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經舉高我的雙手

“它是不是壞啦？”
在熱氣球公司拍片現場的化妝室，傳來稚嫩可愛的聲音，我低頭一看，是我旁邊紮著辮子，穿著粉紅色衣服的小妹妹，掂著她的小腳丫，洗了手，正想要烘乾，但卻無法靠近跟我一樣高的烘手機。她努力地伸直雙手的模樣，煞是可愛。

她媽媽應該在廁所吧，我把她抱了起來，看她的小手在烘手機下揮動著，我笑問：“ 小可愛，手會不會燙啊？”
“不會！” 小可愛的聲音快把我給融化了。

忽然另一個同樣紮著辮子，身穿粉紅色衣服的小可愛跑來，在我旁邊又叫又跳：“ 姐姐我也要我也要！” 原來是雙胞胎啊！我把小可愛1放下，摸摸她乾透的小手：“ 好！換妳囉！” 語畢，把小可愛2抱起時，媽媽從廁所走出來，看到這一幕大概有點反應不過來吧，連忙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沒事！她們好可愛喔！幾歲了啊？” 小可愛1搶答：“五歲！”

思緒忽然回溯到七年前，15歲的我趁著暑假在餐廳打工，也遇過一雙五歲的雙胞胎小男孩。當時他們用餐完畢，媽媽走到櫃檯結帳，而爸爸在幫其中一個穿鞋，另一個呢，就光著腳丫子，坐在椅子上甩呀甩的。我準備要過去收拾桌子，見狀，便把托盤放下，拿起地上小男孩的鞋子，自然而然地幫他穿了起來。

一旁的爸爸還有剛結帳回來的媽媽看起來驚訝不已，好像從來沒有服務生這樣做過的樣子，之後他們給了我一些小費，後來也成了我們餐廳的老主顧。

那個暑假餐廳特別忙，聽老闆娘說，那是他們開張以來人潮最多的時候，而且很多顧客都指定要我點餐，因為我會用心記住每一位顧客點了什麼，然後把餐飲直接放到他們面前，微笑著說『請慢用。』大概是在我們這種平價餐廳沒有過的待遇吧，在我來之前，顧客都被要求要自行寫單子點餐，服務生也只會把食物放到桌上讓顧客們自己分配。

那一個月雖然忙翻了，但看到顧客們都帶著微笑離開，心裡還是覺得非常滿足。而且我跟餐廳每一位成員的感情都非常好，無論是跟我一起捧餐的友族同胞或是在廚房工作的外勞，有來自尼泊爾的、孟加拉的，雖然我當時還沒搞懂這些國家在哪裡，但他們總是趁老闆娘不在時偷偷把一些好吃的舀給我，我的午餐總是特別豐盛，還時不時會有意外的小點心。在如此愉快的環境下工作，感覺磁場棒極了，還引來了兩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有一個晚上，我送餐到其中一桌時，有位顧客問我今年幾歲？我說15歲，他繼續問：“為什麼年紀這麼輕就出來打工了？沒有唸書了嗎？” “有啊！我只是趁暑假出來賺些外快，因為我是長女，也想幫外公賺點醫藥費。”

那顧客頓住了數秒：“妳外公怎麼了嗎？” 我苦笑說：“外公患了大腸癌，末期。” 又是幾秒鐘的靜默，然後他從錢包掏出500馬幣給我（約4000新台幣），我愣了一下，任由他拿著五張百元大鈔的手懸在半空中：“收下啊！” “不能啦，這太多了，我不能收。” 顧客看著我的眼睛：“我覺得妳是很棒的小孩，這是妳應得的。”

我從來沒有看過顧客給這麼多小費，實在有些不知所措，轉身想向老闆娘求救，視線一路掃遍整家餐廳，終於找到在外面走廊的老闆娘。她原來也目睹了這一切，面帶微笑地向我點點頭，我只好鞠躬跟顧客說謝謝，膽怯地把錢收下。走到老闆娘面前，我把錢交給老闆娘。老闆娘還是微笑著，拍拍我的肩膀說：“沒關係，這給你。” 然後就回去櫃檯做事了。

我緊握著手中滿滿的愛與溫暖，強忍著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我告訴自己，我要努力做得更好，這樣才能回報他們。於是把錢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用了很短的時間平復情緒，又忙著捧餐去了。

而另一天雨後的晚上，我一如往常地微笑著工作，我臉上的笑容是真心的，因為我確實感恩自己有這麼一份工作，感恩走進來我們餐廳的每一位客人。這時，一位西裝筆挺的男人把我叫了過去。他遞出一張名片，說他是一家香港連鎖餐廳的經理，最近他們餐廳解雇了好幾位員工，因為他們不但常常儀容不整，對顧客出言不遜，而且還偷餐廳的錢，被逮個正著。我細細地聆聽著，他說，他坐在這裡觀察我一個晚上了，非常欣賞我的服務態度，希望我可以過去他們餐廳幫忙。

我想了想，可是我們老闆娘對我很好耶，而且我也跟其大家培養出這麼好的感情，我其實不太想離開。那位先生見我沈默良久，便開口問：“這家餐廳給你多少薪水？” 我如實作答後，他竟開出一個非常優渥的條件，不僅薪水提高了，而且還包接送。我原本早上在學校附近的舞蹈課室教課，一對一地教OL白領跳她想學的MV舞步，之後再步行到一家語言中心做電話銷售，如果跟我預約的客人付錢簽下課程的話，我還可以分到10%佣金。但由於時薪太少，主要收入是來自佣金，如果沒有賣出課程就賺不到錢了。而教跳舞的時薪雖然高，但其實也沒幾位學生。於是又找了第三份工作，填滿下午到晚上的時段。如果像這位先生所說的一樣，包吃包接送，那我就不用特地從語言中心轉兩趟公車到我現在打工的餐廳了！而且薪水高這麼多⋯⋯ 我開始動搖了。

“這樣吧，你考慮一下，我明天再過來。” 他結帳離開了。那晚人潮依舊，我想了一整晚，終於在打烊時鼓起勇氣，跟老闆娘請辭。老闆娘顯然不想讓我走，但我很真心地把我的情況告訴了她，說我其實也很喜歡這裡，只是我確實需要更高的收入，因為暑假快結束了，我想趁最後這幾個星期多賺一些錢。聽我娓娓道來後，老闆娘竟不假思索地幫我加薪，希望我留下來。我頓時陷入兩難，不知該如何抉擇。老闆娘和那位先生都說讓我考慮一晚，而我，整整失眠了一晚。

反正最後我減少了語言中心的工作時間，把重心投入兩家餐廳。當時我的最高紀錄是，一天四份工作，餐廳在週末營業到凌晨兩點，我收拾完畢回到家時已經快凌晨三點了，趕快洗完澡，睡一睡，第二天又開始一樣的打工生活。真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麼熬過來的，呵呵呵！

“倩妏，妳好了嗎？” 化妝室外傳來助理阿男的聲音。
“啊！好了！馬上出來！”
我摸摸兩個小可愛的頭。
“跟姐姐說bye bye！”
“姐姐bye bye！”
她們的小手用力的揮著，燦爛的笑容像是在告訴我，只要你用正向樂觀的態度面對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就會伸出雙手，將你舉高高，烘乾那些黏附在身上濕答答的泥濘，然後你知道，雨季過去了。

導演喊Ready，我看著亮晃晃的補光燈，好像看見生命的太陽。謝謝你們，那些曾經舉高我的雙手，是你們高舉我，讓我可以一身乾爽，走向生命的陽光大道！

#劉倩妏
#讓愛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