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想了很久，​ 想著是不是該把蒼疤揭開在大家眼前，​ 想著是不是該把這種沈重分散出去，​ 想著是不是說出來痛就沒有那麼痛。​ ​ 或許吧。​ ​ 穿著全身防護衣的醫生出現在鏡頭裡，手裏拿著一張紙，聲音因面罩而微小而模糊：「我在此正式宣佈，陳莊OO女士於2021年6月9日早上6點37分因新冠病毒肺炎合併急性呼吸窘迫症死亡，家屬請節哀。」​ ​ ​ 從以前爸媽就說我有某些部分很像奶奶，那些神奇的基因隔代遺傳在我身上，我也因此引以為傲，奶奶可強勢可溫柔，善交際又熱愛旅遊，曾去過的國家有些我都還沒去過，美國、加拿大、澳洲、巴西……等等。她的煮的菜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我是說真的，想起她煮的魷魚螺肉蒜湯就還津津有味的像是昨日才喝過，她包的肉粽同樣無人能比。​ ​ 她的美也是眾所皆知。每個禮拜都會上美髮院，總是擦著粉色的指甲油，衣服多數都是訂做的，皮膚白嫩的像雪，笑容甜得像蜜糖。我常常會想，想著等自己老去後，也要像奶奶一樣，老的如此溫婉美麗。​ ​ 事情發生得很快，2021/5/21奶奶被送至醫院後，當下就轉至負壓隔離病房，而當日的晚上就被轉進加護病房插管治療，我們再也沒能見她一面。​ ​ 入院後，醫院幾乎每日都會回報當日的病況，後來的消息越來越令人心碎，從生命狀況穩定到氧氣濃度需求增加，接著併發的器官衰竭已經開始了，氧氣濃度給到了100%，護理師仍表示奶奶能吸進的氧氣量非常低，身體水腫的相當嚴重，嚴重到需要在手臂包上厚厚一層紗布，接住從皮膚裡滲出的水；左邊的腳趾已經開始發紫。​ ​ 這些急遽的變化發生在不到20天裡，期間我們全家的心都像是被無數無形的手給擰掐著般難受，巨大的壓力讓我手部的皮膚起了小疹子搔癢難耐，莫名乾嘔，半夜還會被關於醫院的惡夢被嚇醒。​ ​ 那段時間裡，我們僅能用視訊方式請醫院讓我們見見奶奶，因為加護病房是即便我們想進去，也不被允許進入的禁地。​ ​ 這個過程中最痛苦的莫過於此，​ 見不著、碰不到，​ 我們知道她在哪裡，正經歷著什麼樣的痛苦，卻連親眼見一面都不可以。​ ​ 我們無法在最初握著她的手說， 一切肯定都會好起來的，​ 我們無法在期間摸摸她的頭說， 妳要勇敢、要加油，​ 我們無法在最後抱著她說， 阿嬤妳不要怕，不要怕…….對不起…….。​ ​ 唯一能看見她的方式就只有每日十分鐘的視訊時間，隔著一層層的螢幕，透過像素模糊的畫面，看著她插滿管子的口鼻，看著她因被注射鎮靜劑所以藉著話筒怎麼叫都沒有反應。畫面那頭的她總是睡著，畫面這頭的我們總是在哭泣。​ ​ ​ 從前奶奶提過數次的少女往事，小時候她常背著弟弟或妹妹蹲在爐灶邊生火；爺爺特別痛恨警察，說是二二八事件那時期被冠以莫須有罪名一把進了警局，還有他們兩個一星期至少去三次咖啡廳四次電影院，那個年代這樣的約會行程可以算是非常拉風的。我喜歡聽他們的故事，每次聽都仿彿能看見他們浪漫又壯烈的青春。我很喜歡聽爺爺奶奶的故事，就像是乘著時光機回到過去。​ ​ 三年前，爺爺提前一步離開了我們，在那之後我不見奶奶的愛與思念有就此消停。堂妹說：「阿嬤上次還在家裡喊著叫阿公下樓吃飯......」我聽的當下，一陣酸楚在胃裡。​ ​ 你們就要再次相遇了。​ ​ ​ 2021/6/9，這天的視訊被通知在清晨，穿著全身防護衣的醫生出現在鏡頭裡，手裏拿著一張紙，聲音因面罩而微小而模糊：「我在此正式宣佈，陳莊O O女士於2021年6月9日早上6點37分因新冠病毒肺炎合併急性呼吸窘迫症死亡，家屬請節哀。」​ ​ 手機裡的群組通話，有著一個個正方格，每個格子裡都傳出哀痛的哭泣聲音，我木然呆看著螢幕中的奶奶，淚水不停不停地往下流。​ ​ 她對我們來說是天，是整個家族的支柱，她是將我們這些各自開枝散葉的小家庭凝聚在一起的力量。這個撐起我們整個大家族的最重要的人，竟然只能藉著螢幕被宣告死訊，竟然身邊一個家人都不能有，竟然我們見不著她，她也沒能看我們最後一眼。​ ​ ​ 又因種種疫情期間的限制，最後只由我與父親趕至醫院處理相關手續，即便如此，還是無法親眼看到她，她被推出的每一個走廊，後方都有一批清消人員對著空氣及地面消毒。我和父親只被允許遠遠站在走廊的另一頭，我們並肩看著這一切，苦痛與哀傷跟著消毒水一同瀰漫在整個長廊裡。​ ​ 走出火化場，天色還微亮著，太陽就要落下的那一頭，有一片美麗的橘紅渲染著天空，我茫然地望著。從接到奶奶離世的消息，到送她進火化場，總共只有13個小時。​ ​ ​ 這所有一切的過程、時間的流動，似漫長又似飛逝般，全家人就像是集體做了一場既醒不過來又極度悲傷的惡夢。​ ​ ​ 這陣子知道消息的同事、朋友都會捎來訊息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我幾乎都沒有回覆，我心存感激卻不知道該回覆什麼，因為我知道這種事，沒有人可以幫的上忙。​ ​ 或傳來：「妳還好嗎？」​ 除了看著訊息掉淚之外，我也不知道怎麼答，​事實上我不好，但是我得好起來對吧？​ ​ ​ 在奶奶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我回房裡，拿出她在我23歲生日時送我的禮物，她用一張樂譜小心包裹著，樂譜上寫著歌名——《百合花》，荊棘中所開 白百合花 報人知識主 為咱贖罪……。​ ​ 願天上的爺爺和主都能代替我們緊緊擁抱她，​ 她是曾經燦爛盛開的百合花。​ ​ ​ ​ 我和其他家族成員身體狀況都還安好，​大家請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