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貓站長的葬儀】

日本和歌山上有一個電車站景點，據說一度客源稀少，頻臨結業時，一隻流浪貓闖入避難，車站遂飼養之，取名「小玉」、任事車長，乘客討萌而至，令電車站業務起死回生。貓車長一職便成常設。前些年去和歌山那一次，也是慕名尋貓。但那時牠年事已高，已經不多見人。小玉之下，有三兩個替工，代牠當值，那時見到的，是替工來的，但總有一天要接它的班。

最近車長小玉死了，車站幫牠舉行神道教式的葬禮，之後還給牠取了個佛教的謐號，隆重得很。真實當然遠比陶傑的短文章複雜。日本人愛貓愛狗，但同時殺戮海洋生物。武士道的至極兇殘，也許就只剩下在捕魚船上看得到。一海之隔，貓狗命運就不那麼一樣。廣西在吃狗，日本的貓下葬。

日本人海中殺戮，又是視而不見的。為甚麼？這是好普遍的人性。同樣是動物，親一點就愛多一點，海上的動物，與我相距萬里，自然沒有感情投放。貓狗脫離農牧，進入人類家居，在長期相處之後，被人類賦予了人格，所以我們無法接受世界不同地方的民族食狗食貓。

廣西狗肉節，可以用唯物的角度去解釋：因為食盡其利，是偏遠地區、農業較不發達之處所必要。而食「野味」，都是兩廣習俗，中原人不食、江南也不食。有農業供應之故。

不過，新中國的狗肉節，有社會階級炫富任性之興味。有了錢﹐就食野味，而且要食番狗﹐越奇怪越顯架勢。因此現在的食狗食貓，早就超越了生存需要的那一層。

討論狗節應否，雜食者總遇到素食者的挑戰：愛貓而食肉，是否虛偽？無始的時候，人確立自己的存在，是以「仁」立；因為人有「仁心」。

仁可以偏及親屬、他人、動物、死物。北宋的理學家教皇帝甚麼是仁，是樹枝在嚴冬乾了，也不要折損它。仁仁不同。因為「仁」像火花，看見屠宰場的影片，馬上便有惻隱之心，但關上電腦便熄滅了，轉頭也是照常食肉的。

恆常的愛，仍然是給觸手可及的寵物。但愛護寵物，仍是「仁」。君子遠庖廚、梁惠王不忍牛死，以羊代之，羊仍是要死，孟子卻肯定之，謂那是仁心仁術。這一點點，就是人類可能僅有的救贖。

不忍牛死，就像為一隻貓舉行葬禮，都是仁，也許小，卻珍貴。一個愛護動物的民族，將動物都當成人類去愛，也許一開始都是源於不仁牛死，要由羊代。這是不是虛偽呢？也許是吧？但人的人道、人性、仁心，就是在這矛盾的界線之內滋長、發展，一下子直面暴虐的蠻荒世界，弱肉強食當成公理，人類不會發展出哪怕是一點點濟弱扶傾的想法。

當日在和歌山跟貓站長緣慳一面，只拍到了一些站內商店的特寫舊風采。

最近聽見，泰國求雨，要獻殺一隻貓。後來不知雌誰動了惻隱之心，拿了叮噹來代替活貓。若是真，這還真是仁心仁術。有這個心在，人類還是有點燈火明滅般的微小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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