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天是颱風夜，我在趕著做賽事表。好不容易弄完，拿了安全帽跟鑰匙，想說趁風雨還沒更大之前趕快回家。關上鐵門的時候，小波躲在樹葉跟牆壁的夾縫之間，瑟縮著發抖。我蹲下來，想說至少帶他到可以擋雨的地方，可是他卻越退越遠，躲進了草叢裡。」體育館的阿伊說，拉下運動外套的拉鍊。 . 小波慵懶地在地上把肚子翻出來，來上游泳課的幾個小朋友蹲下來，拿地上的草和他逗弄著玩。 . 「後來，我再來上班的時候，小波就像廟口兩旁的獅子一樣蹲坐在門口，靜靜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樣把身上的水弄乾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度過這幾天的風雨交加。或許街貓也有他們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吧，街貓生存守則之類的。」小波跳到桌球桌旁邊的鐵製折疊椅上，在墨綠色棉外套上像是要擦腳似地交錯踩了幾下，然後又逛回門口在石子地板上趴了下來。 . 「持續了好多天，他都在門口等我來開門，然後就在這張摺疊椅上趴著睡覺。不久，也開始吃我幫他準備的飼料，和這裡的孩子玩。不過到現在，他還是只喝前面水池裡的水。有時候天氣不好，一整天都沒有人來運動，我就坐在鐵桌這邊，默默地看著小波在大廳和水池附近四處閒晃的模樣。在這樣凝視著之間，好像漸漸懂了一些。」阿伊喝了一口保溫杯的水，接著說。 . 「我好像一直總是想幫人做一些什麼，只要是別人的事情，我總是很熱衷。但自己的事情，卻反而常常擺爛。不過事實上，那些『別人』也不見得需要我幫忙，有時候只是我一廂情願而已。我好像太需要別人喜歡我，卻把人給嚇走。小波來了以後，我發現，原來不做什麼反而是更難的。也幸好我慢慢習慣了和他這樣的距離，習慣不特別去做什麼，反而是給彼此更多自由。」小波走過來，在阿伊的足邊磨蹭了一下又離開。孩子們都魚貫地進去泳池上課了，體育館B1的大廳突然變得過分安靜。 . 嗯，不特別去做什麼，反而是給彼此更多自由。我在心裡重複著。

最近蠻閒的，總算有時間可以講一些當下發生，後來都沒有好好講完的故事。今天來講講3月底婚禮的故事。 . 初夏三月底，高中同學婚禮，一個月前收到好久不見女同學的喜帖。 . 出門前，我慌張地在群組發問，該穿什麼衣服，才能體體面面的出席。線上直播時裝秀，即使內心山泉爆發也要泰然自若，像是天女下凡。我慌亂的衣角，看出端倪，長褲不對換掉，襯衫不對脫掉，髮型不對洗掉，妝容不對卸掉，其實看起來很好，卻在我眼裡都不對，還沒出門就冒了全身冷汗。婚禮真是莫名其妙的戰場，有的人想起舊愛，有的人想起好久沒聯絡的友誼，或者是突然發現那個坐在角落你永遠都不會多看他一眼的那種同學。我三者都是。 . 現代人的婚禮現場，不像過去流水席隨便坐看到空位就坐，都是被安排好席位，越與新人關係相近，你們的位子就會近一點。桌與桌之間，也部署情感連線，通常高中同學一桌，大學同學一桌，公司同事一桌等等。尷尬的事情來了，要是同一時期卻彼此鬧翻的一桌怎麼辦？什麼something old something new something borrow something bule放到現在完全過時，婚禮就是新娘腦力測驗，someone love someone loath someone trouble someone bule才是現代纏愛美學箴言。不過，有些新娘比較有巧思，偏偏讓舊愛一起，讓兩人無話可說。 . 婚禮辦在台中林酒店，聽說五星級的高級酒店。計程車開到下客處，一開車門就是台中豔陽高照，自以為時尚的襯衫根本密不透風，喘不過氣。我照著大廳外面的落地的反面鏡，告訴自己一切美好，絕對高級，等待朋友的十分鐘，我都站在酒店外這麼做，不敢四處張望。T先生一到現場，我看起來怎麼樣？！很好啦，他回答。走進大門就是另外一個時空，一個我是孔雀開屏，連轉頭都必須側身角度，高晞月柔弱的死亡旋轉，否則就不優雅大方的花花世界。你看見他了嗎？我小聲的問T。優雅高級的路上，可不是輕易像是時裝模特臭臉走秀，遇見認識的人必須嶄露天鵝般笑容，落落——大方，一種看到對方的臉想起昔日往事也要假裝哎呀我頭痛暫時失憶的笑容，一種嬪妃選秀髒水潑到身上都不能驚慌失措的笑容。至少10分鐘內是安全的。林氏婚宴2樓某廳，我們循著服務人員指示，來到接待處。遞出紅包後，必須簽下你真心祝福契約，很多人的名字都在上頭，很多聽過見過卻沒聯絡過的名字，若再認真一點尋找，必定找到你心底由三字組成的文字排列。接下來決定權在你，看是要假裝寫在旁邊，還是離他多重組數名字之外，跟你們高中畢業後的距離一樣。 . 我的新娘朋友，算是有巧思的那種，特地安排我和他坐在同桌。但，她不知道畢業多年後，我在崎嶇不平尋找自我的路上，踩在走完終點那一刻，傳了line訊息給對方：我高中的時候，認真喜歡過你。簡直發瘋，從任何一人的角度看起來都瘋。令我訝異地是，他有回覆，雖然只是一句：都過那麼久了，幹嘛還說這個。當下的我，只是想說，走完自我認同的路後，特別想說，尤其對他說。看著我們緊鄰的位子，他卻不在同桌之中。我先跟所有同學打完招呼，才輕描淡寫地問，疑，那麼其他人呢？就算其他同學故意打鬧，直接指著他說，在那啦！才知道，他換到其他桌。我內心死了幾百萬次，外表也是一隻優雅的天鵝迎風展翅，我才不在乎他在哪。 . 新娘進場的燈光轉換，換進我許久不曾想起的高中，一幕幕暫停式播放——體育課籃球場，靠在他肩膀打盹，假裝認真上課聊天，像隻貓膩在他身上，還有一開始他無關緊要的天天通話，甚至我一屁股坐在桌球籃跟他講幹話——好老舊，跟我們那時候使用折疊式貝殼機或是sony還是大廠熱門的懷舊時代。醒了，當新娘進場後就醒了，全體來賓站起來鼓掌。我們的位子沒有那麼近，隔著新娘入場的康莊大道，當我們起立碰巧地對上的眼，還來不及反應，我們很有默契地將眼神轉移，否則停留太久會變得很不妙，像是高中最後一年最終的回憶。如果感情可以排名，很多具體的事其實也無法再具體，但這些不妙其實還是美妙，組合起來在我心中始終第一的位置。就連跟前男友看完偶像爛片「刻在你心底的名字」想起的也是他，只是不再帶有感情的回憶。這場婚禮說起來也是挺累人，雖然他女友未出席讓我鬆了一口氣，卻因為心裡較勁的位置而落空。T問，你要跟他打招呼嗎？我倔將地拒絕。我覺得遠遠的很好，這樣就很好。婚禮散客後，新娘拖拉著裙擺碎花的蓬鬆禮服，也問我：你有沒有跟他打招呼？沒有，我說。是我就大方過去，跟他講話，虧我還把你們座位安排在同一桌，只是他還是換到跟C先生他們同桌。 . 從頭到腳為他而緊張的情緒就好，我故作優雅大方裝作高級台北男同志的樣子就好，我們默契地不停留目光太久就好，這樣隔個走道餘光不自覺落在他身影的方式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