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孫:
穿著黑色長袍跪在棺材前,禮儀社要我們子孫說:「阿嬤,遇到火的時候,要跑。」我說出阿嬤兩個字,停住,知道再往下說,忍不住積轉在眼瞼的情緒化為水柱,一洩清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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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2019年10月26日,我阿嬤,鄭氏淑女肉身於世最後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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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四收到我媽訊息:阿嬤走了。我坐在外交部的位子,忍不住掉...
孝孫:
穿著黑色長袍跪在棺材前,禮儀社要我們子孫說:「阿嬤,遇到火的時候,要跑。」我說出阿嬤兩個字,停住,知道再往下說,忍不住積轉在眼瞼的情緒化為水柱,一洩清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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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2019年10月26日,我阿嬤,鄭氏淑女肉身於世最後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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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四收到我媽訊息:阿嬤走了。我坐在外交部的位子,忍不住掉淚,為了不被發現,以一種悶住窒息的方式,讓眼淚製造的鼻水哽住。那刻起,直到我回到宿舍走上頂樓,打開張惠妹的其後大哭前,保持濕眼症;戳一下,飽滿多汁的水蜜桃立刻流湯。11點過後,蕭氏學長鄭氏學弟陪我安撫情緒。學長問起家族成員,我說阿嬤應該比較疼堂哥們。他說,這是重男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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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喪禮,百年不見叫不出名字的親戚出閘。開始前,是他們閒言閒語的瘋狂時間,即使偷聽到三姑六婆討論,讚嘆傳統的男女有別,她們與我分邊坐,不會正面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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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靈堂後方,站在阿嬤遺體前,子孫們圍繞鞠躬儀式。所有孫子我最愛哭,頻頻掉淚,越告訴自己不准,它越不受控。我偷看其他將近二十人還有誰跟我一樣,是大伯母和我媽,兩個十幾年互不說話的女人,現場與阿嬤情緒糾葛最深的兩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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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就是一個平凡不過的傳統佳作,媳婦隔週輪流六點起來早飯給全家族,五點晚飯給全家族。兩個女人,少了一個我叔叔的前妻。嬸嬸因為廢物老公,我的小時候混雜一半有如「炮仔聲」八點檔劇場,聽她大罵,開車撞我家鐵門,從一樓響徹四樓。小時候覺得瘋,長大後知道她是可憐的女人,瘋的廢的渣的錯的是她前夫,我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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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的過世,結束她們婆媳妯娌女人命,流下千絲萬縷女人淚。除了她們只有我哭,說不定是我身為Gay逃脫家族過剩陽剛巨擘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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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喪禮,想起的不僅是小時候與阿嬤的回憶,還有與堂哥們一起湧現,也許是小時候上學前沒有朋友,只有他們。我們靠著家後的柳川作為遊戲場,在附近的野地做秘密基地。但我真的愛哭,他們不帶我去抓蟲,我哭,玩怪獸對打機他們幫我弟報仇打死我的亞古獸,我哭,在一樓客廳搶電視遙控器搶輸,我也哭。該不會阿嬤真的重男輕女,我是唯一孫女子。但要是堂哥們、我弟、堂弟們小孩叫我堂姑、姑姑一等姑字輩,我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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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的喪禮也許是最後一次全員到齊。十幾年前偷聽她們找算命仙看家裡風水說的一句,要不是因為阿嬤抓住家族所有人,否則早就分道揚鑣。現在阿嬤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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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場的門打開,我想起最後一次和阿嬤說話是今年過年的餐桌上,我跟她出櫃,説未來要跟查埔結婚。阿嬤無牙,軟軟地咬著嚼著我說的話,她看著我用台語說:「哇災那個男生跟男生結婚,女生跟女生結婚,你怎麼跟人家對流行。」不是我趕流行,是與生俱來,像是家族中最愛哭的孫子也是孫女子改不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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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後有火,載著阿嬤的棺材被推進前,我又哭了,用台語說出,阿嬤,火來了,要跑!要跑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