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母異父的弟弟年紀相差七年，在他剛上小學的時候，我已經是初二生，不但代溝大，我在家裡也沒什麼尊嚴和位置，互相幾乎沒什麼交流，而在他上五年級打後，連見到面的機會也變得很少。到他上中學，我已經離開了家裡，再後來對他生活上那麼丁點的認知都是從母親口中得來，彼此之間的感情和了解其實相當淺薄，直至現在也沒有保持聯繫。 我眼中的弟弟是一個缺乏血性，極為理性自負，冷漠無情的人，並且性格古怪和異常保護隱私得總叫人難以參透。 弟弟從小特別抗拒與人身體接觸，即使是在孩童時期，最多也只接受家人牽著他的手，如果意圖擁抱他或者親吻他的臉頰，他就會馬上厭惡地把人推開。由此可見，身體冒犯就是他的一個不可超越的底線。 像他平常如此木納空洞，連笑容都表現得明顯僵硬虛偽，所有表情都像是在敷衍交差的人，每當遇到碰撞挑釁，就猶如啟動了他大腦神經的某個按鈕，身體立即反射性地作出猛烈反應，眼神簡直就像要置對方於死地般，實在叫人難忘。老實說，我還挺樂意看到他的那種神情，因為那是他的表情當中最為具體和真實的時刻，如果說平常的他像一個機器人，那時候的他至少像回一個生物。 我們還在一起生活的時候，經常都會被母親責罵，對我而言，有些話不管再聽多少遍，都還是會按耐不住情緒，待許久才能得以平息。就算承受的對象不是我而是弟弟，儘管是隔著房門聽到他在門外被罵的內容，都照樣會令我感到心塞難受。然而弟弟卻能夠面不改容地站著接受各種極具傷害性的言語，事後更若無其事地用他那虛假的笑容一笑置之，原本在做什麼就繼續做什麼，絲毫不受影響。簡單來說，甭管對方罵得多厲害，他不但不受傷害，沒甚麼反應就已經當作給對方面子了。 有很長時間我都認為他情商很高，後來發覺他所謂的高情商，或許是由於缺乏了常人該有的憐憫心、羞恥心和罪惡感，甚至有許多事情更讓我覺得他特別享受於把快樂建築在他人的痛苦上，或者是從導致他人痛苦當中獲得快感。 以下是弟弟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所發生的其中幾則事情。有一次他的同學打到家裡，大概是想要找他聊天，他拿起電話就說“不要講廢話”，接著就掛線了。有一次他收到了一位女同學的示愛信件，隨即當著全班同學向老師作出展示和投訴。他在上小學高年級的時候，英語水平已經比我高得多，他喜歡用深奧的詞彙寫作，目的是為了當面嘲笑他的老師。他知道母親有潔癖，於是被責罰後故意把家裡的所有盆栽一個不漏地砸碎在地上。 最為詭異的是，有一次他在寫作業，突然問母親，人在跳樓摔在地上的一瞬間是什麼感覺。 有一次母親不小心切到手，血滴到滿客廳都是，弟弟就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地下，送了母親上救護車後，我問他是否嚇著了，他對我說 “你不覺得很美嗎？” 還有一次他對我說，如果有人陷害了他，他不會主動向對方採取回擊，而是利用他人去給對方施予報復。 也因此母親從來都不讓弟弟看血腥恐怖類型的電影，甚至對我表示過擔心他將來會成為一個心理變態。 大家可能會有所疑問，像他這樣的人會有朋友嗎？確實有。在他眼中他的那幾個朋友，就是學校裡頭難得的“正常人”，反過來說，其他的人在他眼中，自然就是不正常。所以大多情況下，他都情願待在家裡閱讀他的科學書籍和鑽研電腦程式，而拒絕出席其他同學邀請的燒烤活動或電影節目等。 我一直以為他很不理解社會上的人情世故，後來我發現絕對不是。在他十八歲生日當天，他一大早買了一束鮮花放在家裡，收拾好所有行李，就這麼搬了去一個朋友家，之後就音訊全無。這個朋友的家庭環境看來應該挺不錯，並且這個朋友的家人一直以來居然都有給他贈送各種電子產品，還打算幫他交學費。當然，他在對外的模樣，和當中使用了什麼手段，就不得而知。 回想起前幾年我回過家裡短住一段時間，弟弟放學回家看到我，只對我冷冷地說了句 “你回來幹嘛，這裏不屬於你，你屬於更遠的地方” 就轉身走開。聽後，我的表情雖然愣了，內心卻有著說不出來的感動。 直至今天，我才終於明白了為何在我離開家裡之前，弟弟都特別瞧不起我，從他曾經諷刺我的言語中，可見得他甚至認為即使我死了也不足可惜。不是因為母親經常在他面前辱罵我，從而讓他產生了誤導，使致對我產生了偏見，而是因為過去在面對著這些傷害，我的順應、寬恕、軟弱和無能。 而對於他的各種理所當然的態度以及大膽的言語行為，在我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是不可理喻的同時，更多的是一種羨慕和佩服。 這就是反社會人格，當我逐漸意識到的時候，反而覺得沒什麼好去操心的。事實上，我並沒興趣跟他這種不懂知恩圖報的人有太多接觸，他亦根本不需要我這個姊姊，而且除非他主動出現，否則也無法找到他。對我而言，畢竟他是我所遇到過其中一個最為有意思的人，知道他仍存在，祝他幸運，有緣再見，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