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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09-29 18:4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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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寫給女生的一篇文:這一年,我得了和梅艷芳一樣的病 ]

    今年五月我做了一個小手術,而事情要先說回去年十月。
    我從 25 歲開始,每年都會去做一次抹片,第一年報告是「發炎」,發炎通常沒有什麼大問題,剛好我那陣子有感染細菌性陰道炎,所以簡單治療後就將這件事拋諸腦後。沒想到去年十月做了抹片後,兩個星期收到報告通知書,竟然刺眼地寫著:「異常」。

    收到報告書的當下,我和我媽及妹妹正外出吃午餐,雖然我表面鎮定,心裡卻是波濤洶湧,就連眼前的飯都沒了味道。

    抹片異常,有可能只是發炎,但也有可能是輕微的細胞病變,或可能是子宮頸癌。
    子宮頸癌的成因,趨近 100% 都是人類乳突病毒(HPV)的持續感染。人類乳突病毒乍聽下很可怕,但其實研究指出,只要有性生活的人,80% 都曾染過 HPV。只是 HPV 病毒有分很多種,有些是屬於「低危險型」的,例如 4、11 型,只會引起菜花之類的東西,病毒自行消除就沒事了,但也有些是屬於「高危險型」,其中最讓人聞之色變的就是第 16、18 型,這兩種類型特別毒,也和肛門癌與口腔癌也有關。不過,無論是低危還是高危 HPV,雖然目前都沒藥可醫,但是都可以靠自體免疫力去消滅,不過如果你本身免疫力不好,HPV 就會不斷感染,久而久之,就會造成細胞病變,然後慢慢進展到侵襲性的子宮頸癌。

    所以,收到抹片異常報告後,接著就要到醫院做病毒檢測,如果沒有病毒,那可能只是一般感染,如果有病毒,那就有可能是細胞病變。
    兩個禮拜報告出來,結果我中了一種高危病毒,第 56 型。
    既然有病毒,那就要再往下檢查了。於是醫師又幫我做了小切片。做小切片沒什麼感覺,只是聽到醫生器具「啪」的一聲,當下聯想到剪刀,剪刀剪肉的幻想畫面,讓我反胃想吐,那天做完小切片後,馬上去附近一家喜歡的咖啡廳喝了一杯溫暖的 cappucino 壓驚。

    又是漫長的兩個禮拜。
    回診看報告,小切片結果確認了,是「上皮鱗狀細胞病變第二期」,簡稱 CIN2。
    跟大家解釋一下,在子宮頸癌發生之前,還有一個叫做「癌前病變」的階段,癌前病變雖然字眼裡有「癌」這個字,但它和真正的「癌症」還是差了很遠,也就是說,它還不是癌,但放著不管幾年,有可能變癌。
    子宮頸癌前病變分三期,簡稱 CIN1、2、3,其中 1 期最輕,3 期最嚴重,通常如果只是 CIN1,醫生都會建議先追蹤觀察,因為 CIN1 很高機率可以靠提高免疫力回到正常。但到了 CIN3 就比較難自己好,通常建議會開刀。

    但我是卡在中間的 CIN2。CIN2 有可能自己好,也有可能不會,必須長時間密切追蹤。港星梅艷芳當初就是確診 CIN2,但是因為不明因素沒有積極治療,最後才拖成子宮頸癌,遺憾離世。
    我後來選擇先追蹤半年。然而,六個月過去了,再做一次抹片,仍然是 CIN2,醫生說看似沒有好轉跡象,那不如就考慮開刀吧。
    於是在今年五月,我動了人生第一個手術,「子宮頸圓錐切除」(LEEP)。
    子宮頸圓錐切,就是拿一個電圈,將子宮頸上有問題的部分切下來,大概一到兩公分。

    開刀那天,我爸媽一大早就陪我去醫院等候。我換上了醫院的長袍,坐在候診室等候手術叫號,一向神經質的我媽,看起來比我還緊張,但我爸卻一副老神在在,還買來了麥當勞早餐在旁邊吃,邊吃邊聊,讓我安心了不少。
    叫到我了,我被推進手術室,幾個護士圍在我身邊,幫我接上各式各樣的儀器線路,最可怕的部分應該是在我手背上插針吧,那對我來說,只比把針插到指甲縫裡還不恐怖一點。一切就緒後,醫生還沒出現,但護士說要幫我麻醉了,我說好。麻藥從點滴進入體內,護士話說完不過三秒鐘,我就抵擋不住地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醒來時,人已經在移動的病床上了,我記得嘴裡喃喃唸著什麼英文,意識到自己清醒後,又對旁邊的護士說了謝謝。然後又沈沈睡去。再次醒來,我仍躺在床上,只是被棉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覺得很溫暖,好像新生兒一樣安心。
    躺沒多久,開始覺得不耐煩了,於是起身呼喚護士。看了看時鐘,沒想到從我被推進手術室到現在,感覺很久,但其實才一個多小時而已。
    下半身基本上沒什麼痛楚,只是深處隱隱約約有種麻麻的感覺而已。我到廁所順利排尿後,護士就放我回家了。

    術後,醫生說一個月不可以有性行為,也不能提重物或穿高跟鞋,以免發生傷口裂開事件。但是,術後我完全沒有感到痛楚,兩個禮拜內甚至一滴血都沒流,再加上整個手術過程我完全沒看到醫生本人,所以還有點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開刀。

    在那之後,我花了兩個月才把身體調養回來。「子宮頸圓錐切」理論上雖然是個小手術(實際開刀時間大概 10 分鐘以內,當天開完當天回家,過去甚至還是門診手術),但是我覺得身體還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再加上連月來的精神壓力,導致我下體不痛,反倒是偏頭痛不斷發作,整個人也是病懨懨的,雖說不上是什麼大病,但整個人就是狀態很差。

    因為疫情,過了一個多月我才回醫院回診,去看圓錐切的組織報告。
    切片邊緣都是乾淨的,接下來只要半年追蹤一次,連續三次都正常,就改回一般做抹片的頻率就好了。謝天謝地。

    經歷了這將近一年的驚魂後,變得更重視與珍惜以前不在意的事情。例如,覺得一個人能每天固定做瑜伽,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去健身房重訓隨時可以,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事情,那代表你的身心狀態強到足夠支撐這些日常鍛鍊。又例如,現在只要每天早上起來時神清氣爽,一天下來沒有頭痛或哪裏不舒服,排便順暢月經正常,就會覺得那真是一個勝利的一天。

    忘了在哪裡看到,「健康」不是「不要生病」就好,「健康」是透過適當的運動、良好飲食與睡眠習慣,讓自己維持在個人體質「最巔峰」的身心狀態。這個觀念,完全顛覆了我過去對於照顧自己的「佛系態度」,使我現在更有意識地在生活。

    寫這篇文章,是希望讀到這裡的女性讀者,不要忘了定期去做子宮頸抹片,也不要忘了時時照看自己的身心!以下整理出經歷了婦科一年驚魂後,學到的一些事情:

    1/ 雖然政府建議 30 歲以上婦女開始定期做抹片,但其實只要妳一開始有性行為,就有可能會染上 HPV 病毒,所以我覺得還是要看個人情況做調整。記得有看過案例是,一個女生很早就有性經驗,結果 20 出頭就出現癌前病變。我認為雖然不需要過度擔憂,但是有意識地關注這件事非常重要。

    2/ 雖然「癌前病變」聽起來很可怕,但是從 CIN1 到 CIN3 的進程多數非常緩慢,進展到侵襲性子宮頸癌更是需要非常多年的時間,所以根本不必諱疾忌醫或是恐慌。應該想說,現在醫療已經進步到可以偵測到最早的「不對勁」,並且提供即時斬草除根的方式,這根本就是現代人的超級福利吧!

    3/ 一個人可能同時感染多種 HPV,HPV 目前沒藥醫,只能靠自身免疫力消除,因此建議平常就要好好照顧自己身體,不要抽煙喝酒,壓力熬夜等等,也不要覺得人生中某些討厭的人事物忍過去就好,環境不好就要趕快斷捨離,世界上沒人值得你氣出病來

    4/ 性伴侶多的人,感染 HPV 的機率可能高一些,但是這不代表性伴侶數少的人,就不會感染 HPV。這種東西就是有就會中,有人可能性伴侶人數好幾個人,但他沒中就是沒中,也有人性伴侶只有一個人,但就這麼倒霉中了

    5/ 如果你的抹片報告是發炎,記得要再回診治療發炎,然後再做一次抹片。因為抹片有一定的「偽陰性」機率,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6/ 癌前病變的治癒率將近 100%,而且整個治療過程完全無痛,所以不要因為害怕而不敢去面對,有事情早點解決,總比晚發現好!為自己勇敢是最有價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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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宮頸 #抹片 #健康 #婦科

  • 有事外出英文 在 小胖子的陽春麵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21-06-23 02:4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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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述DCARD上的一篇文章, 詳細的整理這段時間的新聞, 寫出為什麼台灣防疫會走到今天, 而最讓我噁心的, 是政客們與他們的臉書粉專側翼還在拼命的洗地, 拼命的打擊撐到現在的雙北, 拼命的洗蔡媓名聲, 我不是任何粉, 但我真的對指揮中心陳時中, 蘇貞昌, 蔡英文 的政客嘴臉感到噁心
    ===============
    自去年初covid-19以來我就非常關注疫情的各種消息,打算寫寫這一年多下來對民進黨防疫的觀察,以及台灣到底是如何從防疫模範生走向如今的遍地烽火。

    先從去年二月初開始吧,當時指揮中心做的最好的,就是果斷下令邊境管制(2月6日),並且做好入境檢疫、居家隔離,以及細緻的疫調,這些都是當年SARS爆發之後所制定的措施與經驗。
    而雖然外國慢了幾天也有做這些措施(澳洲甚至2月1日就做邊境管制),卻仍難以阻擋疫情,因為台灣還有做到一點最重要的,也就是「台灣人民乖乖戴口罩」這件事。過去SARS累積的老本加上台灣人民百姓展現的國民素質,讓台灣成功成為防疫模範生。
    https://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2006070128.aspx
    https://www.twreporter.org/a/2019-ncov-epidemic

    我認為有台灣人民的素質,加上政府持續做好他的本分,並且對疫情爆發做好提前準備,不需要有什麼令人驚豔的政策,照理就能持續把疫情防堵在台灣之外,而在今年諾富特爆發前也的確是這樣。

    然而,執政渙散、政治力介入、鬆懈而不足的事前準備,導致了疫情的全面爆發。
    --------------------

    「諾富特事件」

    在諾富特事件之前,台灣已經維持了好一陣子每天1例2例甚至常常0例本土確診的狀況,而在諾富特案後,就開始有獅子王萬華大爆發、宜蘭群聚等案例。
    當時全台唯一破口就是這群只需要居家檢疫3天的機師們,covid-19病毒潛伏期多數為5~6天,然而機師們3天後就可能會到處趴趴走。

    以機師們的人脈,又是沒有航班的休假日,幾天時間就能接觸不少人,而獅子會成員顯然也是人脈廣大的一群人,有什麼交集也不意外。
    這群無症狀感染者再進到社區幾天,最終就釀成了疫情大爆發。

    後來指揮中心在記者會上說了,獅子會前會長(萬華大爆發)和宜蘭群聚感染的基因定序與諾富特案相同,只是無法確定是誰傳誰,但很明顯當時病毒就是國外帶回來的英國變異株,因此這件事顯然就是台灣防疫崩潰的開口。
    https://health.udn.com/health/story/120950/5454865

    首先要提的是諾富特防疫旅館的管理。
    二月就有民眾檢舉混住,但桃園市政府到四月都仍在公文往返未派員稽查,最後說自己並不知情諾富特一館有機師入住。事發後鄭文燦說諾富特要由中央進行檢討,而交通部卻說要由「地方政府負責督導」,互踢皮球。
    我自己是認為,作為機師的防疫旅館是最重要的,因為當時唯一的可能傳染途徑就是國外,因此地方政府必須非常看重。
    但顯然桃園市政府連出事後都還不認為是自己的責任,沒有任何督導審查也就不意外了。

    https://www.cna.com.tw/news/aipl/202105100177.aspx
    https://news.ltn.com.tw/news/life/breakingnews/3519318

    再來是機師接種順位。
    事發後柯文哲說「機師應排在接種第一順位」,陳時中回「有意見為何不早講?」。
    這句話讓我確信陳時中不是一個合格的指揮官。
    今天是決策者們在重大問題發生後檢討具體措施,「早講不早講」不是指揮官這時要說的,指揮官應該要做的是告訴人民這個措施到底「是對還是錯」。就像指揮中心遲至6月才公布的措施這樣。
    https://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2106010094.aspx

    更別提指揮中心另一位成員李秉穎直接回「會被國際笑死。」,但隔天被打臉紐西蘭的第一順序接種對象就是邊境工作者與其同住人,包含海關、旅館人員、機組員,李秉穎改口「放在一起都算優先。」。

    然而,柯文哲提這個建議不僅是參考了外國,也考量到台灣當下的狀況。
    柯說「台灣過去一年多防疫戰略,用防疫旅館及居家檢疫做為防線,而這個防線有個破口,就是機組員位置會被擺在這條防疫前線的外面、而非在防線內。且目前機組人員的居家檢疫跟一般人不一樣,已成為漏洞,因此,機組員施打順序應該往前,趕快把漏洞補起來。」
    https://udn.com/news/story/120940/5437681

    順帶一提,如果不是機師公會發函建議,機師優先順位不僅不是第三,而是完全沒有排在優先順位。
    https://www.upmedia.mg/news_info.php?SerialNo=112263
    https://news.ltn.com.tw/news/life/breakingnews/3521972

    在當初大家認為陳時中是神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只是一個情感轉移,大家把成功的喜悅化為對他的崇拜,但說到底,陳時中不像過去歷任的衛福部長是傳染病防治或公衛專業,而是牙醫專業,因此他的角色比較像是在記者會上負責宣布旁邊專家做好的決策傳聲筒。

    至於為何陳時中能當上衛福部長,擷取一段他的維基:「2000年總統大選,時任牙醫師公會全聯會顧問,號召200位牙醫加入民進黨。2011年底,隨著蔡英文首次參選總統,陳時中便以臺北醫學大學董事等身份,開始擔任起「蔡英文醫界後援會總幹事」,率領醫界在圓山飯店舉辦一場千人造勢晚會,獲蔡英文重視。」。
    顯然也不是依著專業上位,比較像是民進黨酬庸安插的魁儡位置,從這點看,他會像今天這樣確實做黨的傳聲筒、擋箭牌也就不怎麼意外了。(如果還有時中粉,希望你們能看完這篇)

    接著就是3+11。
    沒有醫療公衛背景的范雲為了做人情給機師公會,開會「強烈建議」指揮中心放寬至3+11,陳時中也就這麼允許了。
    https://www.mirrormedia.mg/story/20210513inv001/

    如果接種一事是馬後炮,那麼早在去年底柯文哲就對機師檢疫天數提出過建議,當時陳時中說這樣「對機組員心理平衡不好,且影響航空業。」
    https://www.setn.com/News.aspx?NewsID=872797

    結果是後來全面爆發後,航空業反而要大停飛檢疫。
    https://heho.com.tw/archives/171139
    https://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2105110044.aspx

    陳時中當時會這麼做,如果大家回想當時的狀況其實也就不會意外,當時陳時中在接受防疫質詢時會說一些「世界要跟上台灣的腳步」等自信的話,並且到處用自己人氣跑行程、演唱會,在記者會上也會開玩笑,說「今天都在玩」等等,我可以想見的是,沒有公衛專業的時中,看到連續的0確診,內心螺絲早就全面放鬆,覺得就這麼賣個人情也不會發生什麼大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2z_lSZtbfk
    https://www.ctwant.com/article/120159

    (引用吳斯懷質詢雖然只是就事論事但可以想見還是會被抹,所以我這裡先聲明:「64646464天滅中共64646464」)

    但好死不死,這個鬆懈的心態就是讓台灣掉入地獄的開端。

    --------------------

    「超前部署」
    從疫情爆發以來,我們幾乎可以確信過去政府喊的超前部署(雖然從來沒說過到底部署什麼)真的沒什麼部署。

    《報導者》指出:「5月14日爆出台北萬華社區群聚感染後,篩檢站不足、檢驗大塞車、社區隔離所設置不及等社區感染因應措施倉皇失控,8天內病毒外溢全台。
    檢測不足,是許多國內外專家認為台灣在這一波失守關鍵因素,因為檢測是唯一可監測病毒在何處、以多快的速度移動的重要工具。」

    若非台北市政府第一時間廣設快篩站,14日萬華爆發,15日中午北市就已經用第一天立刻設的4個快篩站檢測了575名民眾,隔天繼續加設快篩站,一直到23日拍板12行政區廣設快篩站,對疫情做第一時間的掌握,否則放任這波病毒蔓延,後果真的不敢想像。

    黃珊珊在臉書上說是柯文哲堅持快篩與PCR並行,報導也指出當時北市府晨會是柯文哲提出快篩建議,與會者有人反對,但柯文哲堅持這樣把「篩出有症狀的hold起來,認為這樣最有效率」。
    https://udn.com/news/story/122173/5460122

    看到這一段其實蠻驚訝的,我知道柯文哲本身是醫學大教授,但看到一個好政策是由首長本身堅持提出的還是覺得很酷(之前都覺得首長不要擋底下專業人員給的建議就好),蠻慶幸台北市長是醫療專業,但也更疑惑非專業的指揮官到底能否有效取捨政策?
    (甚至副指揮官陳宗彥還是內政部次長,專業是都市計畫。)

    細談快篩內幕,由於中央一年來都未把快篩這個重要防疫物資準備好,14日爆發當天北市的快篩試劑還是廠商捐贈的1萬劑,爆發當天下午柯文哲就要求成立快篩站,同時做快篩與PCR檢測兩項,所有費用由台北市政府負擔。

    但是快篩當時並不是中央認同的方法、並非合格通報對象,一直到22號中央才認可快篩陽性通報。在那之前,快篩陽性連醫院也不能通報、無法收治。
    北市做了八天的快篩,當時都還不是被中央承認的數字,而這八天北市就已經在專責防疫旅館(也是北市首創)收了快700位快篩陽性民眾,第一時間阻擋病毒傳播鏈。
    https://udn.com/news/story/122173/5478279

    《報導者》的一篇重要報導中指出:「去年11月工研院建議應及早布建台灣快篩能量,以及討論庫存快篩物資怎麼統合整備,以備不時之需,讓國內廠商開發出來的產品有量產的誘因,扶植國內生技產業,避免真有社區感染時時再向國外採購恐無法應急。」

    「但指揮中心當時以『邊境防堵效果好,加上防疫負擔沉重,沒有餘力做社區感染的模擬演練』等原因暫不予採用。」
    (對比如今政府國產疫苗一事不斷強調自己多支持國內生技產業,真的有點諷刺)

    我去查了快篩新聞,的確查到去年4月時中研院就有完成開發並技轉給多家廠商,但就沒有任何後續政府鼓勵量產採購與整備的新聞,彷彿被棄用。
    「快篩業者向《報導者》無奈表示,去年4、5月間配合政府號召投入檢疫產品開發,後來完全沒採用,即使取得EUA都不願意使用,業者好像陷入一場騙局。」

    儘管WHO早於去年2月就提出快篩的重要。去年流病專家陳建仁身為副總統時,受訪也提及「快篩是超前部署的一環」。

    但事實上,截至疫情爆發,在指揮中心的各項防疫物資清單上,根本沒有「快篩試劑」這一項。

    有官員對快篩業者提到,「直到5月中萬華爆發社區感染後,指揮中心才比較能聽不同聲音,包括快篩標準作業流程,每天上午的全國防疫會議上也不再強勢主導,願意多聽地方反映的意見。」
    可以見得疫情爆發前的指揮中心是高傲的。
    https://www.twreporter.org/a/shortage-fo-covid-19-rapid-test-kits

    在萬華疫情爆發前,醫療單位沒有使用過快篩的經驗。
    有官員透露,過去多次建議應該超前部署,至少先訂購一部分的快篩試劑驗證靈敏度,萬一真的發生社區感染可以用得上,但在指揮中心會議中亦未獲採納,當時台灣快篩試劑只有送給友邦做外交,從未在國內使用。

    「台灣過去一年錯失的不僅是社區大規模篩檢演練的時機、也錯失國產快篩工具校正改良的時機。」

    這也間接導致現今更多的偽陽加重了防疫旅館與醫療量能的壓力。

    一直到今年5月23日,在柯文哲公開建議後,陳時中才表示,將慎重考慮開放快篩做為檢測工具。
    https://www.nownews.com/news/5275205

    由於快篩未列防疫物資項目中,所以各醫院也得自行編列經費採購,台大急診部主治醫師陳世英說,在這波社區感染之前,各大醫院並沒有使用快篩。疫情爆發後也都是醫院自救,包含台大醫院,亦是臨時緊急去調貨。

    --------------------

    「自滿」

    長庚病毒中心主任施信如提到,自己長期參與全球新興傳染病的防疫網,那是一個國際合作平台,國外研究者希望我們也能讓疾管署(CDC)或衛生官員加入一起討論。
    當時她詢問指揮中心,獲得的回覆竟是:「是不是他們想問我們怎麼防疫成功?」
    這讓施信如感到驚訝,顯示我們對自己邊境防堵過於自信。

    「防疫是不斷的往前進,沒有誰永遠是對的,台灣應吸取國外寶貴經驗不斷滾動調整防疫策略。」

    開頭提到英國《金融時報》那篇報導也指出,「台灣的首要錯誤就是過少的篩檢。過去一年多來,衛福部長陳時中堅持使用PCR,而不願使用快篩進行規模較大的檢測與研究,也沒有針對快篩劑的功效和數量進行研究。疫情爆發之後,不但快篩試劑短缺,各縣市也因為使用的快篩試劑不同,出現檢測準確度差異。而這些是在過去一年就能準備好的事情。」
    https://www.nownews.com/news/5284722

    而如今疫情爆發,檢驗跟著塞車,讓衛生當局無法及時判斷病毒傳播的方式、地點,以及速度,但這些資訊又是掌握疫情的重要關鍵。

    5月19號,彭博社以「自滿讓 COVID 侵蝕了台灣唯一的防線」進行報導,報導大概提到五點:
    一、3+11縮短機師檢疫期,二、疫苗不足,三、輕視篩檢,四、沒有針對高風險族群的資料庫與監測系統,五、自滿的心態。

    而時代雜誌甚至報導台灣是「世界最會吹噓的covid-19防疫」
    https://www.ettoday.net/news/20210526/1991366.htm

    長庚病毒研究主任施信如說,「要讓國產的快篩能有好的品質,有能力做PCR的單位應該同步進行快篩試劑的測試,但這方面確實長期不受政府重視。」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公衛學院資深學者 Gigi Gronvall 說「篩檢是防堵疫情最好的方式,雖然台灣一直說篩檢準確度不高,但『即使是快篩,正確率也很高、也能快速識別出感染者,那是應該部署和擴大規模的東西。』」
    https://www.bloomberg.com/opinion/articles/2021-05-17/taiwan-loses-covid-innocence-with-partying-pilots-and-a-lion-king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1-05-18/complacency-let-covid-break-down-taiwan-s-only-line-of-defense
    https://heho.com.tw/archives/174032

    回到5月14日,確診案例僅29例時,台北市長柯文哲在聽取公衛學者的建議後,隨即在萬華設置四處快篩站,還特別給無證件的外籍移工「特赦令」,希望他們趕緊去快篩,試圖找出高風險族群的確診者,以防堵感染快速擴散。
    此舉,果然揪出許多隱藏的感染者。
    https://www.storm.mg/article/3676833
    台灣預防醫學理事長陳宜民5月19日在接受媒體訪問時也表示,這波疫情爆發之初,指揮中心並不願意在地方設置快篩站,是柯文哲堅持在萬華設置篩檢站,才順利驗出大量確診者。
    這也適時驗證了當初公衛學者建議「高風險族群篩」的專業度。(記住,是高風險篩,而非全民篩與入境普篩)
    https://www.gvm.com.tw/article/79652
    總結下來,中央對篩檢物資和疫情爆發的演練缺乏準備、政策過於極端且自信,加上政治力的介入,導致了疫情一發不可收拾,死傷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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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客」

    從中央建置的「傳染病通報系統」流程繁雜,間接導致了之後的「校正回歸」,並且沒有先告知尚有許多待檢出人數,而直接蹦出一個校正回歸,就可以看出一年多來中央沒為疫情爆發做過太多超前部署。

    這邊不得不再提到一件事,當時陳時中在發布完校正回歸的記者會結束後「主動致電」守候在疾管署的記者,表示確診案例是因「地方往上報的時候塞車」,接著傳出陳時中對蘇貞昌說「不能怪罪地方政府」的消息,配合側翼洗一波「雙北出事、時中緩頰」。
    https://tw.appledaily.com/politics/20210522/NXNJCKKTWBHMBA7AXBRKWBNBLY/

    事實上,醫院收案上報是直接上報給中央系統,病毒從篩檢就是將檢體送至中央指定實驗室,然後是疾管署研判。地方衛生局根本不會比中央先知道確診與否,也就沒有地方政府慢報的問題。
    這邊時中再一次展現笑面虎的政客樣。

    接下來的事情,時中就真的噁到我了。

    5月28號黨團協商,民眾黨立委邱臣遠追問陳時中,拍版3+11的那場會議,究竟是誰主持的?陳時中強調「我不是要推卸責任啦,但當天會議不是我主持。」「應該是副指揮官(陳宗彥)」
    至於有沒有專家參與?陳時中說,「這會議不是我主持的,所以我不清楚。」

    此話一出,大家發現副指揮官是內政部次長,專業是都市計畫,完全沒有醫療專業卻主持重要防疫決策會議。
    https://www.ettoday.net/amp/amp_news.php7?news_id=1993397

    當天,遭到平面媒體踢爆陳宗彥並未參與會議,隔天陳時中改口,「在那時候說成是陳宗彥副指揮官主持會議,那事實上我回來查了以後,陳副指揮官是沒有參加那場會議。」
    「那天他剛好有事,所有的這些相關在指揮中心的政策,都是由我來負。」
    https://news.tvbs.com.tw/politics/1518752

    看到陳時中的回答,我深深認為台灣會走到今天,過度造神就是一大原因。
    民進黨透過把陳時中捧成神,出事了反正陳時中能坦砲火,有這麼高的支持度和側翼護航,陳時中會敢這樣也就不意外了。
    換作是柯文哲,以民進黨的操作,還不被說成過失殺人兇手從此不得翻身?

    我就很想問陳時中,居於這麼重要的位置,卻對自己拍板了什麼政策都不清楚的人,到底要怎麼負責?逝去的生命、破碎的家庭又要如何負責?

    也因為造神,民眾黨立委要求會議記錄,陳時中也能大言不慚說沒有紀錄。
    如此重要的決策,詳細開會討論過程、與會官員及相關發言內容,都沒作成會議紀錄。
    理由是「我每天會議這麼多,沒有辦法每一樣做。」
    https://www.storm.mg/article/3718074

    如果是柯文哲,這肯定就是「黑箱作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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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疫政策」

    最後提一個這波防疫中數一數二重要的政策-「防疫旅館」的起源,最早參考國外提出這個構想並開記者會倡議的是民眾黨立委張其祿,最先實施的是台北市政府,當時不僅偏綠網路與傳統媒體、民進黨側翼粉專,還有民進黨被罷免議員王浩宇,甚至民進黨立委何志偉在政論節目上攻擊防疫旅館。
    https://www.ftvnews.com.tw/news/detail/2020225U12M1
    https://www.ptt.cc/bbs/joke/M.1583152983.A.E76.html

    到後來防疫旅館成為這波疫情下避免台灣醫療全面崩潰的最大支柱。

    北市不僅第一個實行防疫旅館,還早早編列了90頁的防疫旅館SOP手冊供其他縣市參考。
    在觀傳局長劉奕霆等人到處奔相尋找、說服旅館業者的努力下,北市防疫旅館數量一直遙遙領先各縣市。

    在疫情爆發前,大家總說民進黨防疫好,但防疫的具體措施,卻幾乎都是北市府率先提出與建議。


    防疫旅館
    安心檢疫所
    防疫計程車隊
    千人防疫就業方案
    居家隔離或檢疫者補助
    醫護警消加油棧

    疫情爆發後的率先廣設快篩站
    徵召退休醫護支援防疫旅館
    提早宣布停課
    呼籲中央放寬確診者解隔離流程
    呼籲中央病房改容納兩人一室

    全部都是北市府率先提出,其中許多政策中央和其他縣市也都有跟進,並且都是現在疫情爆發後相當重要的政策。
    https://www.chinatimes.com/amp/realtimenews/20200229003068-260407
    https://newtalk.tw/news/view/2020-03-24/380437
    https://www.cna.com.tw/news/ahel/202003290189.aspx
    https://www.ptt.cc/bbs/Salary/M.1586235427.A.37C.html
    https://www.cna.com.tw/news/aloc/202003130303.aspx
    https://udn.com/news/story/122173/5470207
    https://udn.com/news/story/122173/5484405
    https://news.tvbs.com.tw/politics/1517136
    https://health.tvbs.com.tw/medical/328167

    這波疫情,民進黨支持者分裂的的思維總認為:「疫情爆發前一年是中央守住,爆發後都是地方的鍋」。
    甚至說台北市確診數多,所以是柯文哲的錯。
    我也只能嘆口氣。

    在民進黨用側翼粉專與網軍臉書治國的時代,「造神」、用片面數據「大內宣」的現象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難以分辨。

    整理這麼多也只是希望大家能思考一下,一個利益結構龐大,到處都要安插酬庸(華航高層一堆民進黨人),並且時不時用政治力介入專業決策的政黨(完美複製當年的國民黨),真的有很多值得監督的地方,也真的需要人民用力監督。

    我所說不僅僅是防疫,而是方方面面。
    台灣人真的都值得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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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可能會再打一篇關於台灣一路以來的疫苗決策,是出了哪些問題導致台灣現如今到貨的人均疫苗數只贏過一些第三世界國家。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science-56084055
    對很快以特定讚數衝上熱門的留言回覆在 B35
    後續回覆還有 B455
    (歡迎分享文章到各個社群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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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破口」
    看到最近石崇良說「萬華是破口」、苗博雅說「全國陪雙北坐牢」
    然後還有一堆綠營側翼網軍、綠粉在護航3+11真的氣到==
    今天政府錯誤的政策害你無法過上正常生活、害你的同胞死傷無數,然後還可以不站在監督的立場..
    我曾經看過綠腦教授沈榮欽寫的一篇「柯文哲是台灣民主的災難」,現在看到民進黨用網軍、側翼寫手洗腦出一堆綠衛兵,深深覺得「民進黨才是台灣國家治理的災難」。

    要護航3+11?
    綠腦護航有個很一致的白癡論述,就是之前爆出一個違反自主健康管理的機師是在第11天去酒吧,所以不是3+11的鍋。
    https://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2105055008.aspx
    奇怪,這則新聞明明除了一個入境第11天跑去酒吧的確診機師,還有一個入境第4天的確診空服員(機組員都是3+11)欸??

    如果要說5+9、7+7擋不住第一位所以不關3+11的事,那剛好可以擋住第二位欸,啊怎麼故意只講新聞的一半?

    然後這論述真的白癡。

    確診的機組員又不是只有這兩位,而自主健康管理是「可外出,但避免群聚、無法保持社交距離和聚餐等近距離活動」。

    那位機師之所以被開罰,不是因為外出,而是去酒吧這種場所,但其他地方就不會被罰。

    可外出可外出可外出,光這點就大大增加稽查開罰的難度。

    除了這兩位,有多少位機師在5-7天的潛伏期結束前就開始接觸人?

    然後,指揮中心說諾富特最多機師感染的那株,和萬華、宜蘭群聚是同一基因序,並且,連指揮中心羅一鈞醫師都說諾富特機師案、萬華案、宜蘭群聚案「有關聯」了,難道這個外國才有的英國變種株會是萬華人傳給諾富特機師的??

    看指揮中心此圖可知,基因定序一樣,不只代表都是英國變種株,還代表了是「同一個傳遞鏈」,如果不是諾富特傳給萬華,那基因定序不會一樣。
    (例如此圖下面別案的英國變種株基因定序就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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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腦可不可以不要再有「出事甩給台北就天下太平了」的想法,好嗎?

    萬華人、雙北人已經是在第一線承受桃園和中央犯錯的後果,並且柯文哲第一時間廣設快篩站這決策真的已經擋下了無法想像的可怕後果。

    第一線焦頭爛額每天忙到不可開交,然後綠側翼還可以一直找機會桶刀台北、見縫插針,真的就是「邪惡」二字。

  • 有事外出英文 在 涂智奎老師小提琴圓夢計畫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2021-05-29 13: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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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己任老師分享」

    最近幾個月來不知道為什麼常常想起“楊小佩”,雖然知道她已經逝世三十多年,可是她的琴聲與最後一次跟她在一起的情景仍然常常出現在眼前。郭英聲說他生平拍的第一位女孩就是“楊小佩”,而“楊小佩”在那個年代,是與陳必先齊名才華洋溢的鋼琴家。 雖然她身材瘦小,但鋼琴在她手下卻像個玩具,第一次聽小佩彈琴,立刻被她的琴音迷倒,而更讓我注意的卻是她雙眼中透露出來的憂鬱與哀傷。今天在網路上不經意看到了這篇「遺言」,一眼就認出那位「佩吉·楊」就是楊小佩!她的故事可以為天下父母鑑!「遺言」很長,請耐心的看完。
    .....................................

    “可憐天下父母心和錯位的愛”

    佩吉·楊,42,台灣人,台灣著名鋼琴家

    這份遺言是根據我收到的幾盒錄音帶謄寫的,費時不少,是所有遺言中最長的一份,但完成後感到很值得。
    寄磁帶的人是遺言中提到的那個被稱為 L 的人。

    你好,親愛的先生或女士:

      首先我非常感激你給了我這個能讓我說出自己生命中故事的機會。
    我不想走,也不能走——這是我此刻最最想說的話。
    此刻我對自己的生命已沒有太多的留戀,除了父母和我在音樂界和非音樂界的朋友,當然還有萊昂,我再也無法見到的法國戀人。
    可是我的女兒尼娜才只有 9 歲呀!
    我不敢想,她從此必須活在一個沒有媽媽的世界裡,這是何等殘酷的一件事啊!
    我已經是肺癌晚期,本來就又瘦又小的身體經過多次放、化療現在已經脫了形,加上掉光了頭髮,你可以想象我的樣子有多難看。
    我那樣注重外貌,愛漂亮,現在卻對自己的一切都無能為力了!
    前天小尼娜來過了,她從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大哭起來,哭得那麼傷心。
    我從她的哭聲裡可以聽出來,她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媽媽,有可憐我的成分,有不懂,還有媽媽變成了這個樣子,她不知該對誰發火的憤怒。

      我住在加州;今天早上,一個紐約的朋友打電話告訴我,說你在《紐約時報》上登了一個徵集臨終遺言的廣告,然後她小心地問我是否有這樣的需要,如有,她可以代勞記錄和郵寄。
    我不知道你是誰,可是你這樣做真是夠殘忍啊!因為你活生生地把一個人不願意面對的死神提前拉到了面前。
    你知道嗎?不論一個人病得多重,離死亡已有多近,他也不願真的相信自己會走,因為我們只熟悉活著時的一切,能看見的生活,而死亡畢竟是件多麼陌生的事!
    但我又必須承認,把最後的話留下來對我又是一種多麼致命的需要!
    我現在已經不能寫任何東西了,趁現在還能勉強發聲,就把留下的話在電話裡口述給了我在紐約的朋友 L,請她謄寫,然後代為轉寄給你吧。

      我一生在台灣教過很多學生,他們當中很多都來了美國,我得病後他們能來的都來看過我了,他們的確都讓我感動,提醒我,在我不太長的生命裡有過他們的身影和關愛。
    不過,所有這些人都屬於一個正式的社會的和朋友關係的層面,由於面子和種種其他原因,我一生中最私密的事,是不可能告訴他們的。
    只有紐約的朋友 L 我才可以放心地托付。
    我與她雖然只是在加州的那所女校裡偶然相遇,並且她還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大陸人,按理我們之間該有很多政治和文化的偏見和隔閡才對,即使不是仇恨,可是她卻在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讓我知道,她是一個能夠讓我把生活裡最隱秘的事放心分享的人。
    人真是太奇怪了!剛來美國時我只是泛泛地相信上帝,後來生活走入絕境時開始相信西藏密宗。
    而遇到這個大陸來的 L,應該是上帝和佛祖的共同安排才對,讓我能將自己一生裡除了作為公眾人物之外發生的最刻骨銘心的經歷有一個寄托之處。
    除了她,我真想不出還有第二個更合適的人來做這件事,看來,一些貌似偶然的事,其實早已埋伏了日後的必然。
    下面的口述,我的朋友 L 無比耐心地用了三個晚上在電話裡陪著我完成了這個最後的心願,完成之後,我的病情加重,她飛來加州看我,並答應陪我走完最後一小段不長的路。

      我出生在台灣一個很普通的家庭,父親在一家報館做編輯,母親結婚後就做了家庭主婦,五年內他們生了我和弟弟。
    我很小時就對音樂有一種反常的癡迷和感覺,似乎那裡才是更值得進去探索的世界,充滿了不可言說的秘密。
    父親送我去學鋼琴後,我才知道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就是鋼琴。

      我不需要任何人督促我練琴,我與琴的關係從一開始就與別的孩子不同,我坐上琴凳就不想再下來,直到我父母硬把我抱下來。
    我 5 歲時得了全台灣幼兒鋼琴大賽的冠軍,後來在所有幼兒和青少年組的鋼琴大賽中都名列前茅,不是冠軍就是亞軍,每次得獎後,我都看到父母的極度喜悅,似乎他們卑微的社會地位瞬間得到了提升,我看到他們在接待親朋好友來祝賀的時候,臉上那種發自內心的驕傲。
    他們總是對小弟說,你要向姐姐學,為我們這個家爭光。
    中學還沒畢業,我就考上了法國國立高等音樂學院,拿到了部分獎學金。
    為了完成整個學業,我父母決定全家移居法國,靠打工幫我讀完大學;他們賣掉了家裡所有能賣的東西,似乎不考慮是否再回來了。
    看著父親忙著這一切時臉上的決絕表情,我已經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夜裡我獨自暗想,如果我失敗了怎麼辦?可是在父母和弟弟面前,我永遠是一個懂事、聽話和看似樂觀的女兒和姐姐。
    後來我的一生都習慣了扮演這個不能改變的角色。

      我們到了法國後租了一個便宜的地方住下,父母馬上開始在附近的中餐館和洗衣房找工做。
    我每天去上學,進出典雅的貴族式校園環境,坐在精致華美的教室裡聽課、練琴,而我的父母卻在外面做辛苦低微的體力工,強烈的反差讓我心理上感到難以承受的壓力,我只有拼命地學習,忘我地練琴,不敢有半點松懈和歡樂。
    我的父親一見到我總會嚴肅地告誡我要努力再努力。
    看著由於勞累使他們日漸蒼老的容貌和過早冒出的白髮,我總有想哭的,如果是在台灣,他們並不需要這樣辛苦。
    壓力太大時,我開始了抽煙,在法國,十幾歲的女孩子抽煙很尋常,但由於我父母對我的要求很嚴,這事我自然瞞了他們。

      我在法國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參加了當年舉辦的國際蕭邦鋼琴大賽,這是世界上鋼琴界最重要的大賽,父親眼睛裡那種只能贏不能輸的令人發抖的無聲期盼,使我緊張得只能靠拼命抽煙來鎮定自己。
    不過,我在真正比賽時,一切都是另一番情景了。
    我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父母的存在;我感到我就是那個飄離自己祖國的波蘭人,他內心的悲苦和悵惘之情讓我產生了極為真實和強烈的共鳴,那些熟悉的旋律好像就是為我量身而寫的。
    參賽前的緊張一掃而空,是蕭邦的靈魂拯救了我。
    我獲獎後,最讓我難忘的是我父親臉上突然出現的奇怪而扭曲的表情,像哭又像笑,最後發出的聲音竟然是一種近似哭嚎的聲音,嚇得我全身冒出了冷汗。
    過了一會兒爸爸才掉下了眼淚,正常地嗚嗚哭起來。
    媽媽則用她那雙已經變得粗糙泛紅的雙手不停地擦眼淚,什麼話也沒說,或是說不出來吧。

      只有我在法國剛開始讀中學的弟弟自然地表達了他的感情。
    他高興而興奮地和我緊緊擁抱,說:
    「姐姐,你太棒了,我愛你!」

      在向我祝賀的所有人裡,當然有萊昂。
    萊昂與我同校,是學大提琴的,高我兩個年級,大我三歲,他溫文爾雅、帥氣、有禮,尤其是他的微笑極具感染力。
    我們是在校園裡的一個共同喜愛的角落認識的,我們不約而同地經常在那裡出現;剛來學校不久,由於壓力太大,我特別喜歡去那個安靜又美麗的角落尋找片刻的平靜,而他去那裡竟然也是為了同樣的原因。
    萊昂的幽默和熱情讓我緊張的心情得到很大的放鬆;萊昂的父親是巴黎郊區種植葡萄的農民,很支持兒子對學習音樂的選擇,因此他很少有學習的壓力,只有對愛好的甘願付出,這讓我非常羨慕。
    我們開始交往後,經常一起沿塞納河騎自行車去郊遊,有時也去他家。
    有一次我帶小弟一起去他家玩,他的家人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大家都很開心,萊昂的父母是很浪漫和熱情的人,他們當著我們的面跳舞和親吻,讓人感到特別放鬆,他們還為我們做了拿手的烤鵝,味道好得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看得出,小弟很喜歡萊昂。

      他聽從了我的叮囑,沒有把我和萊昂交往的事情告訴爸媽。
    我們都知道,爸媽為了讓我在巴黎讀書付出了太大的代價,他們一定不會同意我在讀書期間因為交男朋友而浪費寶貴的學習時間。

      終於,我以優異的成績從法國國立高等音樂學院鋼琴系畢業了。
    為了報答爸媽的辛苦付出,我自然開始拼命地找工作,可是,一個中國人在法國找工作是很不易的,我忙了半年卻沒有什麼結果,最後我不得不決定回台灣的大學去任教,因為已經收到了好幾所學校的邀請,這樣我至少可以馬上工作掙到錢,待遇也不錯;而爸媽為了弟弟的學業,決定繼續留在法國。

      在我離開法國之前的那個生日,萊昂忽然帶著一大把玫瑰來到我家,當著我爸媽的面向我求婚。
    我也第一次告訴了爸媽,我和萊昂已經認識了很久,互相很了解了;萊昂當即表示,他會一生愛我,並為此願意和我一起去台灣生活,他說他可以在那邊教法文和大提琴,只要能和我在一起。
    他還說他的父母已經同意了他的選擇,因為他父親當初就是為了和他母親相愛而從比利時的城市來到法國鄉村的。
    我父母當時感到非常意外,半天沒有說什麼,然後就是尷尬的沉默。
    萊昂難過地離去之後,爸媽才對我說,他們是不可能同意我和這個法國小伙子結婚的。
    爸爸很嚴肅地對我說,法國人雖然很浪漫,會送花和說甜言蜜語,但這些都太不實際,不是過日子必須有的;他們還說一看萊昂就不是會過日子的人。
    我從小一直是父母的孝順女兒,又是老大,從未頂撞過父母一次,所以我能有的唯一表示就是沉默。
    爸爸接著又說,我現在是台灣的著名鋼琴家了,這都是他和媽媽為我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才成為可能的,所以我的婚姻必須由他們為我考慮和決定。

      那天晚上我幾乎崩潰,僵直地躺在床上,感到自己就要窒息死去。
    萊昂是我一生裡唯一真正欣賞我,讓我感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和讓我第一次體驗到愛的甜美滋味的人。
    我從小在父母極為嚴格的管教下生活和學習,對生活裡的其他事情知之甚少,而萊昂為我推開了一扇窗,讓我看到了生命中的種種美好和愛情的美麗,還有自由和屬於個人的追求,這些都是我過去不可能知道的。
    和萊昂在機場告別時,我泣不成聲;雖然他一直不懂我的父母為什麼要反對自己已經成年的女兒的婚姻選擇,但還是說他可以理解他們是為了我好。
    這話不聽還好,一聽我幾乎當場昏倒。
    為了我好?我情願不要所有已經得到的學位、獎項,以及一切的一切,只要能和萊昂在一起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沒有勇氣反對我的父母,從來也沒有過,那是萊昂永遠也不可能理解的。
    那是中國父母與子女之間在幾千年裡形成的比法律還要嚴厲的無形的約定和永遠也還不清的沉重心債。

      回到台灣後我很快就開始了工作,多所一流大學的音樂系聘我去任教、當系主任,待遇也都相當優渥。
    此外,我在業餘時間也招收學生,收費自然也不低。
    那時,我與另外幾個留洋回來的音樂人被稱為台灣音樂界的三大才子。
    來找我教鋼琴的人很多,多是家長陪著自己的孩子來的,這些孩子有的具有一定的音樂天賦,更多的卻是父母的一廂情願和為了自己早年失落的自我實現;而這些孩子是我最不喜歡教的,因為他們學起來總是心不在焉。
    那時的我和萊昂分手後,心情原本就不好,所以教起這些對音樂沒有感悟的孩子來,忍不住就會大發無名火,有時,下課的時間還沒到,我心情不好就徑自提前走了;家長們從不敢當著我的面有意見,下次還是會恭敬地把孩子送來。
    他們都是慕我的名而來,大概都在說服自己接受藝術家的情緒化表現吧。
    後來,我喜怒無常的表現大概傳到了我在巴黎的父母那裡,因為他們的來信裡提到了讓我要嚴格自律,因為我是中國人,不能把法國人的自由散漫之風帶回祖國和工作中去。

      回到台灣後,萊昂經常給我打電話安慰我,關心我在台灣的生活,可是他聲音裡的失望我完全可以感覺到。
    他也來台灣看過我一次,只一次那一次,我幾乎又想放棄一切與他回法國去,忘記生活裡的一切。
    當萊昂了解到我是不可能違背父母的心意時,他眼裡流露出的失望如同一把刀扎碎了我的心。
    我恨自己,可是結果還是必須向父母妥協。
    回台後我生日那天,萊昂從法國定製了一盒紅玫瑰,用航空快遞發送給我。
    其實,他完全可以在台灣訂購,但他從來不那樣做,似乎那是不一樣的兩件事。
    幾年後,我們的聯繫隨時間的流逝減少了,但是每年我過生日,無論我是在台灣的七年當中還是後來去了美國並結了婚,他都會無一例外地在我生日的當天或提前一天用航空快遞給我一盒象徵永恆愛情的紅玫瑰。
    我們分手後的 20 多年裡,他竟從未遺忘過一次。

      我回到台灣的第二年,大概是怕我和萊昂藕斷絲連吧,我父親迫不及待地托在台灣的熟人為我介紹了一個台灣的知名商人黃先生,說是介紹,我又怎麼可能拒絕呢?
    黃先生一開始對我很感興趣,鍥而不捨地追求我,每天在我教書的校門外面等我一起去喝咖啡或去吃飯。
    我知道父母一生為了我不容易,希望我能嫁給一個有錢人,後半生就可以生活無憂了。
    而且他們也認為,依我在台灣的聲望,完全有資格與有錢有地位的人攀親。
    他們前半生為了培養我,吃了太多的苦,窮怕了,因此我不嫁有錢人是說不過去的。
    我知道,感情於我已經是奢侈的事了。
    想到此,想到今後的生活,想到萊昂,我開始拼命抽煙。
    和這個黃先生在一起,感情自然談不上,但他至少還不讓人討厭。
    和萊昂分手後,我就不再奢望能有與他相同的戀愛經歷了。

      既然父母竭力促成,我又沒有什麼拿得出去的理由反對,心如死灰的我也就無所謂了。
    為了對得起父母,我在認識黃先生三年後和他結婚了。

      萊昂知道後祝福了我。
    我用蹩腳的法文寫信給他:
    「從今以後,我活著與沒有活著已經沒有什麼區別,我也不在乎了。
     你趕快找個好姑娘結婚吧,我們今生有緣無分,我身不由己,但我下輩子一定會去找你的,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離開你!」

      婚後不到兩個月,我的先生就第一次打了我。
    那次只是因為我說我有課,不能和他一起去他父母家吃飯。
    他下手很重,我半天都不敢相信到底發生了什麼。
    雖然他之後很低三下四地道了歉,但是不久就有了第二次,似乎是打順了手。
    台灣男人打女人就像是打自己的一件物品;總之,婚後的他很快就變成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令人可怕的人。

      其實,在我們去巴黎度蜜月的時候,我因為忍不住和過去的朋友一起抽了一支煙,站在一邊的他臉色已經陰沉下來了。
    我再也無法專心教書和上鋼琴課;我變得易怒,無端地恐懼,甚至會為了小事而歇斯底裡。
    就在這時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沒有太多猶豫就去醫院做了墮胎手術,事先沒有告訴我先生。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他和他的家人一直想要兒子,因為他是獨子;那一次他把我打得最重,似乎要打死我,我高聲喊叫,並威脅說要報警他才住手。
    隨後我離開了那個位於台北的大宅,住到了朋友家裡。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法工作,因為身體和精神的原因,我不敢告訴在法國的父母,怕他們傷心。
    但還是有人告訴他們了,也許是我先生或他的家人吧。
    總之,我父親為此專門回了一趟台灣,我們進行了一次不愉快的談話。
    我告訴他我要離婚,他卻說這事讓我想都不要想,為人妻後要先學會忍耐,還說他也打過我母親,但現在他們還不是很好地生活在一起嗎?
    我聽了他的話無比悲哀,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說,如果不讓我離婚的話我很可能會自殺。
    爸爸的臉色立刻變了,他閉上了一會兒眼睛,睜開後終於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我又告訴他,離婚後我很想去美國繼續學習,修個鋼琴碩士,父親當時沒說什麼,是直到臨回法國之前才同意的。
    他在台灣那些日子又忙了些什麼我不太清楚。

      我的先生開始根本不同意離婚,認為丟了他家的臉,可是由於我的堅持,他最後還是不得已同意了。
    我一拿到離婚書就飛去了加州。
    到了加州,我聯繫了一所著名的私立女校,該校的音樂系非常好。
    由於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我便和一個定居加州多年,我在台灣的一個中學同學一起到各地去旅遊。
    由於我回台灣後開過多次鋼琴巡回演奏會,加上幾年教授鋼琴課的積蓄,除去寄給父母的錢,我還存下了一些,可以供自己讀完碩士。
    我終於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感到特別開心。
    從那時拍的照片看,那是我的心情和氣色都是最好的時期,有一張照片是在納帕谷(NapaVally)的葡萄莊園品葡萄酒時照的,我做了個鬼臉,樣子很是滑稽可笑。

      一天,父親從法國打來電話說,他有一個定居舊金山多年的老朋友俞老伯要見我,並給了我他的電話號碼。
    很快我和俞老伯聯繫好在舊金山的漁人碼頭吃午飯。
    和俞老伯同去的還有一個叫威廉的體態微胖的中年男人,俞老伯介紹說,威廉在美國出生,他的父母是他的朋友,也是台灣人,還說威廉是個律師,在舊金山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

      我立刻猜到了這次飯局的目的,但是由於那個叫威廉的人普通話說得不好,甚至有點好笑,我對他既沒有什麼好感也沒有太多反感,總之,對他沒有任何感覺。

      不久,威廉開始給我打電話,約我出去吃飯。
    我很猶豫,因為我並不喜歡他,也因為第一次婚姻的陰影還在,因此本能地不想這麼快就再次進入另一個關係。
    我多次找借口婉拒了威廉的邀請。

      沒想到,我的拒絕似乎刺激了他男性追逐獵物的欲望,他一次次地送花給我,並在我生日那天(大概是從我父親那裡知道的)給我舉辦了一個很大的派對。
    那次先是威廉自己打電話給我,緊接著是俞老伯,都讓我一定要去,我實在不好推卻,就和俞老伯一起去了。
    來賓都是威廉的同事和朋友,還有不少美國人。
    我剛一出現,他們所有人就向我歡呼、吹口哨,大喊生日快樂,似乎我和威廉已經是很熟的關係了。
    正當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威廉當著所有人向我走來,一只手很隨意地放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遞給了我一束黃色的玫瑰,大家再次歡呼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套子,無法出來了。
    吃完了巨大的蛋糕,威廉請來的樂隊和歌手開始表演節目,大家開始喝酒,交談,俞老伯剛一提出要先回去時,我立刻也跟著他出來了。

      威廉先送俞老伯回家,然後送我回家,那時,我已經在那所女校附近租了一處公寓住下。
    威廉一路上問了我開學的時間和要學的課程,然後告訴我說那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女校,在加州和全美的名聲都不錯。
    臨告別時,他說我缺什麼可以告訴他。
    我謝了他,說自己什麼都不缺。
    我剛一到家,就看到萊昂從巴黎寄來的紅玫瑰。

      “親愛的 Peggy,只要世界上還有玫瑰,你就永遠活在我心裡。”
    他在卡片上寫道。
    看著屋裡的黃、紅兩色玫瑰,我突然哭得很傷心,卻說不清是為什麼。

      開學的前幾天,我去學校報到,卻被告知已經有人為我交了全年的學費並辦好了所有的手續。
    我知道這一定是威廉幹的。
    回家後,為了求證我第一次給他打了電話,果然他承認是他為我辦的所有事,並告訴我說,他還有一個禮物要在開學前送給我。
    第二天一早,他打電話讓我下樓來,我來到樓下的門口時,威廉輕按喇叭,我抬頭看見一輛紅色跑車停在不遠處,威廉正坐在裡面沖著我笑。

      俞老伯幾次來電話詢問我和威廉的情況,不必說了,他背後必定是爸爸的多次催促。
    三個月後,爸爸終於忍不住,親自打來了電話。
    「小妹,你要懂事,爸爸是經過了解才介紹威廉給你的。
     他父母人很好,我們中國人的歸宿只能是和中國人在一起生活,我知道你是不會辜負我和你媽的一片苦心的,因為你從小就懂事,就孝順,知道心疼我們……」

      怎麼辦?我茫然了。
    威廉的父母是早年從台灣移民來美的,威廉在舊金山出生,雖然在美國長大,受的是美國教育,但他依然傳統,每星期必去看望一次住在舊金山唐人街的父母。
    他似乎比我前夫直率,也更懂禮貌,嘴裡“請”“謝謝”說個不停,家暴的可能應該不存在。
    但我對他實在沒有什麼感覺,除了感謝。
    我想,既然再遇到像萊昂那樣的人今生已是不可能的事,干脆就徹底放棄幻想,再賭一次吧,萬一比上一次好一些呢?如果我不接受威廉,爸媽能輕易同意嗎?為此猶豫煩惱了幾個月之後,我再次向父母屈服了。
    誰讓我是老大,誰讓我欠了已經年邁的父母那麼多的情債,誰讓我今生必須做一個孝順聽話的女兒,即使不願意也只能服從呢?

      婚姻於我就是那麼回事了,只要我有鋼琴可彈,有音樂陪伴就行了。
    我心情一旦煩躁或緊張我就一定會去彈琴或抽煙,我喜歡在那種時候彈德彪西的曲子來放鬆自己;那個外國人的內心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每當我的手指與鍵盤把那種美釋放出來以後,我就會感到舒暢無比。

      我經常感到看得見的生活只是虛幻的,唯有音樂裡的世界才是最真實的。
    我和威廉的婚禮是在舊金山派拉蒙大飯店舉行的,那天來的客人很多,有威廉的家人和他們在美國的幾乎所有的中國親友,還有威廉的美國同事和朋友。
    威廉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吻我,沒人知道的是,那一刻,我只是把他幻想成是萊昂。

      在每一張來賓的請柬上是這樣寫的:
    請於某年某月某日前來參加威廉·陳,律師,和佩吉·楊台灣著名鋼琴家,19xx年__________國際蕭邦鋼琴大賽冠軍得主的婚禮,地點是……
    萊昂再次誠摯、大度地祝福了我,同時坦承他非常嫉妒我,不過他說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我不記得聽過任何中國男人說過這樣的話,無論對誰;我的父親沒有過,我的前夫更沒有。
    他們都把自己的需要說成是為了我好,主觀地將其變成了我的需要。

      婚後,我們住在灣區離我後來讀碩士的那所女校不遠的一處半山上的大宅子裡。
    那裡是富人居住的地區,風景很好,空氣清新,樹木蔥郁,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海灣。
    威廉每天早上去上班後,我就在家裡練琴。
    不久我就發現,威廉雖然出生在美國,可是他和許多台灣男生一樣,生活能力很差,幾乎事事需要我為他準備,比如早上起床後我要給他把漱口水和牙膏準備好,然後給他把當天要穿的衣服和領帶拿出來也準備好,最後他臨出門時,我還要把他的公文包遞到他的手裡。
    作為家裡的長女,我從小在家習慣了幫助父母做各種事情,包括照顧小弟的生活,所以一開始也並不太在乎為他做這些事。婚後大約三個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威廉似乎很高興。
    懷孕期間,我基本上是一邊學習,一邊自己照顧自己;威廉在那段時間裡總愛和同事晚上一起出去,回家很晚,回來就睡了。
    半年後,我開始感到我們的生活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卻又具體說不出什麼來。
    我告訴自己忍忍吧,婚姻也許就是這樣無趣,至少威廉沒有家暴行為。

      臨產那天,威廉在外出差,是我自己開車去的醫院,女兒出生時他不在我們身邊,我當時也沒有想太多,因為我們之間從來也沒有愛的感覺,所以也就不會有太多的抱怨和遺憾。

      有了尼娜之後,我便暫時休學在家裡照顧她,雖然那時家裡也雇了一個人幫忙。
    威廉喜歡逗尼娜玩,他給女兒的笑臉顯然多於給我的。

      音樂世界的美和現實生活的平庸之間形成的巨大反差開始讓我感到崩潰。
    有一次,我在琴房裡一天都沒有出來,彈琴彈得忘記了一切——我全忘記了我為人女兒,為人妻,為人母的事實。
    從琴房出來時我已經有些恍惚,是尼娜的哭喊聲把我重新帶入了現實。

      萊昂知道了尼娜的出生後,給她寄了幾件法國的嬰兒服,這似乎引起了威廉的不悅。
    他把包裝盒拿起看了一下,並沒有問寄東西的人是誰,然後放下就走了。

      不久我過生日,萊昂又照例從巴黎給我寄來了玫瑰。
    我從來都不想拒絕萊昂的生日禮物,因為他是我生命裡唯一能提醒我有著另一種男女感情存在的可能性的人。
    我們分手已經 7 年了,他後來和一個學提琴的女孩結婚了。
    他說他的妻子能夠理解他給我寄花的事,因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她也有,她甚至把她過去的男友請到家裡三個人一起吃過飯。
    可是威廉不是法國人,他骨子裡仍舊是個台灣男人,只不過嘴裡說的是英文。
    他並沒有能力理解或接受我曾認識萊昂這個事實。
    那天快遞員來送花時我在琴房裡,是他開的門。
    他把那盒花扔在了我門外的地上,打開後花瓣掉落了許多……
    我把花拿進琴房後,迅速點燃了一根煙。

      尼娜三歲的時候,我送她去上幼兒園,就在我上的那所女校裡,而我也開始繼續攻讀鋼琴碩士的學習。

      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威廉一起開車送尼娜去她爺爺奶奶家。
    回家的路上,威廉很平靜地告訴我說他愛上了別人,是他律師事務所的秘書,一個中美混血女孩。
    他說他們已經在一起很長時間了,現在想搬到一起去住,問我是否同意。
    我聽後沒說一句話,到家後也沒有,我把自己關進了琴房,立刻又點上了一支煙,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多久?一年還是兩年?
    我同意與否難道還有任何意義嗎?他那樣平靜地說給我聽,其實只是通知我罷了。
    幾天後,他開車把他的被褥和常用衣物都拿走了,之後就很少回家了。
    尼娜不停地問我爸爸去了哪裡?我先是說他出差了,後來實在沒辦法了就說你自己問他吧。

      威廉對自己的女兒還是有感情的,沒過多久他就打電話來找尼娜說話了。
    尼娜告訴我,爸爸說他以後不回這個家住了,他住在另外一個家裡,還說周末可以讓媽媽送我過去住一天。
    我聽了幾乎昏倒——讓我親自把女兒送到他和那個混血女孩住的地方去,天下還有比這樣的侮辱更令人窒息的嗎?

      可是,我竟然這樣做了,因為我沒有選擇!
    孩子要見她爸爸,我不能不讓她見,她還小,不能沒有父愛。
    第一次開車送尼娜去他們住的地方時,一路上我一想到自己在做什麼就幾乎要發瘋。
    我的手幾乎無法握緊方向盤,可是我又必須克制自己,因為車上還有孩子。

      在一個高檔公寓的樓下,威廉和那個混血女孩看見了走下車子的尼娜就一起迎了上去。
    尼娜剛一看見她爸爸就呼喊著跑過去,威廉則立刻把她抱了起來。
    我沒有下車,握著方向盤的手在不住地抖,威廉抱著尼娜走過來,說請我第二天下午 3 點過後來接女兒。
    我沒有看他,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說什麼。
    直到尼娜看到我的車子發動起來要走了,才忽然大聲地喊了一句「媽咪,我也愛你!」
    我的眼淚立刻奔湧而出,一路上幾次遮住了視線。
    那個混血女孩比我年輕和高大,更比我豐滿和性感。

      我在這樣的屈辱中生活了兩年,沒有告訴俞老伯,更不敢告訴遠在法國的父母,雖然不是我的錯。
    這次婚姻是一次更慘的失敗,比第一次更糟。
    為什麼我在外面是個被人羨慕的對象,風光無限的著名鋼琴家,小巧玲瓏的身體被一頭滑順飄逸的披肩長髮包裹著,卻在兩次婚姻裡都被拋入無法啟齒的恥辱境地?
    我開始沒有節制地瘋狂抽煙,有時一天兩三盒。
    我也盡情地酗酒,反正沒有人看見。
    然後我開始借瘋狂地彈琴發洩我無法壓抑的憤怒和屈辱,自責和無助。
    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內心無比恐懼過,歇斯底裡過,失態地吼叫過,瘋狂地奔跑、狂跳過,也激烈地摔過不該摔
    的東西。

      那天我坐在琴房裡忽然醒悟到,我其實一直都戴著雙重面具在生活,很累很累,從小到大,從內到外,從單身到結婚。
    只有和萊昂在一起的短暫時間內我才做了回自己。
    那真是個陌生的自己,但卻是個美麗和幸福,自由和快樂的自己。
    那個自己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

      開學不久,我報了一門美國文學課,是該校英文系的招牌課,教課的女教授畢業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頗有名氣。
    那天我趕去上課,車開進校門後沿著長長的林蔭道翻過一個個減速板緩慢地行駛著,然後看到一個年輕女子背著書包獨自在旁邊的小路上走。
    我第一次上課時見過她,一看就知道是大陸來的。
    那次上的是大課,人多,就沒和她打招呼。
    這個學校的中國學生很少,從大陸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將車開到她身邊,搖下車窗,請她上車一起去上課,她略顯猶豫後就同意了。
    我們互相簡單地介紹了自己,我得知 L 是從北京來留學的,在英語系的寫作專業讀碩士。
    我問她為什麼來美國讀寫作,而不是其他專業。
    她一愣,然後說只是因為喜歡,沒有別的原因,我忽然從她那裡感覺到一種久違的、熟悉又陌生的東西,一種接近真實的東西。
    在幾乎所有人面前,我一直要求自己表現出一個活潑、開朗、友好,值得別人羨慕的知名鋼琴家的形象;我只穿剪裁合身的衣服,牛仔褲或燈芯絨褲,上身總穿小西服,再配一頭滑順的披肩長髮,使我看上去精致、活潑又可愛。
    其實呢,我的身體很瘦小,遺傳自我父親,我知道威廉不喜歡我這樣沒有脂肪不性感的身體,還好,我的外表的確很吸引人,加上我開著紅色跑車和自身的知名度,我總能從別人看我的眼光裡讀到羨慕甚至是嫉妒。
    可是在 L 的眼睛裡卻沒有這一切,她的眼睛純淨安祥,似乎只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
    如今什麼樣的人專門學寫作呢?就是不為畢業後工作出路考慮,只為了內心的追求非學不可的人。
    我當然知道,只有這樣的人才是可以信任的,因為寫作和音樂都是對內心世界的追求,都是追求真實的感覺。
    我了解那是什麼,它不會欺騙你,就像音樂一樣可靠。

      我開始給 L 打電話,問她有什麼需要我可以幫助的,她剛來美國不久,人生地不熟,沒有車,租住在一個廣東人家裡。
    她總是說她很好,什麼也不需要。

      又是一個星期一,我開車去上美國文學課,那時的我必須用課業來平衡我業已失控的情緒化生活。
    前一天發生的令人羞憤的經歷,仍在不斷挑戰著我忍耐的極限。
    前一天是星期天,我照例從威廉那裡接回了尼娜,回家的路上,那小姑娘竟然對我說,她想要和她爸爸及那個混血女孩住在一起。
    我的手開始握不住方向盤了,因為是下坡路,我只好強忍著把車停在了路邊,我壓下心中的大怒問她為什麼。
    這個已經 5 歲的胖女孩直言不諱地說,因為爸爸比媽媽高興,能陪她去不同的地方玩,那個她叫做傑西卡的阿姨也不像媽媽,因為她不抽煙,也不愛發脾氣。
    說完了,她才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偷偷地看了我一眼,低下了眼睛。
    我什麼也沒說,麻木地楞了好半天才把車開回家。
    我給尼娜做完晚飯後就把自己關在了屋裡,我不想讓她看見我沮喪的樣子。
    我不能相信我唯一的女兒竟然也開始嫌棄我了!
    我完全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感覺整個世界都已經拋棄了我,可我卻不能對任何人說!

      我把車開進校園後,立刻看見 L 正沿著布滿尤克利樹皮的小道上向教室方向走著,看見她安靜的身影,我忽然產生了想要痛哭一場的衝動。
    她不是我的父母,不是我的學生,不是台灣人,不是名人,不是任何我必須顧及面子等因素而必須在其面前表現某種特定形象和展現特定表情的人;雖然她只是個陌生人,還是一個大陸來的陌生人,卻是一個最可以信賴的人。
    我請她上車時,就感到自己必須做一件事了。
    我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灣區最好的心理醫生也對我無能為力,因為這些美國人怎麼可能懂得中國文化裡的那些東西,尤其是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那些東西可以讓人去死,但看上去卻有著風平浪靜般的無辜。
    西方人最不理解中國人的地方就是“忍”了,雖然他們可以很專業地不去問我為什麼要忍,但是他們臉上一個一閃即過的眉頭微蹙,已經正確無誤地洩露了他們的好奇心。
    對一個西方人袒露自己的隱私和內心,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直不喜歡那些貌似能專業地幫助你的人,盡管有人告訴我在美國找心理醫生必須像買東西一樣“shoparound”,我卻沒有碰到過一個讓我感到滿意和對頭的人。

      我把車停在通往英語系的小徑轉彎處,不再往前走了,L 有些吃驚,因為馬上就要上課了,我不說話,只是呆呆地坐著,看著窗外,L 畢竟是性情中人,她什麼也沒問,就陪著我一起靜靜地坐著。

      無聲勝有聲的理解在關閉了車窗的車子裡如同慢板的音樂在回蕩。
    忽然,始料不及地,我突然就痛哭起來,就像山洪終於沖毀了堤壩;我哭得那樣失態,那樣盡興,那樣不顧體面,那樣舒暢,絕對是我一生中從未有過的一次。
    L 沒有勸我一句,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陪著我坐在那裡。
    她遞紙巾給我時,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手臂,這正是我所需要的全部。
    我終於哭累了,掏出一支煙,舉了一下向 L 做了個歉意的表示,搖下車窗後就大口地抽起來。
    接下來我開始平靜地,毫無顧忌地對她講起了我真實生活裡的一切:
    我的累,我每天人前的千般風光,背後的萬般無奈和偽裝,我的無法訴說的屈辱和感到再也無法繼續下去的忍耐。

      我告訴 L 我不想離婚,不僅因為女兒太小,也因為我對威廉還有著僅存的一點希望,我不敢對這個沒有男人的家的未來做任何想象,雖然挽回的可能似乎已沒有了;但是,我為挽救這個家做了任何事情嗎?沒有。
    我的身份和習慣只能讓我除了逃避就是忍耐。
    我甚至托人花錢找到了一位剛剛來到洛杉磯的藏傳佛教的密宗大師,請他為我看命理和婚姻歸宿,那位大師說,我和威廉的緣分還沒有完全消盡,所以我才會痛苦不堪。
    我也告訴了 L 我在家裡如何瘋狂地酗酒,之後再更瘋狂地彈琴,尤其是在彈德彪西的曲子時,總會產生各種幻覺,鋼琴的正前方會經常出現恐怖的有著中國面孔的鬼怪,猙獰可怕,然後我就會更拼命地彈,似乎在與這些魔怪決一死戰;L 一直都沒說什麼,只是不時地點一下頭。

      那天我們都沒有上成美國文學課,我請她陪我一起去幼兒園接尼娜,然後去我家吃晚飯,她同意了。
    尼娜似乎很喜歡 L,但是問我為什麼這個阿姨不太愛講話。
    晚飯後我送 L 回家,返家的路上,我突然感到經過今天突發的感情宣洩,我輕鬆了許多,而 L 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看似並沒有什麼特別吃驚的反應,她是一個安靜的人,但是我知道寫作的人內心都是不安靜的;她的平靜讓我對自己的突然失態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尷尬和歉意,就像一個孩子對母親大鬧一場之後,累了,然後就理所當然地睡著了一樣。
    我一生裡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5 月份到了,我和 L 都是那年夏天畢業的。
    L 邀請了她班上的同學和幾個朋友參加了我在音樂系小教堂舉行的畢業演奏會,我演奏了最喜愛的德彪西的作品。
    演奏會很成功,那一次,我彈琴時可怕的魔鬼幻象沒有出現。

      L 畢業後去了紐約另一所學校繼續讀研究所。
    她走後,我又去拜訪了那位西藏的密宗大師,這一次他說我和威廉的緣分已盡。
    我們終於離了婚,尼娜歸我撫養,那時我的父母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

      他們之前曾讓俞老伯勸過我,但是因為威廉明顯是過錯方,他們也只得接受了現實。
    從爸爸在電話中的聲音裡我聽得出,我第二次婚姻的失敗對他的打擊很大。
    那年夏天我帶尼娜回了一趟台灣,然後去了法國,爸爸媽媽和小弟第一次見到了尼娜。

      那次我吃驚地看到爸媽更加蒼老了。
    回到加州後,我申請了去斯坦福大學讀鋼琴演奏的博士學位。
    我再次想要開始全新的生活,我賣掉了威廉留給我和尼娜的房子,然後搬進一所公寓去住。
    我把賣房子的錢都寄給了在法國的父母,讓他們改善生活,並幫助小弟上一所好的學校。

      每天我去幼兒園接尼娜時,經常碰到一個叫雷恩的中年美國白人,他是去接和尼娜同一個班的兒子馬克,有時到的時間早了一點,我們就會聊上幾句。
    慢慢地,我發現他似乎開始對我感興趣,總是談起他自己的事情。
    他居然是個精神分析醫師,正在和自己的畫家妻子分居。
    後來,他逐漸對我就像有了依戀之情,總給我打電話,把自己的一切都講給我聽。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想到也許他和我一樣,生活裡需要一個可以真正交談的人,我想起了 L 那時對於我的重要,就讓自己耐心地充當一個傾聽者。
    可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我們一起帶著各自的孩子出去玩過幾次之後,雷恩開始向我求愛了。
    我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什麼,雖然與前兩個丈夫都不同,但似乎也沒有足夠而明確的愛的成分,和我對萊昂的感情仍舊是很不同的。
    可是,就在他剛對我說過他準備和他的妻子離婚後就和我結婚沒多久,他竟然又莫名其妙地開車去找他已經離開加州的妻子!他在電話裡毫無歉意地對我說,他對他的妻子還有留戀。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平靜得就好像在告訴我,他剛在超市買了幾個做晚飯要用的青椒。
    我終於明白,自己再次掉進了一個陷阱,我無法不責問自己,是否今生就不該再和任何異性有任何關係了呢?為什麼所有父母滿意的人都不愛我,而我似乎也不再有能力去愛任何人了——除了萊昂,那個我心裡永遠的痛和回憶?我暗自發誓,今後再也不去碰與感情有關的任何人和事,只需專心讀書,好好培養尼娜就行了。

      大約和 L 分別一年後的一個晚上,我毫無緣由地突然想起了她,也不管當時是幾點了就撥通了她的電話。
    紐約那邊正是凌晨,L 被我吵醒後,不但沒有怨言,反而很高興,我們一聊就聊到了太陽升起,至少有三四個鍾頭。
    我告訴她我的所有近況,包括我正在斯坦福讀博士以及和那個精神分析師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關係。
    我也沒有忘記告訴她,萊昂依然每年在我生日那天給我寄來新鮮的紅玫瑰。

      我是在讀博士第二年的時候開始時常感到胸悶的,早晨起來還經常會咳嗽幾聲,但我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我知道自己近些年來抽煙很凶,所以盡量減少了抽煙的次數;可是不久以後我就第一次咳血了。
    在醫院,那個高個子的猶太醫生拿著 X 光片告訴我說,我需要面對一個很殘酷的現實——我被確診得了肺癌,並且已經是晚期。
    聽了醫生的這些話,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竟然感到一種意外的平靜,似乎早就知道那只是個早晚都會來,命裡已注定的結果,躲是躲不過去的。

      從醫院回到家,離要接在附近上小學的尼娜還早。
    我不顧一切地又抽了兩支煙,以便冷靜下來做比較理性的對身後事的安排。
    不抽那兩支煙,我肯定會握不住筆的,我在一張紙上列出了下面這些需要做的事情:
    1.此生需要感謝的人名單
    2.以自己的名義捐一筆獎學金給法國高等音樂學院
    3.捐一架鋼琴給自己獲得碩士學位的女校
    4.對尼娜今後的生活和未來的安排
    5.對父母和小弟的安排

      幾天後我就開始了例行的放化療。
    我的爸媽知道後,立刻就從法國趕來了,雖然我前年才去法國看過他們和小弟,可是再見到他們第一眼時,我幾乎完全認不出了。
    我的爸媽在知道我得了癌症之後的短短幾天之內一下就變老了!
    他們辛苦了一生培養出來的女兒在 42 歲時就要走了,他們注定要經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人間悲劇了!
    我在爸爸枯黃的皮膚裡和額上那些深深的皺紋裡,在讓人不敢正視的深陷的淒哀的眼神裡,看到了一個父親對生活最深的失望。
    我知道,我的兩次婚姻已經讓他的自尊飽受折磨,而現在我竟要用生死離別來對他們做最後的摧殘!
    上天,這一切又怎麼可能是我的本意呢?我為什麼無論做什麼最後還是會傷害我的父母——為我付出了一切一切的父母呢?

      深夜,我一個人躺在寂靜的病房裡,雖然身體被放化療蹂躪得幾乎不屬於我了,心裡卻澄淨極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此刻和世界上所有得了絕症的人一樣,剩下的日子就是面對並不會起什麼作用的例行治療,繼續忍受不能忍受的痛苦,毫無招架之力,然後就是應對一撥又一撥前來探望自己的人們,勉強地和他們說幾句話,感謝他們,然後那一天就終於來了。
    人到了這種時刻,對死亡的恐懼其實已經消失,既然不能改變它的必然到來,為什麼不像能迎接春夏秋冬一樣,坦然跟它走呢?

      誰說從幾十年生活的重壓下解脫出來就一定是件壞事呢?
    我在台灣教過的學生很多都在美國深造,他們大都已經來看過我了。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縮小了很多,人瘦得脫了形。
    他們看見我的第一眼,大都是露出極度意外的神情,接著就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悲傷和憐憫。
    在和我握手時,我可以感到他們的手無一不在微微顫慄,因為我那雙曾經讓我一生獲獎無數的靈巧的手,現在已經枯萎成了一個老太太的手,只剩下一層皮和嶙峋的骨。
    當清楚地知道和所有這些人的見面是人生的最後一次時,那種感覺是難以形容的;好像一切都是在夢裡發生的,生活和活著本身就是一個不可確定的事實,為什麼人來了又會消失?我感到看見的一切面孔似乎那樣地不真實。
    再仔細想想,一生裡真正真實的東西除了音樂和萊昂之外,還有什麼呢?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一點也不假。

      萊昂知道了我的情況後堅決要來看我,可是我也堅決地拒絕了他。
    因為經過放療、化療後,我面容枯槁,頭髮脫光,雖然戴了帽子,但愛面子的我堅決不想讓我生命中唯一的愛人對我的最後記憶是那樣一種可怕的形象。
    最後萊昂同意了,但是悲傷至極。
    上個月我在醫院裡過 42 歲生日時,他從法國寄來了最後一次玫瑰,也是最大最多的一次。
    玫瑰花擺滿了我的房間,我知道一定馨香怡人,可是我已經聞不到了,多次放療、化療已經摧毀我身體太多的功能。
    我請人給萊昂寫了最後一封信,裡面只有一句話,
    “萊昂,好好活,等著我,下輩子我一定會去找你!”
    我所有想說的話到此應該說完了。
    我 42 歲的人生隨時就要落幕了——太短了,不是嗎?
    此刻我非常懷念我那些和我一起走過音樂之路,分享過音樂之美的人們,那些老師、學生、同學、朋友。

      我知道,當年我在台灣教琴過程中遇到情緒不佳時,肯定給我的學生們造成過不小的困擾,我在此向你們鞠躬,跪求大家的原諒,並謙卑地說一聲對不起!衷心希望你們生活幸福,音樂永遠與你們同在。

      對了,再說幾句吧。
    如果我的一生令人唏噓,希望你們的人生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我從小逆來順受的性格與我的音樂才華似乎頗不相稱,也許有人知道了我的人生故事會難以相信。
    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人身上貌似不可能的矛盾之處不但是真實存在,並且發生在很多人身上。
    我的鋼琴雖然彈得很好,但是我的個人生活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曲折和磨難。
    不過卡夫卡不也是這樣嗎?我在那個女校的英語系選修課上讀了他的小說,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在自己創造出來的最不真實的世界裡得到靈魂的解脫;而我則是在音樂裡,在手指和琴鍵創造出的另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世界裡才能自由呼吸。
    上帝讓我留在世上的時間也許只有一個星期、幾天或者更短,所以此刻我對任何事已無所顧忌。
    我臨走前最想說的是: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和萊昂在一起,即使付出的代價是會傷害我的父母,但那應該只是一時的。
    想一想我後來為了孝順他們而沒有那樣做的結果是什麼吧,難道不是更深地傷害了他們一輩子?我的不幸其實是可以避免的,但是我的父母不會懂。
    我不敢想像他們如何能承受得了失去女兒這樣最無情的打擊,今後又會如何在悲哀中度過餘生。
    可是,孝道如果與人性相違背難道還應成為美德嗎?
    天下的父母,請你們把我的人生故事留作參照和思考吧。

    ※ L 告訴我,她給我寄出那盒錄音磁帶時,佩吉·楊已經去世了。
    她說她這個朋友的悲劇人生其實也是很多在中國家庭裡長大的一代人的無奈。

    ※通過我與 L 的後續聯繫,我知道了尼娜後來被佩吉·楊的父母接到了法國去生活,也已經開始學習音樂。
    我聽了之後不由得想,那個小姑娘的外婆和外公會不會把自己對女兒未竟的人生移植到尼娜身上呢?
    小姑娘會不會成為她母親的影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也可憐那些為孝心忘記了自己最基本的需要,背負了一生懊悔的孩子們。
    但願佩吉·楊的靈魂是自由的,愛自己的親人,但是不必為此付出愛所不能承受的負擔——那負擔最終壓垮了她作為一個優秀音樂家單薄的身體和靈魂。

    ※附註:蕭邦音樂大賽冠軍得主,查不到台灣音樂家楊珮及其人。
    安息吧

    ※本文摘錄自「不說,就真來不及了︰紐約客的臨終遺言」一書中的故事。

  • 有事外出英文 在 CatGirl貓女孩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2019-09-16 18:44:09

    中伏經歷詳盡版:
    我們到步那間屋了,房東才向我們說,
    如果超過了2000泰銖的水電費,
    那我們便要付額外的費用。
    但是她並沒有事前在條文列明,
    我們不答應,因為她在網站上沒有列明。
    而Airbnb的網站上,
    也說明了房東不能突然有附加的費用,
    而且也不能私底下收錢,
    一切交易要經Airbnb。
    我們和房東提出,
    她可以向Airbnb申請額外的費用,
    保障雙方,但是房東堅決反對,
    她要求我們私底下付現金或銀行過數。
    然後她又侮辱我們說:「你們想嘆免費冷氣,便去Tesco嘆。」
    Tesco 是一間泰國超市,我覺得這句說話很侮辱。

    而且Airbnb也回應了我們,
    房東不可以突然間說有額外收費,
    應在條款上一早寫明,
    亦不應私下收取費用,
    房東要經Airbnb申請費用,去保障雙方。

    在這件事情仍未解決的時候,
    房東給了我們一份泰文合約,
    沒有英文/中文,是全泰文的合約。
    房東多次威逼我們去簽一份我們不懂得該語言的合約。
    除了合約內容是泰文外,
    我們對額外附加費還未達成共識,
    我們當時表示不願意簽。
    房東又表示,我們不簽的話,
    便不可以外出或者回家,
    令到我們當天被困了在那間房屋內超過24小時,
    不能夠外出,
    這與軟禁有什麼分別?

    最後經過24小時的求助,
    Airbnb才為我們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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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ll Me out Tiger - Velvet Moon
    ?Music by Epidemic S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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