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
其一

之前文章裡提起我曾有過一個女朋友。

女朋友曾問我：「妳把妳人生裡最青春燦爛的時光都獻給我了，妳會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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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秘密，一個被濃草障蔽著的秘密，一個唯有當整個城市的喧囂都收攏進闃黑的夜裡，在濃濁的呼吸與皎潔不語的月光下才能攤開的秘密。這是一個近十年後我才願意輕啟潘朵拉盒子、公開分享的記憶。

為什麼？為了說嘴？為了懷念？為了……我想是為了表達我最深最深的感謝。我曾擔心家人和先生對於這事的看法（但他們也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我知道後者尤其不喜歡、不願我碰觸任何一個關於她的字（快教我怎麼把他封鎖好看不到這篇文！）。但我的腦子在這些年後，終究是輕推著我的海馬迴，鼓勵我將這些回憶吐出來。但是，並非想懷念或悼念過去，而是想要藉由這場我曾有過的瑰麗的經驗，和大家、更和下一代（如果傳達得到）分享：愛無法被劃分、愛是一種純粹；愛是人天生的渴望，性向不是重點。（我知道現在全球對於性向的接納度非常高，但有的人一定還活在懷疑與自責裡，尤其是生長在傳統背景下的朋友。）

我們在一起的時光約莫兩年，當時曾度過了一段學業渾渾噩噩、愛情混沌不明的時日。多次我捫心自問：「如此轟轟烈烈卻又時常痛心疾首的愛真的是我要的嗎？」而今看來，那段時光，那位女朋友，是我人生道路上一個很重要的導師——她教我愛；她教我怎麼讓體表所有毛細孔都細膩地去感受這個精采的世界；她教我怎麼用筆表達、讓靈魂寫文章。

對於那段過去，有的朋友覺得驚訝、有的朋友好奇、有的朋友深表共鳴、有的朋友覺得那是一種青春狂想過的證據、有的朋友覺得萬物不分你我，愛不分條件，男朋友、女朋友，愛之萌生是自然界中再自然不過的事。以上想法我全數體會過。打從國中時代看到高中同志學姊的好奇，以至16歲兒時最好的朋友打電話告訴我她是同志時的驚訝與支持，再至大學時心理系上幾位朋友的大方出櫃…終至我和她走過那一段由蘇打綠小情歌圍繞起的歲月長廊，我才曉得，愛人原來可以這麼刻，骨，銘，心。

還記得13歲的時候，我進了私立中學，而我最好的朋友之一，D，和班上大多數同學一樣念了家附近的公立國中。以往我們時常邀約到彼此的家玩，或者互打電話，打到最後各自的爸媽都認得出我們話筒那端的聲音。國中三年，幾經時間的洗刷和日月的更迭下我們關係淡了，但我沒想太多，腦海裡始終為她留個想念的位置。直到升上高中後，某天再次接到D的電話：「妳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有打電話給妳嗎？」她開頭就問，聲音聽起來遙遠又孱弱。

「因為我覺得我是同志……我喜歡班上的一個女生，但我好怕告訴妳，我好怕我的朋友們看不起我。」聲音幾乎是哽咽地，氣弱游絲。

在這之前，我不知道什麼是同志，只記得國中時呆呆傻傻的自己，聽著其他成熟又酷炫的女同學們時常說起：高中普通班的一個學姊好帥，而一位時常和她形影不離的美人學姊就是她的女朋友。

聽著Ｄ用著近乎哭喪的語氣，16歲的我好像懂了什麼，卻又似懂非懂，唯有當時胸中一股熱，大聲對話筒另一側的她喊：「我不管妳是同志不同志、愛女生不愛女生，妳是我的好朋友啊，妳只有我的支持，沒有看不起！」彷彿這樣就能傳遞我最大最暖的對老友的思念。後來我受邀參加了Ｄ的校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帥氣中性的打扮，我覺得挺酷的。她外表改變了，但依舊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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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女朋友的相遇，是奇遇，也是一場我懵懂歲月裡華麗的盛宴。

她和我同系、她是跆拳道黑帶、她善於唱歌、她愛現就怕沒人注意。她有一種魔力，她教我怎麼樣在嘈雜的車來人往中不遺失自我、如何看著夜空中的星河感受生命的脈動。「妳應該平常沒事寫寫網誌。」「寫什麼？我作文很爛啊。」「隨便啊，寫多了文筆就訓練出來了。」女朋友說。所以我從19、20歲開始有一陣沒一陣的寫些東西：情緒，感情，秘密。但更多時候我是看著她的網誌成長的，她的文章通常看起來枯燥艱深，但偶而寫感情的時候，字字句句卻如一罈溫潤的蜜，讓人細細品味，嘴裡回甘。

女朋友在還沒成為女朋友之前，時常騎著125帶著鄉下佬如我穿梭台北的大街小巷、嚐遍各個夜市，帶我在看得見圓山飯店金碧輝煌水中倒影的大佳河濱，談著年輕似幻又真實的夢想。

最終和女朋友在一起，是因為她一年多來的鍥而不捨。期間我多次疑惑地問自己：「為什麼是我？她到底想要從我這得到什麼呢？」卻始終無解。終於，有天我近乎豁出去地對自己說：「Why not？」一如人生旅途中我們面臨的許多未知，與其徬徨終日擔憂後果，何不跨出去一探究竟，why not? 人生沒必要這麼嚴肅！

和女朋友在一起，當時一個男性友人聽後，嗤之以鼻道：「妳知道嗎，妳和她在一起是感動，不是真愛。」我當時語塞。嘿，如今想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妳／你的人生無法被分析，只能去感受。

我相信這是宇宙要教我的一門課：這世上沒有分別的愛。當妳／你愛一個人時，你愛的是他們的靈魂，你看見的是純粹無暇的愛，而這愛無法被世俗的道德或法律所判斷對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