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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奇雞連連價格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20-09-13 19: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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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倉房的怪癖】
     
    前陣子看了之前的一部韓國電影《燃燒烈愛》,後來在找相關討論時,才發現是由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燒倉房〉改編。
     
    以村上的風格來說,這部短篇小說的隱喻算是比較明顯的。雖然最後還是留下懸念,但讀者大都能猜到,故事的最後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發生了什麼呢?來看看這部〈燒倉房〉吧。
    -

    燒倉房 / 村上春樹
     
    三年前,我和她在一個熟人的婚禮上相遇,要好起來。年紀我和她幾乎相差一輪,她20,我31。但這不算什麼大問題。當時我傷腦筋的事除此之外多的是。老實說,也沒工夫一一考慮什麼年齡之類。她一開始就壓根兒沒把年齡放在心上。我已結婚,這也不在話下。什麼年齡、家庭、收入,在她看來,都和腳的尺寸聲音的高低指甲的形狀一樣,純屬先天產物。總之,不是考慮便能有對策那種性質的東西。
     
    她一邊跟一位有名的某某老師學默劇,一邊為了生計當廣告模特。不過,因她嫌麻煩,時常把代理人交待的工作一推了之,所以收入實在微乎其微。不足部分似乎主要靠幾個男人好意接濟。當然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只是根據她的語氣猜想大概如此。
     
    話雖這麼說,可我並非暗示她為錢而同男人睡覺什麼的。偶爾或許有類似情況。即使真有,也不是本質性問題。本質上恐怕單純得多。也正是這種無遮無掩不拘一格的單純吸引了某一類型的人。在她的單純面前,他們不由想把自己心中盤根錯節的感情投放到她身上去。解釋固然解釋不好,總之我想是這麼回事。依她的說法,她是在這種單純的支撐下生活的。
     
    當然,如此效用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這同「剝橘皮」是同一道理。
    就講一下「剝橘皮」好了。
     
    最初認識她時,她告訴我她在學默劇。
     
    我「哦」了一聲,沒怎麼吃驚。最近的女孩都在搞什麼名堂。而且看上去她也不像是一心一意磨練自己才能的那種類型。
     
    而後她開始「剝橘皮」。如字面所示,「剝橘皮」就是剝橘子的皮。她左邊有個小山般滿滿裝著橘子的玻璃盆,右邊應該裝橘皮的盆—這是假設,其實什麼也沒有。她拿起一個想像中的橘子,慢慢剝皮,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把渣吐出。吃罷一個,把渣歸攏一起用橘皮包好放入右邊的盆。如此反復不止。用語言說來,自然算不了什麼事。然而實際在眼前看十分、二十分鐘—我和她在酒吧高臺前閒聊時間裡她一直邊說邊幾乎下意識地如此「剝橘皮」—我漸漸覺得現實感被從自己周圍吮吸掉。這實在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情。過去艾科曼在被送上以色列法庭時,有人建議最合適的刑法是將其關進密封室後一點點將空氣抽去。究竟遭遇怎樣的死法,詳情我不清楚,只是驀然記起這麼回事。
     
    「你好像滿有才能嘛。」我說。
    「哎喲,這還不簡單,哪裡談得上才能!總之不是以為這裡有橘子,而只要忘掉這裡沒橘子就行了嘛,非常簡單。」
    「簡直是說禪。」
    我因此中意了她。
     
    我和她也不是常常見面。一般每月一回,頂多兩回。我打電話給她,約她出去玩。我們一起吃飯,或去酒吧喝酒,很起勁地說話。我聽她說,她聽我說。儘管兩人之間幾乎不存在共同話題,但這無所謂。可以說,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吃喝錢當然全由我付。有時她也打電話給我,基本是她沒錢餓肚子的時候。那時候她的確吃很多,多得叫人難以置信。
     
    和她一起,我得以徹底放鬆下來。什麼不情願幹的工作啦,什麼弄不出頭緒的雞毛蒜皮小事啦,什麼莫名其妙之人的莫名其妙的思想啦,得以統統忘卻腦後。她像是有這麼一種本事。她所說的話沒有什麼正正經經的含義,有時我甚至只是哼哈作答而幾乎沒聽。而每當側耳傾聽,便仿佛在望遠方的流雲,有一股悠悠然的溫馨。
     
    我有跟她說了不少。從私人事情到泛泛之論,都可以暢所欲言。或者她也可能同我一樣半聽不聽而僅僅隨口符合。果真如此我也不在乎。我希求的是某種心緒,至少不是理解和同情。
     
    兩年前的春天她父親心臟病死了,一筆稍微湊整的現金歸她所有。至少據她說來是這樣。她說想用這筆錢去北非一段時間。何苦去北非我不清楚,正好我認識一個在阿爾及利亞駐京使館工作的女孩,遂介紹給她。於是她去了阿爾及利亞。也是因勢之所趨,我到機場送她。她只拎一個塞有替換衣服的寒傖的波士頓旅行包。外表看去,覺得她與其說去北非,不如說是回北非。
     
    「真的返回日本?」我開玩笑問道。
    「當然返回呀!」她說。
     
    三個月後她返回日本。比走時還瘦了三公斤,曬得黑漆漆的,並領回一個新戀人,說兩人是在阿爾及利亞一家餐館相識的。阿爾及利亞日本人不多,兩人很快親密起來,不久成了戀人。據我所知,此人對她是第一個較為正規的戀人。
     
    他二十七八歲,高個子,衣著得體,說話斯斯文文。表情雖不夠豐富,但長相基本算是漂亮那類,給人的感覺也不壞。手大,指很長。
     
    所以瞭解這麼詳細,是因為我去機場接兩人來著。突然有電報從貝魯特打來,上面只有日期和飛機航班。意思像是要我接機。飛機一落地—其實由於天氣不好飛機誤點四小時之久,我在咖啡屋看了四本週刊—兩人便從艙門挽手走出,儼然一對和和美美的小夫妻。她將男方介紹給我。我們幾乎條件反射地握手。一如在外國長期生活之人,他握得很有力。之後我們走進餐館。她說她橫豎得吃蓋澆飯,我和他喝啤酒。
     
    他說他在搞貿易。什麼貿易卻沒說。至於是不大喜歡談自己的工作,還是怕談七來只能使我無聊故而客氣不談,情由我不得而知。不過老實說,對於貿易我也不是很想聽,就沒特意打聽。由於沒什麼好談的,他講起貝魯特治安情況和突尼斯的上水道。看來他對北非到中東的局勢相當熟悉。
     
    吃罷蓋澆飯,她大大打個哈欠,說困了,樣子簡直像當場就能睡著似的。忘說了,她的毛病就是不管什麼場所都困。她提出用計程車送我回家,我說電車快自己坐電車回去。搞不清自己是為什麼特意來的機場。
     
    「能見到你真高興。」他懷有歉意似的對我說。
    「幸會幸會。」我也回道。
     
    其後同他見了幾次。每當我在哪裡同她邂逅,旁邊肯定有他。我和她約會,他甚至開車把她送到約會地點。他開一輛通體閃光的銀色德國賽車。對車我幾乎一無所知,具體無法介紹,只覺得很像費裡尼黑白電影中的車,不是普通工薪人員所能擁有的。
     
    「肯定錢多得不得了。」一次我試探她。
    「是的。」她不大感興趣似的說,「肯定是的,或許。」
    「搞貿易能賺那麼多?」
    「搞貿易?」
    「他那麼說的,說是搞貿易工作。」
    「那麼就是那樣的吧。不過……我可不太清楚的。因為看上去他也不像怎麼做事的樣子,總是見人,打電話。」
     
    這簡直成了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我想。做什麼不知意,反正就是有錢,謎一樣的小夥子。
     
    十月間一個周日下午,她打來電話。妻一清早就去親戚家了,只我自己在家。那是個天氣晴好的愜意的周日,我邊望院子裡樟樹邊吃蘋果。僅那一天我就吃了七個蘋果。我不時有這種情況,想吃蘋果想得發瘋。也許是一種什麼預兆。
     
    「就在離你家不遠的地方,兩個人馬上去你那裡玩好麼?」她說。
    「兩個人?」我反問。
    「我和他呀。」
    「可以,當然可以。」我回答。
    「那好,30分鐘後到。」言畢,她掛斷電話。
     
    我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呆,去浴室沖淋浴刮鬍子。等身體風乾時間摳了摳耳朵。也思忖是不是該理一下房間,終於還是作罷。因為統統理好妥當時間不夠用,而若不能統統理好妥當就莫如乾脆不動為好。房間裡,書籍雜誌信件唱片鉛筆毛衣到處扔得亂七八糟,但並不覺得怎麼不乾淨。剛結束一件工作,沒心思做什麼。我坐在沙發上,又看著樟樹吃個蘋果。
     
    兩點多時兩人來了。房間傳來賽車刹車聲。出門一看,見那輛有印象的銀色賽車停在路上。她從車窗探出臉招手。我把車領到後院停車位那裡。
     
    「來了。」她笑吟吟地說。她穿一件薄得足已窺清楚乳峰形狀的短衫,下面一條橄欖綠超短裙。
     
    他穿一件藏青色輕便西服,覺得與以前見面時印象多少有所不同—至少是因為他長出兩天左右的鬍鬚。雖說沒刮鬍鬚,但在他全然沒有邋遢感,不過陰翳約略變濃一點罷了。下了車,他馬上摘下太陽鏡,塞進胸袋。
     
    「您正休息突然打擾,實在抱歉。」他說。「哪裡,無所謂。每天都算休息,再說正一個人閑得無聊呢。」我應道。
    「飯食帶來了。」說著,他從車座後面拿出一個大白紙袋。
    「飯食?」
    「也沒什麼東西。只是覺得星期天突然來訪,還是帶點吃的合適。」他說。
    「那太謝謝了。從早上起就光吃蘋果了。」
     
    進了門,我們把食物攤在桌子上。東西相當可觀:烤牛肉三明治、沙拉、熏鮭魚、藍漿果冰淇淋,而且量也足夠。她把東西移往盤子時間裡,我從冰箱取出白葡萄酒拔出軟塞。儼然小型宴會。
     
    「好了,好吧,肚子餓壞了。」以久饑腸轆轆的她說。
     
    我們嚼三明治,吃沙拉,抓熏鮭魚。葡萄酒喝光後,又從冰箱拿啤酒來喝。我家冰箱惟獨啤酒總是塞得滿滿的。一個朋友開一家小公司,應酬用的啤酒券剩下來就低價格分給我。
     
    他怎麼喝臉都毫不改色。我也算是相當能喝啤酒的。她也陪著喝了幾瓶。結果不到一個小時空啤酒罐就成排成行擺滿桌面。喝得相當可以。她從唱片架上挑出幾張,放在自動轉換唱片的唱機上。邁爾斯·迪巴思的《空氣精靈》傳到耳畔。
     
    「自動轉換唱片的唱機—你還真有近來少見的東西。」他說。
     
    我解釋說自己是自動轉換唱機迷。告訴他物色好的這類唱機相當不易。他彬彬有禮儀地聽著,邊聽邊附和。
     
    談了一會唱機後,他沉默片刻。然後說:「有煙草葉,不吸點兒?」
     
    我有點猶豫。因為一個月前我剛戒煙,正是微妙時期,我不清楚這時吸大麻葉對戒煙有怎樣的作用。但終歸還是決定吸了。他從紙袋底部掏出包在錫紙裡的黑煙葉,放在捲煙紙上迅速卷起,邊角那兒用舌頭舔了舔。隨即用打火機點燃,深深吸幾口確認火著好後轉給我。大麻葉品質實在是好。好半天我們一聲不響,一人一口輪流吸著。邁爾斯·迪巴思終了,換上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集。搭配莫名其妙,不過不壞。
     
    吸罷一支,她說困了。原本睡眠不足,又喝了三瓶啤酒吸了大麻的緣故,她確實說困就困。我把她領上二樓,讓她在床上躺下。她說想借T恤。我把T恤遞給她。她三兩下脫去衣服只剩內衣,從頭頂一下子套進T恤躺下。我問冷不冷時,她已經噝噝睡了過去。我搖頭下樓。
     
    客廳裡她的戀人已卷好第二支大麻。小子真是厲害。說起來我也很想鑽到她旁邊猛猛睡上一覺。卻又不能。我們吸第二支大麻。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仍在繼續。不知為何,我竟想起小學文藝匯演上演的劇來。我演得是手套店裡的老伯,小狐狸來店找老伯買手套。但小狐狸帶來的錢不夠。
     
    「那可不夠買手套噢。」我說。角色有店不地道。
    「可我媽媽冷得不得了,都紅紅的凍裂了。求求您了。」小狐狸說。
    「不成,不行啊。攢夠錢再來。那樣……」
    「……時常燒倉房。」他說。
    「失禮?」我正有點心不在焉,恍惚自己聽錯了。
    「時常燒倉房。」他重複道。
     
    我看著他。他用指尖摩挲打火機花紋,爾後將大麻狠狠吸入肺裡憋10秒鐘,再徐徐吐出。煙圈宛如actoplasm(心靈科學上假設由靈媒釋放出的一種物質)從他口這飄散出來。他把大麻轉遞給我。
     
    「東西很不錯吧?」他問。
    我點頭。
    「從印度帶來的,只選特別好的。吸這玩藝兒,會莫名其妙想起好些事來。而且都是光和氣味方面的。記憶的質……」說到這裡,他悠悠停了一會,尋找確切字眼似的輕打幾個響指。「好像整個變了。你不這麼認為?」
    「那麼認為。」我說。我也恰好想起文藝匯演時舞臺的嘈雜和做背景用的厚紙板上塗的顏料味兒。
    「想聽你講講倉房。」我說。
     
    他看我一眼。臉上依然是沒有堪稱表情的表情。
    「講可以麼?」他問。
    「當然。」
    「其實很簡單。澆上汽油,扔上擦燃的火柴,看它忽地起火—這就完事了。燒完15分鐘都花不上。」
    「那麼,」我銜住煙在口,竟找不出下一個詞來。「幹嗎燒倉房呢?」
    「反常?」
    「不明白。你燒倉房,我不燒倉房。可以說這裡有顯而易見的差別。作為我,較之是否反常,更想弄清這差別是怎麼個東西。再說,倉房是你先說出口的。」
    「是啊,」他說,「的確如你所說。對了,可有拉比·沙卡爾的唱片?」
    沒有,我說。
     
    他愣怔了一會。其意識仿佛拉不斷扯不開的橡膠泥。抑或拉不斷扯不開是我的意識也未可知。
     
    「大約兩個月燒一處倉房。」他說,繼而打個響指,「我覺得這個進度最合適不過。當然我指的是對我來說。」
    我不置可否地點下頭。進度?
    「燒自家倉房不成?」我問。
    他以費解的眼神看我的臉。「我何苦非燒自家倉房不可呢?你為什麼以為我會有幾處倉房?」
    「那麼就是說,」我說,「是燒別人的倉房嘍?」
    「是的,」他應道,「當然是的,別人的倉房。所以一句話,這是犯罪行為。如你我在這裡吸大門,同屬犯罪行為。」
    我臂肘拄在椅子扶手上不做聲。
     
    「就是說,我是擅自放火燒所以的別人的倉房。當然選擇不至於發展成嚴重火災 來燒。畢竟我並非存心捅出一場火災。作為我,僅僅是想燒倉房。」
    我點下頭,碾死吸短的大麻。「可一旦給逮住就是問題喲。到底是放火,弄不好可能吃刑罰的。」
     
    「哪裡逮得住!」他很自若地說,「潑上汽油,擦燃火柴,轉身就跑,從遠處用望遠鏡慢慢欣賞。根本逮不住。何況燒的不過是小得不成樣子的倉房,員警沒那麼輕易出動。」
     
    其言或許不差,我想。再說,任何人都不至於想道如此衣冠楚楚的開外國車的小夥子會到處燒人家倉房。
     
    「這事她可知道?」我指著二樓問。
    「一無所知。說實話,這事除你,沒對任何人講過。畢竟不是可以對誰都講的那類事。」
    「為什麼講給我聽呢?」
     
    他筆直伸出左手指,蹭了蹭自己的臉頰,發出長鬍鬚沙沙作響那種乾澀的聲音,如小蟲子爬在繃得緊緊的薄紙上。「你是寫小說的,可能對人的行動模式之類懷有興趣,我想。並且猜想小說家那種人在對某一事物做出判斷之前能夠先原封不動地加以賞玩。如果賞玩措辭不合適,說全盤接受也未嘗不可。所以講給了你。也很想講的,作為我。」
    我點頭。但坦率地說,我還真不曉得如何算是全盤接受。
     
    「這麼說也許奇怪,」他在我面前攤開雙手,又慢慢合在一起,「我覺得世上好像有很多很多倉房,都在等我點火去燒。海邊孤零零的倉房,田地中間的倉房……反正各種各樣的倉房。只消15分鐘就燒得一乾二淨,簡直像壓根兒不存在那玩藝兒。誰都不傷心。只是—消失而已,忽地。」
    「但倉房是不是已沒用,該由你判斷吧?」
    「我不做什麼判斷。那東西等人去燒,我只是接受下來罷了。明白?僅僅是接受那裡存在的東西。和下雨一樣。下雨,河水上漲,有什麼被沖跑—雨難道做什麼判斷?跟你說,我並非專門想幹有違道德的事。我也還是擁護道德規範的。那對人的存在乃是誒廠重要的力量。沒有道德規範,人就無法存在。而我覺得所謂道德規範,恐怕指的是同時存在的一種均衡。」

    「同時存在?」
    「就是說,我在這裡,又在這裡。我在東京,同時又在突尼斯。予以譴責的是我,加以寬恕的是我。打比方就是這樣,就是有這麼一種均衡。如果沒有這種均衡,我想我們就會散架,徹底七零八落。正因為有它,我們的同時存在才成為可能。」
    「那就是說,你燒倉房屬於符合道德規範的行為。不過,道德規範最好還是忘掉。在這裡它不是本質性的。我想說的是:世界上有許許多多那樣的倉房。我有我的倉房,你有你的倉房,不騙你。世界上大致所以地方我都去了,所以事都經歷了。好幾次差點兒沒命。非我自吹自擂。不過算了,不說了。平時我不怎麼開口,可一喝酒就喋喋不休。」
     
    我們像要要驅暑降溫似的,就那樣一動不動沉默良久。我不知說什麼好。感覺上就好像坐在列車上觀望窗外連連出現又連連消失的奇妙風景。身體鬆弛,把握不准細部動作。但可以作為觀念真切感覺出我身體的存在。的確未嘗不可以稱之為同時存在。一個我在思考,一個我在凝視思考的我。時間極為精確地燒錄著多重節奏。
     
    「喝啤酒?」稍頃,我問。
    「謝謝,那就不客氣了?」
     
    我從廚房拿來四罐啤酒,卡門貝乾酪也一起拿來。我們各喝兩罐啤酒,吃著乾酪。
     
    「上次燒倉房是什麼時候?」我試著問。
    「是啊,」他輕輕握著空啤酒罐略一沉吟,「夏天,八月末。」
    「下次什麼時候燒呢?」
    「不知道,又不是排了日程表往日曆上做記號等著。心血來潮就去燒。」
    「可並不是想燒的時候就正好有合適的倉房吧?」
    「那當然。」他沉靜地說,「所以,要事先選好適合燒的才行。」
    「做庫存記錄嘍?」
    「是那麼回事。」
    「再問一點好麼?」
    「請。」
    「下次燒的倉房已經定了?」
    他眉間聚起皺紋,然後「噝」一聲從鼻孔深吸口氣。「是啊,已經定了。」
     
    我再沒說什麼,一小口一小口啜著剩下的啤酒。
    「那倉房好得很,好久沒碰上這麼值得燒的倉房了。其實今天也是來做事先調查的。」
    「那就是說離這兒不遠嘍?」
    「就在附近。」他說。
    於是倉房談道此為止。
     
    五點,他叫起戀人,就突然來訪表示歉意。雖然啤酒喝得相當夠量,臉色卻絲毫沒變。他從後院開出賽車。
     
    「倉房的事當心點!」分手時我說。
    「是啊。」他說,「反正就這附近。」
    「倉房?什麼倉房?」她問。
    「男人間的話。」他說。
    「得得。」她道。
    隨即兩人消失。
     
    我返回客廳,倒在沙發上。茶几上所以東西都零亂不堪。我拾起掉第的雙排扣風衣,蒙在頭上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房間一片漆黑。七點。
     
    藍幽幽的夜色和大麻嗆人的煙味壅蔽著房間。夜色黑得很不均勻,不均勻得出奇。我倒在沙發上不動,試圖接著回想文藝匯演時那場戲,卻已記不真切。小狐狸莫非把手套弄到手了?
     
    我從沙發起身,開窗調換房間空氣。之後去廚房煮咖啡喝了。
     
    翌日我去書店買一本我所在街區的地圖回來。兩萬分之一的白色地圖,連小胡同都標在上面。我手拿地圖在我家周圍一帶繞來轉去,用鉛筆往有倉庫的位置打X。三天走了方圓四公里,無一遺漏。我家位於郊區,四周還有很多農舍,所以倉房也不在少數:一共16處。
     
    他要燒的倉房必是其中一處。根據他說「就在附近」時的語氣,我堅信不至於離我家遠出多少。
     
    我對16處倉房的現狀一一仔細查看一遍。首先把離住宅太近或緊挨塑膠棚的除外。其次把裡邊堆放農具以至農藥等物尚可充分利用的也去掉。因我想他決不想燒什麼農具農藥。
     
    結果只剩五處,五處該燒的倉房,或者是說五處燒也無妨的倉房—15分鐘即可燒垮也無人為之遺憾的倉房。至於他要燒其中哪一處我則難以確定。因為再往下只是喜好問題。但作為我仍想知道五處之中他選何處。
     
    我攤開地圖,留下五處倉房,其餘把X號擦掉。準備好直角規、曲線規和分線規,出門圍五處倉房轉一圈,設定折身回家的最短路線。道路爬坡沿河,曲曲彎彎,因此這項作業頗費工夫。最後測定路線距離為7.2公里。反復測量了幾次,可以說幾乎沒有誤差。
     
    翌晨六時,我穿上運動服,登上輕便鞋,沿此路線跑去。反正每天早晨都跑6公里,增加1公里也沒什麼痛苦。風景不壞。雖說途中有兩個鐵路道口,但很少停下等車。
     
    出門首先繞著附近的大學運動場兜了一圈,接著沿河邊沒人走動的土路跑3公里。中途遇第一處倉房。然後穿過樹林,爬徐緩的坡路。又遇一處倉房。稍往前有一座賽馬用的馬廄。馬看見火也許多少會嘶鬧。但如此而已,別無實際損害。
     
    第三處倉房和第四處倉房酷似又老又醜的雙胞胎,相距也不過200米。哪個都那麼陳舊那麼髒汙,甚至叫人覺得要燒索性一起燒掉算了。
     
    最後一處倉房在鐵道口旁邊,位於6公里處。已完全被棄置不管。朝鐵路那邊釘已塊百事可樂鐵皮招牌。建築物—我不知能否稱其為建築物—幾乎已開始解體。的確如他所說,看上去果真像在靜等誰來點上一把火。
     
    我在最後一處倉房前稍站一會,做幾次深呼吸,之後穿過鐵道口回家。跑步所需時間為31分30秒。跑完沖淋浴吃早餐。吃完歪在沙發聽一張唱片,聽完開始工作。
     
    一個月時間裡每天早上我都跑這同一路線。然後倉房沒燒。
     
    我不時掠過一念:他會不會叫我燒倉房呢?就是說,他往我腦袋裡輸入燒倉房這一圖像,之後像往自行車打氣一樣使之迅速膨脹。不錯,有時我的確心想,與其靜等他燒,莫如自己擦火柴燒乾淨來得痛快。畢竟只是個破破爛爛的小倉房。
     
    但這恐怕還是我想過頭了。作為實際問題,我並沒有燒什麼倉房。無論我腦袋裡火燒倉房圖像如何擴張,我都不是實際給倉房放火那一類型的人。燒倉房的不是我,是他。也可能他換了該燒的倉房。或者過於繁忙而找不出燒倉房時間亦未可知。她那邊也杳無音信。
     
    十二月來臨,秋天完結,早晨的空氣開始砭人肌膚了。倉房依然故我。白色的霜落在倉房頂上。冬季的鳥們在冰冷的樹林裡啪啦啪啦傳出很大的振翅聲。世界照舊運轉不休。
     
    再次見到他,已是去年的十二月中旬了,耶誕節前夕。到處都在放聖誕讚歌。我上街給各種各樣的人買各種各樣的聖誕禮物。在乃木阪一帶走時,發現了他的車。無疑是他那輛銀色賽車。品川編號,左車頭燈旁邊有道輕傷。車停在一家咖啡館停車場內。當然車沒以前見過那麼神氣活現閃閃發光。也許我神經過敏,銀色看上去多少有些黯然。不過很可能是我的錯覺。我有一種把自己記憶篡改得于子有利的傾向。我果斷走入咖啡館。
     
    咖啡館裡黑麻麻的,一股濃郁的咖啡味兒。幾乎停不到人語,巴羅克音樂靜靜流淌。我很快找到了他。他一個人靠窗邊坐著喝牛奶咖啡。儘管房間熱得足以使眼鏡完全變白,但他仍穿開司米斜紋呢大衣,圍巾也沒解下。
     
    我略一遲疑,決定還是打招呼。但沒有說在外面發現他的車—無論如何我是偶然進入這家咖啡館,偶然見到他的。
     
    「坐坐可以?」我問。
    「當然。請。」他說。
     
    隨後我們不鹹不淡聊起閒話。聊不起來。原本就沒什麼共同話題,加之他好像在考慮別但是們。雖說如此,又不像對我和他同坐覺得不便。他提起突尼斯的港口,講在那裡如何捉蝦。不是出於應酬地講,講得滿認真。然而話如此細涓滲入沙地倏然中止,再無下文。
     
    他揚手叫來男侍,要了第二杯奶油咖啡。
    「對了,倉房的事怎麼樣了?」我一咬牙問道。
     
    他唇角泌出一絲笑意,「啊,你倒還記得,」說著,他從衣袋掏出手帕,擦下嘴角又裝回去,「當然燒了,燒得一乾二淨,一如講定的那樣。」
     
    「就在我家附近?」
    「是的,真就在附近。」
    「什麼時候?」
    「上次去你家大約10天後。」
     
    我告訴他自己把倉房位置標進地圖,每天都在那前面轉圈跑步。「所以不可能看漏。」我說。
    「真夠周密的。」他一副開心的樣子,「周密,合乎邏輯,但肯定看漏了。那種情況是一定。由於過於切近而疏忽看漏。」
    「不大明白。」
    他重新打好領帶,覷了眼表。「太近了。」他說,「可我這就得走了。這個下次再慢慢談好麼?對不起,叫人等著呢。」
    我沒理由勸阻他。他站起身,把煙和打火機放進衣袋。
     
    「對了,那以後可見她了?」他問。
    「沒有,沒見。你呢?」
    「也沒見。聯繫不上。宿舍房間沒有,電話打不通,默劇班她也一直沒去。」
    「說不定一忽兒去了哪裡,以前有過幾次的。」
     
    他雙手插衣袋站著,定定注視桌面。「身無分文,又一個半月之久!在維持生存這方面她腦袋可是不太夠用的喲!」他在衣袋裡打幾個響指。「我十分清楚,她的的確確身無分文。像樣的朋友也沒有。通訊錄上倒是排得滿滿的,那只不過是人名罷了。那孩子沒有靠得住的朋友。不過她信賴你來著。這不是什麼社交辭令。我想你對她屬於特殊存在。我都有點嫉妒,真的。以前我這人幾乎沒嫉妒過誰。」他輕嘆口氣,再次覷了眼表,「我得走了,在哪裡再見面吧!」
     
    我點下頭,話竟未順利出口。總是這樣。在這小子面前語句難以道出。
     
    其後我給她打了好多次電話。電話因未付電話費已被切斷。我不由擔心起來,去宿舍找她。她房間的門關得嚴嚴的,直達郵件成捆插在信箱裡。哪裡也不見到管理人,連她是否仍住在這裡都無從確認。我從手冊撕下一頁,寫個留言條:「請跟我聯繫」,寫下名字投進信箱。但沒有聯繫。
     
    第二次去那宿舍時,門已掛上別的入居者名牌。敲門也沒人出來。管理人依然不見影。
    於是我放棄努力。事情差不多過去一年了。
     
    她消失了。
     
    每天早上我仍在五處倉房前跑步。我家周圍的倉房依然一個也沒被燒掉。也沒聽說哪裡倉房給燒了。又一個十二月轉來,冬鳥從頭頂掠過。我的年齡繼續遞增。
     
    夜色昏黑中,我不時考慮將被燒毀的倉房。

  • 奇雞連連價格 在 露西吃貨地圖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2020-03-24 19:29:40
    有 14 人按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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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貨露西in虎尾]
    ➡️C餐(雞翅*3+雞腿*2+腿排*3+薯條*1)🍗$299
    ➡️煉乳銀絲卷$35
    ➡️美式鹹酥雞$50
    ➡️洋蔥圈🧅$35
    ➡️可樂🥤$30
    ➡️檸檬紅茶🍋$30
    -
    ✔️那天收到很多私訊詢問的炸雞店在這邊啦!👋🏻去年開幕的 #酷吧義式炸雞 至今依舊人氣很夯,我猜不少 #虎科大 學生應該很常來報到!😚來用餐那天露西也在外面等候近半小時才入座,中間也一直有 #foodpanda 的外送單,可惡在外面不時聞到濃濃炸物香味,口水都快流下來啦!
    -
    ✔️三人一共點了一桶餐和三份小點,明明在外面喊超餓但這份量還是讓我們吃到好飽⋯(。・з・。)店家附上兩種獨門醬料,酷吧特製和泰式酸辣醬,特製醬是蜂蜜芥末,泰式醬比一般的來得沒那麼酸,沾肉或是炸物都相當合拍!(獲得大家一致肯定🗣)調味粉部分有起司椒鹽、檸檬椒鹽及胡椒鹽,一家小店在調味上做這麼多研究真的很用心耶!👍🏻個人覺得檸檬椒鹽沾起來很爽口讓炸雞更清甜,友人則愛起司椒鹽粉那股香味,各有各的特色囉!他們家的炸雞熱騰騰的時候,剝開那層酥脆的外皮咬下去會噴汁!!🤤🤤🤤但放到溫溫的吃也絲毫不遜色!真的太不可思議啦~😳炸物籃中還灑上店家神秘調味粉,難怪其他炸物吃起來還有種特殊香氣,整個讓我們驚呼連連~至於是什麼神奇香味害我們手停不下來,就要交給各位來去猜猜看啦!
    -
    ✔️酷吧使用新鮮溫體雞肉及進口油,老闆堅持現點現炸,所以希望大家多點耐心等候,畢竟美食是值得等待的啊~~⌛️露西偷偷算一下比起連鎖炸雞,他們家價格似乎更親民欸!(不要說是我講的啊🙈)好了都看到這裡還不去吃爆!!😤
    ☎️05-6333298
    ⏰15:00-22:00
    📍雲林縣虎尾鎮林森路一段568號(店家的地標消失中,可從FB粉絲頁 酷吧義式炸雞聯繫)
    #露西吃貨地圖 #酷吧義式炸雞 #波波發胖雲林 #yummyday雲林 #instafood #friedchicken #yunlin #huwei #雲林美食 #虎尾美食 #雲林小吃 #虎尾炸雞 #雲林宵夜 #虎尾宵夜 #炸雞 #銅板美食 #虎尾科技大學 #虎科大

  • 奇雞連連價格 在 寄贅民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19-12-07 11:14:16
    有 1,011 人按讚

    【腦補】
    (故事內容或令人情緒不安,請家長留意)

    1.

    升降機緩緩下降。

    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晚才下班了,還要是個該死的星期五,一個人人也期待連續4天長假期的星期五。

    不過也沒有辦法,因為工作量實在太多了,只能加班,看看手錶,剛才步入升降機的時候,剛好午夜1時30分。

    苦悶的文件工作,加上今天正好又穿上了過高釘形跟高跟鞋,腳踭很痛。 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何這種尖得可以殺人一樣的高跟鞋 ,可以賣個兩萬元,可能越違反人體工學的設計,價格越高吧。

    不過,我作為姻緣介紹所的高層,如果衣著不得宜、不打扮,是很難有生意的。所以我一定短裙、高跟鞋,以凸顯我那42吋長腿。

    想著想著,突然「𠾐」的一聲,升降機震動了一下,慢慢地停下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 這棟古舊的商業大廈,不是要在這個星期五的長假前夕,晚上我下班的時候才困𨋢吧?

    唉!上次已經試過有大廈的租客在這裏困𨋢,要等到翌日早上,管理員上班才能被救... 這情境千萬千萬不要發生在我身上呀!

    手機沒有訊號。

    反正慌亂也沒用,我又出不了去,倒不如拉起短裙,直接坐下來,把那對釘形高踭鞋脫掉,拋到一旁休息。

    這時升降機又輕輕的搖晃了一下, 隨後瞬間漆黑一片。

    剛才還有燈光,現在連燈光也沒有。在這個小小的密閉空間,我呼叫也完全沒有作用 。在午夜的密室裡,漆黑中的那種寂靜,教人不寒而慄。

    在靜寂的環境下,我隱約聽到一下一下的水滴聲,還夾雜了哀怨的呻吟聲。

    我拿出電話用屏幕上的光,輕輕一照,我又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相信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這個環境下也會覺得心寒。如果沒有人來營救,我更有可能要在這種環境中,待上數天。

    我可完全不想在這個密室中逗留下去。

    我試著努力地拉開升降機門。

    原來電影真是騙人的。這道螢幕上消防員很容易拉開的鐵門,在真實世界,要推開1厘米也不容易。

    這時,升降機又再次搖晃了一下。

    我開始不懂反應,焦急得胡亂踢門。

    可能升降機受了我的暴力對待,「𠾐」的一聲再向下急降了一點 ; 同時,燈光突然亮了一下,大約半秒不到,隨即又關了起來。

    就在燈亮的那一剎,我好像...好像...好像看到...有一個人,從升降機頂,掉了下來。

    我心中無論有多麽想尖叫,也不敢發聲, 我完全感覺到自己身軀不自覺的震抖。

    過了很長時間,也沒有聲音,我終於回了氣,把手機的屏幕按著, 暗淡的屏幕光,照射著升降機每個角落。

    當微弱的光照倒升降機其中一個暗角,恐懼終於一次過爆發,我像個瘋婦般大叫出來。

    不過,也沒有人聽到。

    那個暗角,遍地都是血。血泊之中,正躺著一個中年男人。我不敢走過去,但是...如果我沒有看錯...我的那隻釘形高跟鞋,右腳正正插進了中年男人的眼球位置裡。

    男人動也不動,就一直躺在那裡 ; 血腥氣味卻一直在升降機內流動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漸漸感到腳底下有點濕漉漉。

    再拿起手中的電話,一照,我的腳黐納納的,也不知道原來腳下已變成一大片血泊。

    想提起腳,卻又好像黏著的,感覺相當差。 我嘗試抽起自己的腳,一不小心屈膝,左手剛好壓在另一團黏納納的東西上。

    手指纏著的,應該是頭髮。

    我感到相當嘔心、害怕,想把手指馬上抽出來,沒想到頭髮纏著手指,連同黏稠的液體,一朿的漿在手指頭。

    我趕忙拍開,再擦一擦眼角的淚水,嘔吐又害怕的感覺湧上心頭。

    我還要困在這裡多久?

    如果有人開門救我,會覺得我殺了人嗎?

    等著等著,我沒有了時間感,完全不知過了多久,但怎樣也等不到任何人來救我。手中用來照明,令人覺得安心一點的手提電話,都快無電了。

    呀!屍體有沒有電話呢?

    我竟然大膽得去潛死者的褲袋。

    有!竟然有!...可是...要指紋辨識。

    我鼓起勇氣,拿死者的手指去掃電話。我不敢看,只感覺到指頭脹大了,冷凍、腐爛的。

    順利打開電話。一照,馬上想要嘔吐出來。

    屍身已成暗啞黑色,部份地方腫脹,還流出臭氣紛天的屍水。

    我一直往外移,心想,什麼時候才有人來救我呢?

    直至無法再移,我站了起來,赤裸的足裸就沐浴在屍水中。累得不能再站了,我只能重新坐下來,屍水滲透我的衣物,我全完感受到短裙、內褲慢慢由乾爽變成濕爛的嘔吐感。

    就是沒有人來救我。

    不知過了多久,連死者的電話都沒有電了。

    剩下的,只有漆黑、濕漉、血腥、腐臭。

    與及,漫長的死寂......

    ********************

    2.

    我只記得公司開周年派對。

    我依稀記得,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雖然作為粗豪型男性,鬥酒不應逃脫,但我今天真的不想再被灌酒,於是用上僅餘的力氣,回到自己辦公室的房間裏,鎖上門。

    我作為老闆,辦公室房間的鎖匙,只我擁有,所以那裡是個逃避酒精的好地方。

    鎖上門後,我躺在梳化上,就睡到現在。

    宿醉,相當疲累。拿起手提電話想要叫外賣,蛋捲加一杯熱咖啡,希望可以提神。

    唏,怎麼會有張新拍的照片 ?

    拍攝時間是深夜的 02:20。我可以確定,那時我一定已經酒醉睡著了,因為我仍記得,我關門鎖自己進辦公室的時間是 00:13。

    難道我酒醉時,還自拍 ? 到底我拍了什麼呢 ?

    按進去看看。相片絕對比咖啡還提神,我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相片中的我,俯伏在梳化上睡覺,可以看到我睡得很綿。而且,我的西褲退到小腿,只露出內褲,屁股向天,相當不雅。

    不過,我明明記得,我起床時,我是衣飾整齊的。

    而且最令我不安的是,照片的旁邊拍到有一隻手指尖。

    可是,到現在為止,房間都是反鎖著的,而辦公室中,就只有我一個。

    到底誰用我的手機拍我 ?

    這還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照片下面留了一個標題 :

    「你知道我在你身體裡,留下了什麼東西嗎?」

    無人可以進來的密室,竟然有人拿著我的手機,拍了我的睡照,而且還留下標題,更問在我身上留下了什麼,怎會不教人心寒 ?

    到底是誰 ? 是人是鬼 ? 怎樣入來的 ? 在我身邊多久 ? 拍了多少照片 ? 拍了什麼? 在我身上做了什麼 ? 留了在什麼在我的身體裏 ?

    我完全無法知道。

    在我的辦公室裡有鬼魂嗎?

    這時我才發現,我寧願這是個鬼故事,如果是鬼魂做的,我還沒有那麼覺得可怕。

    因為鬼魂,最低限度,不會在我身上留下任何東西。

    如果是人,不知怎樣進來,不知怎樣反鎖離開,更不知在我身上留下了什麼,這才可怕。

    我開始仔細搜尋身上的痕跡。

    沒有新添加的疤痕、沒有新畫的紋身、也沒有任何塗鴉、亦沒有新的衣飾,無論怎樣,我也找不著。

    我漸漸覺得肚子痛。

    我不知道是因為昨晚喝得太多酒,加上吃了麻辣海鮮鍋,還是「他」在我身體中留下了
    的「什麼」所致。

    不理了,先去洗手間,大解。

    我更加擔心的事發生了。

    清潔時,除了有因肚瀉所引致的稀狀糞便外,我還看到有血絲。

    就我簡單的常識知道,如果是內出血,很大可能會是深色糞便 ; 反之糞便中有血,很大可能則是結腸或肛門受損了。

    俯伏在梳化上的照片、被退至小腿的西褲 、「留下了什麼」的標題...

    我應該不會被雞姦吧 ?

    如果是被雞姦了,我會染上疾病嗎 ?

    愈想愈怕,這時,我更寧願僅僅是遇上鬼魂。

    我估起最大的勇氣,去看醫生。

    醫生說肛門的確受損了。不過,因為沒有放射性傷痕,不像是被雞姦 ; 出現血絲,反而可能更大機會是因為肚瀉,用衞生紙清潔時 弄損所致。但以防萬一,我也抽血化驗,結果是,我沒有染上什麼性病。

    那「他」在我身體中留下了「什麼」?

    回到辦公室,依然覺得很慌亂。為了不再胡思亂想,我決定打開文件、工作。

    拿起帳簿冊子打開,有一隻小蟑螂爬出來。

    以前辦公室有這種蟑螂的嗎 ?

    「他」不會在我的身體裡留下了蟑螂吧?

    我覺得皮膚癢癢的,一直在抓。

    不、不、不,不一定是蟑螂,也可能是螞蟻,又或是寄生蟲。

    接連數天,我都坐立不安,肛門總覺得痛、全身都是感到全身癢癢的。同時又覺得辦公室的蟑螂,數目好像越來越多,但其他同事卻不以為意。

    然後不自覺地,我開始抓傷自己。

    到底「他」在我身體中留下了什麼?

    這天假期前夕,當所有人也離開後,我再次一個人鎖在辦公室內。

    「快點出來 !」我不停呼叫,也沒有人回應,鬼魂也沒有。

    我又覺得雙手癢癢的,慢慢感覺傳到臉部、頸後,隨後傳到我的眼角。

    我不停的狂抓,不但不能止癢,更開始再抓傷自己的手、臂、胸、腹、臉部,甚至開始抓眼角。

    我仍然覺得很不安。再次拿起房中的威士忌,一拔開就大口大口喝起來,不想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酒醉了好像沒有那麼癢,抓到血流如注也沒覺得痛。我看到有個升降機,按了好久,都沒有開門。

    「媽的 ! 我不要再找我身體中留下了的東西 ! 」我不想再痛苦,等什麼 ! 升降機還不到 ? 不等了,我用力拉開升降機的門,前面一片漆黑,我一腳踏出去,嗯,原來前面沒有地面...

    ********************

    3.

    我從少時就是一個萬人迷,沒有男人不拜倒我裙下。

    美豔、性感,都是我的代名詞。如果天下間有美貌考試,我一定考得第一名。

    有時,都會有人沒有馬上被我迷倒,不過只要我拉一拉下胸前衣領,露出多點豐滿的乳房 ; 又或拉高短裙,露出一點小三角褲。沒有男人抵抗得了,可不看我一眼。

    不過,我可不會被他們降伏,就算是天王巨星,都不會。

    哈,天王巨星 ? 我十八歲時就已經睡過了。一線巨星,所有妙齡少女的心儀對象,可在床上時,他還像狗兒一般,吸吮我的腳趾,被我一腳踏在地下。

    我的美貌,沒有可能有人抵擋得了。

    我沒有父母,在兒童院長大,不過我永不覺得寂寞,也不覺得有任何問題,我要的永遠可以靠美色得到,從不或缺。比有父母的人,更幸福。

    我什麼都可以得到。

    如果得不到嗎 ? 我會想法子催毁它。

    就在15歲時,試過看到商店櫥窗,放著一個陶瓷洋娃娃,很美,很想得到。於是,我走到一個年青陌生男人面前,拉低前領、談了幾句,耍萌地拖著他,胸部向他的手臂壓過去,說「那個洋娃娃,可以買給我嗎 ?」

    陌生男人當然逃不掉,連連答應。誰知走進店舖,那女老闆告訴我們,洋娃娃是絕版,她絕不賣的。

    我氣得一言不發,推開陌生男子,就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深夜,我帶著斧頭重新回到那家店舖,打難玻璃走進去,對著那個洋娃娃不停的敲打,幾乎打至陶瓷變成粉末,才停手。哈哈哈,變成粉末,還可以怎樣修補呢?

    我得不到的,也要別人擁有不了。

    我在酒吧,男人見到我都會看著我。如果醉了留意不到嗎?我會走過去,俯下身,叫他請我喝酒,還不行嗎?我會拉著他的手,放到我那白皙透亮的大腳上。如果真的仍醉個不醒人士嗎?我會拖他出店,然後帶他到垃圾房中,讓他在最污穢的地方睡個夠。

    男人,永遠抵擋不了我。

    最近在這棟大廈上班,很多醜八怪。這些醜八怪全都走上樓上婚姻介紹所,尋找姻緣。

    好笑了,這些醜八怪上婚姻介紹所尋姻緣,不如到整形醫院尋姻緣更直接。

    和她們共同乘搭升降機,感覺就像磁場給影響了,心情也變得很惡劣。不過還好,回到公司,便可以遇到帥哥老闆。

    說實,我又不是真的喜歡這個老闆。不過,他看起來也尚算俊雅,不引致我反感,沒有太影響心情。而且有公司老闆,當裙下之臣,其他同事也會怕我三分,都屬不錯。所以我也時常拋眉眼,不經意走光,吸引他注意,而他也有留意我。

    試問有那個男人逃得過我的美人關呢?

    可癲狂的事,上周發生了。

    我竟然發現我的這個老闆,坐升降機時,按樓上婚姻介紹所。

    我翌日上去打聽,門口的秘書告訴我,老闆真的上去找姻緣,而且揀了個心儀的,預備出去約會。

    瘋狂,不可理喻。

    明明我已經對他拋媚眼,明明最好的選擇在他的辦公室裏,他還竟然要上婚姻介紹所,找那些醜八怪當情人 ?

    不可能會這樣的。我不信。越想越氣,沒有可能的。

    這個周年派對的晚上,大部份同事都有醉意。

    當所有同事在深夜都離開後,我借醉意,脫下短裙下的內褲,偷偷利用早前周年派對時,從老闆口袋偷來的鎖匙,走進老闆的房間裡去。

    一進去,我就坐正老闆對面,短裙下裸露的地方,只要他正面看著我,一定會隱約看到。

    我還拉一拉下衣領,讓他看到我沒有穿上胸罩,卻又看不到重要地方,說 : 「老闆,我有事情想問一問你,你可否看看這個文件 ?」說罷,右手向下一指,並「意外」地把文件掉在地上,就在我的正前方。

    我以為,掉下文件的聲音,可以吸引到他注意。

    可是,他連頭也沒有轉過來。完全沒有。他就一直在梳化上,背著我。

    可惡,真是十分可惡。

    我這麼吸引,他就不看我一眼 ; 我對他這麼好,他也還要上婚姻介紹所找女人 ?

    我走過去,一看,他醉倒睡著了。

    什麼 ? 寧願喝醉也不願意理我 ? 我這麼性感吸引,你寧願選擇睡覺 ?

    我不教訓你,實在枉稱美人。

    垃圾房太遠了,我拉不動。所以我走過去,脫下他的褲子,只留下內褲,幫他擺個猥瑣的屁股朝天動作,準備用手機幫他拍照,然後放上社交網站,讓他體驗害怕羞恥。

    突然,我靈機一觸。

    對人類來說,最令人害怕的東西,其實往往都由自己的腦中腦補而來,只有自己大腦,才知道什麼東西最能令自己害怕。

    所以,我用老闆的手指,為他的電話解鎖。

    再用老闆的手機,拍下一張他睡著的猥瑣睡姿。

    在相片中的標題內,留下一句「你知道我在你身體裡,留下了什麼東西嗎?」

    隨後,重新為他穿上褲子,把偷回來的鎖匙,輕輕放進他的褲袋內。按下門鎖上的反鎖按鈕,關門、靜靜地從後樓梯離開了。

    隨後數天,果然我看到他都是戰戰兢兢的 。手臂、頸後,全部都是抓痕。

    哈,忘記了告訴大家,我留下了什麼東西在老闆身體裡。

    不就是,在他腦海中,留下了「恐懼」啊!

    ********************

    4.

    放長假前的一周,婚姻介紹所內。

    秘書 : 「喂!樓下辦公室,新來的那個醜八怪,昨天上來問我,他老闆來婚姻介紹所做什麼?」

    女高層轉一轉身,好奇地問 : 「別只說一半,接著呢?」

    秘書 : 「我看見她的樣子已經反胃,誰不知昨天她還有勇氣,穿上短裙低胸...」

    女高層 : 「什麼?為什麼不拍照,她那個身軀再配上自以為女神的嘴臉,還需要問她的老闆上來做什麼嗎?」

    秘書 : 「哈哈,是啊!真好笑!所以我也馬上敷衍她,告訴她老闆來到婚姻介紹所,當然就是找情人啦,難道來送殯嗎?」

    女高層 : 「哈哈哈哈!你還不把她氣死了 ? 說實,你們經常說的,那位帥老闆上來做什麼?」

    秘書 : 「沒有呀!就是有一封信,寄錯了到他公司,他順手把信帶上來而已,話也沒有多說一句,就走了。你沒有見到他?」

    女高層 : 「沒有啊,我昨天遲到嘛!說來也有趣,你們經常說,在升降機遇到他,很帥很帥,我可沒有見過他一次。帥哥啊,真希望我可以在升降機裡,遇上他一次,困𨋢也不打緊,不不不,是更好!可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帥哥啊,困長一點時間我也願意呀!」

    #尼采說_恐懼由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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