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娟的課外讀物 #張曼娟 四位作家，每位作家的短篇文學作品風格都有所不同，進入文學的世界，讓經典成為自己的知識養分。 芥川龍之介-鼻子 人的心裡永遠有著矛盾的情緒。對於不幸的人，人類會給予同情與憐憫，並且希望能對他有所幫助，以證明自己的優勢；一但這不幸被那人擺脫了，旁邊的人會突然覺得悵然若失，他們無法再表達自己的善心了，也無法證明自己的優勢，潛意識裡，竟然希望那個人再回到之前的不幸，這種潛意識讓人類對那個擺脫不幸的人莫名其妙地懷了敵意。 王爾德-夜鶯與玫瑰 「我會用我的歌聲和我的鮮血，為你特製一朵紅玫瑰，但是，請你答應我，一定要做一個真正的戀人，一定要守護你們的愛情。我知道，愛情比生命偉大，愛情可以凌駕一切，只要能成就這樣一樁真正的愛情，我在九泉之下也會微笑了。」 一個以為這樣就是愛情的夜鶯為了大學生的盲目追求，犧牲了生命，讓我反思「別人給的善意，成了負擔，還會是善意嗎？」，夜鶯還沒看清楚這樁愛情是否有犧牲自己價值的意義，就急著奉獻生命，最終這個善意是否真的成為價值啊… 契訶夫-會說話的風 從那天開始，我們滑了整個冬天的雪橇。她每天到我家門口等我，我們一起拖著雪橇，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等我們走上來雪丘，她就開始緊張起來，但她總是緊咬下唇，說她越來越喜歡滑雪橇。 當然，每次快速滑落的時候，我都會溫柔地在她耳邊說出那句話。「我愛妳，娜迪亞。」 這句話像酒、像嗎啡，讓她立刻上癮，沈迷不醒。那些緊張、擔心、受怕，都在聽到那句話以後，全消失不見了。她一次又一次地爬上雪丘，再緊張地滑落。那句情話的力道，竟然戰勝了恐懼與危險。可是，這句話成了她心裡的一道謎題，她不知道究竟是風還是我說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在示愛還是她的錯覺。 喜歡契訶夫的寫作風格，尤其喜歡這篇，曖昧的情愫總是讓人遐想，而且當我們感受到被愛、被喜歡的時候，確實會讓人上癮，我們都喜歡被欣賞。 奧·亨利-忙碌的一天 「妳還不明白嗎？萊思麗小姐，我喜歡妳，我早就想對妳說了，我愛妳。如果妳願意的話，我要向妳求婚，請求妳嫁給我！」 這時候，皮齊爾對哈維喊著，有找他的電話。 「又有人要找我了，妳看」 哈維轉過頭喊著：「皮齊爾！讓他等一下再等打電話來！萊思麗小姐，對不起，打斷了妳。總之，妳願不願意？」 此時，萊思麗小姐好像很尷尬，她看著公司裡所有的人都在盯著她。她顯得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不久，淚水竟然從她的眼裡湧出。 她一直哭，哈維以及旁邊的人都被嚇到了，不知是否該上前表示些什麼。 接著，淚水仍沒有停止的她，無奈地笑起來。 她又哭又笑的伸出她的雙手，去撫摸哈維的雙頰，搖著頭說：「親愛的哈維，你真的太忙了。做這生意，真是把你給忙到什麼都忘記了呀。所以，你完全忘記了，哈維，昨天晚上八點，在街角的小教堂裡，舉行過我們的婚禮了。」 諷刺現代人的忙碌，雖然是以誇飾的手法，但是卻讓人重新省視自己的人生中，是不是先後順序搞錯了，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什麼，才不會讓自己忙得焦頭爛額，最後卻一無所有。

《當我想你的時候》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後來的他有了老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不再居無定所也不再只有一把破木吉他，這個故事便慢慢的不再被提起，可是他一輩子都不曾忘記。 那時候的他才是二十出頭歲的大男孩，處理不好自己的感情，也沒有負責任的能力，他說傷害人從來不是他的本意，但不曉得為什麼當年卻還是把事情搞砸。他的初戀女友名為筠子，兩人都是音樂人，相識相戀了一年，後來他移情別戀了，說到這裡時他嘆了氣說道，當年真的太年輕了，我很對不起她。筠子和他結識的那年才剛被上一任男友劈腿，帶著破碎的心走進他懷裡，以為從此以後就能在他這裡安生立命，不料這樣的情誼還是被辜負了，對筠子來說是很不堪的一擊，所以她選擇用結束自己的生命來結束痛苦。他說，他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的行為能將一個人傷害至此。對他來說最難受的也許不是自己的無心傷人，而是在這樣的傷害造成之後，他卻無能也無法償還，因為筠子走了，從此以後他想還也還不了了。筠子走後帶走了他的初戀，對愛的想像，帶來的是對責任感的意識，希望自己真的能給得起未來的她一個家。 後來他成了知名搖滾歌手，和筠子分手10年後寫了《當我想你的時候》，在一次的歌唱節目中，曾有學員選擇演唱這首歌，當時不只他在場，這首歌的製作人也在場，在學員演唱完畢時，製作人向他發問：「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在什麼樣的狀況下寫下這首歌呢？」他靜默了一陣子，可能想起從前，然後緩緩的道：「我也是平凡人，所以有愛過人，也有被愛過，有談過戀愛，也有因此傷心傷神，這是我的故事和曾經，謝謝。」他就是汪峰，而《當我想你的時候》是屬於筠子的，那個讓他至少有十年都不曾流淚的女孩。 歌詞這樣唱道：「可現在我會莫名的心碎，當我想你的時候。」為了什麼心碎呢？可能是懊惱自己曾經的不負責任造就了這般的傷害，更多的或許是長大後的汪峰知道了如何去愛，但是筠子卻已經不在，當年沒有好好對她說的那聲對不起，也永遠都只能是一場遺憾。 「生命就像是一場告別，從起點對一切說再見，你擁有的漸漸是傷痕，在回望來路的時候。」 越長越大，擁有的傷痕會越來越多，但希望自己的心能越來越柔軟，像是張愛玲說的那樣，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2021.9.7 張慈芮 #我幫你記得 這篇文章是以汪峰的故事改寫的，真的很喜歡這首歌，我想更喜歡的也許是這首歌背後的故事吧。

我曾經打過一份工，老闆是教會的人，他在公司的周年晚宴上，命令秘書捧出幾個大氣球，裡面全部裝滿一百蚊紙。上司說是公司傳統，老闆每年會拿著長槍（武術的長槍），在台上刺破一堆飄在半空的氣球，然後裡面的錢就飛散下來，台下的人發狂地撿。 所謂「上帝已死」，起初聽見會覺得新奇，但聽得多了，不禁覺得奇怪：「上帝」根本就不存在，「已死」也不會成立，所以這不是上帝死不死去的問題，而是沒有上帝，也沒有人死。 後來老闆加碼，秘書捧出一個裝滿五百蚊紙的氣球，「呯！」的一聲，錢就在我們的頭頂上，我伸出一隻手，想捉住其中一張，但它被人搶了，無論我怎樣再向半空中抓，也是一張都捉不住。老闆覺得我這新人有趣，於是帶我去了一趟教會，說提攜我。 ／ 我和教會，早在以前已有一些淵源。 那年中六，我曾非常熱愛過一位女生，不管她叫我去做甚麼，我也會做。例如一次她說教會有歌唱比賽，她有份參加，叫我去看，我便答應去看。 從中學校舍走去輕鐵站的中間有一小段路。我沿途看著她的馬尾，聽她說笑，她跟我談起當年的廣東歌，我們用同一對耳筒，一起聽周杰倫，由屯門碼頭坐到市中心。直至上到教會，那個歌唱比賽其實只有一半時間在唱歌，到了後半便是見證。 一群基督徒坐著圍成一圈，各自說著他們對上帝的感悟：他們有很多感悟，例如天父賜他們聲音，讓他們唱歌，或者經歷很多災難之後，現在好起來了。 我和她上過幾次教會，後來一起拍了幾年拖，終於在大學畢業之後各有各的前程，互相體諒地分開。所以我一生人第一個和我做愛的女人，就是信上帝的。 ／ 因此老闆帶著我逛教會時，我已一點不覺得陌生。 那個教堂很漂亮，樓底很高，到處是畫了聖經故事的彩色玻璃窗。（其實我看不清楚上面畫了甚麼，我知道它們是聖經故事，只因我在大學上堂學過。）老闆和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很熟絡，一走過去便打招呼，每一個人他也叫得出名字。 「這個小子性格不錯啊，也很聰明。」老闆向其中一個穿著西裝的人說。他向我瞥了一眼，笑了笑，伸出一隻手，和我握。 「你好。」我向他打招呼。 他握著我手的時候很用力，虎口會握到我的虎口，是正統而商界的握手方式。但我不習慣。 「上次不是說過……」然後他別過視線，看回我的老闆，繼續上次未完的話題。 他們開始談生意，在上帝的見證之下。 ／ 老闆在那段期間，幫我建立了很多奇怪的人脈，例如清潔公司的老闆、副學士的教授、豬肉期貨的專業交易員，還有中學校長。 老闆一直覺得，我在他公司工作，沒甚麼前途。（他在某天突然向我坦白，叫我找份賺多一點錢的工作。）於是在他推使之下，我信了教、受了浸、成為正式的基督徒，進入了一間本地的中學教書，教中文。 我跟著上面提到的中學校長，成為了一班中六學生的班主任。為甚麼我會突然成為教師，具體原因我也說不出來，可是校長覺得沒問題、學生覺得沒問題、其他老師也覺得沒問題，我就這樣開始了教書生涯，教一班中六學生做Past Paper、操卷、改作文。 一次基督團契的活動上，有位中六女生偷偷放下一封情書，說她愛我。 ／ 其實我也愛她。 每次教會活動的結尾，講台下面整齊坐好的每一個人，都會開始傳兩個袋子。一個裝著奉獻給本堂的錢，一個裝著奉獻給世界的錢，他們手遞手地傳，逐個逐個把錢塞進袋裡。 兩個袋子傳到我的手上，我記起「什一奉獻」的事，開始計算自己要付多少錢。終於我數數銀包裡面的錢，把自己收入的十分之一塞進奉給本堂的袋子裡去，然後把兩個袋子傳給下一個人。 這是我第一次欺騙上帝，因為我本來在心裡默念，告訴上帝自己會「什一奉獻」，但到我真的把錢放進去時，其實我只放了收入的二十分之一，而不是十分之一。 很對不起。 ／ 到了夜晚，我和那位中六女生相約到自己的家裡吃飯。門一關上，我們便激烈地親吻，由門口一直吻到床上。我拉下她校裙的拉鏈，把她的校裙褪開，踼到地上。她的胸圍是黑色、蕾絲邊的，內衣配成了一套，我沿著她胸圍的邊緣，摸到她的乳房，另一隻手摟她的腰。 我嗅著她頭髮的香味，迫她叫我「老師」，然後問她「你信不信神？」我接著告訴她：「你知不知道，十誡之一是不可邪淫。」我一面撫摸她的身體，解開她胸圍的扣，把她的內褲也拉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玩笑地壓著她，抖動她的嘴唇。 她捉著我的臉，不斷地吻我，然後一直看著我的雙眼，傻瞇瞇地笑，沒有回答。 我問她：「我可不可以和你做？」 她紅著臉，點點頭：「嗯。」 ／ 我回到教堂，坐在一列列的長椅中，最後排的一張。我在遠處看著耶穌像，一直看到視線邊緣的地方都白化、麻木掉了，就不禁想起女生昨夜在我懷裡的嬌喘聲，忍不住笑。我雙手合十，緊閉雙眼，向上帝懺悔了自己的罪。 我把我做過的事，全部在我心裡說了一遍。我不應該在結婚之前和她做愛，也不應該在教會找生意、找工作，錢也不應該在教會裡提，很對不起很對不起，那位女生我是真心愛她。我連續向上帝道了幾次歉。 我再張開眼，看著一直存在的耶穌像。上帝沒有死，衪一直都在，懺悔之後我感覺輕了很多。我愉快地步出教堂，撥了一通電話給以前的老闆，感謝他給我這麼好的工作機會，然後我致電給女生，問她今晚吃不吃飯。 （完） #羊格短文 感謝 @yuyumhotline2_ 賜寫作題。 【注意：這是小說，本人尊重世上所有宗教，我要質問的是人類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