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了，好像終於結束一場漫長的旅行。 ⠀ 在服役期滿前讀的最後一本書是石黑一雄的《長日將盡》，原文書名為The Remains of the Day。我想光看書名，不論中英何者，對於詮釋即將退伍的心態都很到位。小說敘述目睹貴族宅邸易主的老總管史帝文斯，在一個偶然的契機中駕車展開為期六天的旅程，目的在探訪過去曾擔任女總管的肯頓小姐，而他也在旅途中回憶起一生忠心奉獻的種種往事。 ⠀ 彷彿昨日才搭上開往成功嶺的火車，一邊吃著便當一邊打量手中幾個集合時議員助理發放的拉鍊袋，怎麼一晃眼就領到退役證明書了。入伍當天若說心情平穩愉悅一點也不忐忑，那肯定是騙人的。就像乘坐飛機或輪船，看著各種景物隨著升空與離岸而逐漸變小直至再也見不到陸地的那一刻，或是著陸、靠岸後映入眼簾陌生的異國風土人情，終於明白自己已然脫離熟悉的圈子，周遭環境的改變總讓人感到帶著亢奮色彩的拘束不安。 ⠀ 然而，既來之則安之。曾經在深夜只穿著內褲被反鎖在臥室外，只能用叉子菜刀試圖撬開房門；也曾經在便宜旅店過夜卻沒有準備任何盥洗用具，最後用洗手檯上提供的免費洗手乳洗全身；也曾將行李鎖在地鐵站的置物櫃直接回國、手機被搶、搭長途客運被丟包、遇到十年一見的強颱導致積水及膝……，不見得每次旅行都可以安全下莊，但經過一次次的調適與嘗試，有些事情好像踏出第一步，去做了以後，我就可以擁有「區分裡外」那扇門的入場券，甚至成為當地人眼中的「我們」。 ⠀ 於是我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成為成功嶺中的「我們」；苦讀死背應付八股考試，成為社家署專訓中的「我們」；聲嘶力竭進行自我介紹與繞寢，成為替代役宿舍中的「我們」；好好做事再一起用力罵人，成為社會局中的「我們」。在這三百多天的日子裡，我也認識了許多特別的人物。由於辭窮，我無法一一描述你們的與眾不同，容我用幾個字句簡單形容，你們就像是在終年不凍的港口前細雪與冬陽折射出的一道巨大圓形的虹與霓，也像是靜靜佇在黑色沙灘上閃耀鑽石光澤的冰石，是落櫻飛雪，也是日出日落，是一趟旅程最令人回味再三的部分。 ⠀ 在社會局服役的下半場，從幕僚單位被換到局長室，從原本對內事務的協助轉為首長機要秘書的助理，可以說意外地進入了權力中心。小說中史帝文斯經由回憶他與莊主達林頓公爵的主僕關係、他與肯頓小姐的相處，以及前來舉辦閉門會議的達官顯貴與主人的互動，對自己的職業道德與人生哲學進行反覆質問。雖然在局長室的時間不長，我同樣藉著日常執行首長與機要交付工作的經驗中，去重新認識自己。服務兩任局長的日子與補選前兩個月看守內閣的空窗期，是我服役生涯中最難忘的時光。 ⠀ 退伍當天，我重新看了一遍在社家署專訓時寫下的自傳。當初為了讓自己第一印象好一點，把講義中關於替代役的精神及社會役制度規劃、推動與目的都抽換詞面寫了進去，結尾畫大餅式地期許自己化作燭光點亮陰暗，透過協助社政工作及輔助性勤務，讓社會朝著美好且進步的方向前進。在社會局的十個月，我不敢說自己完整體現社會役設立的初衷及欲達成的目的，但我確信這些經歷豐富並且擴大了自己的生命經驗與記憶。 ⠀ 天下沒有不會結束的旅行，所有熟悉的風俗、珍惜的人物與各角落的景色都註定成為回憶。役畢代表人生又完成一件功課，也象徵自己即將邁入下一個階段。曾經看人描述過，結束漫長旅行的人下次展開的旅行會更深更廣，再次整裝出發時所攜帶的行囊會比以前小，但更固實，因為他們只會帶著最必要的東西啟程。 ⠀ 我深深期盼著下一次的旅行。 ⠀ #寫太長又沒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