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寫作的用詞】「贅」不上道
***
有關贅詞的討論，常見一些似是而非的講法，特別是不加思索地誤用了英文的規範。的確，英文語法已普遍滲入中文寫作之中，這在新聞報導寫作上更是格外明顯；只是影響的類型，並不是如一般所想像的那樣。

自一百年前，威廉‧史壯克的「寫作風格的要素(The Elements of Style)」出版以來，文中主張的避用被動語態、不採倒裝語句、禁絶副詞，幾被歷代英語世界的寫手奉為圭臬。以致經常有台灣的中文寫作指導者照搬準則，以此告誡新手。

其實，這些問題在中文寫作裡並不嚴重，倒是一些正確的英文慣用譯法，反而在中文裡成為累贅的拙筆。以下讓我們來作一番大略的檢視：

(一) 副詞，「…地」。
首先，中文副詞雖然一般慣用「…地」，但「地」和「的」是通用的，只要全篇統一即可。

再者，許多副詞的「地」是可以省略的，特別是疊詞，如「他緩緩地醒來」，可改為「他緩緩醒來」，更加簡潔。當然，有些多此一舉的副詞危害較深，則應該完全去除，如「他成功地度過難關後…」，可以改為「他度過難關後…」。畢竟，所有的度過難關，都是成功地度過，沒有失敗地度過。

(二)形容詞，「…的」。
首先，很多對「…的」的批評，其實都是針對民國早期的作品，目前這類形容詞生硬的用法已不多見。白話文運動初始，許多作品會出現這樣的例句：「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朱自清。

其次，許多形容詞的「的」也像副詞的「地」一樣，是可以省略的。如「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可改為「參差的斑駁黑影」；或「肢體的語言往往會洩露人的真正意圖」，可改為「肢體語言往往會洩露人的真正意圖」。

(三)被動語態。
首先，中文的被動語態，並不像英文那般被評為「軟弱無力的句法」。無論是「錢被他花光了」或「錢被花光了」，與主動的「他花光了錢」都是十分慣用的。甚至，「錢被花光了」，更往往以「錢花光了」的主動語態呈現。

其次，「他被懷疑偷東西」若改為「他有偷東西的嫌疑」，或「他的意見不被大家接受」，若改為主動的「大家都不接受他的意見」，其實對語句的簡潔、生動、音律都沒有太大的幫助。

(四)主詞。
首先，中文通常以具體名詞為主詞，而英文則常有以抽象名詞作主詞。如英文語法「他的競選失敗讓他從此退出政壇」，改為中文語法則是「他因為競選失敗而從此退出政壇」；中文語法似乎較英文略勝一籌。

其次，把長修飾詞加在名詞之前，是一種累贅的呈現方式，應予避免。如「他接到一張前妻轉來罰款高達百萬元的補稅單，讓他嚇了一大跳。」可改為「他接到一張補稅單，是前妻轉來的，罰款高達百萬元，讓他嚇了一大跳。」

(五)偽動詞。
首先，偽動詞如「作出」、「進行」等，是一種裝腔作勢的「萬能動詞」，遭到普遍濫用。如「科學家對癌細胞的轉移進行試驗，發現…」，改為「科學家對癌細胞的轉移試驗，發現…」；如「他對這顆新藥的開發作出重要的貢獻」，改為「他對這顆新藥的開發有重要的貢獻」。

其次，「正式」則是一個偽副詞，其濫用的程度，與另一個偽副詞「成功地」聲勢相當。

(六) 複數，「們」。
首先，許多複數稱法加「們」都顯得多餘而拙劣，如「讀者們」、「觀眾們」、「球員們」；其實用「讀者」、「觀眾」、「球員」，複數的意思就十分清楚了。

其次，儘管林語堂、余光中對「人們」的用法也深惡痛絕，斥之為「醜陋的西化詞」，但我個人是覺得還好，如「人們普遍認為，這樣的反對太激烈了吧」。

(七)「……之一」。
首先，有時使用「之一」有其必要，但濫用更是常見。如「金農是楊州八怪之一，他的畫風具有……」，就不能省略「之一」；但 「紅樓夢是中國文學名著之一」，「張三是我好友之一，他……」，這「之一」就沒有必要了。當然，若再說「其中之一」，罪過就更深重了。

其次，「一個」也是一個應該注意的問題，又如「獲獎作品都有一個明確的主題」，改「獲獎作品都有明確主題」，簡潔一些。

(八) 連接詞，「及」，「以及」。
首先，「A，B ，C and D」是英文的句型，中文不僅沒有「and」的用法，有時連頓號都沒有。如說「禮樂射御書數」、「柴米油鹽醬醋茶」，而絕不說「五行是金、木、水、火以及土。」

其次，在現代寫作中，「及」和「以及」已普遍被接受，如「台灣近年加速政治民主化，在人權保障、性別平權、環境自主，以及體制改革上，都有長足的進步。」

(九)介詞，「有關」、「關於」。
首先，嚴格而言，「有關」、「關於」、「由於」大多是濫用之詞。如「計劃整理一些有關贅詞的資料」，應該用「計劃整理一些贅詞的資料」即可。

其次，「由於」，「因為…所以…」也是大多可以省略的。如「由於他家境清寒，所以只好休學」，可改為「他家境清寒，所以只好休學」，或更精簡為「他家境清寒，只好休學」。

(十)「…性」。
首先，「全球性」、「可閱讀性」、「具參考性」……，這種用法被嚴謹的人士視為「偽術語」，意思就是「知識份子的假掰」。這種用法在文青當道的今日，已經沛然莫之能禦了，只得大家警醒些，稍作節制。

其次，某些「…性」其實是具有嚴謹的學科定義，如社會學使用的「主體性」(subjectivity)、「現代性」(modernity)，則不能一概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