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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ᄒᴥᄒ 說,她沒有要參加這個計劃,可是她打電話給我了。說怕自己的故事太無聊, ᄒᴥᄒ 總覺得自己是最平庸的那個。喜愛的一部電影《空屋情人》裡,妻子仙樺離家出走,跟隨遊民泰秀佔領別人的空屋,看泰秀做飯、修理壞掉的電視、清掃角落的灰塵,既擦拭又撫摸寂寞的...
#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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ᄒᴥᄒ 說,她沒有要參加這個計劃,可是她打電話給我了。說怕自己的故事太無聊, ᄒᴥᄒ 總覺得自己是最平庸的那個。喜愛的一部電影《空屋情人》裡,妻子仙樺離家出走,跟隨遊民泰秀佔領別人的空屋,看泰秀做飯、修理壞掉的電視、清掃角落的灰塵,既擦拭又撫摸寂寞的房子。那是一部從不工整中生出細活的電影,始終沉默,男主角泰秀一句話也沒說。
沉默地擦拭,使壞掉的東西恢復功能,那也是 ᄒᴥᄒ。
我們並不是「您撥的電話未開機」那種關係。ᄒᴥᄒ 是我從沒想過會遇見並相處這麼久的人,如一則通話插播,帶來意外的消息。ᄒᴥᄒ 仍像以前那樣,打給我之前,不說發生什麼事。我擔心接起電話,她依然避而不談。她吞吐的方式,讓我大致上能理解,我們最好不要聊她心情不好的話題,因為那會讓我們再次像懲罰自己一樣傷害對方。
電話裡問候彼此的家人後才開始聊天,熟悉彼此家人的舊疾、固定看診的項目,這種熟稔如同我們清楚對方頭髮生長的速度、曾經燙傷的皮膚、皺紋蔓延的方向,時間積累的事物並無法跟隨結束而塌陷。
電話中我關心 ᄒᴥᄒ 工作的新項目,告訴她有些我幫得上忙的,那些我得幫,她不好意思,感覺還是會推辭。我們聊她近期的失眠問題,ᄒᴥᄒ 排斥西醫療法,她看中醫,抄心經,她書法寫得好看,抄寫像落地,讓離地的念頭歸於平面。 ᄒᴥᄒ 分享與能量有關的「O 環測試」,簡易來說是透過拉動手指觀察力度的變化,她與朋友一起實踐,奇妙的是,真的有怎樣也無法從她手中奪走的東西,比如鹽,比如手錶,她本是一個愛吃的人,料理的品味與直覺極佳。她也是與時間對峙之人,那讓我想起《鹽的代價》這本小說,有時一粒鹽粒是一座雪景,或者誤判鹽的份量,失去所有滋味。
ᄒᴥᄒ 接續聊身心靈的事,她聽說每天唸一千次的「對不起,請原諒我,謝謝你,我愛你。」可以清理不好的能量、陳舊的情緒。她像唸經每天複誦。我們花很長的時間,撫育過憤怒、沮喪、不安、嫉妒、恐懼,戀人像某種鄰近的器官,睡眠裡代償對方的疼痛。最終領養各自的題目,診療自己身上的病徵。
她十分關心我的健康,每次打電話來,都會問候我腸胃、脊椎、與睡眠問題,是與我的病痛深度共處過的人。過去我慣性駝背,她經常叨唸我「抬頭挺胸」,因為工作忙碌三餐不曾按時吃,她花費三兩小時,燉煮治癒的晚餐。我們曾前後染上諾羅病毒,當然也見證過彼此的高燒、嘔吐,座落在日常裡身體上的小毛病如何積累成一起症狀,惦記對方一次運動傷害與一次宿醉的副作用為何,那種感覺就好像,時間已經長到足以,日日關切對方的牙刷是否已經被刷爆,並不在乎牙膏到底是從中間或是底部擠上來。
分手多時,完全沒有聯繫,第一次想傳訊息給她,只是因為變天了,想告訴她,記得穿衣服,不要感冒。我並沒有按下發送鍵。一段長期關係的結束,過濾掉所有親密的成份,仍會剩下許多渣滓,像是過濾海鹽,愛的事較好捉摸,以外的羈絆有難以下嚥的苦味,一種令人納悶的味覺。
一邊澆花,一邊與 ᄒᴥᄒ 閒聊,之前送她一個鹿角蕨,不知道是否還活著。ᄒᴥᄒ 和我經歷過一些死,我的貓,兩條魚,她阿嬤的離去。而後,我們也在關係慢慢死去時,遠遠看顧彼此的失眠,失控,失能,看顧也目送。一次她送行李給我——那時,我是在計程車上聽到〈愛的抱抱〉會生氣到哭出來的人,所有的潛台詞都是,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吞了一顆藥後赴約,感覺的深度會因此變淺,腦袋鈍一些,恐慌時我手在抖,掐著手背,ᄒᴥᄒ 選擇不是用情人、而是用大人的方式抱我,並且對我說:「抬頭挺胸。」
她肯定希望我耐得住離開,將離開視作出發,因為她送過我兩只行李箱。
ᄒᴥᄒ 喜歡聽我說,我每天做了些什麼,我與她分享最近捏的陶器,有多難捏,要怎麼捏,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我聽她講最近怎麼買菜,朋友間發生什麼事。電話裡我們聊瑣碎的事,她都會笑,如果她用力笑的話,右眼眼尾會有三條小而精緻的魚尾,左眼則是兩條。ᄒᴥᄒ 就像一個生疏的人一樣對我說:「謝謝妳陪我講電話。」
在我們的上上通電話裡,她曾說:「我再也不會打給妳了。」
我知道我很有辦法讓她生氣。但我仍然想,總有一天,我們能,愉快地掛掉電話。
那天,掛完電話以後,ᄒᴥᄒ 在我們的對話視窗留下:
「對不起,請原諒我,謝謝你,我愛你。」
《空屋情人》裡除了泰秀的沉默,仙樺在整部電影中,也只說了三句話,分別是:「啊」「我愛你」「吃飯了」。
天氣轉涼的時候,記得多穿加一件衣服。
▍#雲端發行|熊一蘋 ✕ 蕭詒徽 ✕ 李姿穎・July -《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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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業•夢魘......]
......約翰醫生頓時臉色大變,猙獰地低吼。「那還楞著做什麼?快去找人!趕快通知警長──還有鎮長,絕對不能讓這幾個小鬼逃出鎮去,壞了我們的大事。」
「是,是,約翰醫生,我們馬上就去聯絡警長找人!」
寶圓這下子也焦急了起來,她不斷想衝出礦工醫院這個磁場屏障,想去通知那幾個逃走的孩子,警長和鎮長原來也是這起陰謀的知情人──
可她無論怎麼樣硬闖硬撞,甚至搜腸刮肚把自己從小到大學會的半調子道法咒語全部唸了個遍,道家劍指比了又比,就是突破不了這間礦工醫院的窗門牆壁。
她小臉蒼白淚眼汪汪地看著四個原本逃出去的小孩,又被鎮上警長和員警銬著提回了礦工醫院,交到約翰醫生手上時,再也忍不住大喊──
「放開他們!你們這些兇手!惡魔!」
四個孩子似有所覺地抬頭直直望向她,和她淚眼模糊的目光對視而上──
寶圓呆住了,淚水滾落。
「Tell Them(告訴他們) ……What happened here……(這裡發生了什麼)」
寶圓來到了孩子們身邊,淚流滿面地想碰觸他們那被泥水灰塵沾得髒兮兮狼狽不堪的小臉,可觸及的仍是一團虛空……
「好……ok……I promise(我保證)……」她哽咽。
孩子們被殘忍的大人們拉扯著就要綁上病床,他們稚嫩驚恐哭喊叫喚著父母,可他們的父母卻比他們更早一步淪落進了這個人間地獄裡。
「上帝在上,上帝您睜開眼看看這些惡人,求您降下雷電──」棕髮小男孩尖叫。
他狠狠地咬下了抓著他的警長掌心一塊血肉,卻被怒不可遏的警長隨手重重甩在地上,而後衝動掏出槍來朝他頭上開了一槍!
煙硝槍火冒出,子彈瞬間擊穿了棕髮小男孩的頭顱,血液腦漿噴濺灑在牆角上……
棕髮小男孩張著嘴,恐懼和憤怒的淚水交織在漸漸慘白絕望的小臉上,而後瞳孔逐漸凝結成灰黯空洞虛無。
其他三個孩子越發激動哭叫起來,他們紛紛吐口水,唾棄大罵著這幾個原本是小鎮上孩子們心目中的英雄……
警長回過神來,大手顫抖了起來。
「不,上帝啊,我做了什麼?」
約翰醫生面不改色地道:「查德,你當初也是簽署了同意書的。」
警長握著自己不斷滴血的手掌,面色痛苦掙扎,「他們……他們說是為了國家,讓小鎮居民試藥……實驗結束後,會給大家一大筆錢,往後居民都不用再進礦坑採煤了,可我今天居然殺了喬……」
「查德,不要忘了你欠下的一萬美金賭債。」約翰醫生嘲諷,輕蔑地看著他。「你我都是一樣的人,事情已經走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你想反悔就能回頭的了,難道你當真天真到,不知道當初我們和他們簽下的不只是一紙『契約』?」
警長咬牙,面上青筋跳動……半晌後,他粗嘎沙啞地道:「我、我的手需要包紮。」
「查德,這就對了。」約翰醫生恢復了親切友好笑容,對身旁的護士們道:「幫我們親愛的警長治療,用最好的藥膏。」
寶圓淚漣漣地看著原該象徵著法律與正義的警長,他制服上的星形警徽不知何時已噴濺上鮮血,黯淡骯髒得再不復見上頭的標誌……
四周漸漸暗了下來,孩子們和小鎮居民的哭喊咆哮慘嚎聲不斷此起彼落,後來一天天過去,他們漸漸變成了這一場錯誤的藥劑實驗下產生的喪屍。
紅髮史帝夫掙斷了牛皮帶和腳銬,扭曲著一條腿,瘋狂嗜血地抓住了一名醫生,在醫生的慘叫哭號聲中大口撕咬嚼吃起來……
剎那間,礦工醫院變成了屠殺場。
約翰醫生滿眼憤恨沮喪,他在臨撤退前還喃喃自語──
「究竟是哪裡出錯了?怎麼會出錯的?明明應該進化成就算割去身體某些器官也不會有痛感、甚至不會死亡的生物……」
「可是他們怎麼……怎麼通通變成了怪物?」
「──史密斯大藥廠醫藥實驗室的科學家們怎麼可能會弄錯?這場跨時代偉大的醫學實驗,本該讓受驗者儘管被取出體內除了心臟外的其他器官,依然能正常健康的活著……」
「而只要實驗成功了,就可以有更多器官衰竭或嚴重受創的病人們,尤其是高官富商,任何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都要續命的那些上流人士,從這些普通而貧賤的人們身上把器官挪為己用……可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約翰醫生顫抖的自言自語並沒有人能回覆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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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說「能有機會寫下這篇專訪的我,覺得非常開心」是有些不負責任。完稿之後,來往調整最多的是引句裡的用詞,什麼會讓一個人面臨危險,什麼會讓一個人身邊的人面臨危險;之間,又確實摻著「希望更多人看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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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覺得需要透過嚴格才能實踐的溫柔是不幸的,但終於有一天我需要選擇接受我們偶爾要被這種嚴格所保護。世界容易用言語判決使用者的心意,忽略言語和立場之間還隔著動機。明眼人或許看出這篇專訪每一個小標都脫胎自一首詩,而詩是我和阿報說話之後第一個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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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詩?上好稿之後丟網頁連結給他,結果在訊息匣中點擊連結的時候跳出視窗:「网页存在安全风险,为维护绿色上网环境, 已停止访问」。意思是,這個世界將有許多人看不見這篇訪問吧?有些事情可以改成暗號,有些事情一旦改成暗號就再也不是原來的事情。什麼事情是前者,什麼事情絕對不能改變,我知道詩就是思索這件事情的事情,然而詩往往不能消滅問題。詩只能給我們面對問題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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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報給了我一種姿態。能有機會記錄這種姿態的我,覺得非常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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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原来的『湾湾独立音乐速报』,现在的 @小岛音乐速报,主要发布台湾原创音乐、独立音乐新歌、MV、演出等等相关资讯,如果你也喜欢台湾音乐,欢迎关注我(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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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進小島音樂速報微博,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置頂文中這段自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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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介紹不到一百字,明眼人卻能看出端倪。2020 年 11 月 21 日,當屆金馬獎頒獎典禮隨主席李安步上星光大道揭序,這是中國全面撤出金馬的第二年,這邊觀眾習慣入圍名單裡不見中國作品的同時,那邊觀眾大概也習慣了轉播這檔事檯面上是看不見了。那晚,灣灣獨立音樂速報同步圖文轉播得獎動態,幾則發文都被新浪下架。速報頁面隨後出現一則新貼文,大意是對待一個頒獎禮,封殺到這般地步,真的至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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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則新貼文當晚即在微博遭到圍攻,相關博主及眾多網民紛紛開始舉報,認為他的微博名稱夾帶私貨;數天後,他甚至收到了新浪站台要求改名否則對帳號進行官方處理的私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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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出,三年來受灣灣獨立速報的資訊餵養、三十多萬追蹤者中,不少人挺身而出。有人是承著自己在這裡認識數不清台灣好音樂的情,有人是見得區區頒獎轉播被動刀的不平。這抗議竟真傳到新浪某位高管耳中,高管點了頭,不對這個匯集無數樂迷的站台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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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週後,灣灣獨立音樂速報的名字依舊被改成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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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寫「原來的」,是因這回終究不敵壓力,「灣灣獨立音樂速報」這個自 2017 年開站時就使用的名字,改姓成了小島。而之所以短短八十字裡「獨立音樂」、「原創音樂」並用,起因仍是「台灣」後面不能接「獨立」的潛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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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他們解釋斷句是 台灣 獨立音樂,要找你碴的還是找,後來很多媒體省麻煩,就用了原創音樂這個詞。」原創音樂,使用時概念幾乎等於獨立音樂,為避文字獄而衍的新名目,到頭來簡介卻還得反過頭把這詞給列上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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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螢幕裡的男子,唸「誰」的時候聽起來是「ㄕㄨㄟˊ」,說「年」的時候聽起來是「連」。他是原來的灣灣獨立音樂速報、現在的小島音樂速報始終唯一的經營者,更常把自己稱作編輯。熟的人都叫他阿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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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線給了我天線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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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4 月,阿報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聽見對岸」發表了〈台灣「獨立音樂」簡史〉。現在,你知道為什麼獨立音樂四個字要加引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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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文從台灣的熱門音樂時期開始,順著解嚴後地下音樂萌芽、再轉化為如今獨立音樂概念的過程,約三十多年的歷史進行爬梳。文章一發,台灣社群上轉發者眾,除了史料本身激起的興趣,多少還有「這主題的文章出自中國人手筆」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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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阿報第一篇掀起討論的寫作。2019 年,他在〈年終總結之現場篇〉一文中,統計該年度有多少台灣樂團到中國演出,得出「台團批量上大陸」的結論,數據被報導者〈那些席捲亞洲的台式浪子與浪漫──獨立樂團唱出厭世代的微抵抗〉一文採酌;2020 年 6 月,緊跟當年台灣文化部補助名單公佈,阿報另一篇文〈在台團熱潮背後,了解下台灣的音樂補助是怎麼一回事〉,則向中國聽眾說明台灣音樂圈習以為常的制度,「音樂補助是大陸沒有的嘛,對於大陸很多網友來說,政府居然發錢給樂團做音樂,他們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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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每篇長文末,總會導回小島音樂速報微博,「那裡比較熱鬧」。原有正職工作的阿報,寫長文是一年只幾次的事情,「聽見對岸」被他稱為年更號,比起小島音樂速報多時一天近十則台灣音樂情報的頻率,寫這樣有學究精神的論述,不是阿報最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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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年,他在福建出生。因為當地方言與台語高度相似,少年時期的阿報完全聽得懂電視上五月天唱的台語歌是什麼意思。阿報口音裡那份熟悉咬字,也原來是連上了我們對台灣國語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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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福建電視上有五月天?原因之一,是那個台灣音樂仍在中國舉足輕重的年代。阿報回憶 2006 到 2010 年間,身邊的人聽的是五月天、F.I.R. ,唱片行裡賣的是陳綺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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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原因乍聽有點玄,想想卻有道理:「就,我們家的電視天線,那時候收得到台灣電視的訊號。我可以看中視看台視看華視,我記得這三個電視台最主要⋯⋯」不對、先等一下,這合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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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們離金門很近你知道嗎?那個電視信號到福建都清楚,大概就和廣東那邊常看到香港的電視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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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阿報和家人搶遙控器,想看的是台灣樂團上節目打歌、廣告間的新曲 MV。為什麼想看?他說新世紀之初五月天《搖滾本事》演唱會,是自己第一次在螢幕上看見樂手操著樂器,有鼓、有吉他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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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帥吧,阿報說。就像許多少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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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到二十多歲時,才發現台灣所謂「聽團仔」不少已把五月天劃到商業樂團的那一邊,這一點和阿報身邊的中國樂迷不同。包含阿報自己,至今都還對五團抱著當年獨立音樂啟蒙的好感。新世紀第一個十年沒有社群、自媒體,阿報心中的台灣音樂地圖描製除了電視,靠的是蝦米音樂和豆瓣兩大平台的音樂導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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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知道五月天陳綺貞這種大名字,什麼絲襪小姐,什麼女孩與機器人、法蘭黛、先知瑪莉,都是因為蝦米音樂的推薦機制做得很好,我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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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辭去工作回到福建的阿報,電視台不再收到台灣訊號。養成他品味的蝦米音樂,也在今年二月終止營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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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誰還看電視呢?中國的唱片行一樣在倒,台灣音樂的影響力也在中國漸弱。少年阿報上了大學,那時躺在宿舍床上聽癡了的透明雜誌、甜梅號、回聲樂團,至今還是他的最愛,彷彿有什麼停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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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團時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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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速報發文消息之速、簡史鑽研之執著,很難想像阿報本人只來過台灣兩次。2018 年,回聲樂團休團後睽違兩年重聚《巴士底之日十週年》演出,26 歲的阿報心想,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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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歲的阿報,大學上的是物理系,一入學就加入吉他社。「這邊的吉他社,相當於台灣的熱音社,是玩樂團、搖滾那種的。」社團裡都是音樂同好,只不過大家聽的多是中國搖滾,痛仰樂隊、萬能青年旅店,聽台灣樂團的有但不是很多。阿報只能靠著網路來尋找台樂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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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都是打關鍵字,比如你在微博搜個安溥,搜到很多博文,那基本上提到的人都是喜歡安溥的,你就循著這些內容認識一些網友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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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點和線,總會想到面。微博上,阿報找得到日本音樂速報,找得到英國音樂速報,就是沒有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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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並沒有立刻著手一個以台灣音樂為主題的自媒體。他最早創的是一個發表「洋蔥新聞」的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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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蔥新聞語出美國一家生產諷刺新聞的媒體「The Onion」,後來詞彙延伸用於描述基於嘲弄目的所生產的新聞,多少包含造假和誇張的成份。阿報以音樂為題,寫了幾篇洋蔥,覺得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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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所謂音樂媒體,也就跟內容農場一樣,它可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文章,我想說沒有一個比較正規的音樂媒體來說一些事情,就覺得可以往這方面努力一下。原來那個號比較搞笑,寫了幾篇之後就放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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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 10 月,阿報滿志躊躇,下定了決心。站台名字,他早在註冊前就擬好:台灣獨立音樂速報。他沒想到申請第一關就被系統自動拒絕,原因是「台灣獨立」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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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我完全沒想到這件事吔!那時我很急,想說哇靠那怎麼辦,我要改什麼名字,一下子也沒有什麼好的想法,就想那把『台灣』改成『灣灣』好了,結果就這樣註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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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逆料灣灣獨立這名字也只撐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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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他循自由行買好了機票,回聲演唱會的票約在台灣面交。第一次到台灣,一切新鮮,和合購門票的台灣歌迷一起排隊時,連坐下也讓阿報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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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這邊排隊都是站著的,因為我們覺得說地板可能比較不乾淨。那個台灣樂迷就拉我說你要不要坐著、要坐著嗎?我還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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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許多。比方他和那人聊起自己當年在上海看了四十幾場演出,那人竟回「所以,上海那邊是只有台灣樂團可以看嗎?」比方他提起法蘭黛,那人竟回:「沒聽過欸,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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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我向阿報嚴正澄清,上述行徑可能屬於該名歌迷的個人問題,從中倒仍延伸探討不少觀察:阿報直言,相對於他身邊的中國樂迷對台灣樂團的認識,台灣樂迷對中國獨立音樂的了解在他看來確實遜之;此外,台灣聽眾的分眾程度也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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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頑童是不是在這裡很紅,他說對,但那是聽說唱的人在聽的,他們是聽團仔,不怎麼聽頑童。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我聽台灣音樂不管你說唱還是搖滾還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台灣音樂我都聽。反而在台灣,你們好像有分聽團仔是聽團仔,然後說唱仔是說唱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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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告訴阿報,這群人在台灣更常被叫做嘻哈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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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這趟台灣之旅的經驗不只有距離。走進 Legacy,阿報在台前熾熱,意外發現台灣歌迷比中國聽團仔冷靜太多,「特別像北京這類的搖滾重地,或者迷笛這樣的音樂節,在大陸聽現場大家是狂叫狂撞的,歌與歌之間會問樂手等等晚餐要吃啥,」在中國,衝撞喚作「POGO」,音樂節若辦在一片草地,演出結束後大家會站在一片泥地上,「我覺得台下大家好安靜啊,我在大陸是最冷靜的,在這裡變成最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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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柏蒼在台上問說『你們是從哪裡來的?有沒有人從新竹來?有沒有從桃園來的啊?』我就看說怎麼沒人舉手啊?在大陸假如台上喊到哪個地名,肯定就很多人舉手比大聲的。忽然心血一來,柏蒼問完一輪我就超大聲喊:我是從上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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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柏蒼嚇到了。那瞬間的阿報和身邊的人多不一樣,卻又多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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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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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聽團仔而言最幸福的事,或許就是待在音樂的世界裡。然而,現實是世界上永遠有音樂之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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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社群趨勢,音樂人及其團隊也發展自媒體,將聲量與話語權從傳統媒體握回手心。對經營速報的阿報而言這一則以喜,他可以藉由翻牆使用 Facebook、Instagram 等社群追蹤音樂人,即時獲得新訊。阿報樂於在社群上追蹤台灣的樂評、音樂媒體,同時也信奉人肉推薦勝過音樂播放平台演算法。樂評在媒體的撰述、音樂人在社群上的互粉互推,對還有正職時一天頂多花一到兩小時整理速報題材的阿報而言,是重要的參考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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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以憂,是中國對社群的管制再加上兩岸箭弦的繃緊,讓音樂圈裡的人常常彷彿是即將射出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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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沒有社群,很多事情是大家都不知道。那現在,大陸樂迷如果平常不會翻牆的話,可能並不會特別清楚台灣樂團在一些政治或者社會議題上的表態,結果就造成一些認知分裂的情況。例如前幾年,脆弱少女組在社群上發佈了台獨相關言論,消息鬧大之後很多大陸歌迷就哇啊脫粉啊,因為他們原本聽這個團的音樂,感覺就是清新啊可愛啊,不會想到政治立場是對立的。反而是和我一樣常翻牆的人,很多事情早就知道了,反應沒這麼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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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也不只對方。2019 年,台北市長柯文哲現身杜鵑花音樂節,上台獻唱音樂節主題曲,身後是傷心欲絕的官靖剛和美秀集團的劉修齊拿著吉他伴奏。阿報當天把影片上傳速報,後來卻看到劉修齊在 Facebook 上表示阿報只因他個人參與活動就把樂團的名字和柯文哲放在一起,會給人不好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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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時候真的完全不懂台灣的政治你知道嗎?我想你一個市長出來講話,你樂手彈琴,這個有什麼啊?我完全無法理解。後來才知道台灣人對這個很敏感。」社群催化動輒炎上,但真正刺激神經警醒的仍是政治。兩岸情勢一動一靜,小島音樂速報信箱裡的檢舉信頻率可以說是地震儀了。早前因新疆棉事件,一系列藝人紛紛與品牌解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有網民統計解約與沒解約的藝人名單,留言催促藝人解約,阿報發文表示希望藝人不需要被逼迫表態立場,隨即遭舉報禁言三十天;平素裡,發佈拍謝少年、盧廣仲新歌訊,總有人傳訊「台獨藝人的歌不要發了」,數量多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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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外的世界,阿報也並不快樂。音樂推廣工作,在中國環境裡越趨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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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陸做文化產業,在沒有創作自由的基礎上做這件事,經常遇到難以想像的荒唐事。我舉一個台團的例子,有台灣樂團歌詞裡面會寫抽菸,這很單純嘛,它甚至跟政治立場沒有關係,它就是講抽菸啊,但你這首歌在大陸有些城市就是不能演出,因為你報批的時候有關部門的人會覺得對青少年不好。我覺得哇這很莫名其妙吔?為什麼歌曲能在平台聽,演出卻不能演?類似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太多了,一次又一次削弱你的成就感。然後你就不想幹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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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阿報終於遞辭職信。在上海聽了無數演出、度過一整段音樂職涯的他,又回到了福建,他最一開始聽見台灣音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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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他接案糊口,經營小島音樂速報的時間多了那麼一點點。上一份工作留給他的,是他身上的媒體素養與判斷眼光。他懂得某些行規,例如在中國封殺也分等級,「像盧廣仲,他是歌曲可以聽,但演出不能來,這是半封殺;那像滅火器,他是歌不能聽、演出也不能來,那它是全封殺;何韻詩,她歌曲不能聽、演出不能來,人的名字也不能出現,這是徹底封殺,又是分好幾個檔次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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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小島音樂速報的發文稍稍增多,幕後的阿報眉頭皺得也沒少。有些音樂人有流量,有些剛起步,發佈情報時會不自覺大小眼嗎?點閱一定會高的音樂人醜聞八卦,要發嗎?會不會因為每每發政治敏感情報就被罵,而下意識自我審查?這一切,阿報說他不知道,說不定他已經被改變了。至今抵抗著壓力的,是每每他遇難時現身的同等善意,那是對台灣音樂一樣有愛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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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還有愛。「有時候你聽到一首歌,覺得幹這真的太屌了,我一定要讓全世界聽到,結果發出去沒幾個人理你,這個沒辦法,沒辦法。你只能承認說,同一首歌真的每個人的感受不一樣。只是不管怎樣,你當時肯定會心情不好,肯定會低潮,這麼好的音樂怎麼會沒人給你反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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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辦?「沒辦法,就今天過了再想第二天的事情啊,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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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錯過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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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小島音樂速報微博有近 39 萬人追蹤。變現的可能,阿報是想過,但沒多久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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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我就是一個搬運,我只是通過翻牆,把台灣的資訊轉移到大陸而已。我覺得這個稱不上是什麼多高明的技術,我只是做這樣一件事,讓更多人獲得資訊更方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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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成為了收到台灣訊號的那副天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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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線的幸福是什麼呢?〈台灣「獨立音樂」簡史〉完成半年,阿報依然滿意,準備功課時他讀到「台客」一詞原來在台灣語境中經歷流變,從二十年前帶有土氣、流裡流氣的負面意涵,到如今大多偏向正面、支持台灣本土意識的形象,這是他原本不知道的。而因為他寫下,許多中國聽眾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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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他說還有幾個詞他不懂,例如 8+9 和 1450。「你寫中文我還查得到,你寫數字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意思啊!」我向他說明,他哦了好幾聲,說他懂了。他明白的表情,讓這場訪問其中的幾分鐘,也成為了他因愛而獲得的東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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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簡史,其實是在他被禁言三十天的期間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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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很多想寫的,比方台灣說唱的發展,台灣電子搖滾的發展,但辭職以來也還沒有時間完成。他也依舊想念台灣——第二次、也是至今最後一次來台灣時,他除了參加簡單生活節,還看了好幾部電影。「我除了是音樂迷,還是電影迷。很多電影大陸看不到啊。」原來轉播金馬獎也是為了愛。今年,疫情成了另一道看不見的牆,和金門很近的福建忽然又顯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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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現在的台灣音樂,和當年他隔海聽見的台灣音樂有什麼不同呢?他穿過鏡頭看著我,說下面這段一定要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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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現在疫情下到我們這邊演出必須要先隔離,然後你回台灣也要隔離,不像從前那麼方便,導致很多音樂人必須做選擇,要嘛長期待在大陸,要嘛長期待在台灣。」他說,「從前是有些流行歌手會常駐大陸發展,現在有少量獨立樂團也走上這樣的路,在這邊一待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兩年的時間,把幾乎所有的事業都放在大陸。那就會導致一種現象啦,說真的:台灣是一個創作自由的環境,就像 Leo王在金曲獎說的,他想唱什麼唱什麼,想寫什麼寫什麼,但有的樂團只單純依賴大陸市場,就不得不順從大陸這邊的規矩。比如剛剛講的抽菸,你寫一首抽菸的歌不能在大陸唱,以後你就不會寫抽菸的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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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覺得很可惜、很可惜。在台灣的話你可能會寫一些別的,但你在大陸你只會寫這些歌,你就變得跟⋯⋯其實跟一般的大陸樂團沒什麼兩樣說真的。除了你身份證拿的是台胞證之外,你跟其他大陸樂團又有什麼區別了?我覺得台灣人你要分析自己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你之前能寫那些歌⋯⋯我不反對正常的文化交流,但是音樂人自己的路要怎麽走,還是要好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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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自己可惜的,阿報為這些可惜了。因為那是他追逐著很久的地方。長大是發現原來自己想去的地方也有人想離開,這時到嘴邊的話倒只有淡淡一句「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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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不該說他是天線,天線是不懂追逐的。那年甜梅號到上海交通大學演出,阿報穿越幾十公里,從上海這頭追到那頭,只為了聽一場學生辦的音樂節裡在校園禮堂的演出,「我不是那個學校的人,沒有座位可以坐,只能站在很邊角的地方聽。那個場景想起來滿寒酸的,但還是很感動。那個時候音樂響起來,一切進入那個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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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唯一一次聽到甜梅號現場,因為後來甜梅號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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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得錯過的滋味,直到今天仍努力不讓更多人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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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他聽五月天和陳綺貞長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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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插畫_ Penn⠀IG@yanjin
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Photography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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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標題皆改自顧城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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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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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遠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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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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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仍明明白白,/但我們仍匆匆錯過,/因為你相信命運,/因為我懷疑生活⋯⋯⠀——〈錯過〉
徽怎麼唸 在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十幾二十歲時在UCLA唸書時都不懂的珍惜自己是多麼幸運可以在如此美麗的校園中完成大學學業⋯反而現在才會用不一樣的眼光去體悟⋯
我離開家20年了,年紀漸漸的增長,閱歷也慢慢的累積成長⋯真的是自己有了家庭,當了媽媽才能夠真的體會各個角色的關係和心理的變化⋯難道我真的長大了🤣🤦🏻♀️?
天下父母心,有了孩子以後就是埋頭苦幹⋯很努力的拼出一個美好的未來⋯為了自己也為了家庭。這種付出是甜蜜的,摻雜了很多酸甜苦辣,不同的階段一定會有不同的煩惱,但每一次跨過去的檻都屬於自己的一個榮譽徽章⋯這就是你精彩的人生🙌🏻💪😍~
當兒女的心境也會變,小時候各種任性又只會用自己做出發點的心態,到現在才會理解自己的爸爸媽媽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一眨眼,兒女和父母之間的角色怎麼感覺被替換了?哈哈!我們只想看見自己的父母好好的,健康的,快樂的慢慢變老,什麼煩惱都不要有⋯就如他們以前對我們有同樣的期望,是吧?😍
今天跟我爸爸在校園散步,他說他想再看看我唸書的地方~
爸爸:「你記得你很小的時候我帶你們去我的大學 草地上 跑來跑去?」
我: 「記得啊,我們有一次去放風箏,我牙齒快掉了,你還用風箏的線幫我拔掉。叫我拿著乳牙許願往外丟!哈哈!(可見我爸那個年代不懂什麼tooth fairy🤣)」
爸爸: 「對啊,時間過的太快了!唉~人生起伏高高低低。到後來你會發現平平的最舒服,最幸福!你看現在是你帶我來逛你的大學校園,我真的老了⋯但這些回憶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創造的,以後回想會覺得特別珍貴⋯」
嗯。時間不等人的,我們大家都要好好的⋯努力著平平穩穩的過生活⋯因為那才是最自在幸福的。❤️
#melody時尚媽咪
#親子關係
#父女之間的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