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評論】《#孤味》(Little Big Women)
「不論做什麼事情就要專心一致,要用心,這樣所有事情才會順著來,這就叫做孤味。」2017 年,台灣導演許承傑交出了 30 分鐘的短片《孤味》,由陳淑芳飾演片中主角,以「蝦捲」之味帶出台灣上一代人的家庭酸甜滋味。事隔 3 年,同名劇情長片也...
【#地下評論】《#孤味》(Little Big Women)
「不論做什麼事情就要專心一致,要用心,這樣所有事情才會順著來,這就叫做孤味。」2017 年,台灣導演許承傑交出了 30 分鐘的短片《孤味》,由陳淑芳飾演片中主角,以「蝦捲」之味帶出台灣上一代人的家庭酸甜滋味。事隔 3 年,同名劇情長片也問世,並一舉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女主角、女配角等 6 項大獎,從短片走到長片,許承傑這份家庭醍醐味確實有一套。
許承傑是善用影像說故事的導演,開場戲便將陳淑芳的角色刻畫立體,陳淑芳游刃有餘的在早晨漁市走動,挑魚、抬槓、殺價,陳淑芳在販商間的份量極重,人人都需敬三分,許承傑僅用一場戲便將角色的俐落與強勢描繪而出,確立了「台南地頭蛇」的女性主場,讓觀眾秒瞬進入《孤味》的女性世界,建立陳淑芳掌握的主導性,而後續的角色曲線則能順勢推展,此開場是導演與演員的默契展現,相當夠水準,戲味十足。
揮別開場戲之後,《孤味》在陳淑芳(女性)的壽宴與龍劭華(男性)的死亡中展延故事,透過父親/丈夫的離世開啟家庭甚至家族(林家/陳家)間的對話與對立。在此陳淑芳久居台南的「孤單滋味」就慢慢飄散而出。壽宴本該歡歡喜喜,陳淑芳是餐廳老闆能掌握話語權(縱使已經將經營權遞給小妹),自在作主菜單,但女性的「自主性」,仍被男性突發的死亡掩蓋。這場壽宴迎來的死亡,揭示的是纏繞陳淑芳幾十年,揮之不去的男性幽魂。
或許大膽一點地進一步說,父親/丈夫角色的空轉,就成為推動《孤味》女人心事的主軸之一。雖然片中的男性看似是缺席的,但埋藏在雌性表層底下的,實則是雄性(父權)的生與死。甚至某程度來說,在上一代的傳統家庭中,陳淑芳這個角色所代表的,是仍被禁錮於父權底下的某種女性集體意識,就與開場在早晨漁市的強勢拉開距離,「獨守空閨」的「孤味」與女兒們的難解習題,就成了《孤味》黯然神傷的底蘊。
而在短片中礙於篇幅關係,僅深入刻畫陳淑芳的角色,到了長片就有了底氣好好編寫其他角色的發展,於是觀眾能看見編導試圖在後輩女性角色放入當代視野。謝盈萱飾演浪漫不羈的大姐翻轉了性別窠臼,這條線複雜的男女關係,謝盈萱始終掌握主動,隨著時代推進,女性不再是附屬,能要求離婚、能流浪各地、能主動親吻男性、更能向男性說教;徐若瑄飾演的二姐則在傳統女性意識下穩固家庭,且不只是女性的努力,男性在這條線也起了作用,徐若瑄與張翰因工作分居台北、台南,因兩人的溝通與包容,一明一暗,恰如其分地維繫起因距離、價值觀相左可能瓦解的家,便走向與陳淑芳截然不同的婚姻關係;小妹孫可芳年紀輕輕則承繼家業重擔,此外也成了陳淑芳和丁寧(丈夫的外遇對象)的溝通橋樑。
關照這些女性角色,或許能聯想於李安的《飲食男女》,三位女兒都代表了某種女性群體,是男性導演視角下的女性樣貌,且極其呼應時代。更重要的是,這群女性某程度就算被上一代籠罩,仍長成自身的獨特模樣,許承傑舉重若輕地化解家庭與成長間的因果循環。
隨著劇情鋪陳,最需解開的是陳淑芳對丁寧的女人心結,而與其說將矛指向丁寧,更像陳淑芳的自我療癒。這條線的關係轉折,許承傑先是利用連結生人與亡者的橋墩(片中的靈堂位置使得祭拜者都須過橋)讓兩人首度碰面。在此許承傑的構圖是精準的,陳淑芳位在橋上,丁寧則居於坡下,無論是正宮/小三,或是台南主場/台北客場的關係,皆暗示了兩人的上下態勢,當然,也映照了前者強勢、後者婉約的個性。光是這場戲,角色不用一句台詞,許承傑便利用影像給出諸多細節,是漂亮的一筆。
而後兩人的關係逐漸從上下扭轉至平等,尤其在關鍵的廟宇戲,在神佛面前,丁寧手持線香與陳淑芳平起平坐,這才透入陳淑芳的心房/防,讓陳淑芳與自我的和解有了可能。
最終,陳淑芳將自身秘密如告解般攤向女兒們,釋放自我,開悟式的由內將男性幽魂轉移給丁寧承接,而丁寧與謝盈萱淚水中的相知相惜,皆化做某種溫情的延伸,《孤味》在片尾就以交叉剪輯的方式,道出和解與放下。此等處理手法是好是壞,則見仁見智。
至於陳淑芳在葬禮之後便自由自在,禁錮女性的牢籠(男性),隨著火化大體的烈焰一把燒去,坐上象徵自由的計程車,這時再度於計程車內高歌「青春的味,酸甘甜。」許承傑鏡頭一轉,望向悠遠而深沈的大海,結局、開頭的海港與計程車,成了首尾呼應的遙相對望,經過 2 小時片長的鋪墊,陳淑芳的角色心境就此截然不同,開場的強勢轉化為放下,女性的浪潮在《孤味》中反覆拍打,洗滌過後的靈魂,寧靜而安穩,縱使海面底下暗藏洶湧,但許承傑顯然給予這群女性角色不明而喻的溫柔,是本片最令人動容的筆觸。
綜觀全片,許承傑緩慢有力地拆解家庭關係,一針一線細細交織出台南家庭無法言說的婚姻/父女風暴,兩代女性的生命,因男性而不可承受之重,便如千鈞鼎般的存在。而《孤味》則在潛移默化之中,逐步利用這千鈞鼎烹煮台南蝦捲、台北咖啡館軟糖,從人情、地域的差異性中,熬煮出家人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鹹甜滋味。
類似的作品調性能對標是枝裕和的《橫山家之味》,去年香港也出了一部《花椒之味》,這些作品都以食物喻情,走入家庭、感知人心,而作為一個初執劇情長片的導演,許丞傑雖然沒有走出新意,但也四平八穩地說完一場女人心事。
女人柔似水、堅如鋼的百種姿態,在《孤味》中鮮明而細膩,是許承傑對女性角色的細膩觀察。這份台南女性的家鄉味緩緩飄香而出,療癒且道地,成了今年台灣電影特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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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果汁滴落 ◎鴻鴻
一滴果汁滴落在
我正在讀的詩上
我沒有立即擦拭;
慢慢暈開了
這一行的氣味,韻律,情緒綿長。
一滴果汁滴落,落在
一位遠方詩人新成的詩作,
他曾在無知的年少下放
到更遠的遠方做鍋爐工、煤爐工、車間操作
在那兒認識了漂鳥草葉和只存在夢裡的姑娘
入獄,平反,突然又被派去管理倉庫,投閒置散
這一切都沒有人在意;
四十七歲的某一天,窗外的櫻花開了
他想起幼年的小巷,通往那
內心幽深盡頭的海洋,記憶陽光一樣射入
牆面的塗鴉,多麼像一首精心安排的詩,乘風
飛過
海洋,降落在我的書桌上
我喝著果汁,心不在焉地
等著夏天過去。童年的夏季
我偷過母親的錢筒打過哥哥欺騙過老師
長大後的某一天,忽然發現自己還愛著一個以上的女子,於是開始寫詩
長大後的哥哥教我,喝完鋁箔包
要把它壓扁,減少地球負荷的垃圾
也算是救贖人類的罪惡吧
我順手一擠,一滴殘餘的果汁
濺落在詩人的小巷裡。 一滴
果汁,誰知道它來自
遙遠的南非還是哪裡?它在果園內
聽不見外面的示威,抗爭,歧視,也沒有人在意過
這麼一顆陰暗的果子。
它無所謂地生長
無所謂地被擠壓封藏
又無所謂地
滴落;
或是滿懷盼望地成長
痛楚地被擠壓,而後
憂傷地滴落──
沒錯,這些不過是詩人任意的猜測
我們無以憑藉
只有它最後的芬芳
和顏色,鮮明
鵝黃,凝固在一首詩上
當手輕撫,光滑的紙面
完全無法顯示它和那些字跡的存在
然而又如此觸目,彷彿
為了證明回憶的堅定,飽滿
香馥,甚至帶有甜意
沒有人會誤會
它是一滴淚水。
註:此詩獲得1993年時報文學獎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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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鴻鴻。身兼詩人、劇場及電影編導、策展人。
1964生於台南。曾獲吳三連文藝獎、2008年度詩人獎、南瀛文學獎傑出獎。出版有詩集《土製炸彈》、《女孩馬力與壁拔少年》、《仁愛路犁田》、《暴民之歌》等,2019年最新作品為《樂天島》。散文《阿瓜日記──八0年代文青記事》、《晒T恤》、評論《新世紀台灣劇場》及劇本、小說等多種,創辦《衛生紙+》詩刊(2008-2016)。現主持「黑眼睛文化」出版社及「黑眼睛跨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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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怡璇賞析
鴻鴻所給人的印象,通常是勇於打破框架的,一方面是他所處的時間軸上,正好承接前行代,因此要如何回應瘂弦等前輩關於「問題最少、最小」、「沒有歷史包袱」的標籤,是當時的他必須去處理的問題;二方面是他寫詩的時間點早,從高中時期(1981年)就陸續寫成詩作,分散投遞在《現代文學》、《創世紀》、《陽光小集》等刊物,無可避免地在成長的過程,對於自我進行定義與再定義。
這件事情甚至詩人早有意識,在第一本詩選集《黑暗中的音樂》曾自言:「由於寫作時間涵蓋了我成長變化甚大的十五歲到二十五歲,其間對語言的態度隨著對其它事物的認知而迭有更易,展露的風貌自相殊別。」
詩對於這個時期的鴻鴻而言,更多是作為一種具備詩語言的日記,換言之,這個時期看見的居多還是自己。到了《在旅行中回憶上一次旅行》,可以看見鴻鴻的創作內容逐漸脫離了個人情感,「旅行」既能作為一種與世界聯繫的方式,同時也將個人從舒適圈中抽離出來,這首〈一滴果汁滴落〉便收錄其中,發表後即獲得了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
這首詩基本上保留了鴻鴻早期的風格,既生活又抒情,但同時又可以見到對於社會的關懷。首句由「一滴果汁滴落在」開啟,以詩人所在的空間切入,這是一滴落在詩句上的果汁。而這滴果汁便隨著推進打破空間與時間的維度,開始藉由浸潤來到「一位遠方詩人新成的詩作」,這裡所提到的勞動階層與任人擺布的生命(他者),都是「這一切都沒有人在意」一句所囊括的對象。
接著筆鋒一轉又回到「我」本身的生命經驗,這個尋常「我」之所以寫詩,興發於美好的事物:「長大後的某一天,忽然發現自己還愛著一個以上的女子,於是開始寫詩」隨著畫面如同電影按下播放鍵,又回到果汁,這滴果汁明明是「我」順手一擠,詩人卻說「一滴/果汁,誰知道它來自/遙遠的南非還是哪裡?」
南非作為一個顯而易見的提示,主題已經來到了發生在世界各地的暴力與衝突,「一滴/果汁,誰知道它來自/遙遠的南非還是哪裡?」果汁在此詩的作用當中,可以說提供給讀者一個視角(鏡頭所聚焦處),並隨著鏡頭的變換而到處「旅行」,因此「這些不過是詩人任意的猜測」這些不過是詩人串起的故事結構,讀者所擁有的真實,只有那第一顆鏡頭拍下來的:滴落在紙頁上的果汁。果汁的狀態是可以被觀看的,因為「我」與「讀者」在意它的發展,而現實中這些被忽略(不被觀看)的真實,卻反而像虛構一樣,可以任由「我」鋪排操弄。
這首詩揭示了詩人寫詩已經從純粹的「日記」變為「發聲器」,同樣具備功能性,但前者強調「個人」,而後者則更多面向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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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天島◎鴻鴻
B面
在一座悲劇的島嶼上一定有樂天的島民
即使地震、颱風、都更,讓他們的財產或親人
一夕化為烏有,也不能阻止他們爬起來
繼續打拚,繼續念經,繼續忍氣吞聲
頂多每週看一次健保給付的醫生
.
不管是因為睿智或白目
樂天的島民任憑每個統治者的課綱覆蓋自己的歷史
他們學舌,學不像也很自得
持哪一國的證件無關緊要,只要你愛國
就算是黑幫,警察也替你開道
.
身為奴隸的記憶,讓他們把疫苗當做基因
時而扮演入侵者,掠奪別人的山林土地
時而扮演殖民者,苛扣員工和僕傭的假期
他們給自己的命名都富含高尚的意象
例如洪蘭或曾志朗
.
家庭失和就怪小三,生意失敗就拜妙禪
黃金套牢就買股票
霧霾穿堂入室就趁機多製造一些口罩
安樂死不成就拿刀互砍
在自己出題的考試裡,拚死拿到高分
.
樂天的島民有種無可救藥的天真
相信消失的正義有一天會回來認親戚
他們鍥而不捨連署抗議、寫布條、排練行動劇
還要將遊行留下的垃圾收乾淨
並把這些都拍成藝術電影
.
當惡鄰眼露凶光,有些島民立刻喊出一家親
還在屁股紋上菊花刺青以示歡迎
慷慨割捨小時候的恐龍當做見面禮
無奈即使換了電池還是慢吞吞
徒然洩漏了從遠古活到今日的卑微意志
.
即使被瘋狂如此折磨
樂天的島民仍然有機會從眼角的餘光看到自己
像同情一尾即將被大快朵頤的透抽
他們也會在咽下自己的觸手時流淚
那種溫柔,讓他們在末日前還有機會被拯救
.
遠方有人獨立公投了,他們笑一笑,繼續看韓劇
在一座悲劇的島嶼上一定有樂天的島民
.
A面
單車載兒子滑下斜坡
「河邊到了!」
我開始唱歌,為了避免指出
腥味在風中,死魚在淺灘。
.
兒子興奮地指著對岸興建的高樓
「我長大可以開大吊車嗎?」
你長大開什麼都可以
但我沒說,那些樓房即將把天空和河岸據為己有。
.
「等雨停了,
我們出去玩好嗎?」
當然好。但我沒有告訴他
這場雨會一直下到北極冰層溶光。
.
「我可以跟你一起倒垃圾嗎?」
他喜愛垃圾車的音樂
跟我小時候一樣。
我小時候還喜歡聞機車屁股的油煙呢。
.
他喜歡看捕鳥人爬樹
吹捕鳥人的排笛
但我還在猶豫怎麼告訴他
捕鳥人手中的繩子是為了自殺。
.
天空的每一隻鳥都像我們一樣旁若無人
水缸的每一尾魚都像我們一樣身不由己
貓咪的每一次嘔吐都需要關心,而非抱怨
每一個玩具都有它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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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愛吃香蕉
那些飽滿漂亮的香蕉
他相信,我也相信
這座島嶼的香蕉可以讓他吃到世界末日。
--
〈樂天島〉是鴻鴻的詩集《樂天島》的同名作品,向陽於序言寫道:「這本詩集,因此是鴻鴻對現實社會所進行的「革命詩學」的又一次精采展現。」這篇序幾乎寫明了《樂天島》存在於文學史上的定位與價值,即從「現實主義」到「新現實主義」。「樂天」除了指涉臺灣人民,其實也是孩子的名字,這座島除了屬於臺灣人,也是孩子樂天的島。
於是,全詩為一題兩式,分別為〈樂天島(B面)〉、〈樂天島(A面)〉,B作為詩人獨白,A則呈現與孩子的對話過程。AB兩面作為一種形式,除了提示其截然不同的兩面性外,也能從這樣的影像語言略窺鴻鴻跨媒介的創作風格。有趣的是,在錄音帶中的B面,通常收錄的是不那麼符合大眾口味的曲目,B面卻先於A面被讀者所見,或許也暗示了B面所談論的內容,過於真實而不受人喜愛。
A面讓「我」與「孩子」進行對話。以前的鴻鴻便慣於使用童話作為詩語言,如今孩子的童話與大人的童話,要如何進行對話?可以見得「我」縱然知道世界之惡,對於正對這個世界建構認知的孩子,仍然選擇溫柔以對,讓孩子不需要提早成為大人。
樂天島除了作為「革命詩學」的一部分,同時也告訴了詩人身份上的轉換,除了作為創作者現在更是一名父親,要如何在提筆寫下社會問題時,去面對兒子的探問?鴻鴻的創作歷程於是進入了新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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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文學獎的不重要冷知識|
金車現代詩獎過去有舉辦「網路人氣獎」,2017年是最後一屆人氣獎,在2018年到2019年,可看出明顯競爭強度提高。
——小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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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文學獎 #時報文學獎 #鴻鴻 #社會關懷 #南非 #身分轉換 #父親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4/20210401.html
小三視角的歌 在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春節連假進入尾聲,不曉得各位影迷在這期間看了哪些電影?
這幾天我在 #Clubhouse 中遊蕩,幾乎都是聽(聊)電影相關的房間,發現現在熱門的題目,大概就是「過年期間推薦哪些電影/影集」,在這道題目底下,除了正在熱映中的幾部賀歲片之外,串流平台的作品也受到熱議,而其中,去年國片票房冠軍《#孤味》最多人討論。
《孤味》在 2 月 5 日上架 #Netflix,無論是重溫或是第一次觀賞,仍繼續收到各界不錯的迴響,而過年這段強調與家人團聚的時刻,《孤味》的確是非常適合與家人們一起觀賞的電影,目前在 Netflix 的排行榜也穩居前十。
藉此機會,再度分享自己去年寫的《孤味》評論,提供影迷參考。
📝以下為《孤味》評論:
「不論做什麼事情就要專心一致,要用心,這樣所有事情才會順著來,這就叫做孤味。」2017 年,台灣導演許承傑交出了 30 分鐘的短片《孤味》,由陳淑芳飾演片中主角,以「蝦捲」之味帶出台灣上一代人的家庭酸甜滋味。事隔 3 年,同名劇情長片也問世,並一舉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女主角、女配角等 6 項大獎,從短片走到長片,許承傑這份家庭醍醐味確實有一套。
許承傑是善用影像說故事的導演,開場戲便將陳淑芳的角色刻畫立體,陳淑芳游刃有餘的在早晨漁市走動,挑魚、抬槓、殺價,陳淑芳在販商間的份量極重,人人都需敬三分,許承傑僅用一場戲便將角色的俐落與強勢描繪而出,確立了「台南地頭蛇」的女性主場,讓觀眾秒瞬進入《孤味》的女性世界,建立陳淑芳掌握的主導性,而後續的角色曲線則能順勢推展,此開場是導演與演員的默契展現,相當夠水準,戲味十足。
揮別開場戲之後,《孤味》在陳淑芳(女性)的壽宴與龍劭華(男性)的死亡中展延故事,透過父親/丈夫的離世開啟家庭甚至家族(林家/陳家)間的對話與對立。在此陳淑芳久居台南的「孤單滋味」就慢慢飄散而出。壽宴本該歡歡喜喜,陳淑芳是餐廳老闆能掌握話語權(縱使已經將經營權遞給小妹),自在作主菜單,但女性的「自主性」,仍被男性突發的死亡掩蓋。這場壽宴迎來的死亡,揭示的是纏繞陳淑芳幾十年,揮之不去的男性幽魂。
或許大膽一點地進一步說,父親/丈夫角色的空轉,就成為推動《孤味》女人心事的主軸之一。雖然片中的男性看似是缺席的,但埋藏在雌性表層底下的,實則是雄性(父權)的生與死。甚至某程度來說,在上一代的傳統家庭中,陳淑芳這個角色所代表的,是仍被禁錮於父權底下的某種女性集體意識,就與開場在早晨漁市的強勢拉開距離,「獨守空閨」的「孤味」與女兒們的難解習題,就成了《孤味》黯然神傷的底蘊。
而在短片中礙於篇幅關係,僅深入刻畫陳淑芳的角色,到了長片就有了底氣好好編寫其他角色的發展,於是觀眾能看見編導試圖在後輩女性角色放入當代視野。謝盈萱飾演浪漫不羈的大姐翻轉了性別窠臼,這條線複雜的男女關係,謝盈萱始終掌握主動,隨著時代推進,女性不再是附屬,能要求離婚、能流浪各地、能主動親吻男性、更能向男性說教;徐若瑄飾演的二姐則在傳統女性意識下穩固家庭,且不只是女性的努力,男性在這條線也起了作用,徐若瑄與張翰因工作分居台北、台南,因兩人的溝通與包容,一白一黑、一明一暗,恰如其分地維繫起因距離、價值觀相左可能瓦解的家,便走向與陳淑芳截然不同的婚姻關係;小妹孫可芳年紀輕輕則承繼家業重擔,此外也成了陳淑芳和丁寧(丈夫的外遇對象)的溝通橋樑。
關照這些女性角色,或許能聯想於李安的《飲食男女》,三位女兒都代表了某種女性群體,是男性導演視角下的女性樣貌,且極其呼應時代。更重要的是,這群女性某程度就算被上一代籠罩,仍長成自身的獨特模樣,許承傑舉重若輕地化解家庭與成長間的因果循環。
隨著劇情鋪陳,最需解開的是陳淑芳對丁寧的女人心結,而與其說將矛指向丁寧,更像是陳淑芳的自我療癒。這條線的關係轉折,許承傑先是利用連結生人與亡者的橋墩(片中的靈堂位置使得祭拜者都須過橋)讓兩人首度碰面。在此許承傑的構圖是精準的,陳淑芳位在橋上,丁寧則居於坡下,無論是正宮/小三,或是台南主場/台北客場的關係,皆暗示了兩人的上下態勢,當然,也映照了前者強勢、後者婉約的個性。光是這場戲,角色不用一句台詞,許承傑便利用影像給出諸多細節,是漂亮的一筆。
而後兩人的關係逐漸從上下扭轉至平等,尤其在關鍵的廟宇戲,在神佛面前,丁寧手持線香與陳淑芳平起平坐,這才透入陳淑芳的心房/防,讓陳淑芳與自我的和解有了可能。
最終,陳淑芳將自身秘密如告解般攤向女兒們,釋放自我,開悟式的由內將男性幽魂轉移給丁寧承接,而丁寧與謝盈萱淚水中的相知相惜,皆化做某種溫情的延伸,《孤味》在片尾就以交叉剪輯的方式,道出和解與放下。此等處理手法是好是壞,則見仁見智。
至於陳淑芳在葬禮之後便自由自在,禁錮女性的牢籠(男性),隨著火化大體的烈焰一把燒去,坐上象徵自由的計程車,這時再度於計程車內高歌「青春的味,酸甘甜。」許承傑鏡頭一轉,望向悠遠而深沈的大海,結局、開頭的海港與計程車,成了首尾呼應的遙相對望,經過 2 小時片長的鋪墊,陳淑芳的角色心境就此截然不同,開場的強勢轉化為放下,女性的浪潮在《孤味》中反覆拍打,洗滌過後的靈魂,寧靜而安穩,縱使海面底下暗藏洶湧,但許承傑顯然給予這群女性角色不明而喻的溫柔,是本片最令人動容的筆觸。
綜觀全片,許承傑緩慢且有力地拆解家庭關係,一針一線細細交織出台南家庭無法言說的婚姻/父女風暴,兩代女性的生命,因男性而不可承受之重,便如千鈞鼎般的存在。而《孤味》則在潛移默化之中,逐步利用這千鈞鼎烹煮台南蝦捲、台北咖啡館軟糖,從人情、地域的差異性中,熬煮出家人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鹹甜滋味。
類似的作品調性能對標是枝裕和的《橫山家之味》,去年香港也出了一部《花椒之味》,這些作品都以食物喻情,走入家庭、感知人心,而作為一個初執劇情長片的導演,許承傑雖然沒有走出新意,但也四平八穩地說完一場女人心事。
女人柔似水、堅如鋼的百種姿態,在《孤味》中鮮明而細膩,是許承傑對女性角色的細膩觀察,而這份台南女性的家鄉味緩緩飄香而出,療癒且道地,成了今年台灣電影特別的存在。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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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收到【#Netflix】的消息,去年國片票房冠軍《#孤味》將在 2 月 5 日上架 Netflix ,此時間點當然是朝著農曆春節而來,至於去年 Netflix 放在這個檔期的作品,則是鍾孟宏的《陽光普照》。
對於《孤味》登上 Netflix ,以本片拿下金馬影后的 #陳淑芳 表示:「非常開心全世界都能看到《孤味》,把台灣女人持家的精神讓全世界都知道。」導演 #許承傑 則說:「透過 Netflix 將《孤味》同步分享給全球觀眾是很重要的里程碑,電影目前為止在香港、日本、韓國等亞洲國際影展放映過,我們也很期待國際上其他國家地區對於本片的感想。」
Netflix 的影響力有目共睹,《陽光普照》也透過 Netflix 的傳播,增加北美觀眾、影評、媒體等看見作品的機會,同時替今年奧斯卡的最佳國際電影拉抬一定的聲量。
而《孤味》於去年 11 月 6 日正式上映,目前仍在院線熱映,朝著 2 億票房前進,尚未看過此片的觀眾也能趁現在進戲院,待上線 Netflix 後再重溫。順道一提,昨天【丹眼看電影】曝光的 60 位影評人選出的 2020 年度十大電影計畫,在加權分數過後,《孤味》高居第 8 名,完整榜單可點此觀看👉 https://2020.dlc.tw
📝以下附上我去年撰寫的《孤味》評論,提供影迷參考。
「不論做什麼事情就要專心一致,要用心,這樣所有事情才會順著來,這就叫做孤味。」2017 年,台灣導演許承傑交出了 30 分鐘的短片《孤味》,由陳淑芳飾演片中主角,以「蝦捲」之味帶出台灣上一代人的家庭酸甜滋味。事隔 3 年,同名劇情長片也問世,並一舉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女主角、女配角等 6 項大獎,從短片走到長片,許承傑這份家庭醍醐味確實有一套。
許承傑是善用影像說故事的導演,開場戲便將陳淑芳的角色刻畫立體,陳淑芳游刃有餘的在早晨漁市走動,挑魚、抬槓、殺價,陳淑芳在販商間的份量極重,人人都需敬三分,許承傑僅用一場戲便將角色的俐落與強勢描繪而出,確立了「台南地頭蛇」的女性主場,讓觀眾秒瞬進入《孤味》的女性世界,建立陳淑芳掌握的主導性,而後續的角色曲線則能順勢推展,此開場是導演與演員的默契展現,相當夠水準,戲味十足。
揮別開場戲之後,《孤味》在陳淑芳(女性)的壽宴與龍劭華(男性)的死亡中展延故事,透過父親/丈夫的離世開啟家庭甚至家族(林家/陳家)間的對話與對立。在此陳淑芳久居台南的「孤單滋味」就慢慢飄散而出。壽宴本該歡歡喜喜,陳淑芳是餐廳老闆能掌握話語權(縱使已經將經營權遞給小妹),自在作主菜單,但女性的「自主性」,仍被男性突發的死亡掩蓋。這場壽宴迎來的死亡,揭示的是纏繞陳淑芳幾十年,揮之不去的男性幽魂。
或許大膽一點地進一步說,父親/丈夫角色的空轉,就成為推動《孤味》女人心事的主軸之一。雖然片中的男性看似是缺席的,但埋藏在雌性表層底下的,實則是雄性(父權)的生與死。甚至某程度來說,在上一代的傳統家庭中,陳淑芳這個角色所代表的,是仍被禁錮於父權底下的某種女性集體意識,就與開場在早晨漁市的強勢拉開距離,「獨守空閨」的「孤味」與女兒們的難解習題,就成了《孤味》黯然神傷的底蘊。
而在短片中礙於篇幅關係,僅深入刻畫陳淑芳的角色,到了長片就有了底氣好好編寫其他角色的發展,於是觀眾能看見編導試圖在後輩女性角色放入當代視野。謝盈萱飾演浪漫不羈的大姐翻轉了性別窠臼,這條線複雜的男女關係,謝盈萱始終掌握主動,隨著時代推進,女性不再是附屬,能要求離婚、能流浪各地、能主動親吻男性、更能向男性說教;徐若瑄飾演的二姐則在傳統女性意識下穩固家庭,且不只是女性的努力,男性在這條線也起了作用,徐若瑄與張翰因工作分居台北、台南,因兩人的溝通與包容,一白一黑、一明一暗,恰如其分地維繫起因距離、價值觀相左可能瓦解的家,便走向與陳淑芳截然不同的婚姻關係;小妹孫可芳年紀輕輕則承繼家業重擔,此外也成了陳淑芳和丁寧(丈夫的外遇對象)的溝通橋樑。
關照這些女性角色,或許能聯想於李安的《飲食男女》,三位女兒都代表了某種女性群體,是男性導演視角下的女性樣貌,且極其呼應時代。更重要的是,這群女性某程度就算被上一代籠罩,仍長成自身的獨特模樣,許承傑舉重若輕地化解家庭與成長間的因果循環。
隨著劇情鋪陳,最需解開的是陳淑芳對丁寧的女人心結,而與其說將矛指向丁寧,更像是陳淑芳的自我療癒。這條線的關係轉折,許承傑先是利用連結生人與亡者的橋墩(片中的靈堂位置使得祭拜者都須過橋)讓兩人首度碰面。在此許承傑的構圖是精準的,陳淑芳位在橋上,丁寧則居於坡下,無論是正宮/小三,或是台南主場/台北客場的關係,皆暗示了兩人的上下態勢,當然,也映照了前者強勢、後者婉約的個性。光是這場戲,角色不用一句台詞,許承傑便利用影像給出諸多細節,是漂亮的一筆。
而後兩人的關係逐漸從上下扭轉至平等,尤其在關鍵的廟宇戲,在神佛面前,丁寧手持線香與陳淑芳平起平坐,這才透入陳淑芳的心房/防,讓陳淑芳與自我的和解有了可能。
最終,陳淑芳將自身秘密如告解般攤向女兒們,釋放自我,開悟式的由內將男性幽魂轉移給丁寧承接,而丁寧與謝盈萱淚水中的相知相惜,皆化做某種溫情的延伸,《孤味》在片尾就以交叉剪輯的方式,道出和解與放下。此等處理手法是好是壞,則見仁見智。
至於陳淑芳在葬禮之後便自由自在,禁錮女性的牢籠(男性),隨著火化大體的烈焰一把燒去,坐上象徵自由的計程車,這時再度於計程車內高歌「青春的味,酸甘甜。」許承傑鏡頭一轉,望向悠遠而深沈的大海,結局、開頭的海港與計程車,成了首尾呼應的遙相對望,經過 2 小時片長的鋪墊,陳淑芳的角色心境就此截然不同,開場的強勢轉化為放下,女性的浪潮在《孤味》中反覆拍打,洗滌過後的靈魂,寧靜而安穩,縱使海面底下暗藏洶湧,但許承傑顯然給予這群女性角色不明而喻的溫柔,是本片最令人動容的筆觸。
綜觀全片,許承傑緩慢且有力地拆解家庭關係,一針一線細細交織出台南家庭無法言說的婚姻/父女風暴,兩代女性的生命,因男性而不可承受之重,便如千鈞鼎般的存在。而《孤味》則在潛移默化之中,逐步利用這千鈞鼎烹煮台南蝦捲、台北咖啡館軟糖,從人情、地域的差異性中,熬煮出家人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鹹甜滋味。
類似的作品調性能對標是枝裕和的《橫山家之味》,去年香港也出了一部《花椒之味》,這些作品都以食物喻情,走入家庭、感知人心,而作為一個初執劇情長片的導演,許承傑雖然沒有走出新意,但也四平八穩地說完一場女人心事。
女人柔似水、堅如鋼的百種姿態,在《孤味》中鮮明而細膩,是許承傑對女性角色的細膩觀察,而這份台南女性的家鄉味緩緩飄香而出,療癒且道地,成了今年台灣電影特別的存在。
#過年配蝦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