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很久,我是怎麼失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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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有喜歡的女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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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前悶熱的夜晚,我騎車去接在耶舞已醉到微醺的她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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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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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安全帽戴上她的頭,小心翼翼地將扣榫繞過髮扣上,並毫無遲疑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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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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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來有些失落,沒說什麼,就跨上了車,一路抓著後座的杆子,沉默不...
我想過很久,我是怎麼失去她的
.
「所以..你有喜歡的女生了?」
.
雨前悶熱的夜晚,我騎車去接在耶舞已醉到微醺的她回宿舍
.
『嗯,有啊』
.
我將安全帽戴上她的頭,小心翼翼地將扣榫繞過髮扣上,並毫無遲疑地答
.
「這樣啊..」
.
她聽來有些失落,沒說什麼,就跨上了車,一路抓著後座的杆子,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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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喜歡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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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要打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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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想說會不會也是我們系上的,我可以幫忙牽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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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都下了車,她才慌亂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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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我也不知道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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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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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嚇像兔子般瞪大的眼,讓我確信這是該吻下去的時候
這是我們正式交往的第一天,接下來五年青春的第一天
我主動認識的,但我一直知道,是她先勇敢,先選擇喜歡的。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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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你的對話框,卻不想傳訊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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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結束的最終,我求問她為什麼提分手時,她給的答案
我不懂欸
真的不懂
沒吵架啊!這次我們連架都沒有吵,怎麼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說沒就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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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不知道該講什麼』
.
實話呀,都這樣說了,妳要我講什麼?我連做錯什麼都不知道,無端道歉妳也要生氣啊
在這五年裡,大多時候,至少我認為的大多時候,我們都是幸福大於爭吵的
她管我管很多,可我知道這是她表現愛的方式,以她那懶人個性,若非愛,才不會碎念這麼多
所以我給她管,沒關係呀,妳想決定的事就都給妳決定
只是這又不行了,這叫沒主見
可不對啊,我決定的,妳又都不喜歡,最後說來說去,還不又是妳決定?
什麼隨便?屁啦女生的隨便才不是隨便,翻譯出來根本是:「我懶得想我要選什麼,所以你想,但你要想出個讓我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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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那也沒關係,就我想,妳不開心我再哄,女友本來就不是講道理,是拿來疼的不是?
且,她也是懂互相的
她每次我生日,都是精心策畫,沒一次讓我失望
她生氣完不久,就會來道歉了,反正我肯低頭,她就一定給我台階下
所以我不懂啊,我承認我們並不完美,可不仍是挺好的嗎?
為什麼說沒就沒了?
_
分手後,奇異的,並沒太多感覺
更好了,甚至
一下少了好多壓力,自由多了
反倒是朋友一個個比我還緊張,他們臉上錯愕的表情,好像我已癌末,準備死了似的
.
「欸你還好吧?」
.
「我帶酒過去?」
.
我都覺得像是我在安慰他們失戀
然後,很久很久以後,我已算不清是分手第幾天的以後
有一刻,我突然驚覺,我不想打遊戲了
膩了
關掉螢幕,牆上時鐘顯示著十點,我被胃部陣陣抗議逼得去翻出了泡麵
但才拆開,細看了看,竟過期了
泡麵竟然可以放到過期
以前她在的時候,一定早會阻止我,要我去陪她吃飯的
她不允許我吃這些
我愣了愣,放下那包麵,回過頭來的房間,早是一團糟,反正她不會來了,工作又忙,就懶得整了
或者,我不敢整
她送過我太多東西了
鞋子、襪子、褲子、襯衫、毛衣,她總喜歡打扮我,只要我穿上她為我買的,她就會喜孜孜地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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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帥」
.
她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好似我是她的某種作品
但沒有了
這次真的沒有了
長大之後,我很少哭,記憶裡的上次哭已是國中時外婆離世
但就那天,我一個人無力地癱坐在地板,怔怔看著一團糟,卻滿是她的房間,痛哭失聲
她在的時候會哄我的
她會摸摸我的頭,抱著我,要我別難過的
她會用以食指彈我,說:傻瓜,你還有我的
可是我沒有妳了啊
我沒有妳了,怎麼辦?
_
.
「我等過你挽回」
.
又很久很久之後,她跟我說
.
「不用道歉,我也有錯,說不定錯得比你更多」
.
「二十出頭歲小女生嘛,就是學不會有話直說」
.
然後,我終於懂了,為什麼我弄丟了她
因為感情談到後來,我就只會哄而已了
避戰,所以哄,先讓讓,久了就沒事了
清淨,所以陽奉陰違,嘴巴說完好聽的,再接著偷偷打開遊戲
她要什麼,我全都先答應下來,卻有許多許多,從未真正放到心上
於是在她眼裡看來承諾都成了謊
.
『我還沒忙完啊,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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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工作壓力真的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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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真的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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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來要求兌現時,我又拿出了現實及道理當擋箭牌
是,我說是真的,我真有好多好多事要忙,我也真是想著未來而拚了命地工作
可這不是她要的
她要的是被當成夥伴,我能坦白所有,包括那些難處
她要的是相互溝通,而非僅是道歉卻從未改過
她要的,只是被愛而已
一點點的失望久了,感情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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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給過我的,我誠摯希望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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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別聯絡了吧,我不想讓現任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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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無論你過得好或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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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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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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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學生的戀愛吶,有時,吃飯都是問題
為了聖誕兼紀念日,我請她上餐廳,不算貴,但月底繳完房租後,我真已窮到要吃土
她沒有拆穿,可接下來直到發薪日,卻天天各種理由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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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紀念日吃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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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了指路旁高聳的星級飯店,壯志凌雲地說
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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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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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下次要挑間有無邊際泳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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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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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出國,帶妳去韓國,喔不,先去東京迪士尼,妳最想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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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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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燦笑的表情,就像毫無保留地相信我一定做得到,我是他老公啊,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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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承諾能兌現了
妳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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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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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雜感】
凌晨四點,我拉開窗簾,看見窗外如夢似幻的朝霞。多虧了時差影響下的狂亂作息,我才有機會看到這樣的美景,趕緊拍下來跟大家炫耀(?)
隔離了幾天,環境整體上都還算舒適,但就是那悶濕的氣候實在是有點讓人難以消受。想到在台灣的每一個人(尤其是台北),都要在這種躁熱難耐的氣溫下過生活,就很想鼓勵大家對自己更寬厚一點。在這裡,要保持平靜的心來面日常裡的紛亂,尤其是跟孩子有關的各種狀況,難度真的是非常的高。
離開英國前,我的諮商師跟我說,「回家」這件事有時會喚醒很多事,要小心照顧自己。當時我不以為意,想說我這個人最自豪的的就是記憶,還會有什麼我不記得的。沒想到,我確實是記得各種事件和細節,但是那些被遺留在身體裡的感受和情緒,卻是藏在這裡才聽得到的聲音,還有這裡才聞得到的空氣裡。
我一向討厭空調,他總是讓我的皮膚覺得很冰冷,但是對身體內部膨脹的悶熱感確毫無幫助。所以我把房間的空調關了,打開窗戶,讓海風吹進來。因為颱風的關係,大部分的時候都很舒適,但是下午一點到三點之間,我就只能趴在床上不動,昏昏沈沈地熱著。
於是我被帶回了久違的聯考前半年,當年為了公平起見,所有的考場都規定不能開冷氣,為了讓身體適應高溫,在學校時我們也盡量只吹電扇。我想起制服裙子被壓在汗濕的大腿下的噁心感覺,有時會用裙子當扇子搧涼;熱到極致的時候同學們一人一條手帕,到下課時間就排隊去水龍頭底下把手帕沾濕,圍在脖子後面。不知道是時差的關係,還是因為我回想起教室裡嗡嗡嗡嗡的電扇聲和暖風,開始覺得昏昏欲睡⋯⋯。
不能出門也不用張羅三餐更不用忙小孩的日子裡,一天的時間感覺有平時的好幾倍長。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處,就會像這樣,想法不停地湧出來。
好機會耶,我可以趁這個時間多多寫文跟大家互動!
但我卻猶豫了起來。
因為我現在很空,所以我就每天上來流水帳胡說八道,等之後飛回去忙起來以後,又變成一週兩篇或者一週一篇怎麼辦?所有經營部落格的教學都說,要保持穩定的產出,要就固定一週一篇,每週同一天出刊,而不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文章數量不穩定是經營部落格失敗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恩,這確實很有道理,可是我沒有很想要啊。這類建議是給那些,想要專注在把經營部落格當作事業,希望能大量聚集粉絲的人吧。我只想寫現在最想談的東西,讓我有深刻感觸的東西,這些都沒有的話我寧可不寫,通通都有我就想多寫。我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任性」,沒有辦法被勉強。反正我也已經違反了很多其他基本原則,老是寫超長文,不抽獎,沒有照片,再多加一條也不會屎啦—
哎唷,蕃茄就是這種小孩啊。
難怪傑克總是說我們很像,都是早就已經拿定自己的主意的類型。蕃茄不到三歲的時候,我們進出日本,他就堅持要背著自己的包包,拿著自己的護照跟在留卡,自己給海關看(不過因為太矮有妥協可以讓爸爸抱著XD)踏進家附近的便利商店,他也是毫不猶豫地拿了自己的籃子,先到冷藏區拿一顆鹽味水煮蛋,繞道另一處挑一個麵包,再跑回冷藏區挑一個甜點以後自行去櫃檯結帳。
我們的孩子都會帶著我們的影子。
我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當我活得越是壓抑,越是違反自己的意願配合他人和這個社會,我就會越堅信這個就是世界運作的道理。這樣的情況下,我就會深信及早讓我的孩子符合社會框架,才是讓孩子受最少苦難安全長大的正確方向,就像裹小腳一樣。如果我從來沒有裹過小腳,也成功找到在社會上安全存活的的方式,那我就能夠敞開心胸讓孩子擁有保留自己本質的選擇。
所以,我對孩子看不慣的地方,其實就是我還沒在自我跟社會要求之間找到平衡的地方吧。雖然這個觀念在很多書上都看過,我也思考過很多次,但是每一回都覺得還會有更深的了解。開始只是單純認為「嗯嗯好像有道理」,途中轉變成「確實有很多時候是這樣啦,不過也有很多不同的狀況啊」,到現在我終於萌生「也許跟孩子的一切互動,都是反應出我的內心狀態」的體悟。
看完《創傷的智慧》之後,我上網買了Gabor Mate的書。書中對於他們抱持著什麼樣的信念和那些在露宿街頭的毒蟲互動,有更詳細的描寫。
「我們的核心意圖是接受人們原本的樣子—無論他們可能有多失能、受到多少困擾、或是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困擾⋯⋯這裡沒有通往救贖的解藥、沒有任何符合社會要求的期待,只有從污濁的當下看見一個真實的人真實的需要,而他們的需要奠基在同樣悲慘的過去。」
無條件的接納。這個概念不只是在諮商課堂中頻繁被討論,在教養書上也是經常被提及。身為父母,我們要無條件接納孩子的本質,孩子才能夠在愛中被充分滋養和茁壯。但是,在這個凡是強調對錯的社會裡,有誰體驗過這樣的接納?沒有看見過的東西,要怎麼樣才能掏出來給孩子?
很多看了紀錄片的人告訴我,他們感覺自己被療癒了。然而,片中並沒有說出甚麼特別激勵人心的故事,只有一些零碎片段的事實,和一系列跟觀眾對望的凝視。我思考了很久,覺得這是導演刻意營造的觀影效果。看完影片之後,我並不會有太多激昂的情緒。沒有「我對上癮這件事真是太無知了」的羞愧感,沒有「這些人好可憐」的同情,沒有「我是不是也有問題」的焦慮,或是「這個社會怎麼進步這麼慢」的憤慨。
我只是靜靜地,跟著導演的鏡頭,用不帶批判的角度,看見「成癮行為」的各種面向。沒有期待透過影片讓我成為更好的人,或者更積極投入這個議題,也沒有期待透過影片,給我人生的指引。透過凝視和傾聽,我感覺我看見了每一個人,也似乎被所有的人都看見,僅此而已。
是否,這一個半小時,讓我體驗了某種形式的「無條件的接納」?
海潮在沙攤上翻滾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我抬頭看向那扭著身子前進後退的彎曲浪花,想起當父親還能帶我們出遊的時候,北海岸是他很喜歡的選項。在隔離的這幾天當中,我有幸在晴天,雨天,清晨,深夜各種不同的時刻,看見海岸不同的風貌。
我意識到,我深愛著這片天與海。
無論你是沈默的,狂暴的,陰晴不定的,明朗的,紫色藍色灰色彩色的,在我的眼中你都很美。當我看得見你的時候,我欣賞你美麗的天光和翻騰進退的浪潮;當我看不見你的時候,我聽著你的聲音,感受你的存在。有些日子我會比較想要親近你,到沙灘邊去踏踏水,有些日子覺得靠近你很危險,但是我依然喜歡在你身邊。就算我有時必須離開,我還是會記得你,想起你,有合適的機會時就會回來看看你。因為你就是你。
所謂的,無條件的愛。
我想要嘗試去觸摸這樣的可能性。即便無法做到接納每一個人,但是是否,我可以學習用這樣的眼光,看待自己,看待孩子,看待我身邊最重要的伴侶。
每當我失去方向的時候,我會提醒自己想起這片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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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貌岸然的人能有多令人噁心?】
這標題下得有點激烈,不過契訶夫的這篇〈歌女〉,情節的確滿讓人生氣的。
原先看似可憐的元配,在作家的筆下,很快敗光讀者開頭的一點同情心,越往後就越是暴露那貪得無厭(還要裝被害者)的嘴臉。至於男主沒啥好說,從頭到尾都是個人渣。
來看看契訶夫這部頗諷諭的短篇小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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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女 / 契訶夫
當年,她比現在更為年輕漂亮,歌喉也更為動聽。有一天,在她別墅的樓座裡,坐著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科爾巴科夫,她的追求者。天氣悶熱難耐。科爾巴科夫剛吃完午飯,喝了一大瓶劣質葡萄酒,感到心緒不佳,渾身不舒服。兩人都覺得無聊,只等暑氣消退,好出外散步。
前廳裡突然意外地響起了門鈴聲。沒穿外衣的科爾巴科夫一躍而起,疑問地望著帕莎。
「大概是郵差,也可能是朋友。」帕莎說道。
科爾巴科夫從來不迴避帕莎的朋友和郵差,但這一次為了防備萬一,他還是抱起一堆自己的衣服,走到隔壁房間裡去了。帕莎跑去開門。讓她大吃一驚的是,門口站著的既不是郵差,也不是朋友,而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士。那人年輕漂亮,衣著考究,從各方面看來,是一位高貴的太太。
陌生女人臉色蒼白,氣喘吁吁,像剛剛爬完一道高高的樓梯。
「請問您有什麼事?」帕莎問道。
太太沒有立即回答。她朝前邁了一步,慢慢地打量著房間,然後坐下來,一副累得站不住、又像有病的樣子。她一直努動著蒼白的嘴唇,想說點什麼。
「我的丈夫在你這兒嗎?」她終於問道,抬起一雙哭紅了的大眼睛瞧著帕莎。
「什麼丈夫?」帕莎小聲說,她嚇得手腳都冰涼了,「什麼丈夫?」她又說一遍,開始發抖。
「我的丈夫,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科爾巴科夫。」
「不……沒有……太太……我……我不認識您的丈夫。」
一分鐘默默地過去了。陌生女人幾次用手絹擦她蒼白的嘴唇,不時屏住呼吸以克制內心的顫慄,帕莎則呆若木雞地站在她面前,困惑地、恐懼地望著她。
「那麼你是說,他不在這兒?」太太已經用平靜的聲音問,不知怎麼還古怪地微微一笑。
「我……我不知道您問的是誰。」
「你卑鄙、下流、可惡……」陌生女人一口氣說下來,帶著仇恨和厭惡的神氣打量著帕莎。「是的,是的……你卑鄙。我非常非常高興,我總算當面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帕莎感到,她一定給這位一身黑衣、眼神憤怒、手指又白又細的太太留下某種下流而醜陋的印象,她不由得為自己胖胖的紅臉蛋、鼻上的雀斑和額上一絡怎麼也梳不上去的瀏海而感到害臊。她覺得,如果她長得瘦一些,不塗脂抹粉,不留瀏海,那麼她還可以隱瞞她那並不高貴的身份,她站在這個陌生而神秘的女人面前也就不至於那麼恐慌和羞愧了。
「我丈夫在哪兒?」太太接著說,「不過,他在不在這裡我也無所謂,可是我必須告訴你,他盜用公款的事已經敗露,到處都在尋找尼古拉·彼得羅維奇……他們要逮捕他。瞧你幹了什麼好事!」
太太站起來,激動萬分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帕莎望著她,整個人都嚇懵了。
「今天就要來抓他、逮捕他,」太太說到這裡抽泣起來,在這聲抽泣中可以聽出她的屈辱和懊喪。「我知道,是誰把他弄到了這般可怕的境地!卑鄙、下賤的東西!可憎的出賣皮肉的蕩婦(太太厭惡得皺起鼻子,撇著嘴唇)。我軟弱無能……你聽著,下賤的女人!……我軟弱無能,你比我強,但是有人會出來保護我和我的孩子們!上帝什麼都看得見!他是公道的!上帝會為我的每一滴眼淚、為我所有的不眠之夜懲罰你!總有一天你會記起我這番話的。」
又是一陣沉默。太太繼續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絞著手,而帕莎依舊呆呆地困惑地望著她,不明她的來意,等著她做出可怕的舉動來。
「我,太太,我什麼也不知道!」她說完突然哭起來。
「你撒謊!」太太高聲訓斥,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我什麼都清楚!我早知道你了!我還知道,這個月他天天在你這裡鬼混!」
「是的。那又怎麼樣?那也沒有辦法。我這裡經常有許多客人,不過我從來不強迫任何人。來不來隨各人的便。」
「我告訴你,他盜用公款的事已經敗露!他利用職務之便侵吞了公款!為了你這種……為了你,他不惜去犯罪。聽著,」太太在帕莎面前站住,用堅決的語氣說,「你們這種人不可能有什麼原則,你們活著就是為了作惡,這就是你們的目的。但也不能認為,你已經墮落得根深,你身上就沒有留下一絲一毫人的感情!他有妻子,兒女……一旦他判了罪,被送去流放,那我和我的孩子們就要活活餓死……你要明白這一點!不過眼前還有辦法救他,救我和孩子們免得受窮和丟臉。如果我今天能送去九百盧布,他就平安無事了。只要九百盧布!」
「什麼九百盧布?」帕莎小聲問道,「我、我不明白……我可沒拿過……」
「我不是跟你討九百盧布……你沒有錢,再說我也不會要你的錢。我要的是東西……像你這種人,男人通常會送你們各種貴重物品的。你把我丈夫送的東西還我就是了!」
「太太,老爺他什麼東西也沒有送過我!」帕莎突然叫起來,開始明白她的來意了。
「那麼錢哪兒去了?他揮霍了自己的錢,我的錢,公家的錢……所有這些錢都上哪兒去了?聽著,我求你了。剛才我很氣憤,對你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我可以向你道歉。你一定恨我,這我知道,可是如果你還有一點點同情心,那就請你設身處地為我想一想!我懇求你把東西還我!」
「哼……」帕莎說著,聳聳肩膀,「我倒樂意這樣做,可是,我若說謊讓上帝懲罰我,老爺他真的什麼東西也沒有給過我。請相信我的良心。不過,你是對的,」歌女慌張起來,「有一次,老爺他是給我帶來兩樣小玩意兒。好吧,您想要的話,我拿出來……」
帕莎拉開梳粧檯的一個小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空心的金鐲子和一隻成色不足的寶石小戒指。
「給您!」她說著,把這兩樣東西遞給客人。
太太霍地漲紅了臉,面部肌肉抽搐起來。她受到了侮辱。
「你給我的算什麼東西!」她說,「我不是來乞求施捨的,我是來討回原本不屬於你的東西……你利用你的身份,榨乾了我的丈夫,榨乾了這個軟弱的人。星期四,我看到你和我丈夫在碼頭上,那天你戴著貴重的胸針和錫子。所以,你用不著在我面前裝扮成無辜的羔羊!我最後一次問你:東西給不給我!」
「您這人,說真的,多奇怪……」帕莎說著,開始生氣了,「我向您保證,除了這銅鐲和戒指,我從您的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那裡沒有拿過任何東西。老爺他通常只給我帶點甜餡餅。」
「甜餡餅……」陌生女人冷笑說,「家裡的幾個孩子餓肚子,你這裡倒有甜餡餅!你是肯定不想退回東西了?」
不等回答,太太坐了下來,眼睛盯著一處地方,在想什麼心事。
「現在該怎麼辦?」她說道,「要是我弄不到這九百盧布,那他就完了,我和孩子們也完了。我該殺了這個壞女人,還是給她下跪呢?」
太太用手絹捂著臉,痛哭起來。
「我求你了!」她邊哭邊說,「是你害得我丈夫傾家蕩產,是你毀了他的前程,你救救他吧……你對他盡可以沒有一點同情心,可是孩子們,孩子們……孩子們有什麼過錯呀?」
帕莎一想到幾個小孩子站在大街上,餓得哇哇哭,她自己也大聲痛哭起來。
「太太,我能做些什麼呢?」她說,「您剛才說我是壞女人,害得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傾家蕩產,可是我對您,就像面對真正的上帝一樣問心無愧……我向您保證,我沒有得到老爺他的一點好處……在我們這班歌女中,只有莫蒂一人有財主供養她,其餘的人都靠麵包勉勉強強過日子。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是一位有教養、有禮貌的先生,所以我才接待他。我們不能不接待呀。」——
「我要東西!把東西還給我!我在哭……低三下四……好吧,我給你下跪!這樣行了吧?」
帕莎嚇得尖叫一聲,揮舞著雙手。她感到,這個蒼白而美麗的太太,像在舞臺上演戲似的表演得十分出色,她出於驕傲,出於高貴的氣度,當真會給她下跪,以便抬高自己而貶低歌女。
「好,我給你東西就是!」帕莎擦著眼睛,忙亂起來,「好吧。不過東西不是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的……東西是別的客人送我的。就按你的意思辦,太太……」
帕莎拉出五斗櫃上面的抽屜,從裡面取出一枚鑽石胸針,一串珊瑚,幾枚金戒指,一個金鐲子,把這些東西部交給了那位太太。
「您要的話,都拿去吧,只是我沒有得著你丈夫的任何好處。拿走吧,您發財去吧!」帕莎繼續說道,陌生女人威脅要給她下跪,這使她感到莫大的侮辱,「既然您出身高貴……又是他的合法妻子,那就該讓他時時刻刻守著您。是這樣。我可沒有招引他來,是他自己來的……」
太太淚眼模糊地瞧著給她的東西,說道。
「這不是全部……這些東西值不了五百盧布!」
帕莎衝動地又從五斗櫃裡扔出一塊金錶、一個煙盒;幾顆金鈕扣,攤開雙手說:「這下我什麼也不剩了……您來搜吧!」
來客嘆了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把東西包在手絹裡,一句話沒說,甚至沒點一下頭,走了出去。
隔壁的房門打開了,科爾巴科夫走了進來。他臉色蒼白,神經質地晃著腦袋,像是剛剛喝了一杯苦藥,他的眼睛裡閃著淚光。
「您到底給過我什麼東西?」帕莎沖著他責問,「我請問,什麼時候給的?」
「東西……東西不東西的不重要,」科爾巴科夫說著又晃一下腦袋,「我的上帝!她在你面前痛哭流涕,低三下四……」
「我要問您:您到底給過我什麼東西啦?」帕莎大聲嚷道。
「我的上帝,她高貴、驕傲、純潔……她竟想下跪求……求你這種娼婦!唉,是我把她逼到了這一步,都是我的罪過!」
他抱住頭呻吟著說:「不!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的行為!永遠不能原諒!你離我遠點……賤貨!」他厭惡地大聲喝道,急忙從帕莎身旁往後退,用顫抖的手推開她。「她竟想下跪……求誰?求你!啊,我的上帝!」
他很快穿好衣服,厭惡地躲著帕莎,向大門跑去,走了。
帕莎躺下後開始放聲大哭。這時她已經心疼自己一時衝動交出去的東西,感到一肚子的委屈。她回憶起三年前有個商人無緣無故就把自己打了一頓,想到這裡,她哭得更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