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13 他走進來說，沒事，今天幫你請假了，在家裡休息吧。我問他們去哪裡，怎麼都不見？他沒有回答，我說是我想的那樣嗎，他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其實沒有弄清楚自己想的樣子，只是希望崩潰的時候，他走過來告訴我，沒事，哭什麼，她還活著。但是他只是站在那裡，又猶豫地折返拿上手機，打開鈴聲。 甚至還沒穿上褲子，縮在床上顫抖，我預想過無數次，卻還是在失去的時候不夠體面。噁心不知道是藥的副作用，還是對現實衝擊的緩和，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好難受。 眼淚都在為她離開助興。 我救不了她，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救她了。好久以前家人拿她生病當籌碼，壓上未來要我停止作夢，她成為許多重新來過的力量，但我一直在掙扎，不肯放下任性。 很難明白矛盾的心理吧，有時候自己也不能同感這種像是撕裂的情緒，可是有好多個瞬間都告訴自己要努力，生命多渺小，這條路很難，要快一些。 但，她不在了，她死了。 回過神才發現縫線的地方因為過度用力滲著血，心裡的空缺超過身體上的疼痛，太多太多。 我和他說，怎麼辦，我沒有救活她。 他說，不是我的錯，不要這樣。 怎麼會不是。怎麼不是。 突然想起來前陣子生日的時候，她告訴我，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沒關係。 這個感覺真的好噁心。 因為肺炎的關係，加護病房管制不接受探視，前天她終於轉到普通病房，昨天晚上他們擔心天氣太冷、天色太黑，所以還是決定一起來載我，和舅舅換了班表。 可是她走了。他們最後一面都離得好遠好遠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直沒有長大，對不起，怎麼到現在都不認得路，對不起，對不起。 上一次看她是二月的事情，開放時間那麼短，我還只顧著哭了。後來疫情的關係，時間一直被壓迫，我就想現在讓她好好養病，沒關係，等我忙完這一陣子，疫情可能也過去，就可以比較常去看她了。 可是怎麼辦，她不在了。怎麼辦。 就算不是中風，不是肺炎，我們也好久沒有一起出去玩，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上國中之後我就很少在家裡吃飯了，真的好久了。 距離上一次合照，大概十年了吧，她生病之後，老是覺得樣子不好看，也就不拍了。 哭到眼睛腫了幾倍，視線縮小幾圈，我問他，我沒有好看的黑色衣服怎麼辦。他笑了一陣，我說因為她以前總喜歡說年輕漂亮愛打扮，就讓我打扮，可能看到穿得好看，就會覺得沒有那麼不開心了吧。 我對他說，要出去一下，接觸人群才能停止哭泣。要感受壓力，感受陽光，才能把悲傷遮蓋。 走在街上有那麼幾個時刻，幾乎忘記自己為什麼出門。 把事情處理好之後，沿路買了霜淇淋，她以前喜歡在學校給我們買，她很喜歡冰品，我沒有太記得到底是什麼味道，現在已經沒有賣了。 回家路上看見她車停著，想起國小的時候，發燒沒有人可以帶我回家，她請假折騰很久才拉我上去，在診所等待的時候，她說你體溫怎麼這麼高，隔著衣服都摸得到。當時燒得有些冷，我靠著她暈了一陣，醫生有些著急，她也是。 其實她被很多病痛纏了很久，所以也許離開並不是太壞的事，終於脫離呼吸器、洗腎機和胰島素，終於脫開滿是開刀痕跡的軀體。 一整天除了出門和發呆之外，好像都用在哭了，想來我真的無用，什麼都做不好，連離別也不夠得體。 不想再哭也不想再吐了，好難受，前幾天開問題箱有人問親人過世很難過怎麼辦，想了很久都沒有辦法回覆，直到了現在，也沒有答案。 難過吧，就難過吧，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就難過吧。 如果情況允許的話，你們去擁抱身邊的人好不好，家人、朋友、情人都好，在安全的時候，你們快點抱抱他們好不好。 我以為我已經夠擅長失去，也拼命努力去珍惜，可是，面對的時候，是真的來不及。人生要短是能很短，不要再讓瑣碎浪費掉了。可能這樣很難體會，但是沒關係，可以的話，多說話，少一點爭吵，陪陪彼此吧。 他看我樣子，問我這樣去可以嗎，會不會承受不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辦，我找不到好看的黑色衣服。 - 「有時候我希望它更輕更輕。不只輕盈最好是輕浮。輕浮到我和幾個好久不見的大學死黨終於在搖滾樂震天價響的酒吧相遇，我就著半昏茫的酒意把頭靠在他們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往外吐出菸圈順便好像只是想到什麼的告訴他們。 欸，忘了跟你們說，我爸掛了。 他們之中可能有幾個人來過家裡玩，吃過你買回來的小吃名產。所以會有人談起來又驚訝又心疼地跟我說你怎麼都不說我們都不知道？ 我會告訴他們，沒關係，我也經常忘記。 是的。我經常忘記。 於是它又經常不知不覺地變得很重。重到父後某月某日，我坐在香港飛往東京的班機上，看著空服員推著免稅菸酒走過，下意識提醒自己，回到台灣入境前記得給你買一條黃長壽。 這個半秒鐘的念頭，讓我足足哭了一個半小時。直到繫緊安全帶的燈亮起，直到機長室廣播響起，傳出的聲音，彷彿是你。 你說：請收拾好您的情緒，我們即將降落。」 —劉梓潔《父後七日》 - | 文 #夏目友人帳 | 筆 #juice果汁筆 | #手寫文字 #手寫字 #手寫 #手抄 #handwri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