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殭屍團】第一回 彭浩翔

公主慨嘆，在這片蒼茫天地之下，如果真有一片屬於柴可夫斯基的專屬景色，應該就是當下眼前這片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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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黃昏西風隨晚霞掠過，野草恣意奔放地躍動，恍如古羅馬格鬥士身上的肌肉一樣，為了榮耀和生存，一直跟命運搏鬥，彰顯了大自然的威力，並不像聖彼得堡的皇宮前那片草坪，被修剪得齊整但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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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公主才明白，這裡才是演奏柴可夫斯基《1812序曲》的真正場所。她慶幸自己當日在匆忙逃命之際，還拿上了這張唱片，除了是對此曲情有獨鍾外，它更是當年柴可夫斯基的親筆簽名版本。富貴猶如浮雲，鑽戒還可在鑽礦或珠寶商人裡購入，但親筆簽名版，卻是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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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很希望那些叛逆的刁民此刻能在現場，來見證她是如何富修養，具一顆愛好藝術的心靈，而不是他們所說的膚淺與暴戾。
當然，在倉遑逃離皇宮的過程中，公主拯救了的，不單是柴可夫斯基的唱片，還有現正架在草原上的小茶几、一套金花銀底的小骨瓷茶具，還有紅銅精製留聲機和一大堆生活必需品。有了這些熟悉的餐具和枕邊物品，才能讓公主忘卻此刻正在逃難的路上，彷彿只是一次夏季郊遊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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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柴可夫斯基的曠野上，侍女娜塔莎於公主身後，悉心整理著公主那頭披肩的金髮，讓其肩膊上勝雪的肌膚，能跟夕陽互相輝映而不失禮。自公主出生後九個月便入宮的娜塔莎，猶如公主妹妹一樣，熟知公主的脾氣，在看到公主緊鎖眉頭，她就知道甚麼都不用說，好好梳理秀髮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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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見四野無人，應該不存在甚麼危險，於是吩咐壯碩的侍衛站到遠處，並讓篷車停在及目所見的地方，好讓公主能在顛簸的路途上，喘喘氣，喝口茶，聽聽唱片，免得她再犯思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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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話雖如此，聖彼德堡的御林軍仍然不敢鬆懈，之前既要防範那些推翻沙皇的暴民之萬里追殺，如今深入異域，更不知道會冒出哪些危險，因此雖然授命要站到遠處戒備，但他們目光還是俐落地搜索著，確認會否有人藏到亂草裡暗中潛近。侍衛們雖然站得遠，但閒聊時還是壓著聲線，因為在這個廣闊草原上，公主會對俄羅斯語尤其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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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蓬頭垢面、目光呆滯、衣衫襤褸的中國奴工，腳踝都被鐵鍊連環地扣著，一排排的蹲在地上，彷彿不知道接下來之命運如何。侍衛們覺得這種邋遢模樣，要是進入了公主高貴優雅的眼簾裡也是一種褻瀆，因此為免掃了公主雅興，他們把奴工都帶到篷車群後面，好讓篷車擋住公主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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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黑馬從西邊奔過來，因為逆光，侍衛們都看不清馬背上是誰，不禁舉槍戒備。片刻，馬匹稍微靠近，大家在看到策騎人的身高後，才放鬆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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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匹在篷車前停下。踏著迷你馬鞍上的，是一個不滿三尺的侏儒。侏儒不用攙扶，俐落地一個翻身下馬，然後急忙地走向公主。侏儒的一半身軀都差不多藏在野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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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侏儒靠近公主，以俄語低聲向她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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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沒回頭，只是稍稍靠近，示意正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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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一切安好。馬上要天黑了，我們還是盡快起程吧，免得多生變卦。」侏儒小心地運用著語調，避免讓公主覺得他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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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多坐一會。」公主並沒花多小心思在侏儒的語調上，反而若有所思起來。「對了，那些人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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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告公主，既然『貨』已順利運到，這些奴隸亦疲累不堪，繼續帶著他們上路，對我們也是個負累。我建議，不如就給他們解除束縛，早點享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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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也有道理。」公主沉思一會。「他們路上也辛苦了，你就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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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奴隸們感謝公主大恩。」侏儒一面說一面向公主鞠躬。由於
身高關係，他都比一般人來得用力，免得鞠躬不大不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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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還沒退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公主回頭，發現聲音是來自中國奴工那邊，可是視線卻被篷車擋住，於是公主站起來走到一旁，看到原本蹲在地上的奴工都紛紛站起來，慌忙的背向一方，彎腰抬臀，把頭埋在亂草之間，狀甚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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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公主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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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眉頭一皺，回頭用眼神向侍衛長示意。草叢中的侍衛長立即上前，扯起一名奴工追問。片刻，侍衛長扔下奴工飛奔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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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告公主，那是中國人的趕屍隊。」侍衛長一面說，一面指向遠處。見地平線上，出現一排米粒狀的人影，帶頭的人手執著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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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那些身體僵直，雙手平舉，隨著鈴聲跳躍前進的，並不是人，而是被法術控制著的屍體。我聽過那些中國人說，他們很重視所謂的落葉歸根，即使在外地幹活，客死異鄉，屍體也須運回家鄉安葬。只是路費太貴，又未必有家人同鄉幫忙，因此只好付錢委託這些中國巫師，用所謂的茅山術去控制屍體魂魄，讓他們一直跟隨鈴聲跳回家鄉。」侍衛長努力地解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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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第一次看到啊！」公主伸手示意，侍衛長趕緊遞上腰間的望遠鏡，讓公主看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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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全都是死人？」公主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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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個不是，那是帶路的法師，後面跟著跳的才是死人。」侍衛長心想，這可是難得在公主面前爭取表現的大好機會，說不定因此獲公主垂青，晚上被召進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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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看著公主一臉熱衷，心想趕路之事，就先暫且按下，大概晚上得在此紮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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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難的過程中，公主還是第一次感到如此興奮，故必須親身觀賞趕屍隊的走近，就像聽大臣說在北歐看到北極光一般，可是十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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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屍隊越走越近，公主認出那些屍體穿著的服飾，跟以前來聖彼得堡拜見父皇的中國官員很相像，只是他們臉色都由黃變青黑，額上還貼著一道黃紙，上面寫著公主看不清，也看不懂的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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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頭搖鈴的，是個年約六十，滿臉皺紋的風霜老頭，後面跟著七具屍體。但當屍體跳到能辨出五官時，才發現原來屍體只有六具。最後一個並非在跳著，而是個二十多歲小伙子，一面走一面喊著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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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神過路　生人迴避　　喜神過路　生人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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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那些一跳一跳的，全都是死人？」公主一面問，一面目不轉睛地透過望遠鏡盯著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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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侍衛長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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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最後的人到底在喊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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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文不太好，但聽奴工說，好像在說有趕屍隊伍走過，叫在生的人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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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會怎麼樣？」侏儒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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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看了會發生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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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一愣，侏儒則立馬躍起，凌空狠扇了侍衛長一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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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怎麼不早說？」侏儒邊罵邊喊。「來人——」
侏儒吆喝一聲，其他的侍衛急忙拿出一塊俄羅斯刺繡篷布，把公主重重的遮繞著。公主自己也撇開頭，迴避趕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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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長心知，今晚是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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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隔著篷布，聽到鈴聲漸遠，自然鬆一口氣，跟著伸頭到篷外探看，確定趕屍隊已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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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可真是個奇怪國家，甚麼怪力亂神之事也會發生。」侏儒只是想為公主緩和一下氣氛，但回頭竟發現公主坐在座位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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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殿下心中有何想法呢？」侏儒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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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正覺得，中國這麼奇怪，才是她有趣的地方。」公主微微一笑。「你想，要是這些中國法師能用法術指揮屍體，跋涉千里地走遍各省，那為甚麼不好好利用他們去當奴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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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不喊累，不生病，更不用吃。」侏儒說。「公主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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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跟侏儒對望，然後看著篷布上繡著的聖彼得堡之山河，心中盤算，距離復辟之日，又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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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完。歡迎轉發，但請尊重原創，轉發時註明出處及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