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ed @withregram • @anthonywongarchive 1990 任意「天花亂墜」的作詞人——周耀輝 by Carmen
怎麼說好呢?!在我心目中,本地有數位作詞人都擁有强烈的個性,其中包括周耀輝。對於這位新晋作詞人,他曾無意地,在不同的空間/時間給我許多的錯覺:首先,第...
Posted @withregram • @anthonywongarchive 1990 任意「天花亂墜」的作詞人——周耀輝 by Carmen
怎麼說好呢?!在我心目中,本地有數位作詞人都擁有强烈的個性,其中包括周耀輝。對於這位新晋作詞人,他曾無意地,在不同的空間/時間給我許多的錯覺:首先,第一次聽到達明一派的「忘記他是她」,歌詞內的「忘記 是哪麼樣/只記起寬闊肩上/紋上鐵青色的肖像⋯⋯」令我以爲「他」就是周耀輝;後來,正式透過電話相約訪問,一把纖弱秀氣的聲線傳來:「不如地點揀怡東coffee shop,那處可讓我們好高騖遠⋯⋯」,幻想中的周耀輝是滿臉陽光般笑容
問:可否談談你是怎樣加入填詞界的?(雖然這類官式的問題,可能周耀輝已被問過許多趟,但,我想,大概他不介意重覆去說多一次,好讓我對一無所知而希望有所知的他先建立一個小小的概念。)
答:是八九年農曆年期間發生的事了。那陣子,黃耀明正欲籌備《意難平》大碟,我跟黄耀明是相識的,然而却並不熟絡;有一趟,黃耀明邀請我住他的家裏,一起聆聽新碟的音樂,我壯起膽子,向他自薦想嘗試寫歌,黃耀明交給我「愛在瘟疫蔓延時」的tape,我便拿回家去寫,這首歌於是成爲我的第一首作品。』(廿六、廿七歲的周耀輝,外表比真實年齡還年輕,或者,有太多人誤當他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包括我)
問:你如何戰戰兢兢地填處女作呢?(我不肯定周耀輝寫處女作的心情時是否很戰戰兢兢,可是,
我深信他會是一個很『小心』的人。)
答:這首歌的旋律比較易catch,當時,我擔心過自己是否可以填得好⋯⋯首個版本共花去一個月完成,寫了幾闕後,便與阿明一起商討,他剎那的反應是:寫得極之典雅。我承認並不懂得掌握用字造句,可能用了一些頗古老的藻詞,出現不協調的現象。阿明想透過歌曲去表達一份恐慌感,與及想愛不敢愛的矛盾心態;此後,我再重新執筆,填了第一句『風吹草動蕩滿天』,阿明點頭,表示我終於合格,他要求非常高的 。」(驟然回憶起三場的達明一派演唱會内,進念劇團的輔助演釋,委實精朵萬分,更使我募地墮進深深的感動裏。) 問:你在大學期間,是修讀英國文學的,有沒有預料到竟當起作詞人來?
答:(笑)我在『意難平』大碟内,一口氣替達明譜了四首歌,抱著玩弄性質去開始這份緣,我有意test自己的創作limited 去到哪裹。記得讀A level時,我打算赴澳洲深造,不過,考不上彼邦的大學(笑),於是回心轉意,繼續留在香港讀大學。我想選修一些從前未學過的科目,文學比較接近自己的性情,加上很有興趣去了解别人,我索性副修心理學和哲學⋯⋯。從沒料到當起作詞人,只認為自己會跑去當政府工。
問:一那麼,你的最大興趣究竟在哪方面?
答:Audio Visual。我的意思是⋯⋯電影。曾經想入大學報讀電影,學校沒有收我。小學期間,我便隨母親到處去看電影,看的大部份屬恐怖片,一日觀看兩套,五點半公餘場一定有我的踪影,看得多恐怖片,導致現在的我也變得性情古怪(笑)。升上中學後,多數是麗宮戲院的常客,揀選觀看的電影以英國片、歐洲片為主,我喜歡看一些可令人思考的電影。(我問他對港產片的觀感。他坦然甚少買票入場看港產片,然則並不代表港產片不足為道,起碼,他會有衝動去看「賭聖」,身邊的朋友均對此片議論紛紛,亦因為近年姓周的演員紅透半邊天,同姓三分親嘛!最後,他還是沒的起心肝去看。) 問:平時,你偏愛聽哪類型音樂,換句話說,你的聽歌品味是啥回事?
答:小學的階段聽姚蘇蓉和鄧麗君,我差不多可全部唸她們的經典歌;中學轉聽民歌,如《Today》、《Carry On Till Tomorrow》等,直至大學方聽收音機。自幼到大,我的家裏從沒擁有過一部Hi-Fi,只有一部小型收音機,亦甚少購買唱碟,更不曉得什麼是騷靈音樂、reggae⋯⋯,呀,認識了達明之後,我才追聽達明的音樂。
問:除了替達明寫詞外,你也參予王虹的國語歌詞的創作,總數接近卅首,你怎樣看自己的創作?
(周耀輝是大學英國文學系的畢業生,他的詞風却帶有濃厚中國文學的矇矓美,在每字每句均注重雕琢,想傳達的意思變得婉轉抽象。)
答:達明的音樂絕對准許我加入「個人」自傳式和任性的寫作手法。我不介意人家理解有多少,總之表達的東西都是一些感覺,如「愛在瘟疫蔓延時」,首個版本以寫景為重,不過後來放棄了;兩日後,我交了另一個獨白式的版本,表達要「走」的感受。歌曲內,多數是描劃我的真實感覺,我不想去寫自己不相信的事實,那是很虛假的,永遠過不了自己那關。
問:據我的印象中,周耀輝的詞約可歸納分三類:「愛彌留」和「忘記他是她」等標榜文字層面的脫俗美;「天問」和「天花亂墜」的社會現實詞風及「排名不分前後左右忠奸」的白話化喻意。你承認暗地裹,希望自己的詞風不被固定於某一派,而想多元化一點?
答:當然,我渴望寫作風格能多元化,倘若唱片監製想找人填某一類歌,而立即想到你最適合填這類歌,那便代表自己有一點成功有一點失敗。我是一個好留意生活小節的人,我會以準確方式去描寫情感。舉個例子,「忘記他是她」內裏的情慾是幾乎觸摸到的,但我選擇形象化,
左思右想之下,出現「玫瑰花盛開的髮香」(頭髮)、「紋上鐵青色的肖像」(寬肩)、「承載鋼鐵一般堅壯」(頸項),不上床已經好「情慾」;其他歌曲均在旋律方面令我聯想到要寫的題材,如「天問」便瀰漫一份沉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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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我嗎?】
這是我當年大學畢業時第一張見工照,怎麼樣?不錯吧?珠圓玉潤!
我想,我算是一個有決心的人來的!
由小到大,我常告訴自己:「一是不做,一做,就要盡力做到最好!」
中五放榜日,中六科主任接見,五位老師也詫異為何我放棄修讀熱門的經濟班?我就是堅定的告訴他們,我喜歡和擅長讀中史!我永遠記得中史科主任兼中六班主任吳家望老師即場眼泛淚光!
中七放榜日,老師和同學不停勸我不應浪費機會,應該選讀更好的學科;可是我一早立志將來當社工,所以堅決選讀我最愛的中大社工系!
畢業了,從小就希望守護和捍衛長者福祉的我,毅然投身安老服務,一做,就做了超過廿一年!
畢業後兩年,中大社工系主任邀請我和另外五位同學回校修讀碩士課程,表示全數資助我們獎學金,唯獨我一人謝絕了!我不想邊工作邊唸書,到時兩邊也做得不好!
肥媽2005年9月8日不幸中風倒下,我堅持每晚放工一定要到院舍探望和照顧她,因此謝絕一切晚上應酬和機構聯誼活動,結果被直屬上司歧視和辱罵!我委屈地擁著肥媽哭了半年,最終感謝了再上級管理層的挽留,兩份工相繼辭職了!
我喜歡做前線,因我可以親自落手落腳參與;我希望盡用我的知識、能力和經驗幫助有需要的人,過程中所獲得的經驗和滿足感,不是管理層能體會的!
我常問自己:「為了對方,我願意付出多少?」
我常說:「為了肥媽,我甘願付出一切!」
可惜,肥媽已不再需要我!事實上,我是害了她一生!
至於為了其他有需要的人和動物,我想我都會竭盡所能,全力以赴!
最後,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
大學畢業時164磅,出來工作不到一年因在老人院搭食太好餸暴升至184磅的我,後來因見其他女孩跳踏板舞時太有型,於是下定決心進行地獄式苦練和絕食;結果四個月後降至114磅;第5個月跌至101磅!
不過,無比決心的背後,我是傷盡了肥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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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的台語明星陳淑芳】#陳淑芳 #金馬獎 #影后 #臺灣電影 #孤味 #親愛的房客 #影后是怎麼練成的
2020年11月21日金馬獎頒獎典禮
最佳女主角由入行六十三年的陳淑芳以「孤味」奪下,她也是金馬獎典禮史上第一位同屆拿影后又奪女配角(親愛的房客)的演員,當她二度走上台領獎,全場起立歡呼。
拿著獎座,流下眼淚,她說:
「八十幾歲還拿這麼重的獎座,但是重歸重,我還是要抱得緊緊的!」
恭喜陳淑芳榮獲殊榮,謝謝您為我們帶來如此精彩的藝術。
我們從資料庫中找出報紙新聞,
瑞芳人的她,是當年台語片圈的要角,
演台視連續劇,20多歲就演老太婆,
她說演技鍛鍊訣竅,是善於觀察,
就如同影人姚鳳磐於文中所說
「這位天份聰睿的女性,
必可從真和美的人生裡,突出鮮美的火花。」
一起來看影后是怎麼練成的。
見報圖說:電影及電視雙棲女星陳淑芳應日本富士公司之邀赴東京拍攝電視片,已於昨(二十八)日乘西北班機返台
圖片來源:聯合報
照片日期:1965/11/28
攝影記者:王萬武
#進電影院看孤味 #哭溼三條手巾
#報時光UDNtime
歷史新聞
【1971-10-11/聯合報/07版】
陳淑芳 與老太婆結九年緣
【記者陳長華】卅歲的陳淑芳,已經演了九年老媽媽。她覺得愈演愈有趣。
陳淑芳說,她對老角色不感到厭倦。
沒有皺紋,也找不到白髮,螢光幕下的陳淑芳,披著長髮,兩顆大眼睛,閃閃有神。
談起演戲,這位演技派女星,微笑著,沉醉在回憶裡。
她是台視元老演員之一。在最初開播的二、三年裡,她演少女,也演老太婆,後來,演老太婆成了她的專長。
演老媽媽需要特別的「學問」嗎?
陳淑芳搖搖頭。她說,她一直靠「觀察」幫助自己。每當身旁有個老太婆路過,她總會情不自禁地多看她幾眼,看看她怎麼走路,怎麼瞇著眼睛看東西。
現在,她演成名了,從路上經過,認識她的老太太都會悄悄「瞄」她幾眼,這時候,陳淑芳便可大大方方地「觀察」這位老太太的舉止了。
「五、六年前,我演老太婆,總是提心弔膽,深怕唸台辭時,一不小心出現小姐聲音;現在,演熟了,再演小姐時,反而露出老太婆口氣。」
在播出中的閩南語連續劇「西北雨」裡,陳淑芳從廿三歲少婦,一直演到五十多歲。從迢迢千里尋夫,到含莘茹苦扶養兒女長成,她再次發揮精鍊的演技。
陳淑芳畢業於國立藝專。在校期間,曾參加話劇公演,和王豪、夷光等人,演出「漢宮春秋」、「貂蟬」、「秋海棠」。
纖瘦的陳淑芳,扮演兇巴巴的老太太,也扮演和藹可親的老太太;她兇得狠,良善時也教人心折。
陳淑芳有個兒子,今年七歲。
不少觀眾喜歡知道她的家庭生活,最近外邊也有許多關於她「婚變」的傳言。
「我不想隱瞞任何事情。過去,我曾走錯路,現在我清醒了。我沒正式結婚,不能稱『婚變』;但有孩子是事實。」陳淑芳最近離開交往十一年的男友;可是她不諱言這件事情。
十一年來,她飽嚐酸、甜、苦、辣滋味。十一年生活如戲,而她經常在電視劇中扮演自己。陳淑芳說,這就是她演哭戲能在三秒鐘內流淚的原因。
陳淑芳說,將來她也許會結婚--如果有人愛她,也能容納她的七歲兒子。
她一點也不悲觀。她和螢光幕上所扮演的堅強老太太,一樣地堅強。
【1959-07-30/聯合報/06版】
陳淑芳秀外慧中
【姚鳳磐】她有「台灣才女」之稱,能演,能編,還做過副導演。
在台語明星中,陳淑芳氣質頗佳,她始終保持端莊的風度,待人接物,落落大力,有閨秀氣,因此深受一般朋友的敬愛。
陳淑芳曾肄業國立藝術學校,後因父親病故輟學,乃投身台語片圈。她是個孝順的女兒,對母親和兄弟孝悌,也是個富有內在美的少女,對朋友講道義,尤其能做到:「善與人交,久而敬之」,所以在圈子裡她人緣最好,許多製片人每逢籌拍新片,就想起陳淑芳。
陳淑芳可貴的是會演戲,而且內涵豐富,一直有「台灣才女」之稱,她不但能演,而且能編,也做過副導演
這位「才女」是瑞芳人,她無論賺多少錢,都「涓滴歸家,自己生活過得很清苦,從來不添置名貴的衣著,但正由於她的樸實,益發顯出她清麗的外型和純美的心地。
她踏上銀幕,是基於一種理想,和一般以做明星為出風頭或賺錢的想法不同。她認為電影是一種表現真和美的藝術,真是生活的反應,美是藝術的昇華,生性悲天憫人的她,為了滿足在追求生命意義和尋找完美人生的理想,發現了屬於電影的真理,她時常說:「當明星實是件苦事,不想笑的時候要妳笑,不想笑的時候要妳哭,可是這種最折自己性格的表現,卻能替別人帶來美的感應和快樂,因為任何一個藝術從業者,最主要的是犧牲。」陳淑芳就是抱著犧牲精神,在銀色的園地裡耕耘。
陳淑芳從「十年命運」起,到最近完成的「午夜槍聲」,在演技方面的確有進步,但她在銀幕所表現的,一如她在私生活裡所表現的,那就是隨著時間的進展,對人生逐漸有深刻的了解,如假以時間,這位天份聰睿的女性,必可從真和美的人生裡,突出鮮美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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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洲日報專欄鏤空與浮雕
#儂好胡歌
胡歌安靜下來的時候,是真的安靜。像什麼呢?像最深的嚴冬,夜裡靜靜落下來的雪。聽過和他同組拍戲的演員形容,胡歌一走出鏡頭,整個人就「嘚」的一聲,自動把渾身的光芒熄滅了去,然後慢慢的背轉身,往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去——於是我想起北京。北京一下雪就變成了北平。北平的雪下得特別凶,凶得可以把胡同裡的喧鬧和動靜都掩蓋下去,而那靜,靜得連故宮都一眨眼就變成了紫禁城,紅牆宮裡萬重門,那紅門遠遠望過去,出奇的溫柔,出奇的嫻雅,隱隱帶著少女的嬌羞。我也想起胡歌演的梅長蘇,因為患有火寒毒,常年撐著單薄的病軀,在寒冬里抱著炭盆,坐在窗台前,憂患著家國的憂患,而死亡其實離梅宗主很近很近,近得彷彿就在積著厚雪的門外靜靜地守候,梅宗主一個大意把門打開,祂也就一臉冷峻地竄了進來。
後來胡歌說,出事之後,他發了一個夢,夢見了那位和他一同出車禍然後不幸離世的同事,夢裡頭,他把對方送到機場,大家沒事人一般,說說笑笑的,然後對方轉過頭來,告訴了他航班的時間,隔天胡歌醒過來,酸酸楚楚的把那夢回味一遍,赫然發現,那航班的時間,其實就是哀悼會的時間——於是胡歌把臉埋進手掌,肩膀抖動得像一隻僥倖躲過獵人子彈的松雀鷹,原來死亡曾經靠得那麼近,近得像是被誰在臉上吹了一口氣,甚至那撲面而來的氣息,胡歌到現在都還記得清。他記得本來是他坐在副駕駛位置,那同事說,「胡歌你坐到後面來,睡起來舒服點。」那時他們趕完通告,從橫店開車回上海,胡歌累得全程都在車上睡癱了,因此當他終於知道跟他換位子的同事已經因車禍去世的時候,整個人嚇呆了,又內疚又自責又傷心,哭著對瞞住他的經紀人叫喊,「不管怎樣,我一定要飛回上海出席葬禮。」經紀人聽了大聲叱喝,「怎麼回?從香港回上海的夜機已經飛走,就算明天一早飛回去葬禮也已經結束了,而且你現在臉上還纏著紗布,要怎麼出境?還有你眼皮還腫著,不許哭,不許流眼淚——」那一刻,胡歌整個人徹徹底底奔潰了,慢慢蹲到地上,然後把頭低下來,好讓眼淚可以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不會傷害到剛在香港動了手術,把整塊眼皮都割掉,然後將耳朵背後的皮膚移植過來的那隻右眼——當時胡歌那委屈我懂,委屈得像個最好的同學突然轉校離開了可卻又傷心得不敢在老師面前哭出聲音來的孩子,原來在生離與死別面前,命運的樓板掀了開來輕輕響動,我們除了用盡氣力的傷心,其餘的都無能為力。
我突然想起金宇澄談起《繁花》的時候,回到了江蘇黎明里的祖宅,然後搬了張椅子坐在破敗得像個荒園的屋子裡望出去,剛好望見一棵娟秀的老樹,枝葉晃動得像金線一般,金燦燦的,很是漂亮,金宇澄說,「這是棵野生樹,小鳥吃了它的果子,飛到這兒來拉屎就長出來了,江南特有的樹。」而人生誰不都是這樣呢?不管你長在哪裡,到最終落了下來,就好像一張樹葉一樣,飄走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這道理當然胡歌都懂,胡歌比誰都懂,生命如果不是那麼脆弱,我們又何苦那麼驚慌焦慮?我記得胡歌說過,人的一生或長或短,都不必太計較,這一生來不及完成的事情,就寫進墓誌銘吧。而他唯一沒有放棄的是,既然活了下來,就把自己活成一個堅毅的、寬容的、赤誠的男人,給未來留下一點什麼,而且肩膀也不必太寬,擔得起人生的波瀾就足夠了。其實我何嘗不是那樣?特別抗拒把十年或廿年拉過來設定成一個年限來評估自己活出了一些什麼。在命運面前,歲月太單薄,十年廿年算得了啥,可能明天發生的一件事,就足以把經年累月累計下來的一切都崩解了,都改變了——「就好像一根羽毛,風吹過來,它就跟著飄走了」,而胡歌這感慨,不知咋的就和金宇澄說的給對上了,兩個不同時代的上海人,在上海飽滿的風月當中,不約而同地,一眼看穿每個繁華時代的背後,其實也陰晦,其實也貧乏。
也可能是因為那場車禍吧。胡歌臉上結結實實地縫了一百多針,整張臉差點毀了,胡歌醒來之後,為了不讓大家擔心,他渾身裹著紗布讓護士從手術室推出來,還故作輕鬆地沙啞著聲音說,「瞧,著是我最新的造型。」然後他看見經紀人神色凝重地背過臉去,這才把吃力舉起的包扎著石膏的手緩緩地放下來。之後醫生到病房替他上藥,拆掉了臉上的紗布,胡歌隱隱發現大家的眼神有異,開始覺得不是太對勁,於是央父親把鏡子遞過來,父親多番推搪,怎麼都不肯,後來胡歌藉故要進洗手間,在鏡子面前看見自己的臉腫得比原本的大上兩倍,顯然是大大的破了相,而且肌肉組織很多都移了位,傷得最重的是右眼,腫得根本張不開,幾乎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了,可他當時的第一個感覺竟然是如釋重負,回過頭來對父親說,「太好了,終於可以不用當偶像了,終於可以不用當演員了。」父親聽了,以為兒子受不了刺激,盡說些痴話,難過得不得了,眼眶紅紅的,但當時胡歌是真心的,當偶像壓力太大,大得讓他開始想逃想避,就算今天問起,胡歌還是會說,「如果可以把光環都褪掉,那我肯定會更舒服更自在一些」——於是我想,這和金城武是多麼的相似啊。明明兩個都是天生必須在強燈之下戲耍風流的男人,卻偏偏想方設法不把自己當一回事,而且所謂偶像,不外只是光環,不是志向,不是職業,至於帥哥——帥哥怎麼能算是一種藝術成就呢?
「既然活了下來,便不會白白地活著——」《琅琊榜》里的林殊逃過劫難重生,化身梅長蘇之後這麼說過,胡歌於是也一直把這句話懸掛在心口。尤其是,角色有主次,但人生沒有,每個人都只公平地分配到一個角色,每個人也都是自己人生唯一的主角,並且最終也都只能活上那麼一次。因此一旦決定了繼續留在演藝圈,胡歌第一件事就是必須丟掉古裝小生和螢屏偶像的包袱,於是他重回上海戲劇學院上課,於是他遠走紐約放空自己,於是他表達了想要上台演話劇的意願,於是他還不介意角色的主次,爭取參演賴聲川的《如夢之夢》———而賴聲川的話劇,主張的是一種依賴靈性激發的創意體系,所以常常在他的話劇裡頭,從舞台的氛圍和設計,故事的主幹和佈局,還有隱藏的枝椏和線索,都埋伏著人生的體悟,而往往演員在演完之後,在對生命的思考上,漸漸都有了深刻的改變,尤其是胡歌——在某種程度上,胡歌和《琅琊榜》裡的梅長蘇有點相似,都經歷過浩劫,都毀過容,都在涅槃之後重新再活上一次。最特別的是,賴聲川的《如夢之夢》,每一年年底都安排在北京上演,意即是今年這一天的晚上八點,胡歌在戲台上說出這一句台詞,明年這一天的晚上八點,胡歌也會回到北京的戲台上,說回同樣一句台詞,胡歌感慨地說,「這兩個點的距離,感覺就好像只隔了一天從同一張床上醒來,可實際上卻間隔的整整一年,一年裡頭的遭遇、經歷和生活,其實更像是一場長長的夢」——生命是循環,總有長短,也有圓缺,而在無常裡頭,我們都希望可以守住同樣的循環,守得緊緊的,守得牢牢的,所以我們才都愛說,「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其實我們忽略了,今夕是何年根本不重要,越是像夢一樣的,才越是真實的人生。
胡歌是個聰明的演員,他的演技,不狂妄不輕浮,總是收的時候比放的時候多,最好像人生的真相,真相是不見端底的,總是要到最後一刻才恍然大悟——啊竟然是這樣,啊居然是那樣。人如是。戲如是。所以胡歌用他自己的歷練,壓抑了梅長蘇的感情線,豐富了角色的孤獨感,有些人的人生,是必須經過不斷的否定自己,不斷的推翻自己,到最後才能慢慢地重新建立起自己。我喜歡胡歌,是喜歡他居然在這個粉絲可以兌換程貨幣的「新粉絲經濟時代」,一再千方百計地撲滅身上的明星光芒,把自己從明星退化成一個演員,然後再從一個偶像,「破帽遮顏過鬧市」,恢復一個演員最純粹的本質,這對胡歌來說,終究才是他最樂見其成的反其道而行的進化方式。胡歌說過,他是一個簡單的人,簡單是他的葉綠素,「有時候演了一場很牛的戲,我自己就會沾沾自喜,樂上好幾天,而這種樂,比起摘掉影帝或視帝什麼的,更加讓人開懷愜意。」無論演員還是明星,顯然都是趕熱鬧的行業,因此胡歌總是盡量在精神上讓自己傾向於「貧困」,而胡歌的貧困,是一層層的壓抑,是一步步的排斥,以及一些些人為的刻意的疏離——胡歌本身已經具有太強烈的存在感,他需要的反而是化繁為簡,是返璞歸真,是從喧囂的螢屏中退下來,扭轉頭,從表層鑽回內在,然後適當地給自己一種撕裂——胡歌老愛說,「我真正想要討好的,到頭來不外是在心裡頭經常給自己進行告解的另外一個胡歌而已。」
我隱約記得胡歌好幾年前已經開始在讀《繁花》,很有禮貌地稱金宇澄為 金老師,那時候他輕描淡寫,談起他讀的書,談起余秀華,談起村上春樹,也談起《蘇菲的世界》, 把《蘇菲的世界》當作哲學入門書,長期帶在身邊,邊走邊讀,然後說,「慚愧啊,到現在都還沒讀完呢。」也是在那時候吧,我開始覺得我應該喜歡他,喜歡他的不自戀;喜歡他對名利寵辱不驚;喜歡他帶點憂鬱和哀傷的自負;喜歡他明明是明星類型化最早的受益者,卻也是最快自覺性擺脫被明星類型化捆綁的明星;也喜歡他和金城武一樣,總是一逮到機會就轉過身把明星的光環都拆除都摘掉——
而胡歌在上海出生,說得一口正宗的上海話,聽上去特別的風流,一種隨時隨地和談話的人在調情的風流,我記得他說,他對1960到1990年的上海總有一絲念想,「當時上海的物質可能還挺匱乏,可精神世界卻很精彩很豐富,我特別嚮往能夠經歷那樣一個年代。」然後王家衛開拍《繁花》找上了他,說是因為他說得一口漂亮的上海話,但造型照一曝光,我心裡靈光一閃,胡歌出場時華麗而迷離的氛圍和造型上的耐人尋味,看上去竟和張國榮的阿飛有太多的似曾相識——都自戀,都憂鬱,都俊美得不容逼視;不同的只是,張國榮的阿飛難免太輕浮太跋扈太傾向自我毀滅,而胡歌的寶總,是大上海溫文爾雅但工於心計的商賈,可兩個人都同樣的對人對感情,對命運的起落和跌宕,有著太多的遲疑和不信任。
胡歌是個愛書人。 據說他刨書刨得近乎出神入化。常常劇本唸熟了,在劇組等其他對手進入情況的時候,他就順手把書給抽出來,能匆匆忙忙給瞄上幾段也是好的,他最開心的莫過於,能夠來來回回在一段給他衝擊最大的文字段落里徘徘徊徊,對他來說,也就是心滿意足的一件事了。我記得有一次他在內地得了個最有影響力的男演員什麽的,記者要他說出他心目中最能代表這個時代的人物,他特別配合地說了——我一聽,當場就呆呆地怔住了。因為我真的是天打雷劈都沒有想到他會說余秀華,並且還面不改色地說,「如果沒有這些詩,余秀華不過是一個身體有缺陷的普通農民,但讀過她的詩,就知道她的靈魂原來這麼自由,其實已經飛到很高的地方去了。」胡歌懂詩,佐以他的俊色,端到我們面前來,怎麼說都是一件性感的事。
更驚訝的是,胡歌說他這一生的第一根煙是為村上春樹抽的。那時他還在唸著高中吧,陰差陽錯地讀到了村上的《挪威的森林》,被男主角極度頹廢的氣質給吸引住了,於是讀著讀著就禁不住推開門走到街上買煙去了,而且他還很記得,那是十七塊錢一包的大衛杜夫,價錢還真不是普通的貴。所以我常常在想,不讀書胡歌照樣可以像其他明星一樣喝喝紅酒穿穿名牌日子過得挺好的,但或許是因為胡歌擔心一不讀書就會讓自己處於一種內心沒有著落的狀態,空空的,虛虛的,因此他需要書本來支撐他自己,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個只識得在鏡頭面前背對白的行屍走肉,而且書本開啓的世界和提供的養分,從來沒有讓胡歌失望過,他笑著說,「書本擊退了我的焦慮,讓我不再搖擺不定。」而我想說的是,在劇組偷時間讀上兩頁好書,然後從書裡抬起頭來恍如隔世的胡歌笑起來真好看,讓我想起木心說的,「風啊,水啊,一頂橋。」胡歌是一頂溫柔的橋,情深款款,和河道依偎在一起,讓人禁不住想走到橋心去站一站——站一站就好,站一站其實已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