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 1 你沒有墜落過，不會知道飛翔的感覺是甚麼。 2 在台灣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這樣的過去了。 仍然走在這多雨又多情的城市總是會想起當初第一次踏進這個地方是甚麼樣的感覺。 有時候時間很溫柔，它會不停地稀釋你對一件事情的感受，像是混著不同色彩的調色盤，不斷地注入清澈的水，直到你看見那些顏料漸漸地不再鮮明，漸漸地淡去輪廓，漸漸地褪去深刻，然後無可避免的遺忘某些記憶的存在，直到想不起來，直到像是煙靄消失在空氣之中，無聲無息地替你撫平那些突兀的曾經。有時候時間很殘忍，它會深化一些痕跡，會腐蝕那些崩毀的區塊，像是開始滋生蛔蟲那樣，一點一點地侵蝕身體的養分，發膿的地方會繼續腐化，疼痛的地方會繼續深深地發疼，壞掉的地方繼續根深蒂固。 時間一刻不停地前進，有時候我會想，其實世界對誰都公平，因為時間從來沒有為誰停留過。 我仍然還是會想起當初拖著三十公斤的行李抵達桃園機場的那一刻。 3 「無論你去到哪裡，你都要記住你最初的樣子啊。」 4 站在客運售票處那裡猶豫了很久才終於順利地去到台北，那一天也微微地下著雨，我拖著笨重的行李箱危顫顫地走在濕濡的街道上，大概付出了累積了十八年之久的勇氣，孤注一擲地拋開所有糾扎的過往，去到一個新的世界，那裡沒有千絲萬縷的回憶，沒有甚麼流竄不滅的人群，彷彿甚麼都沒有也就不怕失去甚麼的悲壯。 我從來沒有想過未來的自己在哪裡，未來的自己是甚麼模樣，沒想過要出走，沒想要流浪，也從沒想過自己將會以這樣的模樣前進。 我依然是自己的樣子，卻又是自己從沒想像過的樣子。 5 討厭讀書，正確點來說是討厭讀我不喜歡的科目。討厭上課，討厭考試，討厭那些密密麻麻、排山倒來、接踵而來的課程，討厭為了上大學而不得不發了瘋地讀書。喜歡上課睡覺。喜歡看小說。喜歡作文。成績平平，不算差但永遠擠不進優秀的班級，做事沒有耐性，不肯堅持，怕累，怕辛苦，怕麻煩，上課在耗時間，下課聽歌跳舞散步。這是我。十八歲以前的自己，普通人，女生，不高不肥不矮不瘦不出色也不糟糕。 偶爾樂觀偶爾負面偶爾努力偶爾耍廢，這是我，用一個極為普通卻又舒適的姿態生存著，像是無數隻候鳥，在特定的時間會有做特定的事情，不曾出甚麼差錯，也不曾離開過世界的河流。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裡，我也沒想過自己會去哪裡，因為有一天我知道世界會告訴我，像告訴世界上許多的人們那樣，該做甚麼，要做甚麼，該去哪裡，會去哪裡。 6 那些記憶總是被拉得很長很長，時間過去了，那影子總是揮動在我的眼前，閉上眼睛模糊的視線會漸漸清晰，像是暈眩過後逐漸鮮明的白色光線映入眼簾，過去的畫面一一駁裂地呈現。所有迤長的離別，以及川流不息的開始，都像是一次巨力又橫亙的旅程。 我還記得自己大二剛轉進國文系的時候，真的擔心很多，我是個又轉系又去交換的人，四年一定修不完那些課，而且系上的課都真的很重，比別人少了一年半的時間，所有的人見到我都一定會問我你決定不需要延畢嗎。於是我交換回來之後，拼了命的超修，每個學期都32學分33學分，又有好多的打工要賺生活費，又有排球隊的練習，又要抽時間每天寫一寫文章，有好多時候壓力都好大好大，好想要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好，好想要讓所有人知道我都可以做得到，好想要不斷地証明給自己看自己不只現在這個樣子。 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些濃稠的記憶，試過一天考試考四科必修，從早上八點考到晚上六點全部都是申論題，也試過考試前一周開始就沒上床睡過覺怕自己醒不來所以只睡在地板，試過深夜在自修室裡看見中文字都覺得噁心想吐，也試過在這樣無止的壓力下在宿舍對面的樓梯那裡哭，試過在冬天只有七度的時候坐在圖書館外吹著冷風背二十首詞，試過一天打兩份工超過十四個小時回去還要夜讀，太多太多張狂的回憶，我走在校園裡面會不斷地想起來這些，於是總是會想起以前自己的模樣。 7 知道嗎，每一隻鳥在學會飛翔的時候要先狠狠地墜落一次。 8 算了算學分，剩下一些大四的必修和通識體育，大三結束了，我可以如期的畢業了。開始走在當初夢想的那條路上，離開所有熟悉的環境，緩慢地前進著，僅僅只是相信著那一片天空裡面有自己嚮往的美好，所以不斷地——不斷地往著更高的方向飛過去，哪怕只是一點點，更加地靠近你眷戀的天空。 三年前的自己會知道未來的模樣嗎。 高中時的自己會想像到現在的樣子嗎。 甚至是現在的自己會知道未來站在甚麼地方嗎。 9 你要知道你想要去甚麼地方，然後就算走得很緩慢，走得蹣跚也沒關係，因為你知道已經在路上了。 往復，折返，徘徊，過渡。都是因為你在與自己相遇的路上了。 10 親愛的別慌，你只要記住，你永遠不止現在的模樣，像是我曾經寫的：記住最初自己走上這條路的模樣，記住最初為甚麼要出走，記住自己為甚麼做這些選擇，記住最初的感動和初衷，記住自己青澀的樣子，記住自己的愚蠢和無知，也要記住自己的悲傷和疼痛，這樣子所有事情都會變得有跡可尋，這樣子有一天我們回頭望，啊，原來我也曾經是那個模樣啊，我們會懷緬也會滿懷感激，當初最真實又最透明的自己。 然後前進，然後更好，然後笑著回望。 這樣就夠了。 #寫溫柔的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