育的黃金時間。所以有一次我跟一位孩子在體制外學習的家長互動的時候，孩子的學習豐富多樣，不少都直接跟生活能力相關，也很能激發學習動機，這讓我實在為這個孩子高興。

大部分人的生命經驗，在早年被限制在一個狹窄的範圍，親子間每日為功課衝突，幾乎是常態。我們的孩子，普遍睡眠不足，到底社會要孩子犧牲健康，是為了要追求什麼？

所以內在沒建設好，或者不夠認識自己，在經濟獨立之後，我們可能又一股腦地投入了物質的懷抱。而且我們的追求，超越我們的所需可能甚多。

「文明為我們創造了越來越優裕的物質條件，遠超出維持生命之所需，那超出的部分固然提供了享受，但同時也使我們的生活方式變得復雜，離生命在自然界的本來狀態越來越遠。」～周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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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覺得我們沒把基本的「需要」照顧好，都被許多「想要」給排擠了。「想要」把我們的生活越搞越複雜，複雜到我們自己都迷失掉，不知道我們到底要什麼，只覺得缺少很多，然後也不知道我們還可以怎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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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s. 不過，還好現在比較不會像以前，把成績不好的孩子標籤成壞孩子，這值得感恩。

ppps. 跟人討論心理學的時候，常有一種感覺，我們內在那些可以視為基本常識的情緒、認知運作，一輩子用得到的東西，因為少被討論與教導，被人當成好像玄學。然後，我們以前花了好多時間學的東西，出社會之後因為不用而被淡忘。有時候想到這一點，實在忍不住搖頭苦笑。

pppps. 之前有一位大學生，拿他們系上的考試卷給我看，據他私下詢問，因為題數太多，幾乎快到三分之一的同學寫不完，這位老師出題常有這種傾向。以前老師告訴我們，考試是為了知道我們的理解程度，在我長大之後，回頭來看我所經歷過的許多科、許多種考試方式，包括很多有創意但跟知識無關的陷阱題，我知道，不是每位老師心裡都真正這麼想。

ppppps. 當我們憧憬著，經過重複練習，我們不用太多思考，就能無誤地寫出正確答案。那麼，我們便是捨棄我們心靈的豐富，想變成機械，最後說不定連AI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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