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對談：#情味與禪思的啟迪 〉​ ​ 「若我不忍讀的過去​ 是由一行行仄韻和拗體吟成」〈花，總得開一次〉，《約會》​ ​ 十六歲讀得懂《十三朵白菊花》嗎？​ ​ 不知道，但我的確萬分珍惜那段時光。十六歲，自二中下課，騎著腳踏車，沿北門路二段來到一段，於青年路鐵道旁的麵店速速吃完飯，等待補習前的那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如今想來卻珍貴如半生。在南一書局一樓，文學區，店員的注視下，安靜翻閱著周夢蝶、楊牧、洛夫與鄭愁予。那是離開課本後，初初認識的詩人，也是他們的文字，在那未來的五六年間，引我暫離生之痛苦，擱置對自我生命價值的一切質疑。難關與痛苦未曾消失，這些櫃上的詩集也未嘗消失。​ ​ 彷彿也因此，那幾本書於我具有了某種神祕的啟蒙意義。我仍記得在書店裡，一學期，一周兩三日，一日約莫半小時，有時長有時短，就這樣慢慢讀完了《十三朵白菊花》、《介殼蟲》、《寂寞的人坐著看花》，古典、凝鍊，甚喜歡，但身上沒有多餘的錢購書。購書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是萬分奢侈的事，於是從每日的餐費中扣，為自己找各種理由，小考成績好也扣，成績不好也扣。一日三餐共八十，一次扣五元，若能日日堅持，如此兩個月，就可以買一本書。捨得嗎？拮据如我確實捨不得，但在這樣的剋扣中，卻也使我擁有了難言的幸福感。​ ​ 但我終究不是能夠堅持的孩子，即使這般的幸福感得之不易，亦來自於周身一切都彷彿日漸失控的生活中，那是少數得以操持與掌握的事物。最後，拖拖磨磨，終於在升高二的暑假將錢存夠，自書局將那本留有我翻閱痕跡的《十三朵白菊花》帶回家，這不是我所擁有的第一本書，母親當時從寺廟中結緣的佛書、善書也常是我的課外讀物，但周公之詩確實為我的寫作之途往前推近了一點。故若再次問我，十六歲的你讀得懂周夢蝶嗎？讀得懂其中的慢、琢磨、孤獨、偏執、不安與靜穩嗎？​ ​ 好像懂，卻又不盡然懂。致使已過三十三歲的我，仍無法輕易給出答案。我悟性不足，自認笨拙，讀書是，做研究是，佛法是，寫作亦是。讀詩與寫作的方法，多是自相熟的同輩寫作者處所習來，這些人都比我走的要先，也比我走得更遠，偶有機會蒙他們點撥，然而更多時候則是自己摸索，致使塗塗寫寫十來年，仍總覺得自己走上與他者不同的道路，在標準之外，不在那個圈子裡。多年後，讀到周公也曾自云：「我幾乎沒有辦法寫標準的現代詩。」便覺得「啊！原來周公也有這般的感覺。」​ ​ 十六歲的我讀得懂周夢蝶嗎？如今回想起，大略也只記得周詩善用古典詞彙以及援引典故之美，以及字裡行間無限的安默與意境。也許當時的我，只是藉由他者的文字在逃避，在琢磨、附會自己的孤獨和不安、愚痴與傲慢吧。但無論如何，周公的詩確實伴我度過了許多時光，也在寫作初期於語言和形式上影響我甚深。固然，多年後曾有那麼一刻，恍恍發現，十六七歲有意無意模仿周公詩歌的習作，看似古典、緊密、精練的語法，其實都是對生命際遇的執著與放不開，是繩結自縛，進而成為繩結的本身。​ ​ 只是如今仔細想想，對於那些過往，又何必要放得開？三十三歲做不到的事，何苦要強迫十六歲的自己做到，而十六歲的自己能做到的，三十三歲的我卻是已經做不到了。更別說，人若對世間無一絲情執，無痛苦、無追求、無經歷過後而欲言，又何必寫詩。​ ​ 「當知：我生之前​ 已有之後，更有之後​ 橫亙於之後之後──​ 蹉跌，無寧是不可免的！」〈花，總得開一次〉，《約會》​ ​ 謝謝周公。​ 謝謝任玲老師，採訪的子軒、攝影的璧慈。​ 謝謝倩妤和《聯合文學》​ 使我重溫那十六歲的半個小時。​ ​ 《#聯合文學》5月號/2021 -第439期 ​ #周夢蝶百年冥誕紀念 #崎雲 #諸天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