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年清明節前後，老爸都會打來問我什麼時候要去拜奶奶，有時候我太忙擠不出時間，他便會大罵，最後說：「你奶奶小時候最疼你了。」 從有印象開始就跟奶奶一起相處了，在我很模糊的印象中應該還有她意識清楚的樣子。當時住透天厝，她會在我家車庫的台塑一號前面，放張矮凳，坐著看著我跟其他鄰居玩。偶爾我一個人在路邊玩耍，其他鄰居小孩想來找我玩，她總是會把其他小孩趕走，可能是怕我被欺負，久而久之，那些小朋友也不喜歡來找我玩了。不知道這件事對我的人格發展有什麼影響，但我後來總是在有意無意中做出很多想引人注目的舉動，也許只是因為想交朋友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說來諷刺，從後來我與我爸跟我媽的對話裡我才更了解這個算是我最親近的祖輩一些。在那個動盪的時代下，她可能連齒輪都算不上。民國19年生，出生沒多久中日戰爭就爆發了，這段時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就算問她兒子他也說不太清楚。總之是在戰爭結束後嫁給一個做衣服的學徒，隨著他到香港，接著在民國40幾年的時候來到台灣。我似乎是有過一個大姑姑的，當時在前往香港的渡輪上，人與人挨肩並足，還在襁褓中的大姑姑因此給悶沒了，這件事好像一直藏在奶奶心裡的某個地方，很久之後我爸跟我爺爺聊天時才知道。 她是那種重男輕女的傳統女性，同時也是個壞婆婆，我爸也這麼認為。我爸年輕時交往過很多女生，也不少帶回家的，她對我爸那些女朋友都挺有禮貌，待她們也不薄，卻在我爸媽決定結婚之後大轉變。按我爸的說法，她覺得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現在竟然要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客家女人搶走了，總是不甘心，畢竟一家都是外省人。婚後她對我媽也是百般刁難，雞蛋中挑骨頭。姊姊出生時她只去看了一眼，也不願意幫忙顧小孩，用媽媽就是要自己顧小孩的道理訓了我媽一頓；而我出生時，她卻搶著抱，甚至不願意讓我媽餵我吃奶，事事親力親為。我會走路之後，我媽因為我犯錯要打我時，奶奶還會刻意擋在我媽面前，之後我媽索性把我拉到房間鎖起門來打，而她一直在門外大喊：「別再打了，再打我孫子要沒了。」聽到這句話我媽反而更氣，打得更用力了。這段回憶我完全不記得，我媽是笑著跟我說的，笑完卻哭了。 後來她罹患老人癡呆症，漸漸地變得連平底鍋跟歌劇都分不清了，也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能清楚的記起事情，因此我有時候總會想，是不是我把她記憶的能力搶走的呢？這件事不重要，單純是我的猜測。那個時候我家只剩我、我爸、我奶奶三個人，我爸時常出門，剩我跟她兩人在家。我看著她從健忘變成不記得，從不記得自己的兒子，再到不記得要吃飯，或是不記得自己該上廁所。但她從來沒有忘過我，從我有限的記憶中是這樣沒錯。那時候我爸也是挺辛苦的，頂著經濟壓力與被遺忘的辛酸，試圖撐起一個家以及他天堂的公會，有件印象深刻的事情，現在我還時不時會想起。奶奶病情在那時候已經算有點嚴重了，時常把吃不完的飯菜放在冰箱，放到壞掉也沒想起來。一天我爸買飯回來，奶奶說不餓，打算再把便當放在冰箱改天吃，這情況很多次了，我爸知道她過一小時後又會吵著要吃熱騰騰的東西，就要求奶奶當下把飯吃完，她以一口江蘇國語回絕，我爸是個急性子的人，他當下就把便當丟出窗戶，說：「幹你娘不吃拉倒。」看過翻滾吧阿信的人可以從阿信跟菜埔逃到台北住套房那一幕想像，基本上是一樣的畫面一樣的情緒。那天也許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才爆發了，雖然最後他還是有再出門買東西回來給奶奶吃，畢竟那時她已經忘記自己兒子剛剛對自己做的事了。 我跟奶奶在小時候幾乎可以說是相依為命的，前面說過了，我當時處於所有能力都在增進的階段，而她身為人的所有機能卻都在倒退，自然是我該負責照顧她才對。我爸出門會在衣櫃放三百塊，作為我跟奶奶一天三餐的餐錢。那個時候御便當一個才50塊，我們就是每天都吃便利商店微波食品的那種家庭。也是因為這樣，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學會自己肚子餓了去冰箱找東西煮來吃，嘴饞時會煮些水煮蛋或是白麵條來吃，不敢亂花錢去買零食。有一次拿了餐費去買了一個199元的玩具，放在朋友家，生怕被發現，爸爸打來問有沒有吃飯時，我語氣太慌張，他語氣強硬地要我給奶奶聽電話，奶奶說還沒有吃飯時，我仍不甘心，拿她有老人痴呆症當藉口，繼續騙我爸。「奶奶忘記了啦，我們有吃飯。」那件事的最後，爸爸把玩具送人，然後把我綁在椅子上毒打一頓，我也從此不敢再拿錢去亂花。我的小聰明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展露，到現在我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技能對我來說還是利大於弊的。跟前女友說過我的故事，她的回應是：「我覺得像你這樣早熟的兒童，大概很難再長大了，無惡意。」我大致上同意。 在那之後，我也是該上小學的年紀，卻遲遲不能去上學，我看著沒有第四台的電視，在下午六點半華視在播哆拉A夢時用字幕來學中文寫字，我爸沒辦法，把我跟奶奶送到社會局處理，奶奶被送到安養中心，我在類似孤兒院的地方住了兩個禮拜後被送到寄養家庭給養父母帶。而奶奶則是在我剛到寄養家庭後沒多久就去世了，客死他鄉，沒能跟丈夫葬在一起，因為我爸早就忘了把爺爺葬在南京哪裡的墓園了。我當時是知道死亡代表的意義的，但我沒有哭，我只是接受這個事實而已。 這故事我不常說，通常只有比較熟的朋友跟以前喜歡過的女生會知道，現在寫出來的原因除了突如其來對奶奶的思念跟我認為這種事沒什麼以外，我想大概是想跟大家說，如果我有任何時候讓你覺得我沒家教的話，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但沒錯，你是對的。

原諒，都是有價格的？ 朋友說，她有個女生朋友婚後老公不只外遇，還把小孩、家裡大小事都丟給她，她總是到處抱怨，然後又原諒老公了⋯「為什麼？」我很好奇。 「她說，因為老公都會送賠罪禮物買名牌包給她。喔！難怪我有些貴婦朋友不管老公怎麼玩，她們只要IG曬名牌就好⋯」朋友開起玩笑。 「不會啦，也會曬恩愛啊！」 「你怎麼確定曬恩愛就是真的愛？」 聽完這故事覺得很耳熟，我也聽過男生已婚朋友被老婆抓到偷吃，就安太座買商務艙帶老婆出國玩，還po照片在FB上儼然是愛妻好男人（白眼🙄️翻到後腦勺）。也有男生交了兩個女友被發現，最後安然度過是因為他買愛馬仕賠罪，女友就原諒他了。聽到這些鬼故事，我驚訝不已，有這麼容易原諒嗎？這樣就沒事了？ 男生朋友說：「原諒，都是有價格的！」 看到這些屈服的案例，我還是不能理解，這樣就算了嗎？要是我，才不可能，送禮花錢就可以打發，太瞧不起人，也矮了自己不是嗎？ 如果這樣就原諒，豈不是以後都要原諒下去？這樣的感情、婚姻，就建立在不平等的關係上了啊！ 「妳以為感情都是平等的嗎？有些人可以接受就好。妳覺得被家暴很可憐，但是她不想離開，還說他愛的太用力。妳覺得她老公很爛，為什麼要忍耐，但多的是一邊罵對方，一邊又死守著不離不棄啊！」突然，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相信原諒，我也接受原諒，但無法理解原諒可以被物質量化。而感情、信任、安全感，可以買的到嗎？ 我很生氣那些可以吃定對方會原諒的態度，甚至擺爛把自己出的錯讓正宮、第三者去爭霸的人。或者是對你好一點、哄一下，你就要委屈、接受。施點小惠，就自以爲是大爺。 你覺得，原諒，是有價格的嗎？ 我覺得真心的原諒，是無價，有價的，也不是真心。 沒有尊重、沒有尊嚴的愛，根本不是愛。 —- 朋友說：「我的原諒很貴，你買不起！」 「我的原諒不值錢，但是最珍貴。」 —— 《不完美的你，笑起來最美》我的新書💗

保險套穿了，精液還留在陰道，少女N一個人躲在廁所裡面，一隻腳站著，一隻腳踏在浴缸邊，張開腿。她拿著花洒，不斷地沖她的私處。 「沖得走嗎？」少年Y問。 少女N看著鏡子前面全身赤裸的自己，她愣著了，也驚醒了，她心裡想：到底我在做甚麼？ 「我不知道。」少女N回答。 所以他們趁著藥房未關門，一起去找事後丸，兩個人就這樣坐上從九龍塘開往旺角的巴士，在前座看著香港的夜色，例如巴士前面一架Tesla的尾燈，馬路兩旁矮舊唐樓的燈火，以及旺角到處都是的藥房的招牌。在這幾年，藥房招牌都轉用LED燈了，閃著璨爛的光芒。 少女N一路保持沉默，一路看著藥房的招牌，睜大了一雙眼。少年Y和她不是男女朋友，他的女友另有其人。 ／／ 他們問了幾間舖，藥房都說事後丸要醫生紙。可是商人的事，有商人的方法，他們終於找到一間是買事後丸不需要看醫生的。藥房職員在咳藥水和傷風藥的中間拿出了一包盒裝的東西，問他們是不是這個，可是他們沒吃過，甚至不知道這到底是甚麼。 「吃了就可以嗎？」少女N問。 藥房職員好像聽到了，也好像聽不到，總之沒有答他們。 買完事後丸，他們就去麥當勞要了一杯水，吞下了事後丸。如果藥有效的話，一條生命就會在麥當勞裡消失無蹤，這是非常神奇的事。接著少女N又問少年Y：「吃了就可以嗎？」 少年Y看著桌面上面的一隻摺皺了的麥當勞紙杯，一樣沒有回答她。 ／／ 少女N和這個男人做愛原因，純粹是她的男友出軌。在她揭發男友出軌之後，她哭了三天三夜，由早哭到晚。雖然有時哭到累了，會休息，但只要一看見某張合照、某件禮物，甚或只是在地圖看見曾經和他一起去過旅行的地方，少女N也哭起來。 因此她必須做點甚麼，來回應前度——去和陌生人做愛吧！少女N覺得，一切都是她把愛情看得太重，但現在不同，她痛定思痛了，上了成長的一課，現在她認為自己應該把愛情看開：愛不愛情，有關係嗎？她甚麼都想試，於是在網上隨便找個順眼的人，然後去做愛。不過保險套穿了，事後丸也沒有效，這場意外有如一條生命的誕生。 少女N看著呈陽性的驗孕棒，找來了當日吃的事後丸的包裝——這分明是一包「事前丸」，是給人事前服的，可是她在當夜太忙亂，事前事後都分不清。反而因為她以為吃了藥便沒有事，直到月經沒有來，她才再次感到驚惶，然後去驗孕。 「喂，我懷孕了。」少女N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少年Ｙ。 少年Y的反應是：「吓？屌。」 ／／ 關於殺人，他們必須要殺得夠快，而且夠果斷，只要稍有猶豫便有麻煩。他們向Ｘ機構問過，如果胎兒大過十星期就無法做手術，一切都太遲。因此墮胎是少年Y這一生中做得最快的決定，比他們選擇在甚麼酒店開房時更快。 「墮了它。」少年Y說。 少年Y清楚知道少女N是甚麼人，要是連他也心軟，加上這個女人隨時會在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母愛、憐憫……這一切都會把事情帶向更壞的境地。胎兒一旦降生，他們終將要面對極大的災難，所以少年Y必須殺死它，不可讓它大。 「難道他不是生命嗎？」少女N問。 少年Y反駁她：「你聽到醫生說嗎？……它不夠十星期大！」 「這就不是生命嗎？」 「你科學一點！」 ／／ 少年Y和她有過骨肉，但是沒有感情，在「墮胎診所」外面等待的時光裡，少年Y覺得自己有種上班的責任，他必須把面前的工作完成（把胎兒殺死），以此捍衛他日常的生活：他不可以讓女友發現這件事，不可以無端端多了一個兒子，他需要做的其實只有這些。 「手術的錢，可以由我來付。」少年Y認為，現在他負起了男人的責任，他本來可以一走了之，但他沒有，他選擇留下來，是一個好人。少年Ｙ有這樣的自覺。 「這是錢的問題嗎？」少女N錯愕地說。 其實更錯愕的是少年Y：喔，還可以是其他問題嗎？ 少年Y一面等待，一面在心裡抱怨——為甚麼要捲進這樣麻煩裡呢？真笨！真笨！下次要好好檢查安全套。 ／／ 胎兒終於死了，少年Y完成了他的責任，少女N也已確認收到這個男人的錢。現在已經沒有第三者可以揭露這段關係，所有事情都像把一團胚胎掉進醫療廢料般乾淨，它沒有污染世上任何一件事物，在寂靜裡被送去了堆填。 少女N一個人在廁所裡面，握著一個花洒，向著自己的私處沖。她看著赤身裸體的自己，沿著自己的胸部、自己的腰，然後到自己的恥毛，恥毛上面還懸著水珠。她忽然哭了起來。 當初少女N發現自己懷孕，她照過一次超聲波，醫生問他們要不要那張照片。少女N和少年Y幾乎同一時間回答—— 少女N：「要。」 少年Y：「不要。」 少女N記得了，其實她只和胚胎一起了剎那，就像她和少年Y，只一起了剎那。 #羊格短文 （完） 支持本地作家：#受傷人類研究所 同樣主題， @yuyumhotline2_ 也寫了一篇，要看喔！ …… 本地作家需要生存 追蹤Patreon續看連載故事 「羊格丨Gaakyo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