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電訪我的同學們，是醫學系的。其實我對於學生跟醫生沒有特別有好感，是不討厭但是沒有特別覺得他們很好。學生部分我先不提，先說說醫生好了。我這輩子很少跟醫生有相處的機會，但是我永遠忘記不了我當看護那時候的一位家醫科醫生。基於禮貌，每次看到他的時候我們都會打招呼，但是我必須說每次跟他打招呼他都是沒有看到，其實我一直覺得他很忙，也覺得其實有人跟你打招呼不回也是沒關係。直到有一天他來幫一個奶奶看病，我剛好在病床旁看到他們，就跟醫生找個招呼，他原本親切的回頭，看到是照服員而不是家屬就立刻變張臉，由於那次變臉我太有印象，於是影響了我對醫生的觀感不好。某次我跟他同一個電梯，那時候跟他打招呼還是沒有回應我，直到到了某個樓層，進來一個主任，我又看了他再變一次臉，巴結的跟主任聊起股票，而主任愛理不理，我才知道其實醫院階級好像蠻嚴重的。但是對我來說還好，反正我們跟醫生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反而很喜歡跟我們一樣是第一線的護理師！也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但對我來說就是這樣。

那天我們去加護病房接遺體，往生者是社會局的案件，我們只知道他說療養院來的，於是我們準備了一下就出車了。那個加護病房我不陌生，我跟老大一到加護病房，我就跟老大使個眼色，請他看看旁邊的沙發，告訴老大說當年我就是在這邊打電話請殯儀館的人來載我爸的，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親自去辦理家人離開的地方，想不到我現在的角色，已經變成我來接走往生者的那個人了。

加護病房的護理師們，先把那些還在受治療的傷患門簾拉上。然後再打開管制的門，引導我們去往生者的床邊，往生者年紀不算大，大概四十多歲。我們一邊拉開屍袋，一邊問護理師。「這個沒有家屬嗎？」護理師回答「嗯……都沒了，之前是爸媽照顧他，但是爸媽都走了。他們家剩下他一個人了。」那一瞬間，我看著那個看起來臥病很久的往生者，想到之前有一個新聞是父母照顧一個植物人的女兒好幾年，後來父母走了，剩下女兒，是不是到時候也會變成這樣呢！其實我並不敢想。

護理師說完，拿了一個臉盆，裡面有一條內褲，告訴我們說「這個是往生者全部的東西，你們要拿走嗎？他身上的病服是我們給他的，他來的時候身上沒衣服，也只有上一個護家的病服而已，之前有一位一樣是你們接的也是身上沒穿衣服，後來我心裡很過意不去，這次我們不忍讓他穿著破破的走，拿了一件新的病服給他，你們應該會幫他準備新衣服吧？到時候會化妝吧？……」很有趣的，在這躺在病床上沒有親屬的大哥，在他走的這一刻，居然有位沒有血緣關係的護理師，那麼的關心他，突然覺得其實他也不錯，比起一些家屬要來不來的往生者，還幸運多了。在我們把遺體裝入屍袋的時候，突然看到遺體身上有一台念佛機，我們看看護理師，她回答說:「沒關係，這台帶走，送他的，希望他可以一路好走！」我們聽了之後，點點頭，連那台念佛機，也一起放入屍袋。

當我們要離開的時候，護理師幫我們按電梯，突然間，他又再說一句:「接下來就麻煩你了，他……走的時候，真的很辛苦，很辛苦……」老大聽了之後，跟他說一聲我了解，我們會盡力的，護理師聽完後，露出微笑說著，來唷，你已經出院了，在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把電梯門關上了。在電梯裡的我，笑著說:「這個不是剛做這行，就是不適合做這行！」老大笑笑:「或許吧！」當我們從地下的往生室開出醫院後，迎著陽光，我們愉快的說出「來唷～出院了唷！」一瞬間，這變成一個愉快的故事，不再有悲傷。

回到公司後，我們看著那個念佛機，想起了那個護士，連旁邊做事的阿弟仔也在驚呼「哇塞，這種沒有家屬的還那麼好，有人送祂念佛機唉！」我們笑著說:「天使送的！」阿弟仔:「天使送念佛機？天使聽佛經？」呃……名稱不重要，主要是這是一個善心的人送的。本來我們想把念佛機跟著大體冰進冰庫的，後來想想到時候夜班的來巡邏，發現冰庫裡面傳來陣陣的聲音，想必不久後可能又有鬼故事傳出來，覺得還是算惹。於是我們拿出來放著，做個紀念，看到它想起了護理師那個加分的關心，那個加分的舉動，那個加分的笑容，那個加分的護士服。怎麼能讓人不敬重這個職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