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日⋄快⋄樂 ☽         今天是 ⎔ 的生日。手機亮起了訊息，以為會彈出「生日快樂」，但祝賀她的只有燒肉、美妝品，留下客戶檔案的那種罐頭訊息，提醒她人生還有打折的權利。  唯獨一條訊息讓 ⎔ 特別在意。那是她高中暗戀的學長，學長傳來的不是生日快樂，而是「今天有空嗎？」  ⎔ 心裡起了波瀾，年屆 36，熟人都變生人的年紀，高中學長還記得她。二十年前，她蹲在籃球場旁看學長打球，很在意學長翻起來的衣領，卻一直沒有親手折下來的機會。  當時的⎔ 因為發育得晚，還在穿媽媽菜市場買來類似小可愛版型的內衣與卡通內褲。而學長上籃動作時不時露出一點 CK 內褲褲頭，都讓她自卑不已。她也想長成匹配學長褲頭的那種人。  畢業以後，偶爾他們會傳生日快樂、出來喝一杯啊這樣的訊息，但是從來也沒真正出來過。學長結婚了嗎？⎔ 不是很確定，因為她已經成為即便使用臉書也沒什麼好炫耀的那種人，便不用臉書了。  學長怎麼忽然想起她？還是在這樣巧合的日子。⎔ 回覆「有空：）」只差沒打上自己心裡的小花。他們約在今晚八點一個鬧區的居酒屋。  ⎔ 整個下午都在挑選赴約的打扮，她該穿成套的內衣嗎？他們已經是發生性關係非常合理的歲數，在居酒屋喝一點小酒，擁擠不堪的街頭學長為了不讓她被碰撞適時地扶住她的肩頭，也許就這樣被牽上ㄧ柔軟的張床也說不一定。  ⎔ 晃晃腦袋，譴責自己的想法太過多餘。她細細修容、吹整頭髮、挑選香水，出門上鎖前，折返回衣櫃，褪去自己一身，換上了成套的內衣。  居酒屋裡放著韓文饒舌，店員一邊用日文說歡迎光臨，一切不合時宜都令⎔ 難耐，學長遲到了五分鐘，她偷偷拿起粉餅盒，看看自己的唇色有沒有暈，鏡子裡看到一張男人的臉，非常陌生，男人走近，下巴處毛孔粗大，那是一個男人刮了二十年鬍渣的痕跡。  「學妹抱歉抱歉，路上有點塞，妳點了嗎？今天我請！」  ⎔ 看男人西裝筆挺，鈕扣扣齊了領子。男人曾是少年，生澀少語，一身往往穿進湖人的球衣裡打著籃球。  「沒事，我先點酒，你看看菜單。」他們點了一份玉子燒、串燒拼盤、烏龍麵、綜合握壽司。學長詢問⎔ 的近況，⎔ 說了沒什麼，學長開始一頭熱地分享自己現在的生活，朝九晚五、週末陪老婆小孩。⎔ 心是跟著上桌的握壽司涼了。  「救援⋯⋯成功。」⎔ 吞吐說出這句話。  「嗯？」學長歪頭看著沒頭沒腦的⎔。  「沒事，你要再一杯嗎？」⎔ 招手，請服務生再裝滿一杯生啤。  學長積極地分享在公司當經理怎樣訓菜鳥、怎樣向上管理，⎔ 覺得無趣，⎔笑著點頭。  「啊妳勒，最近怎樣。」學長像哥們一樣拍拍她肩頭。過份親暱的提問語氣彷彿他們還是當年的少年少女，他關切⎔ 健不健康、家人健在否、有沒有好好理財，親密的語氣好似學長正在跟她做婚前最後的確認。  只差一步了。  「那妳要不要參考看看，我這裡有一份只給十年客戶的人壽險，這個真的限量，我學妹我 carry⋯⋯」接下來學長介紹了四大天王保單差異、仔細分析哪種長照保單最適合單身女性，⎔ 好想，趕快吃完這頓飯。  學長覺得她是孤獨終老的面相嗎？  ⎔ 安安靜靜地吃著飯，安安靜靜地簽完了一張儲蓄險，感覺只有如此，才能儘快結束這一晚。  活到這個年紀，忽然找上門的不是賣保險推直銷就是要找人一起信妙禪。⎔ 一邊結帳邊想，之前她也花了錢幫大學同學買酵素，那只是幾百塊的東西卻用幾千塊的價錢去賣，人際關係本來是跟隨成長通貨膨脹的事。學長現金帶不夠，說：「學妹來打統編，學長絕對要付這一頓。」結帳員說壽星八五折，⎔ 拿出了身分證。  「幹妳生日喔，生日快樂，靠也太巧吧⋯⋯」  36 歲未婚、還在計較騎 Ubike 比搭計程車省錢的女子，不能放棄人生打折的權利。  ⎔ 已經放棄，學長會怎樣思考在生日夜晚跟保險業務員吃晚餐的 36 歲女人。  回到家後，⎔將儲蓄險的單子放進抽屜，這是她人生第三張儲蓄險，學長應該很恨她只買最低月付的那一張吧。手機屏幕亮起，⎔ 不想看，也不期待有誰會為她點燃女孩的火柴、吹滅蠟燭、再次長大。  ⎔脫下了衣服，看看自己給這樣的人換上的一件小內褲，慌張到吊牌未拆，她整晚沒有意識，自己在艱澀的摩擦裡度過，畢竟，她已經這樣活著 36 年。16 歲時，⎔ 冒著被球打到瘀青的風險，硬要替學長們跑腿撿球，記得學長接過球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救援成功。」  晚春的風吹過 16 歲的操場，少年往球場跑去，少女起身裙擺揚起，一手遮抵裙擺，怕露出了那件小熊維尼笑臉的小內褲。心空空蕩蕩、又被風吹鼓，像有百朵蒲公英在裡頭紛飛離散。    內褲還是新的⋯⋯可惜了。     攝影圖來自：我喜愛的川內倫子     #創作 #書寫 #少女 #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