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秀茵最新小说《这个世界不公平》线上阅读 6

“为什么要我转校？”

我望着爸爸，他手上有封转校录取通知书，被电风扇吹得一晃一晃。

背上的书包实在沉，我把它卸下，任由它滑落在客厅的破沙发上。

我才放学回到家，爸爸便告诉我这个不知所谓的鬼消息，听得我云里雾里，原本已高兴不起来的心情顿然降到冰点。

“因为你将会搬到姑姑家住。”

爸爸的话简直是晴空中劈下的一道雷，不偏不倚，正正劈在我的脸上。

我的脑子霍地空白，一丁点头绪也无。

我双臂抱胸，口吻很不客气：“为什么我要搬？为什么我不能够住在这里？”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爸爸拔声咆哮。

我被他吼得往后退了一步。

抢在往后退第二步之前，我刹住脚步，挺直背脊抬起下巴，势必将心中升起的那点怯懦驱走。

我抿住唇，毫不畏惧，迎接他的目光。

我不忿。

在质问我的态度时，他自己又是什么态度呢？

他和妈妈完全一个样，毫无差别——事前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也不理我是否愿意，就自作主张决定一切。好了，待他们私下里把事情安排就绪，才告知我有那么一回事，然后要我遵照他们的意思去做。

这样对我公平吗？

做他们的孩子，我就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他们生我下来便理所当然地掌控我的人生，不需要顾及我的感受？在他们的眼中，我只是一个扯线木偶？

我愈想愈气，盯着爸爸，熊熊怒火在眼底猛烈燃烧。

“你……”爸爸被我激怒，抡起右手，摊开掌心。

他是要掴我耳光吗？

来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我僵直脖子，绷紧脸皮，眼睛眨也不眨，豁出去。

爸爸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没有落下。他凝视我的脸，闪烁不定的眼神忽而黯淡下来，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乌云。

爸爸颓然垂下手臂。

“你准备好行李，下个星期，我载你到姑姑家。她已经答应我会照顾你。”

“为什么？”我没有放弃。

我需要一个答案。

面对我的契而不舍，爸爸无奈低头，放软语气：“新加坡那边有一个工程，我接了，要在那里做三年工。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又不方便把你带到新加坡，所以拜托姑姑照顾你。”

爸爸是建筑工人，哪里有工地他就去哪里。

以前他都尽量选择在我们家附近的地方做工，那么，至少可以一个月见他一次。现在，他居然要跑到新加坡那么远的地方做工，还三年！

很好。

一个在爱尔兰，一个在新加坡。

他们都借口说要工作，然后理直气壮地逃开这个家，剩下我一个人。

我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分明是一个极大的包袱。

要不然，为什么先是妈妈不要我，过不久就轮到爸爸?

爸爸说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所以把我扔到姑姑家去，在本质上的意义两者有什么区别？

还不同样是“扔”吗？

被人背叛的感觉再次袭击我，它化成一个大锥子，猛力锥进我的心脏，一下，再一下……直至我知觉麻痹。

我不再说话。

足足一个星期，一万又八十分钟，我没有再和爸爸说过一句话。

大局已定，说什么都没有意思。

我照旧天天上学放学，上课的时候抄写笔记，下课的时候与同学们玩闹嬉戏，若无其事地度过在学校的最后一个星期。我请班主任替我保密转校的事，班上没有一个同学知道我即将离开这里。我讨厌离别，讨厌与大家道别的情景，我不希望在愁云惨雾的气氛下，为这所学校的回忆画下句点。

星期六，午夜十二点，我匍在冰冷的石灰地板上，伸手探进床底，把封了灰尘的手提行李袋拖曳出来。我抓住行李袋，粗暴地往地面不停拍撞，好摔掉行李袋上的尘埃。

空气迅速悬浮着灰尘颗粒，我连连打喷嚏，流出眼泪。

我泪眼汪汪地打开布衣橱，不作多想便将衣物扯出来，胡乱塞进行李袋里。行李袋一下子就涨鼓鼓了，我停下手来，望了橱里的衣服一眼，拉上拉链。

要带去姑姑家的行李算是收拾好了。

我跳上床，抱住破破旧旧的小枕头，对窗外黑咕隆咚的树影发愣。月光下，斑斑树影在左右摆动，瑟瑟树叶声增添了夜深的诡异。

我静静聆听。

恐怕，以后再也听不见了。

还有七个小时不到，我就得离开这熟悉的世界，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生活。

不是我甘心妥协，而是，我没有选择。

天边吐出鱼肚白的那一刻，火柴村的一切正式结束。

“叭叭——”

爸爸的老爷车冷不防驶向侧边的路道，我来不及扶稳身子，整个人往车门处倾斜，脑瓜疾速撞向车窗上。

“哎哟！”

我抚着头哀叫，热辣辣的疼痛把我从回忆中猛然唤醒。

一辆豪华房车嗖地超越我们，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扬尘而去，遗下狂妄嚣张的鸣笛声。

“你没事吧？”

爸爸放慢车速，转过脸来问我。

我憋着痛，摆摆手表示没大碍，一边揉搓撞痛了的额角。不消一会儿，额角已肿成鹌鹑蛋般大小。

气死人！

驾豪华房车很了不起吗？！驾豪华房车可以随意鸣笛制造声音污染？！万一发生意外，两条人命赔得了吗？！

我极想破口大骂。可我先前下了决心要以沉默抗议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于是，我把这些骂人的话通通吞回肚子里。

高速公路上，豪华房车早已没了踪影，独剩我们的老爷车在路上吃力地前进，望尘莫及。

瞧，上天又一再向我证明，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为什么别人可以坐豪华房车，而我和爸爸却得坐残旧的老爷车？

为什么别人出生在幸福美满的家庭，而我却出生在这种破碎不快乐的家庭？

为什么爸爸妈妈要离开就离开，而我却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任由摆布？

**明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