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餅是個很有藝術價值的東西。光內餡就是，其黑如墨的烏豆沙把剔透的鹹蛋黃藏起來—中秋夜景的立體版本。 我指的是最經典的月餅。 搞不好兄弟你也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啊，差不多國小二年級到國中這段期間，我們台灣的食物經歷了一段很「後現代」的發展史— 當時，好多個現在看起來是腦洞大開的食物，居然都成為了「定番」，像是有人把挫冰、綠豆湯的配料丟進奶茶裡面，還為此發明了一款超粗的吸管；或是披薩圓周那圈難嚼又無味的麵皮兒，那些做披薩的高鼻子，居然好膽不是把它搓得細一些，而是往裡頭又填充了更多的起司...... 還有另一項我最有印象的，「後現代的月餅」。 童年的我一直有個錯覺是，我們家有點窮。每年農曆八月， 我爸會選一個週末載我媽到國境之北的一座濱海工廠買好幾桶豆沙餡和鹹蛋黃，回家給她做，在中秋前幾天，我爸再載著這些月餅滿城池跑醫院分送給那些照顧我們一家溫飽的大夫們。 如果讓我命名，我會把月餅和太陽餅的名字對調，太陽餅外層潔白、一碰就如夢境破碎的粉皮，不是比較像月亮的形象嗎？月餅裡面包的，燃燒一樣的蛋黃，比較像太陽吧？而且我小時候吃到的月餅，總是剛烤好的，吃月餅讓我感覺像夕陽掉進海裡。 回憶太冗長了，我該來講「後現代的月餅」了。 那是一位鄰居小姊姊告訴我的，她說今年她爸會買她最喜歡的「遠足月餅」回家，那不是普通的月餅，裡面包的是冰淇淋。 那完全超過我當時的想像空間了，我只能很卡通地想著某個遙遠的實驗室，兩個帶著高帽子的男人，一個捧著剛挖起來的冰淇淋（一面叫嚷著好冰好冰），另一個捧著剛烤好的月餅麵皮（好燙好燙），兩人手忙腳亂把冰淇淋塞進麵皮裡面。 當天晚餐，我哥小聲地和爸媽商量，我們好不好也買個「遠足月餅」回家吃吃看？ 我爸並沒有正面地回答這個問題，他一臉諂媚地說：「媽媽做的月餅比較好吃啊。」 我在三十歲之前不曾吃過那個「包冰淇淋的月餅」，不知道那是不是某種潛意識作祟，不過我確實繞了許多遠路去揣摩它的味道，炸冰淇淋、冰淇淋銅鑼燒、冰淇淋餅乾夾心、冰淇淋麻糬...... 直到今年中秋，公司送我們「元祖雪餅」家庭號的兌換券。 廿餘年的盼望，吃下的第一口，眼眶有點熱。 「去你妹的，給我媽做的月餅提鞋都不配。」 月餅為什麼要穿鞋呢？人才要穿鞋。穿上鞋就要走去很遠的地方。 老家的鞋櫃，沒有我常穿的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