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鞦韆上的眼淚----

幽靜的校舍長廊，朝氣蓬勃的小花圃錯落在校區裡，以及陽光覆蓋的綠蔭操場。每回踏進校園，這些熟悉的景物總喚醒內心無限的澎湃，那澎湃夾雜著鹹鹹淚水裡沖不盡的苦澀。學校生活之於我，滋味複雜而渾濁。

從站上講台緊張青澀的第一場生命教育演講，歷經了六 百多場的洗鍊，拿起麥克風已很少需要思考該如何鋪陳。那些生命裡一頁頁青春日記裡的紛亂字跡，而今羽化成一雙堅毅的翅膀，領我飛行在名為「快樂」的天空裡，那快樂終於不再只能是曾經的奢望。

「小朋友，看看你身邊的同學，每個人是不是都長得不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色，這些特色可能很容易讓別人記住你。你們猜猜看，像老師這樣瘦瘦高高的女生，小時候會被取什麼外號？」小學活動中心的講台上，照慣例會丟出這個老問題，聽聽孩子們有趣的回答。他們丟出五花八門的答案在空中亂舞。「長腿」、「巨人」、「瘦皮猴」、「長頸鹿」、「綠巨人」、「電線桿」、「竹節蟲」、「竹竿」、「一○一」、「聖母峰」……最後連電影「阿凡達」都被激發出來了。演講會場會被這個問答翻炒成菜市場。而我總是邊聽邊笑得合不攏嘴。

幼稚園，是我接觸的第一個小型社會生活，自我意識也在那個年紀開始逐漸成型。對自我價值的形象，不是建構在老師眼中成績優劣的評價，而是從同學嘴裡不斷註解在我身上那成串的名詞和形容詞。
每天放學老師將我小心地扶下娃娃車，淚水就叮叮咚咚開始急速失控，滿腹委屈跟在忙進忙出的媽媽屁股後面，控訴今天在學校又被誰欺負、又怎麼被整、又被取了什麼難聽的綽號……這是跟寫功課並存的例行公事。在學校我從不敢放肆的哭，對於別人的捉弄嘲諷，我不回嘴、不反擊，因為膽小。委屈只往肚裡吞。小小的心靈裡，那痛，其實是很扎實的。

「我既沒多一隻眼睛，也沒多兩張嘴，我到底哪裡奇怪呢？」打從心底我並不真的覺得自己跟別人有那麼不同。可是我最常被取笑的外號前五名卻是：怪物、魔鬼、怪胎、魔女、骷髏 ……

幼稚園畢業典禮，媽媽幫我紮了兩條辮子，我們原本在校園裡開心留影，但不管我走到哪裡，圍觀者的目光總陰魂不散如影隨行。小孩子都一樣，看見引起他們好奇的人事物，從來都不懂得保持「禮貌的安全距離」，一股腦兒只想往向前衝。站那麼近看陌生人是很不尊重也很沒禮貌的事。沒有人會喜歡這麼被無禮的打量觀看。

當我被團團圍住，似馬戲團的大象遊街被人上下打量觀賞時，再好的心情鐵定瞬間變糟。「抱歉！我不是動物，請不要這樣看我好嗎？」這是我不曾說出口的心聲。可惜我不是大象，無法說服自己被看是因為可愛。他們只會說：「好可怕哦！你看她的臉，你看她的手……」畢業照裡的表情，又臭又委屈，我是多麼期待這一天的到臨，第一場畢業典禮。穿著畢業生的長白袍，戴上學士帽。也有著感覺自己就要長大的小小驕傲。
大合照結束，班級隊伍前進禮堂。人潮眾多，走在隊伍最後的我，被一股腦衝向舞台的同學們遠拋在後。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幾個中班的小朋友圍住了我。一個小男生伸手打掉我的學士帽，嚇得我心臟狂跳。圍觀的小孩哈哈大笑，有人拉我的辮子，有人補上幾句怪物！魔鬼！我被推過來又推過去……像掉入泥坑地的小羊，沒有掙脫的餘力。我不斷撿起被打掉的帽子，心裡又氣又急。
「可以不要在這個時候欺負我嗎？這是我的畢業典禮耶！」我好想大聲的對他們說。我好氣好氣他們，也好氣好氣自己。為什麼我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舞台上畢業生已站定位了，為什麼都沒有人來救我？被全世界遺棄的孤寂瞬息如傾盆大雨將我淹沒。
老師終於找到哭成淚人兒的我。趕緊把我送上舞台。平時那麼愛唱歌的我，此刻卻完全發不出聲音。同學高聲歡唱，只見一個超高個女孩，滿臉淚水站在後排小淚縱橫的哭著。老師見狀無奈地又把我拉下了舞台，怎麼安慰，我的眼淚就是停不了。那是第一次我腦中閃過「恨」這個字。雖然我不確定「恨」究竟是什麼。
老師將我帶出禮堂。我獨坐在鞦韆上。「妳在這裡坐著，老師等等再來找妳哦！」說完老師匆忙走回禮堂，看著她的背影離開，我的心痛又被滿腔的落寞塞爆就要窒息。

禮堂內傳來此起彼落的掌聲，伴隨著我胸口裡心悸的陣陣痛楚。聽著禮堂內典禮程序一個接一個，「頒發畢業證書」，天啊！我好想進去……禮堂內外，截然的兩個世界。淚水仍然不停的滑過雙頰。這不也該是我的畢業典禮嗎？為什麼大家都坐在裡面開心的笑，而我卻只能坐在禮堂外面傷心的哭？鞦韆上的眼淚，滴滴落在心版上。心裡委屈的吶喊著：「我恨全世界的人！」

那年我七歲。

七歲的孩子對於「恨」是什麼，其實還很懵懂。但那天爬滿臉上的熱淚和心口上狂襲的痛，我真的懂。人生第一場畢業典禮，是一個人在禮堂外的鞦韆上，捧著滿地的心碎哭掉的。而那年七歲的眼淚，在成長痛苦的桎梏中，仍汩汩地流淌了好多年。

(摘錄"向麻煩SAY YES!"台灣首位罕病街頭藝人的生命告白)

********************************************************************
早上在南投國中演講結束
女學生第一個走來對我說話
"我可以抱妳嗎?"
當然!我張開雙臂擁抱她
帶著些許哽咽
"我想跟妳說一句話-畢業快樂!"
我不解的問為什麼祝我畢業快樂?
"因為妳幼稚園沒有參加畢業典禮..."
我的眼眶瞬間泛淚.........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
從來沒宥人知道 幼稚園畢業典禮那天
我一個人孤單地在鞦韆上那無盡的落寞有多深....
沒有人祝我畢業快樂....
我多麼希望這句畢業快樂
當年是在禮堂裡和同學一起開心領受的......

多年後
陌生的兩條生命線
在今天早上交會

我帶了勇氣給妳
妳回了安慰給我

謝謝妳!
這一句遲來的"畢業快樂!"
撫慰了我兒時壓抑多年的哀愁

我激動地緊緊抱著她
謝謝......