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根」的糾結：淺談原住民微歧視 「原住民唱歌都很好聽」所以如果我唱歌不好聽，就不是原住民嗎？ 「原住民都很會喝酒」所以如果我酒量很差，就不是原住民嗎？ 「原住民運動細胞都很好」所以如果我體育不好，就不是原住民嗎？ 「原住民的皮膚都很黑」所以如果我皮膚不黑，就不是原住民嗎？ 「原住民都是從山上來的」所以如果我住在都市，就不是原住民嗎？ 「那，我究竟要活成什麼樣子、要達到什麼標準，才是原住民？」 在台灣社會，約有2%的人口屬於原住民族，以上是許多原住民朋友日常生活中常會遇到的質疑與困惑。由屬於多數且為優勢群體的漢人所建構的社會，對原住民族群有著一定程度的誤解與刻板印象，進而形塑所謂的「微歧視」(microaggression)。 微歧視，是1970年代一位美國學者提出的概念，指主流社會、多數群體對非主流社群的細微歧視與刻板印象。微歧視並不等於「微小的」歧視，「微」並非是量詞，它是更特定的標籤、質疑，或實際行動，有時候甚至可以是讚美，它隱而未見又無所不在，發生在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中，是所有微小偏見與刻板印象的綜合體，它是「歧視」的一種現象，是「躲在善意背後的歧視」。微歧視特別的地方在於，它難以察覺、衡量甚至解決，也不易引起多數既得利益者的重視。它在主流群體眼中看似不值一提，但卻會對「被微歧視」的個體及群體產生巨大的心理壓力，並在殖民歷史的脈絡下，延續與加強歷史創傷。 微歧視如何加深刻板印象？我們可以透過以下例子加以省思。今年東京奧運楊勇緯選手獲得柔道銀牌後，媒體在選手本人未公開表明身份的情況下，爭相以「排灣族之光」、「排灣勇士」稱呼楊選手並以此為標題報導。「為什麼只有在得獎時，原住民的身份才會被拿出來稱讚？」這裡值得思考的問題是，為什麼沒有媒體以「漢人之光」報導？為什麼當選手是漢人時，我們不用特別點出他們的身份？這與話語權的不等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漢人在台灣社會坐擁最高層級，漢人選手在奧運中華隊中是平均值，且台灣的大社會環境是「漢人本位」的，所以漢人的存在是「自然的」，漢人在媒體眼中不是需要「因為自己的血統而有的成就而感到驕傲」的一群人，漢人的種種成就在大眾眼中是理所當然的，這背後隱藏著一個訊息：「原住民本身是弱於漢人的，所以能有這些成就，很厲害」。除此之外，在更多原住民選手創下奧運佳績後，便有媒體以「特殊身份」或「原住民有擅長運動的基因」為題撰寫相關報導。 「今年奧運中華隊68位選手中有13位原住民選手」，首先感謝所有選手的付出與為國爭光，但我們不得不正視媒體帶有刻板印象的報導論調，以及特別點出參賽的原住民選手數量後，以漢人為多數且優勢群體的社會開始傾向把原住民與「運動健將」劃上等號，那麼，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不擅長體育的原住民該如何自處？運動不好的原住民是否更加容易陷入自我與身份認同的焦慮，認為自己「不夠格」當原住民？此一刻板印象是否在無形中限縮原住民族的發展空間？ 此外，在奧運期間社會對原住民族群態度突然好轉的現象也值得深思。長久以來，社會對原住民族群存在大大小小的嘲弄，歧視與微歧視放肆地流淌在耳語中，原住民族群被貼上「酗酒、懶散、讀書靠加分」等負面標籤，同時也被多數且優勢群體以「能歌善舞、四肢發達、熱情好客」等想像束縛，這些都是微歧視的範疇，前者是直接且負面的偏見，後者則看似善良實則壓迫，若不具備那些條件好像就會被認為「不夠原住民」。這之中隱藏著漢人對原住民族群的「想像」，以及原住民族群在歷史上被「他者」決定該是什麼樣貌的脈絡。新聞媒體的片面報導與渲染，是否有意無意間窄化社會的「多元可能」？ 如今我們身在一個相對多元、善良的社會，但仍有許多我們可以努力的方向。微歧視概念的發展，旨在提醒主流社群，很多時候那些「自以為」毫無惡意的話語，甚至自認是讚美的言語及行動，在不同的歷史脈絡、創傷下，很有可能造成聽者的不適與二度傷害，而這也正是現今許多原住民朋友時刻面對的難題。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擁有截然不同的生命經驗與難以言說，用特定形容詞化約一整個族群或群體似乎過於簡單粗暴。 若說每個個體都是獨一無二，都有權利追尋心中嚮往的模樣，那麼社會不該以標籤限制想像，抹殺個體的獨特性，進而令與「標籤」背道而馳的生命無地自處、陷入窘境，而我們能做的，是挑戰、思考甚至批判所有的「理所當然」，打破固化的既定印象。如此一來，我們才能真正朝向多元共融邁進。在此祝福每個正在掙扎的生命，終有一天都能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路。 - ❙作者簡介 陳柏蓁，一六·台北特約編輯，2040 School 國際化線上教育平台文案。期望透過文字傳遞理念與被忽略的正義，相信每個小小的力量，都能成為推進社會的強大助力。社會紛雜，有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