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真認真 也真拍拚 想欲做予恁驕傲的囡仔」 （guá tsin jīn-tsin iā tsin phah-piànn siūnn-beh tsuè hōo-lin kiau-ngōo--ê gín-á）  高三那年，第一聽到滅火器的〈心內話〉，是在留讀回家的路上，我爸開車載我，我偷偷在後座哭得好像是我能夠理解已經離開高雄工作十幾年的楊大正。 我是多麼想做另一個爸媽驕傲的孩子。 即使他們很少對我的選擇說不。  即使說著，去讀三類比較好啦以後可以當醫生，還是在我的人社班報名表上簽了名；即使說著，歷史系畢業以後是要幹嘛（講真我現在也不知道），還是讓我送出了志願。 我問過我爸，生小孩以前對它的期許是什麼呀，不是我跟姊姊喔，就是「你對你的孩子有過什麼樣的想像」？ 他說，平安健康、不要變壞就好。  我很像在炫耀我有一個充分理解「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的爸爸，但我卻總是為了我不夠好而哭，數學算不好、好像沒有好好長大、偷偷做過一些他們不知道的事，只要一想到我就會非常傷心。 所以我想說的是個人造化以外的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好好選擇、好好努力，結果卻看起來各說各話。  藍佩嘉教授在《拚教養》裡細緻地談了父母的資本總和與追求的教養益品（教養目標），如何形塑了他們的教養策略，這樣的教養策略又帶來什麼非預期的後果。而資本總和與教養益品總會鑲嵌在社會結構中討論。 也就是我爸的期待不只是因為他很善良、我的焦慮不只是因為我多愁善感。 因為我們分別站在不同的位置，所以我們思考的方式是分歧的。  佩嘉老師依照工作現場的管理權與工作上的學歷要求，區分中產階級與勞工階級，前者在公司中佔有重要的管理權或者要求較高的學歷，例如大學畢業；後者則兩者皆無，也包含了低階的白領階級。 依照父母的資本總和（經濟、文化、象徵資本）將他們歸類在中產階級或者勞工階級的範疇討論；而對父母而言什麼才是「好的教養結果」，也影響著他們的教養策略。 由於勞工階級拙於言辭的職場屬性，又處於經濟與時間雙重短缺的情況下，他們較無心力學習重視溝通說理的「愛的教育」教養腳本，也偏好立竿見影的懲罰措施，以體罰展現「我有努力管教我的孩子了」。 而經濟上的侷限，則讓勞工階級慣於以「看輕風險」作為生存策略，否則生活中處處都是破洞，每一個都看得太過仔細根本沒有辦法生活。更甚者將他們擠壓到城市的邊陲、村鎮、偏鄉，遠離都心的教育資源。 他們對孩子的期待有兩種，順其自然造化或培育階級流動力，前者認為不要闖禍不要變壞平安健康就好、後者則希望孩子可以透過教育取得階級流動，不要重蹈自己生活不盡然順心的覆轍。 而當代的中產階級父母，大多經歷了代內流動，脫離勞工階級的成長經驗中成為現在的樣子。因為對於目前的階級優勢感到滿意，便想要保障孩子讓他們得到相仿的未來，然而在嚴謹培養孩子競爭力的同時，他們也想做出有別於自己父母年代的親職實踐──他們想與孩子說愛、建立緊密平等的親子關係，而不只是打罵教育、嚴格體罰。 面對現代兒童神聖化、脆弱化的敘事，他們全心全意想要還給孩子純真快樂的童年，幫助孩子避開生活中的風險，一不小心就會放大了未知的危險，處心積慮想要透過「規劃」繞開障礙，讓孩子安全地贏在起跑點。 因此中產階級衍生了兩種教養策略，培養國際競爭力或是規劃自然成長，前者透過教育移民提前讓孩子浸淫在國際化的環境、後者則是以實驗教育為主打造有機、健康、培養創造力的無垢童年。  我無法確切的說出什麼時候我長成了一個中產階級的腦袋，正面的表現是在面對小小的寶寶時，我確實總是蹲下與他們說話、不停確認他們的意見直到他們自己說出「好」為止；負面的表現則是我完全沒有辦法忍受事情超出我規劃以外的發展，比如我高中用力地帶社團學妹練習以後，如果她們沒有做到我的要求我就會非常無法接受。那甚至不是我的孩子。 而這樣的我，則占有了在勞工階級與中產階級邊緣搖晃的爸媽的善意。他們不太有餘裕規劃，所以他們不指手畫腳，他們期待的是他們所知的所有，空蕩卻廣闊，所以充滿了溫柔的智慧。 所以我為了我的要求與失誤緊張焦慮，即使他們其實什麼也沒有說。 我與他們的落差，是在我們所處的環境與吸收的知識中慢慢走散開來的。 岔路並非意味著流離失所，我們還是住在同樣的屋簷下（不然要去哪！） 然而偶然閃現的矛盾、憤怒與氣餒，有了超脫「爸媽都不懂」與「小孩很叛逆」以外的解釋，就能讓家的邊界更加柔和。  柔和是需要經營的、經營是需要餘裕的。 我很喜歡佩嘉老師結論的最後一個小標題是「給孩子：你的爸媽不是你的爸媽」，誠如「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沒有哪個角色背負著大錯特錯與大悔大悟的原罪，發現痛苦的人、為痛苦生氣的人、有餘裕看一本書的人，都可以試著思考「經營」是什麼。  而《拚教養》裡面則有來自58個家庭訪談與分析，讓我看見我不是最愛生氣的那一個人。這些許許多多的生活碎片，提醒了我生活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奮戰，我的焦慮也是大家的焦慮，抽離自怨自艾的悲情主角設定，能夠看見自己身上更多可能。 要這麼相信呀（不然我就不要讀大學了欸）。  書目資訊： 藍佩嘉著，《拚教養──全球化、親職焦慮與不平等童年》，2019，台北：春山。 - 上面打太多字ㄌ，小小廢話補充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