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片青白的嘴唇囁囁嚅嚅茫茫然，像她們虛浮的腳步，沒留下些什麼，輕輕的來偷偷的走了。油麻地窩打老道56號，「廣華醫院斜對面唔識去就打的啦」的九龍華仁書院，成了她們的一個惡夢。 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之後，她們連上了最有安全感的網絡世界，登入那一方樂土，然後開罵。罵學校，在會影響升留班的計分考試時推她們去和「樣子好有『我們就是成功的例子』嘅感覺」（同學語）的九華學生們一起考English Oral Exam；罵自己，各種頹灰沮喪無地自容羞愧難堪；偶爾罵罵同組九華仔－－笑什麼笑？ 鋪天蓋地，彷彿海嘯把她們沖倒了之後，她們苦苦地冒出頭來吶喊天問。 真好。人不知恥不知學，真的。校政啊計分啊升留班啊公平不公平啊等等，我小薯不敢妄斷，但單論刺激作用的話，這一杯烈酒足夠嗆喉。平日看大家油鹽不進，有人是早就頹了，有人是總自信死極有限，這次一躺一大片，屍橫遍野號哭處處，我覺得這畫面真好－－咬牙切齒的聲音，青筋紅絲的怒視，就得這樣，才像戰士，才對得起不久將來那更難熬的戰爭。 我英文差，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小學中學上課時候從來－－「從來」的定義，是「由始至終沒有一秒不是如此」－－從來都聽不懂老師在說什麼。所以我諒解對著文言文時候再努力也活像智障般的妳們，我懂（不努力的，恕我不能諒解）；我也很諒解花了廿幾年時間還是不懂揸筆揸筷子的右手，因為我也曾經用上繃帶對著影片教學還是練不好姿勢。諒解，因為確實執著過去直面缺陷去挑戰去克服。所以我很懊惱於小時候對於英文的不重視，而同時間諒解公開考試期間很重視英文的那一個自己。 看到這張圖片嗎？不過是冰山一角。「雪地裸求……」「石地裸求……」「赤地浴血裸求……」「墓地裸求……」乃至於什麼「石春路上跪求」什麼「荊途膝行跪求」什麼「蛇窟飼身冒死一求」等等，當時一篇篇我最討厭的UE Writing便寫了出來放在網上給各路英雄路過必評，一次又一次被抨得傷痕累累，比無地自容更無地自容，比羞愧難堪更羞愧難堪。我喜歡嗎？我不喜歡。我不喜歡英文。我不喜歡英文寫作。最好面子的我不喜歡自己拙劣的英文寫作被公開鞭撻得體無完膚。但我要這樣做，因為「這是戰爭，不容任性」－－記得嗎？928後某天我以為要開槍了有危險了迫妳走後，我說過的。我不喜歡這樣說，但我要這樣做。因為有些事情，不講喜歡不喜歡，講的是要做不要做，去做不去做。不是迫逼，而是責任，是比什麼狗屁開心自在比什麼活在當下更加神聖而不容褻瀆的責任－－別怪我這句太狠：妳們對得起妳家人嗎？妳們對得起真把妳們視作這幾年人生裏最大追求的我嗎？妳們對得起自己嗎？ 這個下午和妳們當中一些同學都聊了一會。妳們難受，我也不會好受。然而要妳們站起來，也許我也只能更殘忍地把現實重重地捶在妳們面前。讀書，辛苦得讓妳們哭；可妳們不讀書，真的，太多人會為妳們而哭， 例如兩年後想讀書也不能再讀了被迫著去做最辛苦的工作和最茫然的人一起過最空白的生活的那一個妳； 例如十年後仍舊在做著辛苦工作仍舊茫然仍舊空白的那一個妳； 例如二十年後妳以為一切都看開了之後聽得垂垂老矣的家人故作釋然地說一生裏頭最大遺憾就是沒能供妳去好好補習好好讀書害妳過得不夠好於是耿耿於懷的那一個妳。 真的，也許妳不相信。但我信。因為我從來痛恨小時候自以為中文賊好便沒好好學習英文的自己，而這一切無從彌補－－這是我如此珍惜Read Aloud陪著妳們悄聲朗讀而如此在意希望妳們不要浪費這些機會和時光的緣故。 怨了就怨了，今天被九華男孩子們擊出了個雲泥之別總是難受的，但希望餘下的時光大家好好努力吧。這是戰爭，這真的是妳人生中最重要的戰爭，DSE是一個戰場，妳如何看待自己是更重要的戰場。真的，別要輸給自己輸作第二個張介聰。 人可以廢，可以懶，可以慢活，可以悠閒疏鬆地過活，可以有自己STYLE不隨波逐流。可以賺錢少，可以職業低賤，甚至可以拎綜援做蛀蟲，再有爭議，你喜歡就好。 但人不可以不喜歡自己－－不可以一直活在自卑中活在愧疚中然後自知有問題而不面對自己問題不去克服不去改變。 其他老師多是人生成功者，他們規範，他們努力，他們做事有系統，所以有些失敗者的感受他們不懂，而我懂：妳覺得這世界太多壓迫妳討厭，妳討厭規矩，妳討厭規範，於是妳討厭功課討厭格式討厭死線，於是妳會嘗試逃避或者懶理或者拖住先而最後往往越避越煩越出事。客觀上，妳覺得自己一直闖禍一直失敗；主觀上，即使再多對人的埋怨但妳其實一直內疚一直自卑。對嗎？ 面對自己，然後改變這樣一個自己吧。我也努力中，用了十幾廿年去努力，希望妳們也在人生最關鍵的此時此刻，開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