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放感情士林低消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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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感情士林低消 在 Krystal? Instagram 的最佳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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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放感情士林低消 在 張哲生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20-09-01 15: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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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影片節錄自1967年上映的國片《寂寞的十七歲》,該片於1966年12月27日開拍,1967年5月17日殺青。開鏡當天,導演白景瑞(1931-1997)挑了凌晨時分,在台北市國賓飯店拍攝男、女主角柯俊雄(1945-2015)與唐寶雲(1944-1999)的戲。此外,劇組也到台北市多處出外景,當時的景緻就此定格在底片中,而那個年代台北市各大觀光飯店的設計裝潢,從這部電影裡亦可略窺一二,這也是多年後看國片的一個趣味。

    電影開場,唐寶雲飾演的女主角唐丹美所就讀的學校是位於木柵的景美女中,而幾個飯店場景,則分別在國賓大飯店、統一大飯店的文華廳等地拍攝;其餘像是圓山的中山兒童樂園、石牌的台北榮民總醫院、西門町圓環(中華路與衡陽路口的平交道)、河濱公園與臺北橋等地,我們都能透過此片,欣賞到它們在60年代的「老樣子」。

    1962年5月16日,台灣省政府於臺北縣木柵鄉港墘建立「臺灣省立景美女子高級中學」,第一屆招收八個班。於同年加入北區公立高中聯招。1968年隨行政區改制改隸於臺北市,更名為「台北市立景美女子高級中學」,是年招收新生十四班,計三個年級四十一班,學生兩千九百餘人。因此片中看到的「省立景女」是改制「市立」前的最後一年。

    而片中出現的臺北橋,為一座鐵桁架橋,於1921年動工興建,1925年竣工通車;1960年代,由於臺北橋鏽蝕問題日益嚴重,因此政府決議將之拆除,然後重建一座水泥橋,並於1966年7月20日起進行拆除與重建,在1969年11月15日完工通車,從鐵橋變身為四線道的水泥橋。所以片中記錄的臺北橋影像,是其「鐵橋模樣」的最後身影。

    片末的滑雪畫面在合歡山拍攝,自1964年開始即有青年自強活動在合歡山舉辦滑雪營隊,估計超過數萬人參與該項活動,直至1996年合歡山滑雪訓練中心因松雪樓重建而遭林務局收回另作他用後才中止。

    1966年10月24日,中影決定開拍《寂寞的十六歲》(後來更名為《寂寞的十七歲》),這是白景瑞在1964年進入中影擔任製片部經理兩年以後的事了。白景瑞執導《寂寞的十七歲》,啟用《啞女情深》的柯俊雄與《養鴨人家》的唐寶雲配對,兩人是龔弘、李行給捧起來的。編劇為張永祥與新人雪晴,其實雪晴是白景瑞原來的編劇,劇本送到龔弘那邊,龔弘有意見:「原劇本雖然現實卻並不健康,因此又經過藍海小組大力修改,才成為一部唯美主義的電影,小白雖然覺得與他原意相左,但仍是一部感情寫實的電影,而且是他獨挑大樑的處女作,他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所學所長,因此他也就接受了修訂後的大綱,由名編劇張永祥執稿。」為了劇本的寫實性,劇組曾於開拍前,去到中學裡挑選一些十七歲少女,舉辦座談,了解她們的心理。

    片中除了家居生活、病房景況及幻想冰宮共舞等橋段,是在中影的士林片廠搭景拍攝外,其餘大多採用實景拍攝,工作人員為此得花費更多時間勘景和等待;其中部分地點為學校、飯店、醫院等公共場所,為了讓拍攝工作順利進行,請來不少業餘演員客串演出,此外還需注意氣候的變化,對劇組的拍攝進度增加不少壓力。

    這部片採寫實風格,將場景大量拉至戶外,以實景攝製,在對自然光的採用、捕捉、應用上,與白景瑞長期合作的攝影師林讚庭功不可沒。《寂寞的十七歲》的成本雖不高,卻勝在清新的情節與樸實的氣質,並糅合了當時文藝作品中最為流行的三角戀情以及分分合合的繁複風波,較為迎合當年的商業氛圍。

    1967年,白景瑞首部獨立執導的劇情片《寂寞的十七歲》在台上映後,票房直逼一百五十萬新台幣,在那個國片低迷、首輪能賣八十萬便堪稱「奇蹟」的時空下,此片可謂叫好叫座、風靡全台。如此的佳績,不僅讓身為導演的白景瑞喜氣洋洋,看過此片的觀眾也肯定「小白沒有在義大利虛擲四年光陰」。1968年中,《寂寞的十七歲》片在香港上映,才兩週便超過四十萬港幣票房,締造當時港九地區國語文藝片票房的最高紀錄。

    頂著義大利留學光環,白景瑞是當時台灣極少數擁有電影學位的導演,無論同行或觀眾,對他執導的《寂寞的十七歲》懷有高度矚目,友善的說法是觀摩新技術,其實有不少人是抱著「看好戲」的態度,而做過幾年記者的小白,當然知道後者不在少數,於是對於自己的首作著力更深。

    這部電影開拍不久,白景瑞接受訪問時指出:「在電影圈中應該是新人身份,雖然執導過一部份《還我河山》,但就適應國內的製作環境而言,也只能算初學。」雖對首作《寂寞的十七歲》深具信心,卻也「不想別人對他抱太大希望」,因為「沒有任何人能使自己的作品令大家都能夠滿意」。

    至於首部電影的主角⋯十七歲少女,白導也早有細膩觀察:「高中女生多有深度近視,肩膀上掛著很重的書包,早出晚歸。父母親為了生活,不得不到處兼差,塞幾個錢買晚麵吃了就算了,這樣雙重壓力的生活,於是產生各式各樣畸形的心理問題。」劇本後來因現實考量作出修正,仍與他的理想差距不遠。對此轉變,白導倒認為不需太過固執,畢竟應該先拍一些能為觀眾所普遍接受和歡迎的昨品,再找機會貫徹自己的理想,進而在國際上爭一口氣。

    在處理手法上,白景瑞仍使用「說故事」的傳統形式,同時在不影響觀眾欣賞習慣的前提下,滲入「一點實驗主義的東西」。白景瑞心裡明白,商業收入對導演生命有決定性影響,因此在拍攝手法、內容及呈現方式上有所妥協,類似心態也可見於李翰祥,即先提高賣座、讓公司賺錢,再以此為資本,拍貼近自己理想的作品。單就這點,《寂寞的十七歲》可謂是極好的開端,不僅票房佳,也獲得不少獎項肯定,更打破不少人對他的懷疑,證明他並非紙上談兵。

    票房收入豐厚之外,此片亦得到多個獎項之肯定。1967年下旬,東京舉行的第十四屆亞洲影展,代表中華民國參展的《寂寞的十七歲》獲得最佳男主角、最佳剪接金禾獎,以及對青年問題理解特別獎。回顧台灣電影歷次參展,從空手而回、童星獎到女配角獎,如今總算榮登影帝寶座,而帶給我國電影界莫大光榮的演員,正是當時年僅二十二歲的柯俊雄。除了亞洲影展,此片亦是第六屆金馬獎的大贏家,共獲得了最佳導演、最佳彩色攝影、最佳剪輯、最佳彩色美術設計、最佳錄音,與最佳攝製技術特別獎等六項金馬獎。

    氣質清純的唐寶雲,當年二十三歲「返老還童」演出十七歲少女,配合清湯掛麵、高領羊毛衣造型,絲毫不顯突兀。放眼影圈,即使找年齡恰好的演員擔綱,或許還成熟過她。此片十分善用唐寶雲的銀幕形象,透過許多小動作與對白,透露她敏感寂寞卻又以為成熟的心靈。至於幾場幻想戲,則將少女的內心世界具體化。雖然片中演員的風采都被得到影帝的柯俊雄搶去,但沒了這位超齡且適任的女主角,又如何凸顯輕浮的表哥?附帶一提,這位柯表哥的實際年齡還小唐表妹一歲,如此說來,怎能不誇讚「養鴨公主」駐顏有術?

    戲裡戲外,唐寶雲都是一派害羞沈靜,記者旁敲側擊追問與旅美老師戚維義的婚期,也是以靦腆笑容告饒。未幾,傳出她因出閣在即,並未與中影續約的消息,這位無論身心都純如十七歲的女星,選擇在事業巔峰走入家庭。可惜的是,數年後婚姻破裂,唐寶雲幾乎是逃回台灣,面容不復往日青春,氣運也弱於婚前。儘管電影一部接一部,卻不若《養鴨人家》(1964)、《婉君表妹》(1965)、《我女若蘭》(1966)與《寂寞的十七歲》(1967)那般量身訂作。1983年,唐寶雲演出胡金銓執導的《天下第一》後便未再演戲。1987年,因精神狀態不穩定,引發各界關切,並於1988年先後住進榮總及宏濟神經精神科醫院療養。1999年5月14日,唐寶雲病逝於台北耕莘醫院,享年55歲。

    2015年12月6日,縱橫影壇半世紀,也曾在政壇曇花一現的柯俊雄,因肺癌病逝於內湖三總,享壽70歲。

    片名:寂寞的十七歲(Lonely Seventeen)
    導演:白景瑞
    故事:藍海
    編劇:張永祥、雪晴
    演員:唐寶雲、柯俊雄、李湘、林雁、文逸民、潘琪、魏蘇、葛香亭、江明、蔡慧華、王戎
    首映:1967年
    片長:104分鐘
    出品:中央電影公司

    獲獎:第十四屆亞洲影展最佳男主角(柯俊雄)、最佳剪接(沈業康)、對青年問題理解特別獎等三項;第六屆金馬獎最佳導演(白景瑞)、最佳彩色攝影(林贊庭)、最佳剪輯(沈業康)、最佳彩色美術設計(李季)、最佳錄音(洪瑞庭)、最佳攝製技術特別獎等六項;菲律賓狄侖夫人特別獎;當年台灣「中國影評人協會」選出的最佳中國影片第一名。
    附註:此片為白景瑞自義大利留學返台後,首部獨立執導的作品。

    劇情簡介:
    十七歲的唐丹美(唐寶雲飾),就讀省立景美女中,在班上成績優異,師長皆寄以厚望。不過,丹美對於愛情有著無限憧憬,特別是對表哥馮澤(柯俊雄飾)懷抱許多幻想。然而馮澤正與丹美的姐姐(林雁飾)交往,並急於擺脫舊情人林雪(李湘飾)的糾纏。唐父(魏蘇飾)設宴為即將出國的馮澤餞行,丹美想將親手做的禮物交給馮澤,堅持要馮澤開車來接她,同時馮澤也接到林雪的電話。那夜風雨交加,馮澤到林雪家之後,兩人起了爭執,林雪失手用花瓶擲傷馮澤,結果馮澤負傷開車,因為視線模糊而與卡車相撞,不幸車毀人亡。丹美自責不已,內心煎熬終至精神崩潰,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在薛大夫(葛香亭飾)的抽絲剝繭之下,發現其病因,並找到林雪說出真相,終令丹美釋懷,重拾正常生活。

  • 放感情士林低消 在 對我說髒話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19-12-17 11: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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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已經很完美了》

    小說家黃春明善寫老人,青番公、甘庚伯、城仔落車老阿嬤⋯他小說中的老人卑微渺小,卻有生命力,而小說家寫著寫著,忽然就活得比他小說中的任何一個老人還要老。

    小說家今年85歲了,還在寫,寫長篇,用iPad寫,寫特種部隊青年車禍喪生,碩大陽具「接枝」在被斷根的私娼寮三七仔身上,引來各方人馬覬覦的黑色喜劇,書名就叫《跟著寶貝兒走》。小說家日前舉行新書座談會,座無虛席,會後讀者湧上索取簽名,出版社疾呼小說家年事已高,只署名,不提字,但小說家有求必應,熱情讀者將他團團包圍,他簽得滿頭大汗,索性扒下襯衫,就穿著一件背心振筆疾書。

    小說家身體可真硬朗,座談會隔2天,我們到府專訪,小說家和他的妻住士林外雙溪畔的老公寓,沒電梯,每天上下樓梯爬5層樓,且日日於河邊健走2公里。大兒子黃國珍勸家中2老搬家,但他總有一百個理由拒絕。

    訪問開始第一分鐘,我們當然先問小說家創作契機,何以在8旬高齡甘冒被譏「老不修」的風險,寫這樣活色生香的故事?但1935年出生的小說家卻從日治時代的童年開始講起,講國民黨政府的國語文教育和三七五減租、目睹美援時期台灣社會之怪現狀,一講就是40分鐘,毫無間斷。

    小說家岔題,我們著急了,但小說家追憶往事,擠眉弄眼,比手畫腳,岔出去的小徑充滿細節。宜蘭長大的農家子弟講他如何在一個夏天學會抓蜻蜓;講小學第二節課,肚子餓了,如何偷吃別人的便當;講伐木重鎮羅東的老百姓懂得用檜木木屑燒材煮飯,火車經過羅東,空氣中都有濃濃檜木氣味,小說家說故事,好聽得不得了。

    他先是說故事的人,才是一個小說家。文學評論家大前輩尉天驄說:「早些年辦《文學季刊》(1966年), 七等生說他有一個朋友能寫,我說:『好啊!你帶他來。』結果七等生帶來一個人,看上去土里土氣的,低著頭也不講話,劉大任開玩笑地說:『老七帶來這個朋友大概不大行。』可是輪到他開始講話了,他講求學被退學的故事,活靈活現,就把我們給拿下了。他一講完,姚爺(姚一葦)說:『今天發現一個真正的作家,大家握握手。』我們就是這樣認識這個土蛋的。」

    我們和小說家的訪問進行到1個小時28分,將會聽到頑童退學的故事:「中學成績單貼在公布欄上,我怕喜歡的女生經過看到,會很沒有面子,跑去把成績單撕下來,就被退學了。我被羅東中學退學之後,又被中正中學退學,跟後母處不好,離家出走,跑到台北一家電器行當學徒,到妓女戶修理電風扇,做很多事。考上台北師範之前,社區裡大人罵小孩子,都會說:『你毋通親像春明欸按捏,2間學校讀到被退學,今嘛又擱離家出走,伊毋知抵叨位。』待考上師範後,敢跟家人聯絡,大人罵小孩的內容又改:『人彼個春明多用功欸,你嘛多學學。』我的行情好像股票一樣漲很高,結果我被台北師範退學後,股價又暴跌。」

    小說家求學一波三折全因「桀驁不馴」4個字,這樣性格的人當老師自然也不是太安分,23歲,他屏東師範畢業,當了3年國小老師,發現志趣不合,退伍後跑去中廣宜蘭台當廣播主持人和記者,結識了同期當播音員的老婆林美音,2人相戀結婚,31歲,他又跑到台北廣告公司謀職。其時,有個廠商賣一款叫「雅力」的外國鞋子,那個年代最夯的品牌是「中國強」,他獻策說,不如把外國鞋的名字直接音譯,好聽又好記,廠商問什麼名字?他答:「愛迪達。」是了,我們現在琅琅上口的愛迪達就是出自他的創意。他還懂得贊助省運會明星每人一雙鞋,帶動流行,一鞋難求,連傅達仁都跑來請他幫忙弄一雙穿看看。

    他五進五出廣告公司,台灣第一家超級市場「西門超市」是他策劃的,他賣過便當,也拍過紀錄片《芬芳寶島》,他騎著機車,攝影機夾在大腿間,邊走邊拍。晚近,他籌辦黃大魚兒童劇團,創立文學刊物《九彎十八拐》雙月刊。

    他有源源不絕創意,講起腦海那些不被採納的創意,至今還是扼腕:「我們刷牙嘛,再怎樣也沒有用手指頭靈活,所以我想說可以發明一個指尖套,哪裡刷不到,就用手指頭去摳,哪有可能不乾淨?還有,美國人養狗很普遍,但我們可以DIY狗屋,外銷到美國,那時候民國50幾年,我沒錢,也沒人要做。」

    有創意的人不愁這世上沒有容身之處,但他只願意在小說安身立命。早年,投稿《文學季刊》是沒有稿費的,但小說家甘於在明星咖啡館,一個字,一個字,心甘情願慢慢地修改。大兒子黃國珍回憶:「大概我念幼稚園的時候,我父親常帶我去明星,他給我點一杯牛奶,給我畫筆跟一疊圖畫紙,自己在一旁就寫起來,心無旁騖,一寫就是一整天。」

    小說家創作也並非閉門造車,小說草創階段,他會把故事說給親友聽,從朋友臉上的表情、反應,決定哪些段落該刪、哪些改留。他創作不用艱澀的字眼,全然口語,文字有畫面感,故而80年代台灣一班新銳導演爭相改編其作品:《兒子大玩偶》《蘋果的滋味》《看海的日子》,部部叫好又叫座,說他是IP鼻祖也未嘗不可。

    問小說家創作祕訣,何以老少咸宜?他說小說要從生活出發,他用電影鏡頭語言做譬喻:「一個時代的消失,不能Cut in一刀剪去那樣直接了當,時代是Fade in和Fade out,淡入和淡出之間有模模糊糊的重疊,那不是NG,二個時代的重疊最迷人,也最豐富。」年輕時成名作《跟著腳走》,現在《跟著寶貝兒走》,其實還是反映時代 ,故而發大財的政客、開藍寶堅尼的媽寶、浮濫的文創產業全都被他寫進小說,「我85歲了,跟我爸爸的85歲,爺爺的85歲是不一樣的,這個小說是反映當下男女的性觀念。我對時代是悲觀的,但你不要說悲觀就放棄,寫小說要對自己有交代,寫作不要欺騙自己的感情,自己都不感動,稿子寫好就撕掉嘛!」

    小說家謳歌時代的夾縫中辛苦生存的小人物,自己也沒有被時代的巨輪碾壓,但2014年,小說家被檢查出罹患淋巴癌,「別人是愣了一下,我是愣了一個禮拜,外人看來是這樣,其實心裡頭從來就沒這麼複雜過,什麼事情,連以前都不曾想過的事,全都湧上心頭,擠壓得令你發呆不欲言語,害親戚朋友和家人為你擔心。」

    化療中,小說家寫了一小段話,還弄了小插圖,插圖是一個老灰啊(老先生)走了很遠的路,他累得走不動了,就坐在石頭休息,他問時間之神,他還有多少時間?時間之神說,還有多少時間不重要,重要的是,剩下來的時間,你要做什麼。

    他要做什麼?他要寫作,於是他寫信給十年後的自己:「你說人老了,如果沒失能的話,最好做一點什麼,不要成為家庭的包袱,不然所謂的幸福指數就會減低。這一點我可以證明,你陸陸續續還在寫小說、寫童話、做插圖、編兒童劇和導戲。人家勸你不要太勞累,要量力而為,那也是你病後自己的心得。現在你卻說,能在工作中猝死的話,那才是死得其所。」

    小說家取來iPad,展示他如何用備忘錄,一筆一畫地寫,我們瞥見平板目錄還有新作品即將問世,讚他創作力豐沛不輸少年郎,小說家要我伸出手來,用力一握,痛得我叫聲出來,他臉上全是喜色:「我年輕打橄欖球的。」但小說家未曾對我們言明的,是他使用iPad並非跟上時代,而是化療之後,手指沒有力氣,提筆寫字太艱難,小說家座談會那天回來,形同虛脫,乾嘔,「他心智還沒到80,但身體的功能已經80幾了,這樣的身體可能是一種監牢般的限制。」

    小說家的身體同時走著二個時鐘,大兒子黃國珍不捨地說,他和時間賽跑,全為對讀者有使命感:「他是好好先生,之前他不是因為堅持環保,說重話一輩子不走雪隧?是因為宜蘭縣政府透過他的工作室邀請他演講,工作室忘了聯絡他,那天早上8點縣政府打電話給他才知道,他急急忙忙開車,破戒走雪隧,赴演講現場,自己對自己的諾言,沒有對讀者的承諾重要。」

    因為對讀者有承諾,於是他又對10年後的自己說要好好保重身體:「老了,看開一些,世界寬暢得很哪。身體能動就活動活動。對了,不要想搬家,你現在住的地方,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一下樓就是河濱公園,早晚在堤防上走走,不只運動,連創作靈感都會冒出來。對了,少吃甜食。」

    訪問進行到2小時50分,小說家妻子拿出茶點張羅,他催促著我們吃,說牛舌餅很好吃。我們反問,他告誡自己不要吃甜食,現在忌口了嗎? 未料小說家又岔題講起二兒子:「卡早阮彼個黃國峻猶擱在的時陣,阮想伊愛呷土豆糖,從宜蘭會加減帶一點回來,伊愛呷,阮嘛愛呷,結果伊有一擺生氣啊,講:『爸你以為我愛吃嗎?是你不能吃這麼多,我想我盡量多吃一點,你就不能吃了,我不愛吃花生糖。』」

    小說家2兒子黃國峻亦是小說家,2003年6月20日自殺身亡,享年32歲。小說家深受打擊,一年之後寫下短詩〈國峻不回來吃飯〉:「國峻, 我知道你不回來吃晚飯, 我就先吃了, 媽媽總是說等一下, 等久了,她就不吃了, 那包米吃了好久了,還是那麼多, 還多了一些象鼻蟲。 媽媽知道你不回來吃飯,她就不想燒飯了, 她和大同電鍋也都忘了,到底多少米要加多少水? 我到今天才知道,媽媽生下來就是為你燒飯的, 現在你不回來吃飯,媽媽什麼事都沒了, 媽媽什麼事都不想做,連吃飯也不想。 國峻,一年了,你都沒有回來吃飯。」

    不知他會岔題,開啟這樣哀傷的話題,我們連忙要他喝口茶,顧左右而言他地問今天睡了午覺嗎?「沒有,我這個人過美國時間,都是早上睡。說不要想,不要煩惱,才能好好睡覺,都是廢話,情緒的腿並不是長在我們身上,不是你叫他不要走,他就可以不要走。」作家跟著情緒走,他又岔回黃國峻身上:「伊那個《麥克風試音》法文版再版,有瑞士評論家寫文章,說看這個人的小說,就知道這個人會自殺,他舉了一些例子,我們怎麼就看不出來咧?」時間已近傍晚,在漸漸昏暗的房間,他喃喃自語,口氣像是自責又像惋惜:「國峻對愛情真的很專情,都站在女性的立場著想,我們有時候在講一些事情,我沒有要跟他爭論,他就氣得要命,講到哭,伊足愛哭欸。」

     
    小說家已非面對訪問,而是困在自己回憶中不肯離去,突然門外有動靜,原來是寶貝金孫回來了,哀傷的小說家突然堆下笑,得意地對我們介紹寶貝金孫, 說他5年級了,能讀艱澀的書,聰明得不得了。 旋即又不捨地看著寶貝金孫問:「今天上體育課嗎?怎麼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啊?」連忙要小說家妻子張羅點心給金孫吃。

    暗淡的房間因為突然闖進來的寶貝金孫而有了光芒,金孫化解我們的尷尬,也治療了他的爺爺,側訪時,大兒子黃國珍說:「弟弟離開那幾年,家裡很沉,不是說開心不開心,而是老人家很大的時間放在思念上面,思念會讓人的步調緩下來,會讓人失去積極的力量,但我記得我跟我太太生第一個孩子,二個老人家生命又有一個目標,那一天早上6點半出生,他們迫不及待就趕去了,爸爸說抱到小baby那一刻,全身像是通了電。我想那是一種能量充電了。」是了,我們於是想起充滿電的小說家又寫了一首短詩〈但是已經很完美了〉給金孫,那首詩是這樣說的:「我的心曾經失去一塊肉,你卻來給我補上,雖然在傷口還留有痕跡,但是已經很完美了。」

  • 放感情士林低消 在 你(妳)好,我是莎拉。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18-09-06 11: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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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懵懂、無知、快樂、傷心,都在生生不息的循環間,蛻變我,成為不一樣的個體,就像頭髮一樣](葉佩雯)
    頭髮之於一個女孩子,往往是愛美的象徵。

    我的母親雖然生了兩個女兒,卻不是一個很會操弄頭髪的女人,或許是因為她在太年輕的時候就嫁了人,又很快有了孩子,在還沒有機會為自己妝點些什麼的時候就從女孩變為母親。尤其我和姊姊都遺傳了母親的細軟髮,扁塌、脆弱容易斷裂的特性,讓我從六歲開始,就在母親的懶惰之下(她不想每天起床還要替我綁頭髮),失去了留長髮的權利。直到十歲時開始意識到或許一頭漂亮的長髮可以讓我變得更美麗,強烈抗議母親的專橫,才刀下留髮。此後我開始完全有了為自己頭髮做主的權利,一直到國中面臨髮禁,才再度剪去一頭長髮。

    長大之後,開始會打扮自己,雖然也逐漸明白頭髪的長度並不是女人味濃淡的關鍵,整體散發的氣質才是。但往前回溯,頭髮長長短短,我總會發覺自己其實有些迷信,當我想要圈住哪一個男人的時候,自然就想把頭髮留長了,想著彼此的思念,可以如頭髪一樣越長越濃。如李白那句「妾髮初覆額」,情愛的開始,和從臉際拂過的絲柔有關。

    那如果失戀了呢?

    頭髮慣常短了的男孩子會剃一個大光頭、女孩子會理一個更短的造型。

    人類不知道為了什麼,對於身上各處的毛髮大都有除之而後快的泯滅之心,偏偏對頭髪盡顯珍惜。所以在明末清兵入關的時候,舊朝遺民喊出「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激烈口號;民國建立,對於莘莘學子的先決教育,便是禁絕我們對頭髮的愛戀,好像剪下了頭髪,也同時剪下了個性,不論高矮胖瘦,都變成一模一樣的樣板,再也沒有自己。

    我是髮禁末年的孩子。教育部在我國二那年,解除了對於女學生頭髮長度的限制。雖然還是不能燙、染,但對所有女孩子而言,能夠至少決定頭髮的長度,已是值得普天同慶的事。

    高一下學期,我憑著對日本傑尼斯偶像的熱愛,參加校內的日本研習社,並當選社長。我的高中在每年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有一個三天兩夜的領袖營傳統,規定校內每個社團、校隊,都要至少派出兩位幹部參加,班聯會成員則是全體加入。這個營隊的用意,在於讓即將升上高二的校內各級重要幹部們,能夠彼此認識、聯誼,讓往後一年的承先啟後、中流砥柱時期,更有互助合作的機會。概念有點類似現在的EMBA學程,目的不在學習,而在交際。

    宿營第一天,寢室分發後,發現房間裡有架室內電話可以互通的康輔社長,打了電話過來,要找與我同寢的康輔副社長。康輔社長是男生,他打電話純粹只為向副社長交辦事項。聽見電話鈴響,恰巧在電話旁的我接起來。一聽見來電者是男生的聲音,登時玩心大起,假扮成網路世界尚未蓬勃發達前曾席捲全台、撫慰多少男性寂寞心靈的0204,嗲聲嗲氣地說:「副社長不在,這裡是0204,你們打錯了。」

    聽見我不實的言語,和我同房的一屋子女生全吃吃笑了起來,還有點含蓄,卻也想看好戲般,遂也不阻止我,還默默豎起耳朵聽,手上動作卻不敢遲下,只是僵滯;電話線另一頭的男孩子們則像是挖到寶般全炸了鍋,一個接一個輪流過來跟我講電話,問我什麼名字、幾歲、住哪、身高體重、什麼罩杯⋯⋯。

    我一向是女孩子裡面比較男孩子氣的那一個,我說的不是外表,而是個性。那些矯柔作態、狀似情色的對話,在十五、六歲、而且在學校監督之下、民智未開的少男少女之間,其實也就這樣迴圈般點到為止了。粗略看過幾部A片、尚沒有性經驗的我,雖然已經懂得在夜深人靜時滿足自已原始的慾望,但得到快感後還是會有種做壞事的恥辱感約束著我,因此在大庭廣眾下,雖然我能較一般女孩展露一些什麼,卻也還是會在開展到極致之前趕緊險險地縮回去,以防止秘密被發掘的恥辱感現身譴責。電話那頭的男孩們亦是。也許較女孩發展得慢速的他們,意淫的只是個0204的概念,也不是真的想要聽見什麼粗鄙下流的電話性愛。

    而我不知道的是,電話那頭有個男孩子,竟因此愛上了我的聲音。他在營隊那幾日向人打聽究竟誰是「0204」,然後在活動中成為默默瞅著我的一道視線。

    那時的我已把頭髮留長了,而將頭髮留回來的理由很直白,就是「我想談戀愛」。

    國中三年女校,還規定全體住宿,雖然曾經懵懂暗戀過幾位帥氣的學姐,但也從沒和誰真正發展成戀愛關係。我明白自己的心思是嚮往且充滿悸動的。雖然大人們總是諱莫如深,不然就是充滿一種「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的鄙視,滿口仁義道德拿「用功唸書以後才能賺大錢」這種直銷式話術洗腦我們,還是無法阻止我想和一個特別的異性有熱烈交流的思緒。

    我已經來了月經,開始排卵了,這是我生為生物的本能。留長的頭髮較胸前微小的隆起突出,變成更為明顯的第二性徵。

    三天活動結束,依依不捨和未來一年的夥伴們道別,正式進入暑假和無數個只有自己與棉被纏綿的寂寞的夜。我的青春像是熟透了的芒果,散發甜膩過度的香氣,迎來新的學年,也迎來了我在這所學校第一個流言:「有人想追妳。」接著我便落入了流言的陷阱,和對於戀愛的渴望,在還沒真正認識他之前,便因著這句話,也喜歡上他。

    他是合球隊的隊長,先愛上我的聲音才喜歡我的男孩。我該說我是幸運的,因為他亦不是其貌不揚的那種男孩子,甚至有點好看,還高高壯壯的渾身充滿各種強烈的賀爾蒙,明示暗示著性徵成熟的我就該選擇他。

    第一次有意識地見他本人,是在開學後不久,流言剛剛甚囂塵上,我秉著好奇心在中午吃飯時間的福利社,藉著人來人往的遮掩,又遠又近地拉著同學瞅著他一眼。然後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翩翩到來,出了福利社還和同伴一起坐在外頭走廊花台上,狀似清閒地說笑,卻還是被存著心眼的我直接認定是為了多看我一眼。

    接下來幾天中午,我都要偕著同學去福利社,即便自己已經帶了便當還要下樓去買罐飲料,然後宿命般的情節便會上演:他會先我一步出福利社並坐在花台上喝飲料、我依舊不發一語走經過他,假裝不在意,可是頭皮總是發麻,好像頭髮和他的視線連在了一起,一直到進了教室,那種感覺還不散去,像是他的心意就這樣掛著跟了上來。

    合球隊副隊長桂桂剛好是我的同班同學,還從高一就開始同班,所以升到高二後依舊是極熟識的。她是個髮型和性格都爽朗中性的女孩子,渾身散發一種正直的清新感,讓人很容易靠近。那時的我不懂得「中性」的魅力,我在女生中雖然是個性比較男孩子氣的一個,對於外表的追求還是很女性化,在真正的男生面前,就是能夠激起我交配慾望的男生面前,還是會先選擇耍弄許多扭捏把戲,證明自己的曲柔,不大敢真正透露性格的開闊之處。

    不知上演了幾次福利社前的「巧遇」,承先啟後、中流砥柱的高二上學期也鬧轟轟地要過去一半。我向來不愛唸書也不特別聰明,身兼日研社社長一職,還是個什麼活動都要參上一腳的好動鬼,功課不好自然不在話下。但是對自己、對這個升學掛帥的社會又做不到真正的放棄,二一添作五,心思在兩相雕琢下,我成了一個至少還要臨時抱佛腳的學生。這隻佛腳不長,但也竭我所能地不短了,大約一週。每到段考前一週,我的心就長毛似的緊張起來。討厭念書又做不到自我放逐的我,只好老實地每天放學後到學校圖書館報到。

    一天,桂桂邀請我和她一起到學校附近的圖書館讀書。還說,有人會幫忙佔位子。那時是段考前夕,卻還不到於我而言真要緊鑼密鼓的一週。因著那個男孩子的關係,我心裡約略有了明白,知道這大概就是那個時刻了。

    我和桂桂雖從高一就開始同班,感情也不錯,但若真要劃分團體,也不是成天黏在一起的那種,她會突然開口邀請我,不至於唐突,也絕非偶然。我有些故意地反問:「誰這麼好心要幫忙佔位子?」

    「我隊上的人啊。」她答,口裡有種意有所指的韻味,畢竟這流言沸沸揚揚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喔,我想一下。」我有些扭捏地不敢直接給出答覆,因為我也不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麼。確切來說,應該是我早已發覺自己的答案會是什麼,卻不願承認像不敢完全不讀書、放棄這個升學掛帥的社會一般放下矜持。

    「我們可以先一起去七三七巷吃晚飯再去讀書,我知道妳家很遠,可是讀完書以後有人會送妳回家啦放心。」桂桂繼續遊說,像是合縱連橫的蘇秦張儀,頗有種使命必達的態勢。但重點是,她怎麼會把「有人會送我回家」當作是優勢了呢?我有些好氣的羞赧,卻也不敢真正發出這個脾氣,怕會剛好證明自己太過在意,也怕會失去這個機會。

    上課鐘響適時解救我於進退兩難,桂桂還張著大大的笑顏,引誘我遁入戀愛的詭計。

    說來可笑,當時的我難以答應赴約的原因很天真、很夢幻,就是我是曾經發過毒誓要嫁給某人的。我對某人可以說是知之甚詳,也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重點是某人根本不認得我,但我因著某種年幼的自信與強勁的願力,總覺得這世上沒有比我更愛他的人了,所以他就應該要愛我。完全秉持著處女情結在處理自己的愛情。

    某人是誰呢?

    某人就是我當時所喜歡的日本傑尼斯偶像赤西仁。我為了他去學了兩年日文、偷偷在放學後打工存錢飛到日本去看他的演場會、加入日研社、甚至當上社長⋯⋯,我以一個高中女生之姿,做盡了所有我能為一個偶像做的事。然而這個偶像雖然填補了我的幻想,卻無法實實在在進入我的生活,撫去我因思念而流下的淚水,當然更無法解放我於焦渴難耐的夜了。而這正是十六歲的我所渴求的。

    我還是很喜歡我的偶像。每次遇見不順心、氣餒的事,看著壓在書桌透明桌墊下的赤西仁照片,還是能很輕易地勾起微笑。他的笑顏那麼燦爛、那麼天真、甚至為了每個粉絲那麼努力,我擁有著這樣的男人,還有什麼好怨懟的呢?

    可是高一升高二的暑假親自去了一趟日本,花了畢生積蓄看了兩場演唱會,還跟著櫻花妹們一起在演唱會後排隊等在藝人專用的出口通道外,期盼能和偶像有更多更近距離的接觸。等是等到了。我的赤西仁親切陽光地出得門來,在月色氤氳的代代木公園和每一個排隊的粉絲握手。我努力了這麼久、喜歡了他那麼久,等著的就是他終於有機會對我一見鍾情的這一刻。但赤西仁很公平。他微笑、握手,給每個人同樣的時間與幅度,像是一張大樂透,你不能說你不會中,但中的機率很低,低到即便誰佔了一分什麼優勢,都是無所分別。

    我感覺我心底用天真孵出的夢幻泡泡戳破了。被他一樣燦爛的微笑、他無所分別的公平戳破。我本以為會很痛,但搭上飛機返台的那刻,看著因緩緩升空而越變越小的成田機場,我竟也只能勉強流出幾滴不算激烈的淚水。

    我從此再也沒有瘋狂迷戀上哪個偶像。我會嚷嚷、會在看劇的時候排卵一下,但很快就能回到現實,知道他們也不過是一項商品,產品功能為引發雌激素劇烈運作。

    現實人生是,自己的卵巢自己救。

    上課鐘響完,屁股才沾上木製課椅,死黨大梅就傳了紙條過來,問我究竟要不要去?我又扭捏著回說不知道,感覺好怪,不然妳陪我一起吧。不過隸屬於空手道隊的大梅,在段考前都有和自己隊上成員一起唸書的習慣,因此很快就拒絕了我的邀約。然後我轉而把紙條傳給另一個死黨安琪,求她陪我一起。安琪和我家住得很近,很有戀家癖,放學後總巴不得快快離開學校這鬼地方,因此也是爽快斷然拒絕了我的請求。然後我又問:「妳覺得他帥嗎?」

    這次我等了稍久一些,久到都差點要遁入老師的魔咒專心上課了,紙條才回了來:「不是我的菜。可是我覺得妳可以試試看,不要再愛赤西仁了啦,妳應該腳踏實地談個戀愛,不是他也沒關係,重點是妳要認清妳這輩子不可能嫁給赤西仁。」好一段至理名言。我的好友竟能以十六歲之姿就悟透我到三十歲才懂的事,是我太蠢了還是她太早熟了?

    「那妳怎麼辦?」我指的是我們放學後會一起搭公車回家的事。這句問話其實是多餘的,我僅是還在為少女的矜持做最後的掙扎,還想拉死黨當墊背。

    「我可以自己回家。」收到這封回覆,我似是得到了象徵性的首肯,被好友充滿鼓勵的手隔空握實了一番。

    那日放學,我懷著惴惴又期盼的心情,跟著桂桂和其他合球隊的女人們(合球隊其他男隊員的女朋友),踏上一條以用功為名卻激似戀愛的道路。我在那一路上恍惚有些明白,人類是為藉口而生的動物,不論做什麼都要有正當名目包裝,才能顯得神聖而俐落。像歷史課本上教的十字軍東征,以上帝為名的他們各懷心思;以讀書為名的我,其實心跳劇烈得根本靜不下心來。

    女孩子們到的時候,男孩子們已經坐在圖書館門口抽煙了。

    男主角見了實在的我,而不是那種福利社前「巧遇」的我,突然有些慌張侷促起來。桂桂朝他使了個眼色,鼻間噴出的氣息充滿高分破關的得意,好像他們曾經拿我打賭,來與不來,各有賞罰。

    男生們先領我們到地下一樓的自修室放書包,那兒有幾個座位已經被他們擺上了一向空白得很的課本佔位。見著他的那一刻,我就再也無法自然地談吐。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因為一個流言、幾次碰面,連話也沒有說上,胸腔就被堵得連出聲都那麼困難。

    那個「初識」,我們都十分客套,很少直接交談,大多是參與別人提起的話題,沾著個邊、抓著個小角。即便男生們不知是真的提早下課,還是自行早退去替大家在段考前夕搶手的自修室佔位,這樣的千載難逢、這樣的處心積慮,他也還是君子得沒敢直接坐在我的身側,還是和其他男孩子們一起,只有偶爾假借「請教」之故,拿著參考書「恭敬地」來找我問幾道英文試題。

    我高中三年雖然總體平均成績很差,英文卻因為從小五就開始補習,而打下了不錯的基礎(補習英文的原因是為了讓當時喜歡的男生有機會陪我走一段路,因為英文補習班和他家同方向),與本來就極有興趣的國文、歷史,算是我總不忍悴睹的成績單中唯三可以期待的亮點。喔,順帶一提,如果台灣教育真的重視五育均衡的話,我的體育成績也算是表現不俗,但這科到高三基本被其他「主科」借去複習考試,只有考五十公尺游泳時大家會真心拿命去拼,不然也真的是沒命了。

    這一夜之後,這樣的默契竟也迅速固定下來。第二天,桂桂問,我去了;第三天,桂桂問,我亦去了⋯⋯。他從不敢直接與我交談,到後來可以習慣成自然陪著我搭公車回家。我們沒有牽手但車上人潮有點多的時候,他總會輕輕將我抓著,或幹脆用他高大的個頭把我圈在一個安全的角落。

    段考結束,我考得爛甚以往,我有些難過但也絕非真心。這樣相處的節奏跟著考試劃下句點,我知道似乎該與他做個了斷才對得起我的爛成績,不論這了斷是肯定的——乾脆就跟他交往,反正我也只想戀愛不想讀書了;還是否定的——痛定思痛挽救成績大作戰,不要再與他來往。

    但我卻萌生了一個不算肯定也不算否定的奇特念頭:我想讓他一直追我。

    這個奇特的念頭或許和我對自己生理無言的羞恥感有關、也或許和自己內心理性的(亦或是被社會價值扭曲的)對自我的期許有關。我明白自己強烈渴求著他,每當他觸碰我,不論是經意、還是不經意,都能激起我心窩一陣搔癢;夜裡亦時常想著他的身影、喊著他的名字。現代台灣人平均初戀年齡雖有下降的的趨勢,但在我那個時候,在我那樣一所升學率還稱得上中上的公立高中校園裡,確立關係、明目張膽的戀愛還算是稀有,也容易在眾人矚目的口耳傳遞間,被套上一層「不規矩」、「不守本份」的負面濾鏡。

    我喜歡他,不想和他斷了這樣狀似戀愛的關係、可是也害怕某種自己似乎也控制不住的慾望終究會淹沒了自己,然後我就成了問題學生、成了校園邊緣人⋯⋯。當時的我還沒有能力檢視自己進而思索自己,只能暫且隨著強力的文化潛規則流轉,替我與他交出一個二一添作五的答案,一如我總臨時抱佛腳的矛盾。

    一天,他約我週末放假時去西門町。西門町算是我們這個世代年輕學子流行去的約會、打屁聖地,店家強力大聲放送的洗腦流行歌曲、掛得整路色彩斑斕的商品,也許提不起購賣慾望,但總能與快速循環的血液形成共鳴。我們需要這樣熱鬧非凡的地方,來掩飾自己總要爆發出的什麼、來感到同理與安全。

    那天,我穿上令自己感覺最好的衣服赴約。出門前,頭髮綁上、放下、綁上、放下⋯⋯循環好多次,最後才決定還是將頭髮放下吧。我在緊張時就會這樣,像是要遮掩不安般,把焦點移到一個可改變、且容易改變的地方,試圖轉換心思,卻也總是徒勞,更顯得自己盲目。這樣的習慣沒被糾正,一直保留到我長大成人。每每我去夜店,在進入舞池騙酒、搔首弄姿、遇見可能的邂逅前,都要先到廁所去將頭髪綁上、放下、綁上、放下⋯⋯。雖說技藝這事照理來講不會被基因傳遞,自己能學會什麼就是自己的本事,但我綁頭髮的技巧卻也跟母親如出一轍地爛(我姐亦是),從來就只能綁一根清湯掛麵的馬尾,就算盡了全力。最後我的瞎妹友人總會大聲喝止我:「不要再弄妳的頭髮了!」然後逼我拆掉馬尾,把頭髮放下來便好。這是女性最原始的柔美,像未經處理的陰毛,男人要的是那之後的東西,除不除、美不美觀,都是後話。

    他在熙來攘往的六號出口等我。微駝著背,像在沉思,但我想大約頂多是在耍酷。我有些遲到,三步併作兩步,急急衝上站滿了人的狹長黑色手扶梯。自然光線破出在出口盡頭那一刻,我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出現在光暈邊緣,隨著我的眼睛適應光線,他被陽光沖淡的身影也鮮活起來。然後我放緩腳步,像是在提醒自己要放慢心跳一樣,步下階梯、走向我可能實現的夢境。

    「走吧。」他的口氣淡淡,信步走在我前方半步遠的距離。我知道他私下是幼稚且搞笑的,只是每每我們相處之初,他都要像重新開機一般先收斂起神色,才有辦法一點一滴透露出本性。

    我先陪他去他常去的店瞎逛,然後在難吃的美食廣場吃了晚餐。我印象中我們沒有什麼能引起雙方強烈激昂的共同話題,反正對那時的我們而言,對方講什麼都是有趣。我獨獨記得我總愛嗆他抽菸這件事,除了因為我不喜歡菸味、而且我們未滿十八歲以外,女生總幼稚地希冀對方以改變某樣「缺點」為交換,來博取自己更多喜悅。我會以檢查他有沒有抽菸為由,靠近他的身側嗅聞。感情最好時,他還會自己向我報告這是他沒有抽菸的第幾日,好像感情光是這樣就能越來越濃。

    那時的他應該已經為我「戒菸」一陣子了,每次他身上都是香得教我迷離的香水味。我享受檢查時那種「情感確認」的安心感;也不免有些慌張於無法糾正他時的小鹿亂撞與無話可說。那天的他很香、沒有菸味,我白目地想再跟他討一個「愛我的證明」,便提了另一個於高中生而言也算是勁爆的話題:「你喝過酒嗎?」

    「有啊,偶爾我跟我隊友他們會喝。」他回答得自然,更增添一點帥氣。女生總愚蠢得容易被做壞事的男人吸引,然後再要求他們不能做壞事才有資格愛自己。我像是抓到小辮子般佯裝惱怒回道:「你怎麼可以喝?」(我又為什麼要問?)一種屬於曖昧的反唇相譏於焉開展。他說他只是偶爾比賽贏了和隊友喝一下慶祝,也不曾喝醉,只是好玩,不像菸一樣已經形成依賴,要戒很難。

    我說你為什麼總愛做一些不該做的事?

    他說妳為什麼總愛管我?

    「我⋯⋯。」我說不出話來。再下去,就只能承認我喜歡你了。

    我首次超越他的步伐,大步邁向他的前方,走進一間便利商店,直奔飲料冰櫃。「妳要幹麼?」他追上來,看著我梭尋的視線。

    「我口渴。」我回,然後鎖定目標,打開冰櫃迅速取了一罐藍白包裝的經典台啤,逕自走向櫃台結帳。他拿了一罐可樂跟上,在我掏出錢包付錢之際,先我一步從口袋掏出一張鈔票結了所有的帳。

    「妳幹麼?」他看著我手中的啤酒再問一次。

    「學你啊。」我一把扣下拉環,啤酒應聲開啟。

    「妳不要喝醉了我還要扛妳回家。」

    「你不要管我啊。」

    「我怎麼可能不管妳?」

    我咕嚕咕嚕不顧他的阻止灌下了我人生第一口完整的酒精性飲品。有點苦,但也沒有想像中難喝。可以繼續喝下去,但喝的過程會不禁懷疑這種味道究竟有何精妙之處能令世人為之瘋狂。他一開始假裝不在意,但看我一口接一口沒要停下的意思,終於長了點擔心,拉著我外套的袖管,將我引至一張無人的行人座椅。

    我倆無語。但不多時,我即了解世人為何喜愛這東西。重點不在味道,而在感官敏銳又鬆弛的感覺。

    「妳喝太快了,這樣很容易醉。」他終於發話,在發現我即將完食的時候,還伸手想拉開我手中的啤酒。

    「不要你管我。」我嬌嗔並幹了他一拐子,力道不重,但宣示台啤領土正當性意味鮮濃。

    「妳站起來走兩步我看看。」他要求。

    我異常乖順地照做了。果然有點重心不穩,如我所願。

    他終於搶下我手中的啤酒,迅速間接接吻替我喝完最後一口,然後也要我喝幾口他的可樂以緩和酒精蔓延的速度。接著他將飲料空瓶丟入路邊的垃圾桶,折返,在我身前半蹲彎腰:「上來吧。」他道。

    我沒什麼好不上去的,一罐台啤就將我拙劣的欲擒故縱收拾殆盡。我跳上他的背,感覺我小小的胸部貼擠著他。我期盼他感覺到了,感覺到,我也是個女人。

    如果那晚他問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我想我會答應,畢竟年輕人沒什麼控制欲念的理性,這是我們可愛直率的地方,也是我們可笑愚蠢之處。但我不知為何最後到了我家門口,他依舊沒有「趁人之危」問出口。

    我伴隨著既安心又失落的感覺第一次酒醒開來,自我安慰即使沒有前進,站在這一步也能天長地久。這不僅是我們自小被灌輸的愛情神話,也是該為那麼強烈的悸動負起的全責。

    接下來的時程突然如我所願般僵立,偶爾放學後他不用練球的時候,他會陪我回家或一起去哪裡走走。雖然依舊是沒有交往的事實,但校內所有認識我們的人都在傳,我們早就在一起了,只是裝作沒有在一起罷了。每當有人壯著膽子問起我和他的事,我總是笑著說沒有,然後享受眾人對我翻開寫著「妳說謊」字樣的白眼。

    事實上我們確實也沒有在一起,但在告白前的準備區裡,我卻享受著超越舞台前在一起般的甜蜜。

    如果兩人之間的愛意有一套確實的公式可以測量,那麼我想當時的我們分數應該很高。超越了牽手、接吻、公公婆婆的暱稱、愛撫、上床,我們純粹就是喜歡著彼此、暗自竊喜著鐵鋁罐裝飲料令人直接口對口飲用的設計。

    那時的我為自己感到驕傲。我不單守住了我心裡對於慾望、對於道德責任的模糊防線,也同樣守住了他的愛情。

    第二次段考很快復臨,我依照舊例,放學後跟其他「合球隊的女人」在川堂集合,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同樣的那間圖書館。不過兩個月光景,這次我充分展現駕輕就熟的態勢,不須扭捏得先和好友「商量」,自然地就在校門口與她們飛吻道別。

    太年輕的靈魂容易將某種規律當作永恆,就像我們總覺得爸媽不會老,而長大還距離那麼遠一樣。我們很輕易地就能說出「要用永遠當好朋友」、「要一輩子相親相愛」這種不負責任的甜蜜話語。除非明天就死去,不然對於「永遠」來說都像先上車後補票般的無賴。難以明白、或是假裝不明白,改變才是永遠會發生的事。

    第二次段考那陣,合球隊恰好在打全國聯賽,我們學校的合球隊很強,是全國冠軍的大熱門。背負這樣期待壓力的他們,即便段考在即也是將練球當作首務,因此都是練完球了、或是比完賽了,才會來到圖書館尋我們。但經過幾個小時強力操勞的他們,即便還有一絲心意想要讀書,也大都敵不過體力殆盡,常常都是在座位上呼呼睡去。

    算是熟識也算是確認彼此心意後,我對他已經不會那麼正義凜然,因為我自己也實在不是那麼勵精圖治的學生,可以卡在這個非戀人關係的縫隙裡,已是我對教育部最大的致敬。有時我看他累得趴在課本上睡著了,也就不忍心叫他;讀完書回家,也會貼心要他就別送我了,陪我等到公車就好,因為我們兩家剛好在相反的地方。我以為這樣的體貼是情感的進展、也以為兩個人話漸漸少了是相處的必然。當他在公車站最後那麼一點點相處的十分鐘也無法與我開個玩笑,只是機械式的陪伴、掰掰,甚至又自顧自地點起菸的時候,我感覺意識到什麼,可是我不敢戳破。我只能假裝戀愛就是這樣,只要還擁有永恆的框架,內容物與包裝不符也無須計較。

    我只敢偷偷失落、偷偷難過、偷偷和死黨抱怨幾句、偷偷和桂桂確認他的身心狀態。眾人大多是溫言安慰,他只是最近比賽太累,等拿到冠軍應該就會恢復常態。雖然怎麼樣都還是不安,我也沒勇氣承認與往壞處想,只能守著、忍著、觀望著,希望捱到聯賽結束,抽去他大半精神的事務告一段落,我也就能奪回他全部關注。

    段考結束後的週末,是全國聯賽的最後一場冠亞之戰。我和死黨安琪約好了去台中東海大學做一項課程報告,心裡一直很猶豫要不要提早回來看他比賽。最初,當我從某位合球隊大嫂口中得知冠亞戰的消息時,就一直在等著他會不會開口邀我去觀賽,不料他直到段考結束,都還對我隻字不提比賽的事。

    我心急了,遂自己拋磚引玉,別有居心地傳訊息告訴他,我知道你要比冠軍賽了,那天剛好我要去台中做報告,所以沒辦法親自到場替你加油,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云云,沒想到他竟也爽快,要我好好做報告就好,不用特地過來沒關係。

    台中一路上,我不斷鬼打牆問安琪,他是不是其實很希望我去替他加油,只是害羞、只是害怕打擾我,才客套說不用?立場完全基於他還是非常喜歡我的狀態自圓其說。安琪看出我焦躁的心思,遂體貼道:「去吧,反正妳就是想去不是嗎,剩下的東西我來就好。」

    我趕著最快可以回台北的一班客運,即便計程車對高中生而言如天價般貴,也在所不惜地伸手攔了,還順手買了兩盒太陽餅當伴手禮。

    這次的我沒有藉口、沒有理由,就是為了他、為了戀愛而去。我甚至在路上打定主意,一見到他,就要告訴他,我要和你在一起。

    一到比賽現場,爬上二樓觀眾席,賽事已經來到尾聲 。我不懂合球規距,但我看得懂計分板,發覺雖然我方在比數上稍佔優勢,對方卻以不放棄最後一絲機會之姿,尚且來勢洶洶。接著對方進了一球,他們大聲歡呼、互相鼓勵打氣尚有機會贏得比賽;我方的幾個人緊緊蹙起眉頭,身為隊長的他甚至耐不住急切心思,出言抱怨造成他們失分的隊友。

    為了要給他驚喜,我蹲踞在二樓觀眾席的水泥圍欄前,露出半顆頭顱偷看。我看見副隊長桂桂特意繞到他身側安慰。一見桂桂,他的表情旋即和緩下來。裁判吹哨表示比賽繼續。兩人最後擊掌加油時,還依依不捨地互相交握了一下手才放開回到自己崗位。

    這時我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加入的是日研社而不是合球隊,不然我就是那個可以陪他打球、並時刻替他分勞解憂的女子,更何況合球還難得是男女一同在同一賽場的運動。不過我們學校合球隊因為很強,招收的隊員全都是體優生,從原屬國中直接保送上來。入了高中才知道這項運動的我,只能後悔莫及得極致,畢竟我連明天的事都無法預測。只盼稍後比賽結束,我的太陽餅、我從台中趕回的舉動、我的「願意」⋯⋯,能更令他如沐春風。

    桂桂能當上副隊長,除了因為她爽朗、沈穩的個性,有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過人的球技,很多男生都自嘆弗如,學校女籃甚至拜託她去「客串」,幫忙比賽。比數後來被敵校追平時,可以看得出我校隊員之間氣氛低迷,我喜歡的他更是明顯老大不爽。只有桂桂、和另一位本就面癱的我的同班同學思思表情尚且鎮定。哨音再起,球一下被更嚴密地防堵在持球者手上,待到終於傳出去,眾人又是一陣緊張的追趕。終於,球最後來到桂桂手上,她趕在防守者伸手防堵之前射籃。出手的瞬間,比賽結束的哨音剛好響起,伴隨哨音終結的,是進籃時悅耳暢快的唰——聲。

    幾乎所有人,不論場上、場下,都在同一時間齊齊轉頭看向主審,連別有心思的我都忍不住直起身子站立,也顧不得是否會被發現。計分板的牌子被翻過,比數更改,我校眾人爆出一陣歡呼,然後桂桂拉起她那圓朗的大笑臉,連面癱思思都忍俊不住在場上狂吼。我看見他在第一時間飛奔到桂桂身側,桂桂亦像是磁鐵相吸般在他移動腳步的同時奔向他。他們先擊掌,然後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直接擁抱,所有隊員也受到感召般衝上去抱成一團。

    我感動得幾乎要流下淚水,卻更有一絲千金難買早知道的心酸暗暗流淌,好久,都沒有和他這樣靠攏在一起。

    走下二樓觀眾席,我的出現讓眾人有些驚異,轉頭望了望男主角,又有些見怪不怪地一轟而散。一位合球隊大嫂過來親暱地勾著我的手,恰好補充我被運動場上陽剛氣氛拉攏而去女性嬌媚。我終於發覺自己還是有機會贏回他的心,即便我不會打合球,但他喜歡我不就因為我是一個女人。

    不過他的笑容卻迅速收斂,好像還沒贏得全國大賽冠軍一樣。我只好客氣地拿出太陽餅分給在場每個人,試圖緩和這只有我發現也只存於我心中的尷尬。

    待到他們整裝換好衣服出來,我還依著「舊例」,和其他嫂子們在等著。他此時才發覺我似乎是一個不得不解決的問題,恢復平日的屌兒啷噹,上前來調笑於我。

    「妳要怎麼回家?」最後出了體育館,他關心地問。

    「搭公車。」我心下竊喜,淡淡道。

    「那妳自己小心喔,掰掰。」說完,居然就迅速轉身奔回隊員處。

    而他不知道的是,我早已從其他嫂子們口中得知他們稍後要去慶功的事,我為自己未受邀請感到詫異,卻也不敢出言反駁,說自己也想跟隨。我就這麼被自己的啞口無言絆得再也踏不出一步,稍前在客運上決定告白的雄心壯志也被瞬間澆熄。

    如果他已經是一個不愛我的人了,我回愛他又有何用?我將「我喜歡你」說出來兌現於空氣中不更是一種浪費?

    是的,在他說「掰掰」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明朗了他的心思、知道這段關係無以為繼。但此刻學校的人還在傳說,傳說我們關係不單純的事。我的確得到了永恆的框架,像有名無實的婚姻。我在眼裡、心裡深深留下他轉身的背影,然而這已然是我們之間的魁儡政權,他的心,早已出走。

    那天之後我們幾乎不再聯絡,像打水瓢一樣,不論多厲害、跳了幾次,最終依舊是要沈入水底。然後冬天的腳步悄悄跟隨我冷卻的心到來,在最冷的時候,我的生日,他打破沉默主動與我聯繫。說,買了一個東西給妳,早就準備好的,還是想送。

    我們約了一個時間讓他來到我家巷口。本就沒什麼共同話題的兩個人,少了愛戀加持更是無話可說。遠遠地,還沒碰到面的時候我就看見他在抽菸了,雖然他在發現我的瞬間迅速尊重地將菸拋去,縈繞在他周身的菸味依然預告了這段關係的腐朽。我不能說我下樓前沒有抱持一絲期待,我在頭髮綁綁放放間,還是選擇將頭髮放下。

    「生日快樂。」他將禮物遞給我。是一個小巧的紫色盒子,大不了一個掌心,上頭慎重地繫著漂亮的緞帶,顯見挑禮當下的用心。

    「你還記得啊。」我的聲線貶抑,說不出的無奈與不甘。

    「打開看看吧。」他接著道,像要迅速填滿空隙。

    我依言照做了。盒子裡頭是一條項鍊,具體的墜飾是什麼我已經忘了,不過確實是女孩子會喜歡的可愛式樣。

    「可以幫我戴嗎?」我把項鍊遞給他。

    「嗯。」他接下,解開扣鎖,繞到我身後,輕柔地將項鍊套在我的脖子上。我為了方便他動作,伸手撈起長髮,令他能更輕易地將項鍊掛上。

    「謝謝。」我一邊撫摸著墜飾。

    他沒有多待就走了。像是整個我與他的事件裡,最不可理喻的就是他愛上我這件事情。

    高二上學期第三次段考前夕,我隨安琪回去唸書,盡可能遠離所有能讓我想起他的鬼地方。儘管我有意逃避所有與他有關的事物,耳朵的設計卻不似眼睛可以自主關閉,新的流言還是傳進了我的耳裡。這次流言的主角已不再是我,卻較前一個更拉扯著我的心:桂桂和他在一起了。

    班上同學為了不讓我受影響,都刻意不在我面前討論這件事,或是一見我經過,便迅速一轟而散,像被人驚嚇的鯉魚。不過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在於它能隨著固體改變形象,像水一樣。我在死黨的刻意保護下依舊是知道了這件事(她們都不忍心讓我知道),然後在人前逞強、裝作沒事,也會主動找桂桂攀談,一方面想證明自己的瀟灑、一方面也想視察那本來是我的幸褔的模樣。

    一天放學,我藉口避開安琪,一個人來到士林瞎晃。我懂得死黨為了瞞我也瞞得好累,我自己也演戲演得辛苦。我想自我漂流,不見得為了什麼目的。不過感覺寂寞久了,反而會發現孤獨其實是最好的朋友,因為孤單一直都在,不論何時何地,接著竟也能像日久生情般接受寂寞。

    我四處走,瞎逛一陣,發覺慣常去的那間髮廊招牌不住地吸引著我。

    除了愛情神話以外,我還知道一個傳說,關於失戀的時候,為了證明自己的真心、或是絕情,人們會做的一件事。

    「歡迎光臨。」店裡的設計師很快就出來招呼我。

    「我想剪頭髮。」我道。

    「有指定設計師嗎?」

    「沒有。」

    「那這邊請。」設計師領著我到一張椅子上落座。

    當他蓋上小毛巾在我的肩頭按摩的時候,他問我想剪到哪裡。

    「大概這裡吧。」我五指併攏在下顎處比劃了一下。

    隔天,上學的時候,所有認識我的人一見我,皆是一陣驚詫。我雖然還是難過,卻異樣地漾起一股勝利的喜悅,好像證明了自己的真心可貴。

    流言很快地又傳遍校園:莎拉剪頭髮了。

    我故意在中午時分至福利社買飲料,如先前一般。我們又在福利社前的花台相遇,我尷尬笑笑主動和他打了招呼,他則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次我上樓的時候,便知道已不會有他的目光追隨,畢竟我已經把頭髮剪了,屬於我和他之間的什麼,即便無法迅速死去,還在我心內活著,也象徵性地,被我喧囂地斷開了。

    幾年後,上了大學,我又將頭髮留長、又談了幾場戀愛。所謂戀愛,若是奸巧潔癖的只算真有交往之實的「男朋友」,我所擁有的數量其實不多。但若是大氣地將所有令我產生戀愛心思的男子都算入,我會發覺其實我一直都有戀愛再生的能力,像總是能留長的頭髮,剪壞了的當下是悲劇,慢慢留回來之後又感覺幸好,而且還能藉此經驗更了解自己適合什麼樣的造型。

    我在一個高中同學特意約的懷舊夜店趴又與他相遇。時過境遷,當過往傷心的故事都能拿來當作幽默的養分,我懷著一種似是報復、又似是有趣、好奇的心情,特意打扮了才過去。

    我們這對曾經的緋聞男女主角,在眾人的起鬨下一起至舞池內跳了一曲貼身慢舞。借著酒意,我問他,你會後悔沒有跟我在一起嗎?

    「嗯。」他輕哼,並將我更深地抱緊。

    一曲終了,我得到了想要的答覆,瀟灑離開了那個場合。

    他沒有試圖翻轉後悔,再與我聯絡,我亦不是真心希冀前緣再續,所以自然地讓彼此退居幕後,成為青春裡的一道風景。

    即便聽見他後悔了,得到一種自尊心的虛榮,長大之後,我才明白,任何後悔其實都不是真的後悔,都是對當下生活的不如意,才會癡心妄想著也許過去的我如何如何,現在就會不一樣;現在過得好的人,才不會後悔任何事情,即便過去曾經有過多少傷痛,也是這些傷痛一步一步引著他來到這裡。

    這個世界,沒有永恆、沒有傳說,只有徹底了解自己過後投射到這個世間的眼界不同,所能踩出的不同步伐,慢慢將我們推向不同的結果。

    而在整個我與他的故事當中,啟發所有關鍵作用的桂桂,其實我從來沒有討厭過她、甚至我們直到現在都還是非常好的朋友。如果按照通俗小說的劇情,我早就應該要因為她「搶」了我心愛的人(事實也不是搶,就是愛意交錯的時間差罷了),從此痛恨她、避不見面、說她壞話。可是我卻因為本身太喜歡她這個人、喜歡她的性格,而從來沒有對她有負面的觀感。這是我這一輩子最珍惜的一項突破於人間道理的變化。

    我們不一定要被既有規則箝制,最終,自我的理解與修為才能更深遠地發生影響。

    我從此再也沒有為了誰改變髮型,留於不留,都是自己開心。曾經的懵懂、無知、快樂、傷心,都在生生不息的循環間,蛻變我,成為不一樣的個體,就像頭髮一樣。

    本文是為與DR CYJ合作所寫。

    韓國DR CYJ為近兩年網路新寵兒。雖然網路業配不少(這篇也是),但聽說幾乎所有合作過的部落客藝人皆持續回購,相當死忠。鼓勵所有為髮煩惱的人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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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放感情士林低消 在 黃偉民易經講堂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2019-07-02 20:28:28

    每年七月一日,香港都是哀傷的。這一代的孩子,在暴政黑警之下成熟了。香港太陽花,佔領立法會的年輕人背後只有視死如歸,和台灣太陽花學運不同。習近平G20孤獨戰士異像,反影了兩件事。林鄭要推《逃犯條例》修訂,將這個政治矛盾,推給了最前線的警員,警員和示威市民對立;警員和記者對立;警員和醫生護士對立;警員和學生老師對立。蔣麗芸、何君堯和林鄭有仇,撐警大集會收買阿伯阿婆對記者講粗口吐口水,低級。(完整文字版將會在節目後上載至易經講堂網頁)
    #送中 #佔領立法會 #香港太陽花 #G20峰會 #撐警大集會 #大阪峰會 #習近平 #百萬人上街 #逃犯條例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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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ng Wai Man 2019年7月2日 星期二下午5:00

    香港的年輕人,在苦無出路的時代,看見白蓮花開。他們接下了薪傳的棒子。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境界:

    第一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第二境界———
    衣帶漸寬終不悔,
    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境界———
    眾裡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第一境,西風凋碧樹,引喻當時形勢相當惡劣,環境不可為,人人醉生夢死,隨波逐流。

    但大成就者,能獨上高樓,看到遠方天際盡頭,看到掌權者看不到的天涯。他能排除萬難,不為一時的煙霧所迷。他看到歷史發展的規律,立定志向,引出了第二境。

    第二境,知道了目標,確認了方向,儘管遇到了各式困難,能堅持奮鬥。人消瘦,容憔悴,但乾坤定位,天地確立,就像新亞子弟:艱險我奮進,困乏我多情。

    第三境,經過無數周折,吃盡苦頭,度過無盡試煉之後,用血汗灌出了鮮花,他看到一生追求的成果,就在身邊。道不在天涯,原來只在糞溺。

    90後、00後出生的孩子,在暴政黑警之下成熟了。他們終於明白,香港成功的原因。

    一是英國人有效的管治,制度的確立;另一方面,香港人義利之辨的是非價值確立,和反共熾熱的感情,從來無變。

    四九年中共竊政,大批中國人逃亡到這個殖民地。這些人,別井離鄉,赤手空拳,基於避秦反共,為下一代追尋一片自由成長之地。

    七十年過去,證明生命趨吉避凶本能的正確。他們從木屋區貧民窟,單靠雙手打拚,建立了家庭,創造了幸福。

    留在大陸的親友,鬢髮如催,人亡家破。

    1997之後,廿二年來,共產政權對香港步步進逼。香港的文明,彰顯它的墮落。香港這東方之珠,成為他們心中的鬼火。

    特區政府為虎作倀,林鄭變本加厲。

    年輕人要奪回自己的未來。

    三位孩子倦了,離隊而去。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大家都是乘願而來,了卻因緣。希望他們乘願再來的時候,香港的孩子,已不用在催淚煙,橡膠子彈下追求理想。

    林鄭要推《逃犯條例》修訂,無論背後什麼動機,政治議題,應該在議會解決。

    人民選出議員,代表他們在議會中,阻止或通過議案,這便是人民的議會。

    但林鄭將這個政治矛盾,推給了最前線的警員。

    惡法傷害了在香港生活的各階層市民,各國領事,商會,專業團體都表達了反對聲音,6月9日一百萬人上街,林鄭仍執意的跳過所有正常程序,繼續二讀,才觸發警民衝突。

    用不必要的武力對付和平示威者,定性暴動,成功的將前線警員和示威市民對立起來;然後,警員和記者對立起來;然後,警員和醫生護士對立起來;然後,警員和學生老師對立起來……

    好了,成功將前線艸馬警員激怒成為四出咬人的猛獸,以後,特區政府如何管治香港呢?

    林鄭對著李澤鉅他們一班政協人大,顧盼自豪的說:
    很多人以為我死了,但我不會死得去。

    似乎她又收到北方的定心丸。她唯一的依靠,就是緊貼北京指令,將香港的特性,和中共政權看齊,即是與民為敵,用警隊取代文官系統,管治香港市民。

    一個政府,政治信念就是與民為敵,它的災禍,必在蕭牆之內。

    《周易》第十一卦,是地天泰卦。

    《序卦傳》說:
    履而泰然後安,故受之以泰。
    泰者,通也。

    按照社會大部份的人的價值、規矩來行事,便可以平安通達了。

    地天泰,地代表群眾,人民。

    天代表國君,執政者,政府。

    執政者以坤卦低下謙卑的態度,置身於人民之下,了解民情,使全國上下一心,這就是為政平安通達的竅門了。

    隨著泰卦而來的,是《周易》第十二卦,天地否卦。天在上,地在下,執政者高高在上,群眾被拋離在下,那就是否卦了,蔽塞不通。

    否卦第五支爻,九五爻辭:
    其亡其亡,繫于苞桑。

    這是提醒政治領袖:
    快跌了,快跌了,像吊在桑樹樹枝上的東西,危危乎了。

    孔子在《繫傳》中,特別為這爻引申:
    危者,安其位者也。
    亡者,保其存者也。
    亂者,有其治者也。
    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

    易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

    意思是,君子在安居時不忘危險,在保存時不忘記會滅亡,在太平時不忘記動亂。如此,可能使自身平安,並保住國家。

    一個社會,能否國泰民安,關鍵在於政治領袖,如何擺於自己的位置,騎在人民頭上,必然無法施政。

    用警隊槍彈,只會將問題惡化,各走極端。將人民放前放先,便政通人和了。

    孔子在最後第二十篇《堯曰》篇,是這樣作結的:

    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舜亦以命禹。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朕躬有罪,無以萬方。

    這便是中華文化政治領袖最重要的政治道德。自己錯誤,不要推卸,不要賴俾下屬或者民眾。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即使下屬或者老百姓錯了,也是我全權負責。

    這就是中華文化。

    唐堯、虞舜、夏禹、商湯,周文武,都是這樣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精神。

    每年七月一日,香港都是哀傷的。

    香港的城市在沉淪,香港的價值在剝落,中華文化的精神在湮沒中。

    2019年7月2日星期二下午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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