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兩天，我在早餐店小坐時發生了件事。 我一向很愛在早餐店裡吃早餐，只因為當你在早餐店外帶時，你的早餐就是一份早餐，一份普通的火腿三明治或平凡的豬排蛋餅。 而「坐」在早餐店裡則完全不同。 因為前者是一種交易、一份冰冷的買賣契約，而後者則是一個哲學的領域。 . . 「帥哥，你的鐵板麵跟大冰奶來囉。」阿姨蓮步輕移，走到了我面前。 「謝謝阿姨。」我點了點頭，目送阿姨離去。 「等等敏鎬，這哪裡哲學了？」當你心裡會這麼想時，就代表你太天真了。 禪宗裡有一句話：「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 這句話，許多人窮極一生仍無法通曉。 他們花了大半生在菩提樹下打坐，青燈古佛、皓首窮經。 但卻不知道，其實只要花一個早上去早餐店坐坐就能明白了。 . 「施主，你看看前面是甚麼。」 「是……鐵板麵跟大冰奶？」 「錯！」我一個巴掌甩過去。 你吐出幾顆牙齒，睜大眼看著我： 「打屁喔，不是早餐不然是甚麼？」施主，您太激動了。 見山是山。 當你走進店裡，你不知道要點什麼，看著菜單豐盛的食物，你只是一陣激動。 「紐澳良雞翅、法式吐司，還有太陽餅欸。」你嘴裡大嚼，盛讚法國人真會料理食物。事實上，紐奧良不流行雞翅、太陽餅沒有太陽，法式吐司是羅馬人發明的。 而膚淺的你眼裡只有菜單跟食物。 這就是見山是山。 . 「敏鎬，那什麼是見山不是山呢？」你額頭上不住冒著冷汗，開始顫抖。 「噓！不要開口，看看早餐，再看看四周。」 . . 你看著眼前的鐵板麵，吞了吞口水，不知道是因為腦震盪還是血糖太低，整盤麵在你眼前開始模糊，而你開始注意到其他地方。 「滋！嘶！」煎台正滋滋作響，是阿姨。 . . 「帥哥，你的麵來囉！」你看著穿著短袖的阿姨，耳邊開始迴盪起她的銀鈴般的笑聲，而剛剛端來麵跟奶茶那雙手，那雙歷經風霜、卻纖細的手，讓你想起如果三十年，那雙手的主人該是如何呢？ 「不行！喝點奶茶冷靜點。」你喝了口奶茶，發現裡面有根頭髮。 幹，你罵了聲髒話，卻墮入更深的魔障。 . 「頭髮……阿姨的頭髮……」你用食指捻起這根頭髮，仔細端詳著，它前端有些黑，卻又帶著白，看來是歷經風霜，而不自然的捲度，隨著接近鼻尖，又帶著你進入沉思。 「嗯……好香啊……」你閉起雙眼，開始忘情的聞起頭髮，想著阿姨人近中年、豐腴卻不失典雅的姿態，想著她垂下的雙肩，扛著無數的重擔。 . 人呀，要墮落往往如此簡單。 . . 「但要解脫，卻又談何容易？」恍惚的你被一陣焦香喚醒，睜開眼，發現我正抓著你的手按在鐵板上。 「啊啊啊啊啊啊！！！」 「施主，現在你看這杯奶茶是甚麼？」 . 「阿姨、阿姨，全部都是阿姨！敏鎬，這就是答案嗎？」 「其實我比較期待你說農業剝削、薪資低落跟食安問題。」 「嗯，好喔。」 過了一段時間，人潮漸漸散去，而店內只剩下阿姨在內的你我三人。 「敏鎬……」你畏畏縮縮地看著我，也以恐懼的目光盯著鐵板麵。 「怎麼了？」 「我可以問，我最後的人生會怎麼樣嗎？」 「你自己覺得呢？」 「嘛，我大概會像桌上的免洗筷一樣，被丟到垃圾筒裡吧！」話音未落，眼淚早已從年輕的臉龐落下。 . . 吃早餐吃到自暴自棄，我這輩子第一次看見。 . 「少年。」我緩緩站起，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當初為甚麼要走進早餐店？」 他張了口，說不出話來。 . . 「是為了阿姨？還是為了挑戰食安問題？」 他搖搖頭。 「那是為了什麼？」 . 我凝視著他，兩人之間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周遭的空氣凝結了幾秒。 他情緒開始潰堤。 . 「是因為我餓！我肚子餓！」他大聲嘶吼，打翻了醬料罐，眼淚流得比醬油膏還快。 我指向眼前的食物，「那就吃吧。」 . 他邊哭邊吃著麵，而每一口都細嚼慢嚥，眼中泛著感激的淚光，開始了一天一萬次感激的吸麵。 . 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 這句話，對於早餐店外的人，也許如隔重山，但對店內的人，不過一簾之隔。 因為「頓悟」，不過就是一杯大冰奶的時間。 .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來杯大冰奶。」 . . . 這就是我在早餐店遇見達摩祖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