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俊雄轟動武林 黃文擇霹靂接棒

【記者王良新、段鴻裕】

「轟動武林，驚動萬教」，在民國六、七十年代，聽到這句話，就知道「布袋戲
天王」史艷文要現身了。

卅多年前，電視布袋戲「雲州大儒俠」人物-史艷文、藏鏡人、哈嘜二齒、怪老
子與苦海女神龍等角色轟動全台，連演五百八十三集，造成學生不上課、工人不
上工、農人不下田；而賦與這些戲偶靈魂的，就是黃俊雄。

全民看戲，政府怕史艷文「動搖國本」，最後以「妨害工農正常作息」為由，禁
止演出，這是布袋戲史輝煌又委屈的一頁。

在台灣談布袋戲，少不了黃氏家族。黃俊雄的父親是「五洲園」劇團始祖黃海岱
，人稱布袋戲「通天教主」。黃俊雄接掌五洲園後，將金光布袋戲打入電視螢光
幕，締造布袋戲榮景。

第三代的黃文擇是黃俊雄次子，與父親同樣在班子裡扮演吃重的「口白」角色。
黃文擇接手後更讓布袋戲走上電影大銀幕，與胞兄黃強華成立「霹靂布袋戲」，
塑造素還真、葉小釵等角色，拍攝了全球首部布袋戲電影「聖石傳說」，將布袋
戲推上國際舞台。

黃俊雄與黃文擇父子，十指舞就戲台人生，給布袋戲新時代的生命。以下是黃俊
雄、黃文擇父子的「相對論」。

墓仔埔練戲

擇：沒觀眾 黑白講沒關係

記者問：黃大師的綽號「大頭」，聽說是父親「五雷蓋頂」而來。你教小孩也那
麼嚴格？

黃俊雄（以下簡稱「雄」）：小時候家裡窮，吃得不營養，因此頭長得「大大一
粒」，像ＥＴ。父親教囝仔是很嚴格，我比較會用講的。文擇以前對布袋戲不是
特別有興趣，念書時組了一個叫「衝浪合唱團」的，我都不反對，因為我也愛音
樂。（黃文擇：爸爸是真開明。)

問：文擇曾說，墓仔埔是練習布袋戲的好地方，為什麼？

黃文擇（以下簡稱「擇」）：剛開始沒有什麼戲路，有時到百姓公廟、有應公廟
演戲。晚上冷，沒人看，就面對公墓練口白。反正底下沒有觀眾，黑白講也沒關
係，頂多只有一個廟公在看。

問：戲迷說黃大師是五音才子，一個人可以變化五種口音、角色；網路布袋戲迷
則封文擇是八音才子，是否意味著子比父強？父親怎麼看？

擇（緊張）：什麼五音、八音的，連十音、十五音都有，都是戲迷講的啦！

雄：不只五音、八音，一齣戲的角色那麼多，所有角色聲音都要自己斟酌、創造
。戲偶看起來肥肥的，要用什麼聲音？瘦瘦、怪怪的，要用什麼聲音？都要自己
設計。

就像我父親（黃海岱）說的，生、旦、淨、末、丑，這五音要分得很清楚。我在
台南做戲時，常有十來個盲人按摩師看戲，他們說：「什麼角色出場，我們用聽
的就知道。」

擇：五音不清，哪知道你在演什麼碗糕？盲人觀眾有時還會上台摸戲偶，他們摸
一下，戲偶的形象就記在腦海中，聽了口白，就知道是哪個角色。

史艷文多紅

擇：訓導主任來打探劇情

問：父親正紅的時候，你感受如何？

擇：讀小學時，父親就很紅，老師會來要招待券，因此對我很好。初中，拜父親
演史艷文之賜，我在學校吃香喝辣，連訓導主任都來問：「藏鏡人何時出場？」
我哪知道，只好亂掰。

問：聽說，父親長年「跑江湖」，將兒子託人照顧，會不會影響父子感情？

雄（拉高音）：當然會了。近者親、遠者疏，人都如此，這是人生的常態。我回
家的機會很少，大部分都在過年時回家。我們演戲有一個規則，就是年底十二月
廿六日謝館，休到年初一，又要開始演戲。

擇：當時年紀小不懂事，長大後，才知道父親要負擔家計，奔波江湖。我爸在台
南做戲時，比較常回來；在高雄、台北，就少了。現在回想起來，一個人如此拚
，還有一班人跟著，都是為了生活。

問：父子相處最溫馨的記憶是什麼？

擇：過年期間。媽媽平時在戲班當爸爸的幫手，把我們交給阿公阿嬤帶，因此爸
爸媽媽回來過年，我們最高興了。（黃俊雄微笑，點點頭）

古文造詣高

雄：父親聘三師父教漢文

問：早期大師曾將布袋戲偶改成「大腿舞孃」現代造型演出，聽說有「傷風敗俗
」的批評？

雄：大腿舞表現跳舞角度和交叉動作，當時花了不少錢。（反問記者）敢有傷風
敗俗的批評？

擇：我爸當時要設計、雕刻大腿舞孃，還要訓練呢！因為演大戲偶要撐鐵架，用
鐵架綁在身上，將身上套住（雄：戲偶都在頭頂），改革後的戲偶，要用線來拉
。

問：大師古文造詣很高，是自學，還是父親教的？有沒有要求兒子們讀？

雄：六歲時，爸爸做戲回來，會拉椅子過來，教我漢文。十多歲，他又聘三位漢
學師父開班，全村沒入學者都可以來念。我爸爸說，做布袋戲一定要讀漢文，因
為沒有漢文就沒有詩論。

文擇念的是國語，但他聰明、有天分，耳濡目染久了，文學底子也不錯。（文擇
趕忙遞菸）

問：有些人喜歡把政治人物比喻為布袋戲人物，說馬英九是史艷文，陳水扁是秦
假仙，對你們有沒有困擾？大師自比是劉三，為什麼？

擇：那都是戲迷辦活動票選的啦！當時陳水扁的支持者還打電話來抗議，我們只
能一再解釋。其實秦假仙也不錯，活得最久、腦筋也靈活，善變化、能應對。往
這方面想，自然不壞。

雄：哈哈，秦假仙不曾害人，敢不是？（擇：他真的不曾害人，是好人的角色。
）劉三是我的本聲，其餘角色都是變聲。因為劉三是甘草人物，性情也忠厚，我
很喜歡這個角色。

反對冠封號

雄：戲狀元 父親才夠資格

問：大師有很多封號，最喜歡那一個？文擇怎麼看？

雄：都是媒體、觀眾封的啦！說什麼「戲狀元」，那是第一名哩，我怎麼敢接受
？那是我父親才夠資格的。現在常有人被封做天后，但天后就是媽祖啊，我反對
這些封號，什麼天王、天后的，看了都不好意思（推推墨鏡，笑一笑）。

擇：我們在意的是怎麼把戲演好，讓自己成長。如果別人給你廿個偉大封號，演
出來的戲卻不成樣，那怎麼好意思？

雄：現在只有「布袋戲總統」沒有封，什麼「布袋戲皇帝」、「布袋戲天王」都
有！

問：聽說，布袋戲配音都在晚上進行，生活日夜顛倒？

擇：配音要專注，怕人吵，因此選擇晚上做。通常弄到第二天清晨九點才休息，
白天就蒙著頭睡。

雄：有時候工作太累，想要出去喝喝咖啡，為了讓太太認為我人還在錄音室工作
，就把錄音機開得很大聲（笑得很開心）。

擇：對！我爸常用這一招，將錄音機開得很大聲，然後溜出去找朋友，跳舞、喝
咖啡。不過，這真的有助於紓解工作壓力。做這行，一定要幽默，日子才會過得
快快樂樂。

【2005/02/22 聯合報】





續演史艷文 只有文擇沒被罵

【記者王良新、段鴻裕】


問：文擇與哥哥強華成立「霹靂衛星頻道」，自立門戶，黃俊雄先生贊不贊成？

擇：是我爸說，你們都能飛了，就放你們飛飛看吧！

雄：是我放給他們的，怎會不贊成？錄影帶市場是我開發的，後來文擇與強華的
霹靂系列愈做愈好，文擇錄音、強華寫劇本，觀眾要看錄影帶都要排隊，我就放
手給他們做。

問：雲州大儒俠布袋系列，與霹靂布袋戲系列，都自成一格，這樣可以視為兩個
門派嗎？

擇：這不叫兩個門派，其實是一個門派，只是做的戲目不一樣。

雄：兩項攏是我父親傳下的門派，從我阿公（黃馬）傳給我父親、我傳給這些孩
子，未來第五代，也是同一個門派。外界有人說，做關公出名，稱關公門派；做
七俠五義出名，就稱七俠五義門派，其實不是門派不同，只是拿手的戲不同，不
是門派問題。

擇：所謂門派問題，像「五洲園」由我阿公（黃海岱）傳下，與「小西園」等不
同，這才叫不同門派。我們黃家其實是一脈相承。

問：如何看待雲州大儒俠史艷文當年被禁播的這段歷史？

雄：台灣民俗藝術怎能禁？李元簇當教育部長時，還頒給我「社教獎」呢！禁播
是不對的。

警總曾經調我去問話，談封神榜中哪吒放金光圈打烏龜的事。我說，小朋友看了
很高興；但將軍表情嚴肅地說，龜神是總統元神，以後不可以侮辱元首了。

問：史艷文這個角色，父子都演過，角色詮釋不同？

雄：我跟著父親學戲，七俠五義等戲都演完，發現父親編的「忠勇孝義傳」我最
喜歡，於是將主角「史炎雲」改為史艷文演出。在這麼多徒弟中，只有文擇演的
史艷文沒被罵，還大受歡迎。

擇：觀眾對戲曲本來就很熟，因此角色詮釋必須變化。

問：有沒有碰過很熱情的戲迷？

雄：哈哈！很多。演電視時，有的戲迷會等在台視大門，要求簽名，問史艷文劇
情，我常要偷溜走。還有小朋友扮藏鏡人跌落水溝受傷送醫，家長很著急，小朋
友卻突然醒來說：「媽媽別哭了，藏鏡人是不會死的！」

有一個小朋友要買小金剛戲偶，我只好臨時趕刻一個，小朋友卻拿回家拜。家人
找我想辦法，我只好把小金剛「演死」，然後拿給小朋友看，說：這是戲偶，也
會死，不是神。

擇：葉小釵死的時候，有戲迷寄血書來，讓人心驚膽跳。

雄：（轉向文擇）你可能忘了，南部一所醫學院女學生迷上文擇與「黑白郎君」
，跑到虎尾來，住在旅社。我很擔心文擇的太太會誤會，讓這名女學生買了黑白
郎君戲偶，然後請她離開。

戲迷也曾寫信罵我們刻薄，說為什麼史艷文幾年來都穿同一件衣服。跟對方解釋
，衣服布料買不到了，結果戲迷寄了一大匹布來。戲迷就是這麼可愛。

擇：還有人放話說藏鏡人不能死，否則要炸掉錄影棚。有一次史艷文摔壞了，找
一個替代，結果戲迷反映：「史艷文怎麼變這麼胖？」還有一位戲迷買了「一頁
書」戲偶回家，算了算，頭上怎麼少了一粒？有這樣認真的戲迷，我們怎麼能不
好好鞭策自己？

問：花三億元拍「聖石傳說」電影，有沒有想到失敗了怎麼辦？

擇：一直想著要回收，自然不敢去嘗試。拍這部布袋戲電影時，只想到要把布袋
戲介紹到國外去。不過，「聖石傳說」的價值，單是公司形象、品牌，就不是金
錢可以衡量。

雄：文擇籌拍「聖石傳說」時，我知道，但我們沒有談過。不過，我曾跟逢時（
五子）說，這可能會虧錢。（嚴肅）

問：大師十九歲開始學戲、演戲，至今超過五十年，未來還有什麼什畫？

雄：我就要退休了。但有生之年一定會好好拍一部舞台戲，把舞台戲再發揚光大
。

【2005/02/22 聯合報】





通天教主黃海岱 笑看兒孫掌中戲

【記者王良新、段鴻裕】

手創「五洲掌中戲團」的國寶，一百零五歲的黃海岱，至今仍然海派且硬朗。

從黃俊雄的「雲州大儒俠」到兒子黃文擇的「霹靂布袋戲」，成功地將「金光布
袋戲」，由廟前戲台一路推上電視、電影，黃氏父子的創新，正代表布袋戲在不
同世代中的適應與演化。

黃俊雄父子的傑出，是站在前人肩膀上的成果：國家文藝獎章得主、高齡一百零
五歲的阿公黃海岱，正是布袋戲「通天教主」。十一歲學戲，直到一百零一歲的
最後一場演出，整整九十年與布袋戲為伍。他將經史詩詞等漢學典故入戲，將讀
書當成布袋戲的基本功，北管、南管、亂彈等曲調信手融合，有學者推崇他是台
灣最有文學根基及音樂修養的掌中戲藝師，台北藝術大學兩年前頒給他「榮譽博
士」學位。

前些年輕微中風的黃海岱，如今笑看兒孫接掌戲偶天下。他八十年前創立「五洲
園掌中劇團」，以「一聲呼出喜怒哀樂，十指搖動古今事由」的本事開班授徒，
至今造就了全台三百多個劇團，「五洲派」已是台灣布袋戲最大的流派。北藝大
校長邱坤良記述，有一年阿公過壽，數百名五洲弟子全是西裝、墨鏡、白布鞋，
開著進口車趕到虎尾，先在高速公路出口整隊，然後像黑手黨大閱兵遊街，老藝
師好不風光！

黃俊雄幼承家學，將加入許多聲光音效、江湖情節的「金光布袋戲」帶入電視科
幻時代。民國五十九年「雲州大儒俠史艷文」創下連演五百八十三集、收視率高
達百分之九十七的紀錄。

他多變的口白幻化出一個個真實逗趣的角色：史艷文、秘雕、藏鏡人、劉三等，
成為三、四、五年級的共同記憶。他還為每位主角安排出場主題歌「造勢」，如
「苦海女神龍」一曲，至今膾炙人口；戲中詩詞，諸如：「禹開九州湯放桀，秦
吞六國漢登基」等等，演者信手拈來，卻是眾多小觀眾的文史啟蒙。

民國八十年代，黃文擇兄弟以電影手法拍攝「霹靂系列」，還成立有線電視台，
雷射科技加上電腦動畫，掀起年輕族群對布袋戲的認同和狂熱。但也有人批評科
技掛帥，還算是布袋戲嗎？編寫霹靂系列的黃強華和黃文擇認為，不創新，就走
不到現代；但再怎麼變，有三個傳統不能丟掉：口白必須由一人主演、戲偶必是
木刻、以人來操控戲偶演出；否則就不算是「布袋戲」了。

在訪談時，黃俊雄一直戴著大墨鏡，他說，雙眼畏光，又得長時間在自家位於虎
尾的攝影棚工作，為免棚內強光刺眼，墨鏡已是必備道具。父子兩人菸不離手，
黃文擇不斷為父親遞菸、點菸，父親誇文擇口白有天分，青出於藍。

虎尾五洲園這家，領著布袋戲在歷史長河中前進，戲曲世界中，誰與爭鋒？

【2005/02/22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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