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記得看過一則新聞，有個青春期的女孩因為外表而被同學訕笑排擠，因此心生自卑，開始有人際關係上的障礙，對人群恐懼，性格憂鬱……，後來心理醫生評估過後，建議小女孩的母親帶她去整形（台灣的法律好像規定未成年人整形需經過監護人同意）。

新聞為保護當事人，當然不能刊出照片，最後究竟是整了哪裡，我也不記得了，只記得有許多網友發表評論，大意是說「有自信的人最美」，沒自信的人，再怎麼整也還是會自卑。

可事實當真是那樣子的嗎？
自信當真是百病萬靈丹？

之前我曾寫過一篇文章，關於我在路上遇到一個假裝問路、實際上是沙龍推銷員的人。那時我剛從綠島玩回來，酒糟大爆發，整張臉都是花的，於是對方一口咬定這張花臉就是我嫁不出去的元兇，只差沒詛咒我不去她們的沙龍就會孤老終生。後來，在不同的時間點，我陸續在那附近碰到不同的人，問我包包是哪裡買的、問我當下時間，我不疑有他的回答後，對方總會超級自然地轉了話題，一副關懷備至的樣子，說：「咦？你的臉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多痘痘/血絲/粉刺？」

酒糟這種毛病時好時壞，膚況當然也是如此，然而即使是最好的時候、又化了妝，對方依舊能挑出毛病來。我當然知道沙龍推銷員那一套是怎麼運作的，妳沒結婚，她會說是因為妳皮膚太糟沒人要，妳結婚了，她會說老公對妳不夠好是因為妳不夠美艷，即便妳婚姻幸福，恐怕她也要危言聳聽，說妳枕邊人會去找小三。說實話，如果能有吹彈可破的無暇白皙膚色當然是最好，可是我想要的東西難道還少了？如果列張表格排次序，對這個需求的渴望程度，恐怕要排到一百名、甚至更後面，要是我真這麼在乎這個，我會去做染料雷射。

問題不在於我的皮膚怎麼樣，而是被人挑剔時的瞬間驚恐──即使很明白對方那麼做的原因，根本是懷有目的的。

真要說自信，其實我沒有因為外表而自卑過，當然成長過程中也會有因為外表而困窘的時候，像是中學時老師曾指著午睡睡醒、頭髮因自然捲而亂翹的我說「女孩子這麼邋遢，頭髮也不梳好」，間接導致我後來長達多年的離子燙兩片式「野口頭」，然而比起外貌，青春期時候我有其他更困擾的事，比方說每週我都熬夜苦讀地理，非是喜歡這個科目，而是那位地理老師會拿對週考拿低分的同學破口大罵，到別班教課也不忘連名帶姓提起來罵。我的沒自信，其實是在人際應對上。

至今我總共在那間沙龍附近碰過三次「假問路真行銷」這樣的事，其中有一次，當對方又提起我的臉時，我故作疑惑地反問對方：「奇怪，我最近常常碰到問路的人，問一問就都要跟我介紹沙龍耶，妳們是約好的嗎？」沒想到對方處變不驚、老神在在，跟我說台灣人就是這麼有人情味，甲好到相報，「人家那是好心才給妳介紹」，於是我又只能搬出趕時間這個老梗，再度落荒而逃。然後事後懊惱的要死。

其實我也沒損失什麼。真要說起來，我還成功地拒絕了推銷。

可是每個人的罩門不同，有些人會因為被指出臉上長了兩顆痘痘而坐立難安，非得上醫美診所打雷射打美白，另外有些人，比如我，會因為和推銷員應對時不夠游刃有餘而在家捶牆壁。對A事有自信，不表示對B事有自信，而人活著總有編號到Z都還編號不完的困擾，再怎麼樣的強大自信，都還是有左右支絀的時候。

會提起這件事，是因為前兩天和朋友聊天時聊到了整形。原本的話題是一些心靈成長、強調能提升自信的課程，我對「心靈成長」並不排斥，也絕對贊同自信可以靠後天修練，可是我個人偏好心理諮商勝過心靈成長課程多上許多。一方面是在個人經驗裡，諮商師確實提供我不少幫助，另一方面是那些所謂的心靈成長課程，有時總會和某些不討喜的行業牽連，分不清是心靈成長還是心靈洗腦。那是朋友之間的瞎聊，所以最後我就開玩笑地說：「不如把錢拿去整形，也可以提升自信。」

那絕對是玩笑，我不是當真那樣認為，然後，就沒來由地想起那則少女整形的新聞來，突然有了疑惑。

世界上就是有那麼多令人困擾的事，比方對外貌、性別等等的歧視、比方趨近於無賴的銷售手法、詐騙，依稀記得有人曾說過，妥協就是助紂為虐。

不公不義的事，確實需要有勇氣的人揭竿起義，帶領人們反抗。然而，若是有些人認為自己沒有這個本事，這輩子不可能、也不想當偉人，只想當個平凡人、不過不失的活完這一輩子的話，適度的和世道妥協，究竟該算是一種軟弱，還是一種自知之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