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腳跟走路的日子—上》 昨天看蕭詒徽寫他的童年與那些禁書，我也想到了我學會用腳跟走路的日子。 一直以來我都是愛看書的小孩，我不會社交、不會畫畫，我從很小就喜歡翻字典，讓它單方面的告訴我事情。我不用擔心它有任何讓我手足無措的反應，每次一到班上，害怕同學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就用書本立起一道高高的牆，彷彿封面寫著「請不要和我說話」。 . 可是長大之後我才發現，有些書是大人希望你看的「好書」，有些是不會帶給你什麼的「閒書」，雖然我始終不懂兩者的分野在哪裡，每當別人的爸爸媽媽說，「老師可不可以讓我的小孩多讀點書」，我都好想當他們的孩子。 因為在我家，所有課本以外的書都是閒書。 我小三的時候教室在圖書館的旁邊，老師說我們班是全校最幸運的人，只要想看書，一秒鐘就可以走到了。 於是每一節下課，當同學們拿著球衝去操場的時候，我就會走去圖書館避難，（不然會有同學找我說話）。 我發現圖書館有一排特別吸引我的注意，它們有著厚厚的身體，比起繪本花花的插圖、少少的字，我酷愛這種一翻開就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我從翻譯小說看到武俠小說，從此掉入金庸的黑洞，抽屜裡的空隙，也再也放不下鉛筆盒。 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學會偷偷的活著。 當主角正在遭受生命之險，鐘聲一響，我就要被迫回到現實；他還活著嗎？接下來會怎樣？我坐立難安，等到下個鐘聲響起，才又貪婪的抓起書本。 一堂課的時間勉強可以忍受，可是一天的時間不行，我吃飯的時候會想著兩派鬥法想到失神、寫作業的時候也會心繫劇情到空描書本，我漸漸開始偷帶小說回家，藏在根本就沒那麼厚的課本下面，在一次次拖鞋走來的時候，煉成快速藏書的手法。 但後來，我常常在武打的鏗鏘之中聽不見拖鞋的聲響，然後就會被硬生生的逮住，在把書撕壞的威脅下妥協，我覺得自己像是偷拐搶騙一樣，做了大逆不道的壞事，但我只是看書而已，像很多家長巴不得他們小孩做的事。 這種情形持續到高年級，我學會偷拿備急用的手電筒，躲在棉被裡面看書；哈利波特不都是這樣做的嗎，何況我的武當派還沒打贏，我怎麼能夠停下。於是一次次我在他們說「要保護眼睛」，所以不准我看書的情況下，用更傷害眼睛的方式做一樣的事。 我想大人就是這麼矛盾，他們永遠防不了真正想做一件事的人，所以只好不去看、不去想，假裝這樣就不會有事發生，即便這會本末倒置。 他們很笨，但聰明的人沒有辦法和他們溝通，所以我選擇沈默，繼續做著本末倒置的事。 也是在那時候，我看見了茱蒂·皮考特的書，他的書中有大量的法庭辯論戲，我愛極了這種攻防，所以想要念法律系。 上了國中之後，我又發現我喜歡英文，我想這不只是英文老師很漂亮而已；當全班的同學都在補習，只懂得少少單字的我，每堂課都目不轉睛的盯著老師，他像是讓我看見了全新的宇宙，我不知道除了中文以外，還有人用別種迷人的方式溝通，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要唸英文系。 那時候文藻來我們學校招生，我發現它是一間以外語知名的學校，我就回家說：「我想要唸文藻。」 拖鞋聲回覆我：「錢是我付的，我說不准就是不准。」 . 於是我開始了此生最渾噩的日子，那時候我們有分AB段班，A段班是要唸高中的，B段班則是唸高職的，我是A段班的，但我每天都跟B段班的同學玩在一起，輪流傳著49元總裁小說、連載漫畫，我的人生只是為了等到考試當天到來，然後隨便填一個學校唸，因為無論哪間，都不會是我要的。 但也在那時候，我把所有市面上的輕小說都看遍了，甚至超級怕鬼的我，也因為按耐不住對閱讀的飢渴，開始狂嗑恐怖小說。 後來我抽獎抽中了一台MP3，在那個年代它是珍稀品，想聽的歌曲還得一首一首從網路下載灌進去，但手動更新始終不夠快速，我發現了一個功能叫做「收音機」，從此開始了睡前聽音樂節目的生活；電台裡播放的都是最流行，或者最經典的歌曲，他們都替我精選好了，我甚至鮮少再打開自己的資料夾，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死了讀英文系的心，我想當電台主持人。 但我沒想過的是，這個夢想從國二開始，一路跟著我到現在。 上了隨便填的一所高中之後，我以最後一名的成績考入資優班，但其實我並沒有報考資優班，我只想混個高中文憑而已，而且我深深記得那張報考同意書在我一拿到的時候就丟入回收桶裡，根本沒有帶回家。 後來系統輸入錯誤，我在確認資料時發現我被報考了資優班，我們的資優班有兩班，最資優與其次資優的，我把其次資優的畫掉了，想說隨便考考看，我只給自己最資優與普通班兩種選擇。 沒想到我還真的吊車尾進了最資優的班級，並且突然間發現想當電台主持人不能只是說說而已，我開始發奮唸書，每晚聽著最愛的主持人豆子哥的節目，一邊算數學、唸英文，一邊學習豆子哥怎麼訪問、怎麼控制時間、怎麼製造笑料；豆子哥的節目播到半夜三點，於是我都唸到半夜三點，隔天早上六點再起來繼續唸。 整整三年，我都只睡三個小時，我的人生沒有任何大考以外的規劃，我只想考出一個很好的成績，然後填豆子哥唸過的學校。 後來我才發現，唸豆子哥的學校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但是一件很花錢的事情。可是也在那個時候，我發現了成績優秀的自己變得好有價值，我好像找回國小時永遠名列前茅、當模範生的那種虛榮，大家的掌聲朝著我，父母也會對我偷帶小說回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 下集請看 #用腳跟走路的日子 - #寫作 #故事 #閱讀 #蕭詒徽 #reading #writing #story

【靜坐手記一：一個月】 11月23日，考慮了半個多月的我，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入營，參加一個為期十日的內觀(Vipassana)靜坐課程。十天之內，守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淫，不妄語，戒除所有煙、酒、毒品），每天四時起床，直至晚上九時，靜坐十小時，過午不食（新生有奶茶及一些水果），頭九天禁語（包括任何眼神或打手勢），手機銀包要交出代為保管，不能帶紙筆，當然沒有收音機電話⋯⋯要下定決心參加亦絕不容易。 入營之前的憂慮不難想像，「不如退出」的想法隔天浮現。我並沒有覺得自己不能遵從這些嚴苛的條件，相反，除了有「應該會發癲」的心理準備，居然還有「呢下真係好正啊」的興奮感。遊說自己的最大理由，是觀乎所有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各方面都完美配合。更大的理由是，我深信看起來愈困難的事，只要自己願意去試，一定會有出乎意料的收穫。就此，帶著裝有十天用的衣物、生活用活甚至牀單枕頭被鋪的行李篋，冒雨出發。 十天當中，最痛苦是頭幾日。身體完全不適應整天靜坐的動作，全身上下疼痛不堪。睏倦，偶然吃不飽（我討厭的是白飯而不是素食），再加上剛好遇上強烈季候風的狂風暴雨和低溫，在臨時的飯堂冒冷吃冷飯清菜⋯⋯所有最折磨難受的事都集齊了。神奇的事，心裡有多煎熬，我都沒有萌生過退出的念頭，一來不容易成功放你走，二來我都下定了那麼久決心了，怎麼都要挨到出營那一天。我甚至不時妄想，狂風會不會把營舍毀了，課程不得不腰斬？那實在是最皆大歡喜的不幸（喂）。事實卻證明建築物都非常堅固。 「度日如年」正是這趟修煉的準確描述。三天不同程度的觀息練習後，第四天後半日開始，來到學習內觀。根據網站的解釋，「內觀是觀察事物的實相」，而實相正是身體每一個生起的感受，由頭至腳，由腳至頭，不同的程度，不同的方向，一遍又一遍，感受身軀每吋位置生起的所有感受，不論好壞，都要保持平等心，不喜不惡。 全身疼痛，睏倦再加偶然的肚子餓，還要集中精神，觀呼吸，觀感受。過程中，思緒一定會飛出去，出營後一定要去吃甚麼、等下要準備洗澡、放不下的人和事，更多是不知不覺中睡著了。每當意識到，便把心拉回來，回到觀息，回到內觀。 神奇的是第五天開始，肌肉已經適應了全天靜坐的要求，酸痛開始緩和。不過同時這天有一個新挑戰，就是接下來每天會有三次每次一小時共修，需要「絕對決心的靜坐」，一但坐好了，一小時內，手腳不能動，眼不能張開，就是只能夠把腰伸直或彎一下「休息」。這課程中其實沒有指定靜坐的姿勢，只要你坐得舒服便可。所以很多同修，特別是舊生，都拿了額外的墊子，四方八面墊好雙腳和屁股。務求在那不能動的一小時能撐下去。 即使已經修煉了幾天，首次「絕對決心的靜坐」還是非常困難，酸痛痺麻，強烈季候風訊號換成在心裡懸掛。不過，也許因為我以前有靜坐的經驗，第二次我已經能痛苦地完成不動一小時，第三次我已經開始輕鬆過來。所以由第六天起，度日如年的理由變成「我好像都修成正果了但還有五天才出營啊？」。當時我在想，一輩子靜坐的quota都用完了，完成了這課程之後，我應該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會再靜坐⋯⋯ 倒數由每天間隔成每次共修。除此之外，沉著氣填飽肚子，安頓好僅有的生活－－整理牀鋪用品、洗晾衣服、甚至享受洗澡用心刷牙。靜坐中心已建成的範圍不大，學生的活動範圍更是有限，因為不鼓勵劇烈運動，附近就只有一片碎石爛地供大家散散步。旁邊甚至是仍在動工建中心第二期的地盤，除了星期日之外，天天轟隆作響。然而這種嘈音竟也成為我的安慰劑，覺得至少這裡還有過著正常生活的世人存在。可幸的是中心四面環山林木密抱，大小生物例如牛鳥蟲花草樹一概不缺，進一步安撫孤獨。當然天暖了又下過雨還有蚊，但礙於守戒也不能打只能趕。 即使靜坐已經不再痛苦，最後幾天時間還是難挨。幸好已掌握時間表的竅門，能回到房間修習的時段我都會選擇在自己的牀上靜坐，因為通常都只有自己或加另一位同修，自由度比較大，偶然躲懶發呆，至少放個屁都不內疚。 第十天禁語結束，刻苦的修煉其實也完成了，只餘下早午晚的「不動」共修。大家都放下心頭大石，開懷分享感受。見了十天的同房，早已經有「共患難」的默契，我們就在不能交談的情況下，由衷明白對方的心情，大家一起完成，既興奮，又期待。我們分組分配離開前要完成的工作，愉快地合作。這天發還錢包，只有參加過的舊生才能捐獻，以供養支持未來的學生，還有中心的興建。 12月4日早上出營，彷如隔世。二十天後的今天回望，這次修煉也如夢似幻，卻又刻骨銘心，當然也一點都不後悔。我錯估自己了，出營當日晚上，我竟在不經不覺間，隨心地決定關上房門，靜坐了差不多一小時。半個多月以後，試過不同的方法，例如鬧鐘、用冥想app計時，最後在靜坐舊生網找到開示的mp3可以下載。不太費力地，養成了每天持續靜坐練習內觀的習慣。 現在，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比以前平靜得多，當有負面情緒出現時，似乎也很快便能夠「發現」，並提醒要保持平等心。但我並沒有覺得自己已經「道行高深」，相反離開高度集中訓練的日子愈久，靜坐時「心散」的程度愈嚴重。我深明內觀是一條漫長的路，我不肯定自己能不能走一輩子，但此刻我會繼續以這種曾經以為不可能的方式，修煉自己。 我喜歡這樣，凡事都應該是對自己的要求。 #內觀 #靜坐 #香港內觀靜坐中心 #vipassana #meditation #SNGoenka #Goenka #sha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