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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級的災難片（文：唐明）

甚麼叫超級爛片？「加州大地震」就是一例。居然看了這樣的超級爛片，出乎我所料，更出乎所料的是許多觀眾給予四星評分（五星為滿分），這就難說了：到底是這個城市和這個時代集體墮落，智商下降，還是我冥頑不靈，麻木不仁，對編導演員的用心良苦，與精心演繹完全視而不見？
電影公司很明顯花了大錢拍這齣電影，但到底是想拍甚麼呢？災難片當然也有絕佳之作，譬如一九七二年的經典「海神號遇險記」，真赫曼飾演的牧師跟幾名倖存者在翻轉的郵輪裡，攜手進退，掙扎求存，最後捨身成仁，這齣電影還造就一首名曲The Morning After，歌聲亮麗高吭，撥雲見日，光明磊落，蕩滌俗塵。
「加州大地震」算不算災難片？如果按照「海神號遇險記」的標準，實在算不上，更像一個用地震為背景的電子遊戲，玩家想辦法逃命，其他角色之犧牲，都只是背景襯托，就好像電子遊戲裡面那些只供一槍射殺的路人甲乙丙。
其實，從「加州大地震」的選角，就可以看出這一層用意。男主角是外型接近「超人類」的巨石莊遜。這位男星身高接近兩米，二百六十磅，即使隔著銀幕看，我也能明白花果山的小猴子，看見天兵天將乘雲駕霧下凡時會是甚麼感覺。
巨石莊遜肯定是打不死的，由他駕駛的直升機既然可以在十倍於原子彈爆炸的瓦礫與塵埃中逃出生天，由他掌舵的小快艇也自然可以衝上十層樓的滔天巨浪，安全滑到大海嘯的另一面。這怎麼能算災難片呢？這種「半神」面對任何災難，最後一定是毫髮無損的，不會有凡人所遭遇到的艱難困苦——我甚至懷疑巨石莊遜也會受傷，看看他的碩胸，倘若有人踢上去怕也是會整個反彈回來吧。
「加州大地震」幾乎匯合了今天大眾文化的一切陳腔濫調：男主角是一個標準的賢夫慈父，夫妻因為痛失幼女而分手，徐娘半老的前妻有了富豪新歡，男主角睹物思人，拿著一張從前的全家福仔細端詳，神往而微笑，垂眉而憂傷，從這樣的背景設定，預測大地震對人性之情而來的一場大考驗，又有何難呢？果然，母親的富豪男友表面上是個彬彬君子，一到危難關頭就靠不住，丟下繼女困在停車場裡，自顧逃命去也。
除了災難考驗之外，當然也少不了青春、戀愛、好人好事之正能量：女兒在繼父的大公司裡，邂逅遠道由英國來見工的男孩跟他的弟弟，自然，雙方四目相投，一見鍾情，這對英國兄弟臨危不懼，衝入了停車場並「準確無誤」，在持續的地震狀況中，找到美麗的心上人，順利安全撤離，逃離了暗無天日的停車場。接下來的劇情，應該不用我多說了——事實上我不知道這樣的劇情有何複述的意義，主角一家一再化險為夷，富豪男友這個怕死鬼也受到了應有的惡報，被海嘯捲起來的貨櫃一下子壓死，此前還遭到女友，也就是男主角的前妻，美少女的母親的一通電話「恐嚇」，一個美女難得口出惡言，還理直氣壯，當然也很大快人心。
很抱歉，我沒能堅持到最後劇終散場，事實上，我的心神早在開場後十五分鐘就放棄了，調校到休眠狀態。看見銀幕上的天崩地坼，高樓大廈一幢接一幢坍塌，化為漫天的塵埃與瓦礫，人群像螻蟻一樣輕賤，隨著亂飛的玻璃碎片、斷裂的鋼筋水泥，一起付諸毀滅，編導是不是像三島由紀夫焚燒金閣寺那樣，在毀滅之中追求一種冷酷的快感？我一點也感覺不到。
毀滅的確有一種美學，像大友克洋的卡通片「大都會」，但提升到這個層次，對「加州大地震」來說，太苛刻了吧？

（見 CUP Magazine 162 期「職業大革命」電影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