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並不期待The Iron Lady. 因為我看了那部華麗得矯揉做作的預告片:
不停地強調萬黑叢中一點藍、英氣逼人的女生把男議員辯倒在地、此起彼落
的媒體鎂光燈、歌舞劇般的配樂加上 360度旋轉運鏡、與全球男領袖翩翩起
舞、最後還帶著全球男領袖 Gentlemen, shall we join the ladies?

這個預告片簡直是慾望城市或金法尤物國會版, 只差最後沒帶男議員們在國
會大下來個群舞 (我承認我聯想到Mamamia了). 我最怕那種標榜「女生站起
來」的, how gorgeous how fabulous 引人如痴如醉向絕代風華女性致敬的
電影 (這次我聯想到了Nine).

還好, 看完全片, 比我以為的簡單女性奮鬥故事豐富許多、也模糊許多. 打
破女性在政界的玻璃天花板, 只是柴契爾夫人這一生的其中一個挑戰而已,
女生站起來只是一小步, 接下來要完成的是更遠大的理想與更艱難的任務.


比較英國之前的國家元首傳記電影The Queen和King's Speech, 這次的The
Iron Lady 換了一個策略拍攝: 把柴契爾夫人一生從頭到尾拍完, 而非選擇
單一特定主題 (如國王的口吃) 或特定事件 (如戴妃風暴) 來出發慢慢全面
勾勒主角的人格特質與成長. The Iron Lady 把柴契爾夫人這一輩子在政壇
的重大事件都回顧了一次, 不過每一個事件都點到為止, 沒有時間發展下去,
也沒辦法讓我們透過如何處理一個事件的掙扎過程來進一步認識柴契爾夫人
人格的複雜性.

我認為本片缺的就是這個複雜性, 真的把柴契爾夫人拍的太簡單了, 太有跡
可循了, 思維結構太過明白而單純了. 當然, 本片沒有簡單到只拍女性奮鬥
故事而已, 柴契爾夫人的其他幾個principles也都非常鮮明清楚地呈現出來,
包括對國民的責任感、量入為出、面對強勢絕不妥協、求長遠發展不求短期
討好民眾... 等等.

這些基本主張貫串全片, 而且完美地結合在一個自小勤奮努力從一家經濟做
起的赤誠小女生身上, 真的是為保守黨宣傳的絕佳影片, 儘管我與許多朋友
向來批判雷根與柴契爾一手奠定的新自由主義, 看完這部電影不得不說, 許
多我們也認同的個人權利義務與家庭倫理的價值都精準地呈現在柴契爾夫人
的政治決策中, 並且呈現得相當感人. 是呀, 體質不好的產業的確該壯士斷
腕關閉它以俟轉型 (雖然轉型中多少家庭失業失所) ; 是呀, 不努力向上不
工作的人不值得國家來養 (雖然多少不工作的人是無奈找不到工作) ; 是呀,
不能向工會罷工妥協, 因為他們癱瘓老百姓的民生所需 (雖然罷工是可憐勞
工唯一可以對抗政府與資方的手段);是呀, 海外領土的國民受到外國襲擊絕
對不能袖手不管 (雖然這一定不是唯一的理由, 因為還有龐大資源利益).

看完這一幕幕柴契爾夫人赤誠下的決策, 我簡直都要流淚了, 所有我學到過
的保守黨基本價值都包裝得如此美麗而有說服力. 這部電影在2012年的今天
上映絕對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柴契爾夫人任內的英國問題句句直指今日的
英國問題, 至少包括嚴守英鎊獨立於歐元區 (猶記2010大選還吵過這個)、
新一波樽節政策 (從2010大選完後馬上開始的文教福利funding cut)、還有
福克蘭群島戰爭30週年 (電影上映之際, 英國驅逐艦與威廉王子剛好大舉移
師) . 這部電影, 能說沒有一點2012年的政治宣傳成分嗎?

政治宣傳本來就會有, 這一點都沒有關係, 不過把它拍得過度簡化美化理想
化, 那就不智且失真了, 甚至讓政治宣傳的效果都廉價起來. 片中柴契爾夫
人一片理想赤誠, 每次重大事件決策看起來都完全是理想在驅動, 一點政治
算計折衝談判都沒有. 譬如福克蘭群島事件, 基於國家保護國民的責任必須
出兵, 這個可以在記者會上慷慨激昂地說, 但在會議室內也這樣由一人大聲
宣示而非與幕僚群討論決策, 以電影來說是太英雄主義灑狗血, 以政治宣傳
來說只會令人啞然失笑.


批評了這麼多, 我還是給個好雷. 儘管我對本片對柴契爾夫人人格特質的複
雜性刻化相當不滿意, 但對她晚年回想起這一生大起大落的自我評價過程,
我覺得拍得夠模糊、夠複雜、夠給人自由解讀的空間. 當柴契爾夫人人生走
到最後成為一個孑然一身的老人並逐漸進入失智狀態時, 本來奉獻給政治給
國家的心智慢慢退縮到自己的家人、尤其是那個從年少時一直無條件支持她
的丈夫.

丈夫的角色很有趣, 一直幽默又帶點挖苦地活在柴契爾夫人的幻想中, 而他
在「現實」中的戲份其實不多, 僅有年輕時與瑪格麗特相遇、相知、求婚、
然後就是瑪格麗特進入政壇後, 只偶爾出現, 最大暴走是責怪瑪格麗特「你
只是為了你的ambition、那我和孩子們呢?」 然後就完全沒戲份了...

然後呢? 柴契爾先生接下來在餘生中有成功化解掉這個怨氣嗎? 因為柴契爾
先生作為真人的戲份到此為止, 只能從柴契爾先生作為幻想的最後一場戲來
推敲了. 當瑪格麗特叫道「別走、我無法一個人過」時, 柴契爾先生令人玩
味地回答一句：「不會的, 你一直都可以一個人好好的. 」


我喜歡這樣模糊的結局, 令人充滿想像空間去揣摩瑪格麗特這樣一個歷史人
物歷經大風大浪洗盡鉛華臨到晚年如何回顧這一切、如何將這些衝突的情感
帶入土中. 不過, 瑪格麗特還沒成為歷史人物, 她尚未入土, 而正在和日漸
嚴重的失智症奮戰中. 對歷史人物做這樣的詮釋是創意, 但對尚在世的老人
做這樣的大膽解讀, 恐怕就是一種殘忍的傷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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