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妹給我看他在社團裡的感想，我跟他分享了我最近的煩惱：大一剛進嘻研時並沒有意識到「屌」這個詞有什麼問題，然後因為身邊的人都一直用，所以我也會用，後來看了一些文章＋被同學提醒之後，我開始把「No more dick」當一回事；到大二因為脫離嘻研，開始徹底不使用屌這個詞；但是到大三我又重新進入這個環境，我發現身邊的人都在用，很常用，總是用，我聽到的時候雖然心裡不喜歡、會排斥、會覺得他們說但我可以不要說、我可以不要陽具崇拜、我可以用「很猛」「很厲害」來代替、我可以保持警戒為什麼我們需要用男性生殖器來表達讚頌，但就算我知道這些，我仍然偶爾會想要用跟大家一樣的詞彙，所以我在嘻研講話標準會放的比較鬆，我偶爾會跟大家一起說「這好屌」但是我在外面不會這樣，可是到上禮拜我發現我在跟非嘻研的同學說話時，脫口而出「很屌」，講出來那瞬間我立刻意識到我的某個底線被破解了，這是我長久以來覺得自己不該做的行為，而且我明明是有意識的抵制使用這個詞，但仍然因為接觸的人的改變，我也受到影響，變得跟我討厭的行為一樣。 這件事給我很大的衝擊。我當然知道不能全然怪環境，我自己如果到哪裡都意志夠堅定，甚至可能可以發聲告訴別人這個詞不對勁；但是我無法否認環境改變真的對行為有影響，雖然我自己也有問題，而我現在除了更用力提醒自己之外也不知道能怎麼辦。 學妹提到，當表演時有人歌詞出現令她不舒服的內容，大家在起鬨我說點什麼，而我只說了「我無意批判你的歌詞，但你寫了什麼樣的詞，就代表你是怎樣的人」大家的喧鬧聲，令她覺得在這件事裡大家重視的不是「有人感到不舒服」，而是只把這個事情當成一種牛肉，是用來起鬨完歡呼完噓完玩完就沒了的事情，這令她很困惑。我很想說這就是霸權，有些東西可以光明正大的被多數人講出來，有些糟糕的感受卻只能被少數人藏起來，而是什麼東西決定哪些話能被講出來或需要藏起來，我們就是在這種小地方被體制影響。 學妹提到，害怕表達不舒服之後，其他人只是在他面前做做樣子，但他不在的時候仍然繼續貶低特定族群。學妹提到，不知道怎麼面對，如果貶低特定族群是這個文化的一部份。 我只能告訴他我的方法是讀書、然後送他書，因為知識可以讓你理解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發生、是什麼讓你困惑、可以讓你拓展新的思考方式跟找到可能性。然而我自己心裡也知道，知識讓你知道這些，但不會讓你比較好過，因為我也是在這些日復一日的互動中，一再深刻的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無奈，順從的時刻比「說些什麼」、「抗議些什麼」的時刻多太多太多了，我根本也找不到解決方式，即便我說「你願意跟我講這些很棒」，我可以讓他知道他的煩惱與辛苦不是只有他在煩惱、他不是獨自辛苦，可是除了這種鼓勵之外，我們仍然要繼續面對無數個困窘、忍受、不愉快的時刻，然後繼續感到困窘、不愉快、再繼續忍耐。 所以我真的對「台灣有沒有性別不平等」這類的問題沒有興趣，真的不用跟我談這麼概括性這麼高大上的問題，倒是先問問自己有沒有看見這些不舒服的生命經驗，如果你有辦法反證出「這些不舒服都不是性別不平等」再來跟我講台灣已經很平等。在那邊空談一堆理論都沒用，平不平等這件事說穿了就是表現在這種最日常的感受上，當然有些事自己沒有感受過我也很難去強求別人共感因為共感根本不存在，但至少「看見經驗」應該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的，只是想不想做而已。就算不想做，也就算了，但至少可以不要否認這種不舒服的經驗是存在的啊。 回家後想了想真的是有越想越憤怒，雖然比起憤怒更多的是感慨、遺憾、五味雜陳，因為我大一時經歷到的那些複雜的感覺，此刻正在另一個人身上複製重現，當然我也從沒期望過這種事能在短短幾年內改變，然而當這種衝擊又活生生長在另一個人身上時，而一切都還是一樣，完全沒有變得更好，一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