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貌〉

家住小港，小時候會繞去二苓的補習班學英文。經過好幾年的往返和停留，直到國小畢業以後，停了補習，自然就沒再回去那兒看看了。

但是我還記得補習班轉角過去的一間餐廳。不大，裝潢是精緻的中式風格，桌椅採用穩重深色木材，質地實在，要挪個椅子總是得花點力氣。記得那餐廳的用餐環境，也記得冷氣放送、一樓直通二樓，高朋滿座的場景。這間餐廳算是吃合菜的方式，然都不會太大份，很適合小家庭共享。我們家每次都點四碗魯肉飯，還有我最愛吃的，淋有甘甜滷汁的蹄膀肉；另外，當然還少不了青菜、小魚乾佐豆干、番茄炒蛋等健康營養的食物，末了，媽媽還會提醒金針排骨湯對女生很好，幫我遞上。

我是多麼熟悉、喜愛這間餐廳的味道。大伯曾經在這裡允諾我「段考每科考滿分就送妳腳踏車！」媽媽曾經在這裡看著我吃麵吃得太撐，說「吃不下就別勉強」——還有爸爸，好幾次外帶這間餐廳的飯菜回家，盛菜的小紙盒擺滿餐桌，我們一一將它打開、撕掉封蓋，沒有人命令，卻已是長久的默契。

這間餐廳，有著我太多太多的兒時記憶，如今離開小港外宿多載的我，該怎麼把那些相處的細節再度重溫？親身去訪無非是把鑰匙，我是這麼期待著。但它不在了。

它不在了，或者應該說，它變了。冷氣不再放送、大門永遠處在敞開的狀態；二樓拆了，只剩下一樓三張冷寂的雙人桌；菜色換了，沒有麵、沒有單點的樣式，只有十來樣的「便當」選擇，沒有另外的湯，沒有額外的詢問——因為，「就只剩這樣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一刻的落寞感。點菜的速度很快，沒有人留意空席，而我在不斷推進的隊伍中，不停以餘光看著身旁的雙人桌。當年美麗裝潢的一部分仍在那，可氣氛盡喪。小時候的我若再回來，是不是會走丟呢？是不是會不依又吵鬧？是不是會難過地不願承認，它的改變剝奪了長大後的自己，想再回憶的權利。

掐指一算，十一年了啊。我在買完便當、騎車回家的路上，看見了無數個小時候自己的影子。那個等待接送的小孩已經會騎車了；那個站在加水站旁躲雨的小孩，已經不怕淋濕了。可是多年過去，我忘了地方的好景也會黯淡、地方的文化也會褪弭——以致時光隧道中的某個連結斷了，好像也只能接受——雖然我還是忍不住掉淚了。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
我的那些花兒
在我生命每個角落
靜靜為我開著

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它身旁
今天我們已經離去
在人海茫茫

他們都老了吧？
他們在哪裡呀？
我們就這樣
各自奔天涯」—————范瑋琪《那些花兒》

飛機路上的夜空很廣，我哼著歌、滿盈著淚水，不清楚是在跟什麼告別。也許是童年，也許是已逝的親人，也許是念舊的自己。

很多時候啊，希望我們都能相信：「原本的樣子，就是最好的樣子。」

201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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