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精神病人的現代都市生活 就在這樣的舊城區的餐廳裏，這裏收藏了一個人所共知的秘密——我們都不發問，我們只是透過發問，然後談起自己。「你知道嗎？」正如在喝酒的某個晚上假如有其中一個人問了問題，那就注定一整晚的時間，都要落到被問者的身上。正因光陰寶貴，所以我們都沒有問，只是說。 關於我的前度，我謹慎地選擇了可以提及的部分。由於不想在吃刺身的晚上講及吃藥的、家庭的、自殺的沉重的話題，因而我挑選了可以輕地轉述的事，例如分手。世上還有哪一件事可以比分手來得更輕呢？只要人一分手，無論最初怎樣莊嚴的承諾、至死不渝的誓言，那都可以轉眼即逝。 「總之從結局說來，我們分了手，而且分得非常突然。」我微笑。 「為甚麼呢？」Ｅ小姐問。 少年Ｐ打了一個呵欠。他很盡力地用手掩口，用力想把呵欠壓下。他不想被人發現，但我還是看見。 若要故作偉大，我還是可以告訴她「我不能給她幸福」，因而希望她「和我分手後有更美好的未來」，「未來找個更好的男友」，諸如此類。但我與她分手，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源於我的酗酒，以及生而為人的自暴自棄。不過因為她的男友還在，而且正在喝酒，所以話到嘴邊，可以說的也不太多。 「因為我不能給她幸福。」我回答Ｅ小姐。 「她做錯甚麼了嗎？」Ｅ小姐凝視着我。 「沒有，她甚麼都沒有做錯。」我搖頭：「雖然現在再說甚麼也沒有用，但真的，她甚麼都沒有做錯。」 「為甚麼你要代替別人選擇甚麼是幸福呢？」Ｅ小姐質問我，但她質問的，可能又不是我。 我從Ｅ小姐的眼，看見她正看着我背後的窗外的街景，她好像在想着甚麼。可是初次見面，我與她未熟絡到可以問她「在想甚麼？」的地步。於是她在思考，我在看着她在思考。那時我才發現她的眼睛真的漂亮，像Ｄ小姐一樣漂亮。 當夜Ｅ小姐清醒得令人想問她喝不喝酒。她穿着的高領長袖上衣，也吸引着我看她的胸部。少年Ｐ的醉意我前所未見，甚至與他在圖書館裏找書，以及在幫我修改文章時的模樣都全不相同。他一喝了酒，就變成一個我從未見過的人。 我向Ｅ小姐解釋，關於我不斷分手的事：「就是突然之間覺得——我不值別人愛了，然後就推走身邊所有的人。」 這樣的故事我已經說過很多遍。好像我人生已經沒有其他故事那樣，我不斷在Ｄ小姐的故事上重覆。我見漂亮姐姐的時候說過一次，我見Ｅ小姐的時候說了一次，直到我在這部故事的開端時，我又對你們這一群素未謀面的人說了。 「為甚麼要那麼輕易說分手？」Ｅ小姐問我。 少年Ｐ為我辯護：「我想你也不是故意。」 Ｅ小姐反駁他：「故不故意也是傷害她啊！」 我向他們道歉：「對不起。」 他們異口同聲：「我不是說你。」 Ｅ小姐問我問題，我正在說話，他們回應我了，為甚麼他們不是說我呢？隨之氣氛又凍得更僵，好像一座被冬天遺棄的城。他們都是好人，但好人也是有心事的，因此也會「各懷鬼胎」（中性詞）。來到這時，我或多或少可以知道——少年Ｐ和我是同一類人。因此像我一樣曾經不斷提出分手的應該是他。 「你知道她們都不好受嗎？」Ｅ小姐問。 我不知道她是問我，抑或是少年Ｐ，但因為少年Ｐ久久沒回答她，於是我把她的問題，當作是對我的發問。 「後來我知道。」我回答道。 人類問問題一般有兩種目的。一是希望透過問題了解別人，例如你喜歡怎麼樣的女人呢？你們過去是怎樣分離的？透過這些問題，發問者會對被問者有更深入的了解。起初我以為Ｅ小姐是這一類。 在少年Ｐ與我是同一類人的前提下，Ｅ小姐的目的並不是了解我，她只是想了解自己的苦況、自己的處境。透過對我問的問題，一如少年Ｐ、一如Ｅ小姐，他們都試圖了解自己。因此即使三個人坐在一間餐廳裏面，坐在同一張桌子面前。我們即使吃着同一盤的刺身，喝的是一個酒瓶倒出來的酒，我們對別人發問時，正在了解的還是自己。 我突然記起漂亮姐姐對我說的話——如果不知道別人在想甚麼的話，我們好像可以去問——她的意思，可能（我強調是可能）並不是真的要我每一件事、別人的每一個反應都去細問。她只是想我知道，所謂的「問」，其實大多時候都在了解自己。我猜。 「一想到別人，簡單的事情都會變得非常痛苦。」我對Ｅ小姐說。 例如最一開始我竟然想問少年Ｐ關於我功課的事（真是可笑，竟然為了一份功課、幾句說話在內心掙扎）。我之所以想問，其實都是關心別人對自己的看法而已，真正關心的其實是自己。 少年Ｐ說想出一出去。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會吸煙。我看着他步出餐廳，走到馬路旁邊的欄杆前，點起了煙。Ｅ小姐對我說她以前不吸煙，她不喜歡他吸煙的樣子。我點着頭，「哦...是啊？他以前不吸煙嗎？」我不以為然。承接着我的問題，Ｅ小姐如常談起她和少年Ｐ之間的事，但其具體的內容，我記得的已不太多。 「可不可以給我你的電話？」我問Ｅ小姐。 見過漂亮姐姐，看了瘦削醫生，我好像好了起來。但實際上，我身上的確有些甚麼是每日都在惡化。如果少年Ｐ和我是同一類人，我想他也一樣，完全不會介意有人問自己女友的電話號碼。 那是一個醉後的混亂的夜，此後我們一直保持聯絡。如你們所見，我的「不幸」絕對有我自招的部分。 #一個精神病人的現代都市生活 （續 ——————— @gaakyo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